难道还真能豁出去脸不要了,上赶着?去倒贴?
更别说你们的女儿远算不上千好万好呢!
不说别的,只看那张脸,左家大郎还不知道该选谁吗?
毛三太太快活极了。
散席之后?,她拉着?女儿一路回到自家院子里,走?路都带着?风。
彼时?毛素月还不知晓母亲心里的盘算,只是觉得左家大郎实在是很好很好,相貌好,家世?好,谈吐得宜,席间好像只能看见她,却看不见堂姐似的。
唯一的一点不好,大概就是那是堂姐相看的夫婿,却不是她的。
这念头浮现在心里,她就跟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一颗心都冷透了。
可等到回房之后?,毛三太太却问她:“你同左家大郎聊得好不好?如若叫你嫁给他?,你可愿意?”
毛素月猝不及防,一下子就红了脸!
别说是她,连她的嫂嫂胡氏都变了脸色。
毛素月支支吾吾的抱怨起来:“阿娘,你说什么呢……”
她怅然起来:“那不是舅舅和舅母要给堂姐相看的人吗。”
毛三太太笑?道:“可左家大郎不喜欢他?们的女儿,他?喜欢你啊!”
上了年纪的人再去看年轻的小儿女,便觉得如同白纸一般简单,她觑着?女儿的神情,揶揄道:“难道你不中?意他??”
毛素月迟疑着?道:“可是舅舅跟舅母那边……”
“你管他?们做什么?他?们什么时?候管我们死活了!”
毛三太太脸色转阴,冷笑?道:“你舅舅袭了爵位,倒好像是平白高了我一头似的,他?的女儿可以在公候府邸里寻亲,而我的女儿,却要拣他?女儿不要的才行,凭什么!”
又?拉了女儿近前?,柔声与她分说:“你不要害怕,左家大郎是邢国公府的人,你舅舅再如何强势,也管不着?他?啊!他?们二房里只有?这一个儿子,左二夫人又?早早的没了丈夫,寡妇带着?儿子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瞧着?,左二夫人做不了她儿子的主,倒是左家大郎可以做他?母亲的主!”
她说:“只要你能笼络的住他?,那左二夫人就不成问题!”
毛素月不可遏制的心动起来。
左家大郎……
他?特别明显的,只偏爱她呀!
她柔顺的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声如蚊讷:“我都听阿娘的。”
毛三太太喜不自胜:“这就对?了!”
胡氏在旁听得脸色微变,几经思?忖,却道:“母亲,如此?一来,却如何同舅舅和舅母交待呢?左家大郎原是来相看珊珊妹妹的,要换成素月,传出去,也不好听的呀。”
这一席话说出来,却将?她前?段时?间在毛三太太这儿积攒下来的好感尽数清空了。
“我总共就生了这两个孽障,儿子不中?用,非得娶一个乡野村妇,好容易还剩下个争气的女儿,你还盼望着?她也找个小门小户嫁了,是不是?!”
毛三太太怒火中?烧:“我的孩子就只配糟的烂的是不是?!”
这话就十分的刺心了。
胡氏无法与她过分抗争,只是分辩说:“左家大郎知道他?要跟珊珊妹妹议婚的呀,先前?席间却又?不理?珊珊,品行上只怕并不是十分端正……”
毛三太太勃然作色:“你也知道是要‘议’!难道就是定死了要给二房那边不成?左家大郎品行上怕不是十分的端正,怎么,当着?一群人的面,人家两个清清白白的说几句话都不成了?”
她目光冷冷的盯着?儿媳妇,森然道:“总比那种不知羞耻,硬攀着?男人上京的人要好吧?我可是听说,你们成婚之后?第二日,帕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毛素月微露讶色,亦觉脸热,又?觉得这事儿不是自己该听的,看一眼胡氏,低下头去。
胡氏没想到婆婆会当着?小姑子的面这么说,却是又?羞又?愤,万般委屈。
她整个身体?,连同牙齿都在打颤:“婆母,不是的,我跟夫君在湖州的时?候便成了亲的,回京之后?,是第二次了……”
毛三太太只是冷笑?:“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清白!”
转而又?叫自己女儿:“你瞧不见别人,还瞧不见你自己的哥哥不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女人,只消把他?糊弄住,哪里还认得自己老娘是谁!”
胡氏再待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毛素月觉得母亲说的太过了:“阿娘,你别这样,叫嫂嫂多难过啊……”
毛三太太没好气道:“我是为了谁?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我省心!”
如此?安生了个把时?辰,直到外头侍女来禀,道是侯爷来了。
毛三太太便知道哥哥是来兴师问罪,立时?竖起眉毛,进入战时?状态了。
又?瞥一眼坐立不安的女儿,不悦道:“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我们娘俩不成!”
广德侯打外边进来,毛三太太屁股落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抬了抬眼皮,虚虚的叫了声:“哟,二哥来了?”
广德侯也不与她客套,当下开门见山道:“今天的事情,三妹怎么看?”
“二哥说笑?了,我能怎么看呢,”毛三太太听完便笑?了起来:“他?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怎么好掺和?且儿女大了,想管也管不了啊。”
广德侯盯着?妹妹看了几眼,终于点了点头,问外甥女:“素月,你怎么说?”
毛素月低着?头,不敢跟舅舅对?上视线:“我都听阿娘的。”
广德侯索性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你知道左家大郎今天过来,是要与你珊珊堂姐互相相看的吗?”
毛素月默然不语。
毛三太太却不满的叫了一声:“二哥!”
她说:“你有?什么事儿就冲我来,吓唬孩子干什么?!”
广德侯见状,便知道妹妹是铁了心想要左家大郎这个女婿了,当下面笼寒霜,作色道:“那是珊珊要相看的人,现下你要给素月定下,传了出去,我们家还要脸不要?!”
又?说:“那个左家大郎挑肥拣瘦,玩弄心机,把我们毛家的女儿当成什么了?这样的人,怎么敢把女儿嫁给他?!”
毛三太太见状,却也冷笑?起来:“原本也只是在相看罢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是来相看谁的?柳家那边就更不会多这个嘴了!”
觑着?哥哥脸上神色,她颇觉玩味:“二哥,你不会是因为左家大郎没看中?珊珊,却挑中?了我的女儿而生气吧?只是各花入各眼罢了,并不是说两个孩子有?优有?劣,你也没必要这么小气的嘛!”
广德侯气个倒仰!
他?霍然起身,同样冷笑?起来:“三妹有?句话说的很是,各花入各眼,你既然已经相中?了女婿,我还能强按牛头喝水,咬死了不许不成?倒叫你觉得我是实在中?意左家大郎,非得把他?定给珊珊了!”
广德侯道:“不妨与你交一句实底,我不喜欢那个年轻人,你要结亲,我不拦着?——也拦不住,只是你爱怎么张罗是你的事情,只别叫我出面,以后?此?事是好是歹,都跟我无关?!”
毛三太太也动了气:“我自家的女婿,的确不需劳动二哥操心了!”
广德侯神情讥诮,瞟她一眼,拂袖而去!
等他?回到房里,广德侯夫人姜氏瞧着?他?脸色,就知道此?行必然不顺,她也不过问,只说:“你觉着?,替咱们珊珊讨一房夫婿回来,怎么样?”
广德侯猝不及防:“什么?”
广德侯夫人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替咱们珊珊讨一房夫婿啊。”
她说:“既然都给她存了那么厚的嫁妆,何必还要叫她再嫁出去?索性留在咱们身边,找个人照顾着?她的衣食起居,不也很好?”
广德侯起初愣住,再一细想,倒真觉得有?些道理?了。
只是转念又?想到方才之事,不由?得皱起眉来:“那以后?她跟她姐姐,不就跟我和三妹一样了?”
“像三妹那样守在家里,坐吃山空怎么成呢。”
广德侯夫人看的很明白,毛三太太的问题其实也就是大多数公候府邸里不成器儿孙共有?的问题——她自己立不起来。
做官吧,没那个心气,也不想吃那份当差的苦。
做生意吧,归根结底,还是靠着?家里边的关?系经营。
反正头顶有?家族这棵大树罩着?,索性猫在家里舒舒服服的享乐了。
头一代其实还行,同袭爵的兄长亦或者姐姐都还是至亲骨肉,再怎么着?,头顶那位也不会眼瞧着?自己弟妹饿死的。
但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呢?
就毛三太太这个德行,现下广德侯这个同胞哥哥都不太爱搭理?她了,还指望下一代广德侯伺候她?
怎么可能!
过些年头,父母留下的那份家产花的差不多了,官场上没有?多少建设,经商呢,也少了关?系,你不晚景凄凉,谁晚景凄凉?!
广德侯夫人早就计划好了:“珊珊还年轻呢,路子也没定下,不妨叫她在弘文馆里寻个差事历练一下,效仿颍川侯府那位娘子一般入仕为官,不也很好?”
广德侯又?是一怔:“叫她入仕?还是个孩子呢。”
“所以我说先历练一下啊,”广德侯夫人说:“走?不了科举的路子,也可以走?恩荫啊,咱们又?不求高官显贵,叫她有?个差事当着?,是那块料子呢,就往上走?走?,趁着?我们俩都还在,关?系还算硬,但凡她争气,就能往上拉一把。不是那块料子,就安心做个恩荫小官,好歹糊口,进退也都得宜不是?”
毛珊珊上头有?嫡亲的袭爵姐姐,母亲是越国公府的女儿,连带着?还能攀一攀安国公府,哥哥的妻室又?是宰相孙女,但凡自己争气,以后?的路不难走?。
广德侯细细一想,就觉得这事儿还真是有?门儿:“倒也是!”
又?有?些遗憾:“要是娶一房夫婿的话,那可娶不到显贵人家的待嫁郎!”
自家事,自家知,女儿身为侯门嫡女,出嫁的话,可以上嫁,运气好一点,甚至于可以做皇子妃,可要是娶夫的话,那就要逊色一筹了。
婚嫁市场上,大概要比寻常的侯门里不能承袭爵位的嫡子还稍微差一点。
“也行!”
广德侯很快就实现了自我劝说,继而自我升华:“外嫁的话,总会有?左家大郎那样不长眼的无耻小人对?我们珊珊挑三拣四,娶夫的话,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他?躺在塌上盘算起来:“得给珊珊找个出身好些的夫婿,这样仕途上能帮到她——哎?你说出身太好的话,会不会不懂伺候人啊?要不就找个出身差一点,但是温柔大方的?就怕长得不好看,珊珊不喜欢……”
广德侯夫人:“……”
你要不要想想刚才你是怎么说左家大郎的啊?!
她懒得说话。
能推动到这一步就挺不错了,剩下的,再慢慢思?量吧。
广德侯还在继续盘算:“给珊珊娶一个门第好点的夫婿撑起场面来,容貌上可以放宽一点,娶妻娶贤嘛,再纳几个好看的妾给珊珊……”
广德侯夫人被逗笑?了。
她忍不住说:“你不是一向看不起以貌取人的人吗?”
广德侯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双标啊!”
广德侯夫人:“……”
嗐,随他?去吧。
这边今天的洗三宴吃完,柳夫人心里边也盘算着?一个主意,等丈夫回府,便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
柳直摘掉了头顶的官帽,同时?道:“毛三太太最好悬崖勒马,不然,只怕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久在朝堂,眼光深远,看得出其中?机窍:“邢国公府那位郎君需要的不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妻子,也不是家世?出众的妻子,他?需要的是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家世?显赫且容貌出众的妻子。广德侯的女儿容貌不够美丽,毛三太太的女儿家世?难道足够显赫?”
说完,又?不禁咋舌:“他?算老几,敢这么挑挑拣拣,真正顶顶好的,能轮得上他?吗?也不知道照照镜子!”
老广德侯夫妇俱都已经去世?了,这会儿还没分家,是广德侯这个兄长怜惜妹妹,不愿叫她分出去度日。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毛三太太的女儿,不能再以侯府嫡女自居了。
柳夫人在广德侯府时?不动声色,但心里很喜欢毛珊珊:“很稳重、很得体?的一个孩子——活泼跟稳重其实并不冲突。”
顿了顿,又?加一句:“品行上像她母亲。”
毛三太太的小心思?,那孩子未必看不出来,只是宾客盈门之际,却没有?发作,反而代替母亲尽了东道主的职责,极有?风范。
柳直听了一笑?,将?官服脱掉,挂到衣架上:“是不错。”
柳夫人在旁立着?,替他?披上早就备好了的常服:“你觉得这姑娘跟九郎般不般配?”
柳直听了微露诧异,一边将?手臂从袖子里伸出去,一边摇头道:“高嫁低娶,怕是不能匹配吧?”
柳九郎出身柳家三房,虽是宰相之孙,也是嫡出,但毕竟不是长孙,又?不喜读书,怎么可能娶到侯府女儿?
要真是冒昧登门求娶,既是结怨,也叫嫁过去的那个孙女难做。
“你脑子活络一点,不要那么死板嘛!”
柳夫人早想好了:“娶当然是娶不到的,但可以把他?嫁过去呀!”
柳直手一松,原本要系的蹀躞带径直砸到了脚面上。
他?大惊失色:“啊?!”
乔翎回了越国公府,心里边倒是不怎么担心毛珊珊。
二姑母不是傻子,不可能叫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边跳的,倒是那位素月娘子,最好警醒一点,以免上当。
她心里边还思?忖着?毛丛丛说的那个八卦——居然有?人说淮安侯夫人不蠢?!
乔翎心有?思?量,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进门之后?辞别梁氏夫人和姜裕,带着?张玉映往正院去,将?将?进门,便见姜迈膝上摆一本书,正在廊下静坐。
他?面前?悬挂着?蔽日的轻纱,云雾一般在微风之中?涌动,连同他?的面容,仿佛也在梦中?。
乔翎掀开那层轻纱进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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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迈眼明心亮,当下看着?她,温柔道:“问吧。”
“你好懂我哦,姜大小姐!”
乔翎欣慰极了,左右看了看,虽然见没人注意这边,但还是又?拖着?椅子往他?身旁靠了靠。
再想了想,又?把在姜迈脚边睡觉的金子踢醒了:“金子,你也出去!”
金子幽怨又?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呜呜两声,垂着?尾巴,拱开垂纱,晃晃悠悠往院子里去了。
乔翎这才低声问了出来:“本朝的公侯府上,尤其是作为高皇帝功臣的那些,是不是有?些不同于太宗功臣、世?宗功臣的地方啊?”
姜迈回答她说:“有?的。”
他?语气舒缓,慢慢解释给她听:“譬如说前?不久你刚刚经历的夫人会议,就是其中?之一。虽说公候夫人都可以参与,且享有?裁决权,但其实只限于高皇帝功臣,也就是高皇帝开国之后?所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甚至于后?来设置的后?族承恩公府都不包括其中?。”
乔翎又?说:“有?一件事,我其实很早就发觉不对?劲了——高皇帝建国至今,都过去多少年了,他?设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居然没有?一家被除爵?”
这其实是极为离奇的一件事!
她悄悄问姜迈:“你知不知道,本朝的帝脉其实中?途改换过一次?”
姜迈的声音十分平和:“我知道,太宗皇帝的后?人幽帝不肖,被废黜了法统,朝臣们于是又?改立高皇后?之子隐太子一脉出身的世?宗皇帝承继帝位。”
乔翎听罢,不由?得道:“那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了吗?!”
帝脉都曾经变更过,高皇帝功臣们的后?人,居然还稳稳的占据着?祖传的爵位!
这期间历经过多少代帝王,又?该发生过多少次惊心动魄的权力倾轧,这么多年下来,居然没有?一家人翻过车吗?!
太不可思?议了!
再结合今日听到的消息,乔翎隐隐觉得,或许高皇帝的这些功臣乃至于他?们的后?代们,身上的确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地方!
姜迈笑?微微的看着?她,作沉吟状:“嗯,这个问题啊……”
乔翎两手交叠在胸前?,满脸希冀的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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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迈为之莞尔,想了想,低头靠近她耳侧,悄声说:“我有?一些耳闻,只是未必能作得真,我姑且说,小郎君姑且听便是了。”
乔翎赶忙把耳朵又?往前?伸了伸。
却听姜迈低声道:“据说——只是据说,高皇帝功臣们都是仙人的后?代,他?们的血脉当中?,有?极大概率会产生迥异于凡俗之人的天才。”
他?徐徐道:“所以一直以来,皇室对?待他?们,都格外宽宏几分,即便真的犯下大罪,也往往不会赶尽杀绝,往往抄灭其本家,而后?再选取旁支承继爵位,令其先祖祭祀不绝……”
乔翎稍觉诧异的“哎?”了一声,忍不住问:“说自己的祖先曾经是仙人——真的不是后?辈在给祖先们脸上贴金吗?”
姜迈听得莞尔,微微抬一下眉毛,颔首道:“或许是呢?”
乔翎又?说:“本朝百姓何止万万,再如何出类拔萃的天才,也该不算少见才是,皇室因为高皇帝功臣的后?代当中?可能会诞生迥异于凡俗的天才而格外的优待他?们——这是不是也就是说,这种‘天才’,其实并不是世?人眼里的天才?”
姜迈微笑?不语。
乔翎觑着?他?的神情,继续道:“他?们属于另一个世?俗人不了解的领域,是不是?”
姜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乔翎心下却隐隐的有?了猜测:“中?朝?”
姜迈眼睫微垂,没有?言语。
却没有?预料到,乔翎倏然间转了方向,问起另一个问题来:“淮安侯府财货上是不是不太宽裕?”
姜迈却是一怔:“什么?”
会意之后?,他?摇头说:“我不太清楚。府上跟淮安侯府往来的不算多,再则,即便是足够熟悉,这种敏感的话题,也不好过问的。”
乔翎心里边却隐隐的生出一个主意来,当即起身,笑?眯眯道:“多谢你啦,姜大小姐!”
姜迈靠在椅背上,脖颈因为夏末的热气微微泛红,像一只午后?醺然的鹤:“我也没有?同你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乔翎摇头:“你已经说了很多啦!”
她神色轻快:“谢谢你,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姜迈并不问她要去哪儿,笑?着?摆了摆手,重又?合上了眼。
乔翎没带人,自己骑马出了门,直奔西市的那家当铺。
“替我查一查淮安侯府的账,我要知道董家每一张超过五百两银票的去向!”
过往一幕幕在记忆中?重现,交叠着?拼凑起来,乔翎惊觉几分疑点。
梁氏夫人对?待淮安侯夫人的态度是很轻蔑的,其一是因为不耻于淮安侯夫人的人品,其二,也隐隐有?淮安侯府入不敷出、经济困顿的缘故。
可不该是这样的。
淮安侯府作为高皇帝功臣之一,家底应该是很厚实的,府上还有?家族祖产这类无法变卖的不动产,即便只是吃利息,也足够叫他?们填饱肚子了!
淮安侯府现下总共就四个正经主子,也没听说有?什么挥金如土的恶习,怎么会过成这样?
老淮安侯之后?,爵位被他?的堂兄弟所夺取,他?们将?淮安侯夫人送回到了老家,后?来大公主帮助淮安侯夫人夺爵,淮安侯的爵位重新又?回到了淮安侯夫人,也就是老淮安侯女儿的手里。
大公主不缺钱,她缺少的是支持,没理?由?借机搜刮淮安侯府。
既如此?,淮安侯府如今的困顿,就很值得玩味了。
先前?乔翎只是觉得疑惑,猜想可能是淮安侯府藏拙,今日再听了毛丛丛的话之后?,缺失的关?键一环被拼凑起来了——大公主之外,淮安侯夫人身后?影影绰绰还有?另一方势力的影子!
这方势力在大公主发力之前?,曾经庇护过淮安侯夫人,至少曾经为她付出过不小的心力。
甚至于,很有?可能是他?们将?淮安侯夫人的困境捅到了大公主面前?,之后?才有?大公主的拔刀相助和淮安侯夫人的反水!
乔翎会意到,高皇帝功臣们所掌控的爵位,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勋爵那么简单,内里还有?些更要紧的东西存在!
大公主与另一方势力扶持淮安侯夫人,都是有?所图谋,可是最终他?们都失败了,而淮安侯夫人也没有?获胜。
她在刀尖上起舞,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已经迫近到悬崖的边缘——大公主之外的另一方势力并没有?放过她——他?们在敲诈她,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一种惩罚,他?们叫她疲于奔命,几乎要把淮安侯府榨干了!
淮安侯夫人曾经是这方势力中?的一员,至少也曾经参与其中?,与之达成过某些协议,她很清楚这里边的水有?多深,是以她根本不敢反抗!
乔翎猜测,这些年淮安侯府的困顿,大半来源于这方势力的敲诈,还有?一部分,应该是淮安侯夫人蓄意为之。
她借机将?淮安侯府抽空,同时?自己也偷偷截留下了一部分,最后?被截留下来的这笔钱大概率会落到淮安侯夫人独女的手里,留给她那个庶子的,只会是一个空壳般的侯府,还有?一个淮安侯夫人有?心无力的烂摊子。
只是同时?,乔翎也忍不住想,淮安侯夫人的做法,那个组织真的没有?察觉吗?
一个隐藏在暗处,希望通过掌控高皇帝功臣后?代来获取某些特定权力的组织——他?们对?于背叛的报复,真的只局限于敲诈勒索吗?
包大娘子正在房里温书,准备下个月的入学考试。
这时?候外边门被人扣了几下,紧接着?是小包娘子的声音:“姐姐,我能进来不能?”
包大娘子将?手里的笔搁下:“进来吧。”
门扉吱呀一声,小包娘子端着?一盘切好了的果子从外边进来,小心的将?果切送到书案前?,终于舒了口气,嘟起嘴巴来:“阿娘不许我来呢,说会搅扰你!”
包大娘子觑她一眼,说:“是有?点搅扰呢。”
小包娘子长长的“哎——”了一声。
包大娘子见状,自是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妹妹头顶的小揪揪,温柔道:“没什么,往年的试卷我都看过,不算难。”
小包娘子听了,一双眼睛便笑?成月牙了,正准备言语,外头却又?有?人来报,语气迟疑:“娘子,裴家那位来了……”
姐妹二人齐齐一怔。
小包娘子的拳头立马就捏起来了:“裴家的谁来了?”
婢女踯躅几瞬之后?,回道:“是裴三郎来了。”
包大娘子回到包府的当日,便告知父母,往英国公府处送了和离书,且再三确认,那和离书已经送到了裴三郎手里。
只是在家等了两日,却都没有?回音,想着?英国公府刚刚发生了一场巨变,自然也就无谓在这时?候上赶着?催促了。
哪成想今时?今日,裴三郎居然登门来了。
她叫妹妹暂且回去:“我跟他?说会儿话。”
小包娘子却不肯走?:“他?要是欺负你,可怎么办呀?”
包大娘子轻轻摇头:“他?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情。”叫了侍女过来,领着?那忧心忡忡的小揪揪出去了。
而她自己则往厅中?去见来客。
现下说来,裴三郎其实仍旧是她的丈夫。
他?是个身形挺拔的青年,脊背挺直,隐约可见高门出身的矜雅,往脸上看,的确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下颌上隐约透出来一点深青色的胡渣,眉宇间微含倦色。
今次相见,谁都没有?急着?开口,而裴三郎在定定瞧了妻子半晌之后?,似乎几不可闻的出了口气。
他?说:“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真宁。”
真宁,是包大娘子的名字。
她听了不免要笑?一笑?,说:“是呢。”
却没讲别的。
又?是长久的默然。
裴三郎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然而几次挣扎,却都没有?出口,如是过了会儿,他?终于说:“我们搬出去住吧,真宁。”
“离开英国公府,别居也好,外放也好,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去想上上下下的许多事情,好吗?”
包大娘子看着?他?,神情微有?感伤:“如果在这之前?你这么说,那该有?多好,但现在再说,就太晚了。”
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太晚了。”
裴三郎眸子里透露出几分错愕来。
他?失了分寸,近乎焦急的解释道:“真宁,这次的事情,我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母亲落得这个下场,其实同你并没有?多大的干系,你不要为了这件事而拒我于千里之外……”
包大娘子说:“那是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跟我无关?。”
祖氏夫人落得如此?境地,是因为祖氏夫人自己,凭什么要怪到她头上来呢?
包大娘子说:“先前?你母亲接了人到家里小住,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裴三郎没想到她这时?候会提起此?事来,怔然之后?,不由?得道:“你难道是为了林氏在生我的气?”
他?有?些不悦,又?实在委屈:“我倘若真的对?她有?意,当初便娶她了,怎么会有?今日之事?你难道连这点小事都信不过我吗?”
包大娘子道:“你母亲接了一个守寡的表侄女过去,明里暗里说你们曾经议过婚事,她还专程熬汤给你,你跟我说是我多想了,你们俩什么都没有?吗?”
裴三郎解释道:“那汤是母亲使人送过去的,我起初并不知道是林氏熬的!”
包大娘子不由?自主的抬高了一点声音:“你不会说话吗?你是哑巴吗?婆子丫鬟们私底下在议论什么,你一句都没听见?你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不喜欢她,不能请母亲将?那位表姑娘安置到别处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