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国公?夫人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来,眉宇之间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慈爱的柔情:“她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呀,一直到周岁呢,那时候还是个很小的娃娃,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啦……”
越国公?府。
乔翎往梁氏夫人处去?了之后,便再没回来,姜迈使人去?问,才知道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
他微觉诧异,再仔细一想,又觉得并不?奇怪了。
夜色还长,姜迈并不?急于歇息,使人泡了壶茶,坐在?灯下?翻书,等待自家郎君回府。
他身体?孱弱,并不?太能消受得了茶饮入口,只是如同喜欢剥橘子一样?,斟水摆在?那里,享用茶的清香之气。
一壶茶添了两回,香气愈发清远,却有外边侍从来报:“国公?,京兆尹来访,因为太夫人和太太都不?在?,只得禀到正?院这边来了。”
京兆尹太叔洪?
姜迈将书合上,心想,这位天子近臣来做什么?
管事又低声说:“京兆尹轻车简行的,看起来,是不?想引人注意。”
姜迈微微颔首,使人请太叔洪往前厅去?,自己也动身过去?。
太叔洪身着?常袍,来的匆忙,脸上也不?免带了几分焦灼,见到他后客气拱手,笑问一句:“怎么不?见越国公?夫人?”
姜迈心下?微动,告诉他:“我妻协同太夫人,往英国公?府去?了。”
这却是太叔洪不?知道的事情了。
他面露惊色:“两位夫人漏夜往英国公?府去?——”
姜迈自觉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在?京的公?候之家,该当都有人过去?。”
太叔洪恍然:“原来如此?。”
姜迈瞧他神色,难免要问一句:“京兆尹漏夜来访,又是所为何事?”
太叔洪笑了一笑:“今夜神都城中,发生了一桩血案。”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姜迈眉头?微动:“愿闻其详?”
太叔洪略一沉吟,继而告诉他:“承恩公?死了。不?只是他,今晚,承恩公?府一共死了三个人。”
乔翎协同梁氏夫人回到越国公?府,刚到门口,就听门房来报:“方?才京兆尹来见太太,因您不?在?,便报到国公?那儿去?了。”
京兆尹?
梁氏夫人难免不?解:“大晚上的,他来找你做什么?”
乔翎很茫然的说:“我也不?知道呀!”
婆媳俩一起进了门,没走多远,倒是遇见正?往外走的太叔洪了。
视线对上,两方?都有些怔楞,回神之后,不?免要近前言语。
梁氏夫人客气的留客:“怎么刚来就走?叫成安知道,倒要埋怨我待客不?周了。”
太叔洪的妻子是韩王之女成安县主,同梁氏夫人是挺要好的表姐妹。
太叔洪笑着?拱手:“实在?是公?务在?身,改天,改天吧。”
又问乔翎:“越国公?夫人方?才一直同太夫人在?一处?”
乔翎疑惑的看一眼梁氏夫人,后者也疑惑的看着?她。
最?后,乔翎道:“不?然呢?”
太叔洪紧盯着?她脸孔,没错过一丝一毫,这会儿看完,却没发现半点破绽,心里边不?免歉疚起来。
他心想,是我太以?名声取人了,这样?真的不?好,得改!
虽说越国公?夫人向来急公?好义,也同承恩公?府有仇,但也不?能直接假定承恩公?就是她杀的啊!
又想着?既然已经告诉越国公?了,这会儿也无谓再去?隐瞒越国公?夫人和梁氏夫人——都是实在?亲戚。
如此?斟酌之后,太叔洪便告诉她们:“承恩公?府出事了,连同承恩公?在?内,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人。”
梁氏夫人大吃一惊。
乔翎小吃一惊,吃完就回过味儿来了。
她很生气:“姨夫,你这是什么意思?疑心是我杀的不?成?我哪是那种会打打杀杀的蛮人!”
梁氏夫人也不?高兴了:“我儿媳妇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这是所有人都能证明的,总不?能是我勾结了满神都的公?侯夫人来帮她作伪证吧?无凭无据,倒是要往我儿媳妇头?顶扣罪名来了!”
太叔洪涨红了脸,窘迫不?已,连连告罪:“是我的错,我的错,乔太太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乔翎面有愠色:“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怎么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梁氏夫人在?旁帮腔:“就是,当我儿媳妇是什么人了!她怎么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太叔洪继续告罪:“都是我的不?妥,二位夫人宽宏则个……”
这时候就听外边传来一道随意又不?乏沉稳的男声:“我想着?跟你道个别再走的,没成想你今晚不?在?家……”
乔翎与梁氏夫人暂停生气,太叔洪暂停告饶,众人齐齐一怔,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却是个黑衣青年,其人身量异常挺拔,背负一把长剑。
大概是没想到院里这么多人,他立在?墙头?,话说到一半,便自觉刹住了。
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太叔洪神情凝重,看看他,又扭头?看向乔翎,脸上的狐疑之色都要凝成实质了。
乔翎瞠目结舌。
回神之后,她若无其事的抚了抚头?发,脸上带一点嫌弃,同太叔洪道:“姨夫,你朋友真没礼貌,说话就说话,站我们家墙头?上干什么!”
黑衣剑客:“……”
太叔洪:“……”
雾草,好大一口锅!
梁氏夫人亦是瞠目结舌。
回神之后,她有所会意,觑一眼儿媳妇,索性把水搅浑,当下?柳眉倒竖,问太叔洪:“妹夫,你跟那男的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走之前还要来跟你道别?听这意思,他别的晚上还去?过你家?!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成安的事情,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黑衣剑客:“……”
黑衣剑客急了:“喂!”
太叔洪:“……”
太叔洪也急了:“天杀的——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你别胡说啊!!!”
太叔洪急,殊不知乔翎也急呢!
趁着太叔洪不注意,她?一股脑丢了好几个杀鸡抹脖子的眼神过去,那黑衣剑客有所?会意,终于飘然?离去。
太叔洪还在跟梁氏夫人吵架,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那黑衣剑客却协同身上的黑衣一起,化在了这浓郁的夜色之中。
太叔洪紧盯着乔翎不放。
乔翎无辜极了:“姨夫,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太叔洪也不同她?打哑谜,当下开门?见山道:“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乔翎更无辜了:“我怎么?会认识他?”
太叔洪道:“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乔翎一摊手,委屈的叫了起来:“姨夫,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她?说:“他到这儿之后,既没叫我的名字,也没喊府上人的称呼,凭什么?就说是来找我的?”
太叔洪觑着她?的神色,道:“今晚承恩公府的凶案……”
“真不是我干的!”
乔翎指天发?誓:“我婆婆帮我也就罢了,难道我还能哄得满神都的公侯夫人一起帮我不成?”
太叔洪悻悻离去。
只是脑海中回想着那黑衣剑客的神情与?面容,始终觉得此人身上颇有不妥。
等他走了,梁氏夫人也悄悄问:“怎么?回事?”
乔翎自然?是满脸无辜:“婆婆,我真不认识那个人!”
梁氏夫人暗地里磨了磨牙,拎着她?到了自己?院子里,将侍从?打发?走,叫屋里只留下婆媳二人之后,才?冷笑出来:“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成婚那天他来了,我还去敬过酒!”
乔翎:“……”
乔翎只能实话实说:“婆婆,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虽说杭佐的确是我的朋友,但我也管不着他干什么?呀!再?则,这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也还不一定?呢!”
想了想,又说:“不过承恩公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也就杀了。”
梁氏夫人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叫杭佐?”
乔翎点了点头:“我们认识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梁氏夫人听后更觉古怪了:“什么?叫‘你们认识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知?道对方家世祖籍不成?”
乔翎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意气相投就够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梁氏夫人又问:“怎么?认识的?!”
乔翎一五一十道:“我上京的时候,途中路遇过一个山寨,官匪勾结,鱼肉百姓,就与?他联手把那寨子挑掉,顺手把那贪官杀了。”
梁氏夫人:“……”
天杀的,法外狂徒的朋友果然?也都是法外狂徒啊!
梁氏夫人听得头皮发?麻:“后来呢?”
乔翎自然?而然?道:“后来就分开了呀!我说我要往神都去嫁人,他说他也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做,又问了我成婚的大?概时间,说要是有空的话,也会来喝酒——原来他真来了啊!”
又有点恼怒:“说起来,都要怪小姜氏她?们!那会儿我坐牢去了,都没来得及跟朋友们说说话,喝杯酒!”
梁氏夫人槽多无口,盯着法外狂徒瞧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你们杀完人之后,就没遇上什么?麻烦吗?”
乔翎很自信的告诉她?:“婆婆,你放心?吧,我们做的很干净!”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今晚接收到的讯息量实在有点多了,一时半会儿之间,她?有点消受不了。
那边乔翎却已经起身,说:“婆婆,你继续发?会儿呆,我出去一下。”
“……”梁氏夫人叫她?:“大?晚上的,又出去干什么??!”
“神都可不是外边的小地方,有中朝坐镇,万一我朋友被人抓住怎么?办?”
乔翎稍有不安:“我给别的朋友送个信儿,要是有事的话,叫他们帮一把!”
梁氏夫人语气无力?:“你还有别的朋友啊……”
“当然?啦!”乔翎郑重其事的说:“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乔翎自己?了解过承恩公府,知?道刘家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死了就死了呗,这世道反倒要因此清净几分呢!
如若这事儿是杭佐干的,他也需要,那就帮上一把,叫他赶紧离开神都。
如若这事儿不是杭佐干的,那就找人私底下查一查那位义士是谁,倘若需要的话,也帮上一把,叫他赶紧离开神都。
不是因为做这事的是朋友,乔翎才?帮忙,无论是谁做了这事儿,只要那不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乔翎都会帮忙的。
相较于当世所?行的规矩和律例,她?更奉行的,始终是自己?心?里认可的道理。
承恩公府倚仗天子横行不法,觉得他们占据权势,被欺凌的人应该认命,死了也是活该,那现下有人倚仗暴力?破局,取走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凭什么?不认命?
他们就该是这个下场!
这是个注定?不能安生的夜晚。
英国公府的乱局结束,而在承恩公府,另一场乱局才?刚刚开始。
承恩公死了,不只是他,刘三郎、刘五郎也在这一夜齐齐殒命。
其实他们已经分过家了,只是老父新丧将将结束,各房分到的家产当中也还有一些须得细细厘分之物,是以虽然?分家,但是各房都还没有急着搬走。
承恩公心?情不畅,独自在房里喝闷酒,仆从?们也知?道他近来心?虚极其糟糕,未经呼传,是不会贸然?进?去搅扰的。
反倒是刘三郎那边,侍从?进?去送茶的时候,惊觉他已经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骇然?做声,这才?引了人过去。
刘三郎之妻闻声过去,瞧了一眼,人就晕过去了。
仆婢们也是六神无主,知?道承恩公不中用,担不起事来,只得匆忙去请刘四郎夫妻来主持大?局。
叫这么?一闹腾,没过多久,刘五郎那边也喧闹起来了。
刘四郎听闻消息,心?里边便是一个咯噔,知?道死人形状骇然?,便叫妻子在房中等待消息,自己?带人往刘三郎院里去查探情况。
哪知?道人刚到门?口,便又有人来报——刘五郎也死了!
这消息听了,刘四郎脑子里当时就是一声震响,心?内不祥之感大?生,环顾左右,急声道:“大?哥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见他?!”
侍从?们面面相觑,虽然?还没有亲眼见到,但也从?他的这几句话当中意会到了什么?。
刘四郎再?顾不得另外两个兄弟了,二话不说,就往正院那边去了。
承恩公的侍从?守在门?外,见府上四爷来了,还觉惊奇,忙不迭近前去行个礼,恭维几句。
刘四郎此时哪里有闲心?与?他废话,瞧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竟是近乡情怯:“大?哥他……还在里边?”
侍从?没成想他会问这个,心?里边还不解呢——不在里边,该在哪儿?
他低头说:“老爷这几日一直都在喝闷酒。”
刘四郎踯躅向前,手扶在门?框上,却不敢推,好像里边待着的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倒像是洪水猛兽似的。
他敲了敲门?,颤声叫了句:“大?哥?”
里间并没有人来回应他。
倒是与?他同在门?外的侍从?见状,小心?的说:“四爷,老爷的嗓子倒了,说不出话来的……”
刘四郎心?内不祥之感已经很浓了,此时却也强笑一声,手上用力?将门?推开,将视线投了进?去。
看清楚内间情状之后,他脸色倏然?间惨白?一片。
那侍从?尤且迷惘,向内瞟了一眼,霎时间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几步,凄声叫了句:“老爷!”
因为是凶案的缘故,刘家人没有收敛尸体,刘四郎定?下心?神,一边使人去报案,一边使人去姻亲故旧家里报丧。
讽刺的是,老承恩公的丧事才?以笑话的形式结束没多久,新承恩公的丧事就要开始了。
却不知?这一回的丧事,又是否会延续先前的笑话,充一个丢人现眼的后传了。
承恩公乃是公爵,又是当今的表弟、太后的外甥,今次横死,且还是一气儿死了三个人,自然?而然?的惊动了京兆尹。
后者疑心?这事儿跟越国公夫人有关——物理毁灭这样明显破坏贵族行事规则的手段,只有不了解神都规矩、亦或者漠视神都规矩的人才?能做得出来,所?以他没惹人注意,轻装简行,悄悄去探听消息了。
哪成想越国公夫人却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谁叫英国公府偏就选在这个时候召开了一场难得一见的夫人会议呢!
京兆尹私下里往越国公府去探听消息的时候,另有人匆忙往颍川侯府去寻大?理寺少卿曾元直。
承恩公府毕竟不同寻常,今次发?生了这种凶案,必然?是要诸衙门?联合会审的,要惊动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断,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彼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曾元直业已歇下,听说不久之前发?生了一场凶案,匆忙披衣起身。
只是却没想到,凶案居然?发?生在承恩公府。
他问来人:“是谁出事了?”
京兆府的小吏回道:“是承恩公和他的两个兄弟。”
曾元直又问:“承恩公的哪两个兄弟?”
来报信的小吏如实说了。
曾元直便面露歉疚之色,说:“我父亲病重,作为儿女,须得尽孝,我妹妹虽然?业已出嫁,却也归宁回来守了几日,我作为兄长?,怎么?好在这时候贸然?离开?”
他推辞了此事:“京兆府并不乏有经验丰富的仵作,我也早就在大?理寺告了假,今次的事情,还是请京兆尹另寻高明吧!”
当下端茶送客。
那小吏倒是有心?再?说两句,偏生曾元直这理由寻得天衣无缝。
一来人家早就在大?理寺请了假,二来要照顾生病的父亲。
倘他愿意去,这是人情,可若是不愿意去——你们京兆府的案子,说破大?天去,也没道理越俎代庖,指挥一位大?理寺的少卿去劳心?劳力?!
那小吏愁眉苦脸的走了,曾元直却也消了睡意,没再?回房,往父亲院里去了。
夜色正浓,月在中天。
世孙夫人正在院里煮茶,见他过来,倒是讶异,起身相迎:“哥哥怎么?来了?”
兄妹俩都知?道,父亲的病其实没那么?重,不过是寻个由头,叫她?在娘家消停几日罢了。
而曾元直之所?以告假,也不过是为了配合妹妹而已。
曾元直也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在这儿?”
世孙夫人莞尔,并不隐瞒兄长?:“今天晚上,英国公府只怕有场极大?的热闹上演,我睡不着。”
英国公府里的官司,曾元直也有所?了解,听罢不由得微露唏嘘,继而告诉她?:“承恩公府出事了。”
将方才?知?道的消息说与?妹妹听。
壶的水开了,咕嘟着顶开了壶盖儿,夜色里升腾起薄薄的一片白?雾。
世孙夫人有条不紊的取了茶具出来,添茶入盏后,才?笑着去提那水壶:“哥哥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而另一边,那去请人的小吏孤身回去,京兆尹太叔洪见状,便也就明了曾元直心?意了。
他不想掺和这事儿,或者说,压根就懒得为承恩公府的人费心?。
太叔洪心?下会意,并不强求,点了几个经年的仵作过去,吩咐着叫尽心?当差,也便是了。
京兆府的几个官员分批审讯承恩公府的侍从?们,依次排查疑点。
终于问到了正院小厨房里的白?厨娘身上。
“承恩公遇害之前,你在做什么??”
白?厨娘一五一十道:“我守在厨房的烤炉那儿做烤鸭。”
问话的官员心?下微动:“承恩公叫你做的?”
白?厨娘点头:“不错。”
那官员遂道:“可是我看了承恩公所?在的房间,里边虽有几样酒菜,却并没有烤鸭。”
白?厨娘脸上稍露迟疑之色,倒不是因为想起了那黑衣剑客,而是觉得,这事儿要是说出来,或许会给无辜之人惹祸……
然?而那官员目光如电,已经发?觉了她?神色当中的古怪,当下肃穆了神色,喝问道:“你是否隐瞒了什么?要紧之事?还不速速说来!”
白?厨娘有点紧张:“不敢隐瞒大?人——那烤鸭的确是我们老爷叫我做的,只是并不是他要吃,而是用来讨好住在我们家东边宅子里的那个小娘子……”
几个负责审讯的官员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难免再?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听听!”
白?厨娘只得道:“那位小娘子的父亲是个举人,母亲已经故去了,她?跟随父亲上京备考,搬到这儿也有几个月了,约莫一个多月前,她?父亲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们老爷就想……”
她?没再?说这个茬儿,而是转而解释起来:“几位老爷明察,这回我们府上的事儿,可跟那位小娘子没什么?干系,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够可怜了,送烤鸭这事儿,也是我们老爷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几个官员听得颔首,继而使人过来:“悄悄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又问白?厨娘:“那小娘子姓什么??”
白?厨娘说:“姓柯。”
被差遣出去的吏员不多时便来回禀:“同这厨娘说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略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句:“那小娘子果真生得十分美貌,难怪……”
白?厨娘心?下唏嘘,可不是吗!
要说那小娘子不幸,那是真的不幸,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虽然?有些积蓄在手里,但到底度日艰难。
可要说是十分不幸,却也不算——她?父亲亡故的时候,承恩公府因为刘七郎的缘故,被朝廷的一位相公喷的满地找牙,压根不敢冒尖儿,如若不然?,只怕早就强纳了她?,哪会水磨工夫,等到今日!
案子查到那位柯娘子身上,只是短暂的一个小小偏转,很快便回到正轨。
白?厨娘却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事儿并不是她?搞出来的,但官府的人终究是从?她?口中得知?了柯娘子的消息,才?找上门?去的。
她?又做了几个小菜,提着出了承恩公府的门?,往东边宅院里去寻柯娘子了。
柯娘子见她?这时候过来,也有些诧异,起身去迎:“白?姐姐来了。”
她?生得秀丽非凡,瓜子脸儿,桃花腮,眼含秋水,目送秋波,下巴上小小的点缀着一颗痣,平添几分俏皮。
白?厨娘“嗐”了一声,进?屋之后,将手里边的食篮递给她?,又关切道:“先前有官府的人找来,该吓坏了吧?”
又捂着心?口道:“我听说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呢!”
虽说知?道那黑衣剑客来者不善,但是她?也没想到,真的就这么?把那几个王八蛋一气儿都杀了啊!
柯娘子谢了她?的膳食,接过来搁到炕桌上,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怕之色,过长?的眼睫低垂着,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终于,她?定?了主意,瞧一眼紧闭着的门?,悄悄一拉白?厨娘的手,沙哑着声音,开了口:“白?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白?厨娘不明所?以:“什么?事啊?”
柯娘子低声问她?:“姐姐在承恩公府当差,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容貌与?我有些相识的女子?年纪约莫比我大?个两三岁的样子……”
白?厨娘听得心?头发?颤,面露惊色。
柯娘子紧攥着她?的手,泪盈于睫:“白?姐姐,你是个好人,我不瞒着你,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同我走失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她?……”
白?厨娘明白?了:“你是疑心?你姐姐落到了承恩公府里?”
柯娘子含泪点头:“不错。”
白?厨娘心?说,难怪她?在父亲亡故之后,明知?道承恩公觊觎她?,也不肯搬走!
原来她?是存了心?思,想入府来寻她?失去了踪迹的姐姐!
白?厨娘怜惜之心?大?起,气愤之余,却也如实告诉她?:“我在府上没见过与?你容貌相似的女子……”
柯娘子紧跟着问:“最近没有见到,前几年也没有见到过吗?”
白?厨娘很想帮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只是任凭她?如何搜肠刮肚,却都一无所?获:“真的没见到过,你这么?漂亮,你姐姐一定?也很美,我要是见到,不会不记得的……”
柯娘子绝望的“啊”了一声。
一滴泪砸到了白?厨娘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战栗。
她?听见柯娘子声音无力?又虚弱的响起在耳边:“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因为这桩变故,回到承恩公府许久,白?厨娘心?头都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走了之后,柯娘子在那小院里独坐许久,终于重又打起精神来,脸上不复有白?厨娘在时的楚楚可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称森冷的忖度,隐约夹杂着几分愁绪:“卦象明明告诉我,那一线踪迹就在神都,姐姐既不在承恩公府,那就往别处去试试。我得找个能结交到得力?的朋友,交际也广的地方才?好……”
三省的宰相们闻听昨夜承恩公府的惊变,已经是第二日了。
承恩公诚然?显赫,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情面,能够惊动宰辅们连夜起身,替他操持。
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先问京兆尹太叔洪:“凶犯可曾缉拿到案?”
太叔洪看他一看,默然?摇头:“并不曾。”
仵作们根据现场和尸体推算了大?概的行凶时间,乃至于犯人的大?概身高、所?用兵刃,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得。
几个办案的官员揣度着,该是江湖高手所?为。
柳直听罢,心?里边便有了几分计较,没再?多问别的,而是使人去问中朝。
按理说,面对这类事项,执掌着神都城内所?有嘲风镜的中朝不该失手的。
中朝的反馈来的很快:“那凶犯已经逃出神都,三省可以对外发?布海捕文书了。”
柳直以此奏到中书省,办差的人倒也知?事,没去找卢梦卿,而是去寻了另一位中书令俞安世——众所?周知?,卢梦卿因为韩少游的缘故,同承恩公府颇有嫌隙。
俞安世看了前后的文书,便晓得这官司是出在哪里了,当下苦笑起来,私下里同卢梦卿道:“平白?无故的,倒叫我来受这夹板气。”
卢梦卿幸灾乐祸:“他活该!”
俞安世心?知?肚明,这个“他”,说的可不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是圣上的舅家,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凶案,一位公爵横死,满城骇然?,坐镇神都的中朝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要么?就是事发?之时,中朝默许了此事,没有阻止,要么?就是事发?之后,中朝松了松手,没有去缉拿那凶犯,叫他得以逃脱——绝对不存在他们无能为力?这样的可能!
须得知?道,神都可是中朝经营了几百年之久的大?本营!
如今中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敷衍过去,圣上心?里当然?也是不快的——事实上,他也的确有理由不快——倘若死的不是承恩公,而是除去他之外的任何一位公爵,三省都不可能如此装聋作哑,模糊权责!
刺杀了一位公爵还能全身而退,朝廷威仪岂非荡然?无存?
可被杀的是承恩公,这就又有的说了。
刑不上大?夫,即便有了不愉快的地方,也不能通过人道毁灭的方式来除掉对方,这是神都里高门?大?户心?照不宣的处事方式,是所?有人都默许的行事规则——可是圣上你,先前有没有默许承恩公府违背神都城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些规则?!
此前承恩公府刘七郎获罪,圣上你有没有强按牛头喝水,打着孝道的幌子,逼迫三省低头,做出了违背人心?和律例的裁决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