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就?很好了。
大皇子的生母夏侯氏进宫的时间,比贤妃晚了半年。
夏侯氏的父亲在当今为东宫的时候,便侍奉在近侧,某日天子临幸其府邸见到夏侯氏,很喜欢她,便奏禀太后,将她带入宫廷。
较之贤妃的谨慎和温和,夏侯氏的性子其实有点刁蛮——当然?,在圣上面前,那点刁蛮只会表现为娇俏。
起初对待贤妃这个姐姐,她还是很恭敬的,时间久了,察觉到太后娘娘其实并不怎么?理会贤妃之后,才?逐渐骄纵起来?。
贤妃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任性的小妹妹,对于?她的冒犯,很多时候都是一笑了之——说到底,她也只是爱在嘴上讨点便宜罢了,比起刘家那群糟污人?来?说,简直干净纯粹的像张白纸。
宫里边总共就?这么?两个有正?经名分的妃子,有什么?好斗的呢。
只是没过多久,两人?便听到了来?自前朝的消息,定国公之女朱氏,被?选为皇后了。
神都之中,谁不曾听说过朱家娘子呢!
夏侯氏慌里慌张的去找她,神色不安。
她很清楚,论容貌,论才?情,论背景,她们两个人?捆在一起,都无法与朱娘子抗衡。
贤妃自己倒是很平和。
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延续姑母的传奇。
贤妃劝夏侯氏看开些:“太后娘娘也好,咱们圣上也好,眼?睛里可都揉不下沙子。”
夏侯氏有些失魂落魄:“怎么?会选朱娘子做皇后呢……”
贤妃听着,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妹妹,别失言了!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
夏侯氏回过神来?,脸上有些恍惚,低下头去,很小声的说:“刘姐姐,我就?是觉得……”
她几经纠结,终于?委屈的说了出来?:“我就?是怕她抢走圣上啊,她那么?漂亮,那么?耀眼?!我先前就?怕,可阿娘进宫的时候跟我说,定国公府从来?没有女儿嫁入皇家,叫我不要杞人?忧天,这才?过去多久?朱娘子就?要进宫来?做皇后了!”
夏侯氏抽泣着哭了起来?:“别人?骗我也就?算了,我阿娘居然?也骗我!”
定国公府从来?没有女儿嫁入皇家?
贤妃听闻之后,头一个念头就?是——这怎么?可能!
她按下心底诧异宽抚住夏侯氏,转而?悄悄去查,这才?发现夏侯氏说的居然?是真的——没有任何记载显示,定国公府朱氏出过皇后、亦或者皇子妃!
这可太古怪了。
皇室从前居然?没有跟朱氏联姻过吗?
只是贤妃在宫里边待的久了,已?经知道?适当消减自己的好奇心,不要过多生事?的道?理。
她有女儿。
对她来?说,再?没有比好好抚养女儿长大更重要的了。
几年之后,帝后大婚,朱娘子入宫,成了朱皇后。
她生的很美?,那是一种令人?为之恍惚的美?丽,言谈举止之间,都流露出难以言表的尊贵和从容。
朱皇后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甚至于?待下可以说是宽和。
但?这种宽和又跟贤妃身上那种近乎慈悲的意味截然?不同。
朱皇后的宽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彼时夏侯氏已?经因有孕晋封德妃,气势正?盛,她误以为朱皇后是上一个贤妃,因而?趾高气扬的生出僭越之心后,朱皇后毫不犹豫的出手整治了她。
她没有惩处德妃,因为德妃彼时身怀有孕。
朱皇后传召德妃的父亲入宫,以其教女不善、有辱天家为由,叫他跪在宫门前诵读《礼记》三个时辰。
须得知道?,那可是朝中文武勋贵上朝的必经之路啊。
而?德妃的父亲作为当今东宫时的旧臣,在当今登基之后,向来?都是超脱于?寻常臣子的。
贤妃听闻之后,都觉得真是杀人?诛心!
偏偏朱皇后拿到了板上钉钉的把柄,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德妃不能眼?见父亲因为自己的不当行?径而?受辱,哭着去向朱皇后叩头请罪,却只叫她的父亲又加了两个时辰的刑期——朱皇后冷冰冰的回应她,德妃为了自己有错在身的父亲,连腹中皇嗣都可以拿来?作为筹码吗?
贤妃能知道?消息,太后娘娘和圣上也是一定能够知道?的,只是两宫始终没有发话,最后德妃的父亲是被?人?抬着出宫的,回府之后便大病一场,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了。
在那之后,德妃简直敬畏朱皇后如虎狼,又恨之甚深。
如是又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朱皇后终于?有了身孕。
所有人?都是高兴的——就?算是装,也得装得高兴!
然?而?头一次叫贤妃看出来?不高兴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皇后的母亲、定国公夫人?。
那其实是个偶然?。
当时贤妃往朱皇后宫中去探望她——几年相?处下来?,二人?交情还不错。
不曾想刚拐到朱皇后宫室的正?门处时,却见定国公夫人?正?从里边出来?。
倘若是寻常时候,贤妃该过去同定国公夫人?说几句话,稍加寒暄的,只是定国公夫人?脸上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甚至于?可以说是大失所望……
是以贤妃当即便后退几步隐回拐角,直到定国公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才?重新往朱皇后处去。
贤妃心想,难道?是朱皇后出了什么?意外?
可若是如此的话,定国公夫人?哪能匆匆离去呢。
如若是皇嗣有什么?不妥……
可前几日见到朱皇后时,她脸色还是很好的。
贤妃心下犹疑不定,往殿内去拜见朱皇后,却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明亮,看不出丝毫不适的形容来?,贤妃当然?也就?不好出言刺探人?家的私隐了。
只能想,定国公夫人?如此失望,难道?是因为朱皇后腹中怀的是一位公主?
虽说才?几个月,但?据说很有本?事?的那些大夫,是能够诊出男女的。
可是贤妃又忍不住想,即便是公主,那也不至于?啊。
朱皇后还很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再?则,公主也未必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不是?
她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
宫里边多得是匪夷所思之事?,既然?同自己无关,又何必冒着生事?的危险,去刨根问底呢。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朱皇后临盆之际却出了意外,是夜,她艰难的生下了一个死胎,自己也香消玉殒……
那是一个深夜,宫里的妃嫔们都在殿外等着,太医来?报腹中皇嗣太大,难以生产之后,殿外的妃嫔们之间响起了一阵耳朵难以听闻到的骚动声。
太后娘娘吩咐她们各自回宫,众人?自然?都得听从,再?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
有些人?私下里议论,说必定是太后娘娘下令舍母保子,所以朱皇后才?丢了性命,只是没想到皇嗣在母亲肚子里留的时间太久,早已?经没了气息……
贤妃听得心惊肉跳,此后因之而?生的风波更是令人?骇然?。
因为后边妃嫔们为朱皇后哭灵的时候,太后娘娘使人?送了一盘刚被?割下来?的舌头过去,血淋淋的摆在众人?面前!
其中有一条属于?当时很得宠的淑妃。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了。
当然?,曾经盛宠一时的淑妃,也就?此销声匿迹。
不曾想多年之后,却从大公主口中牵连出此事?,因而?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过往。
大公主从母亲的话里抓住了很要紧的两点:“朱皇后怀孕之初,定国公夫人?入宫来?探望女儿,离宫时流露出很失望的神色?”
贤妃点头道?:“是的。”
大公主又问:“朱皇后生产的时候,宫门已?经落锁了吗?”
贤妃知道?,女儿想问的是,朱皇后生产的时候,是否断绝了宫内同宫外,尤其是同定国公府之间的联系。
她告诉大公主:“宫门已?经落锁了,但?是彼时定国公夫人?就?在宫中——朱皇后临盆前一个月,她便进宫来?了。”
大公主几不可见的蹙起眉来?。
如此一来?,所谓太后娘娘为求皇嗣而?舍弃朱皇后的说法,大概率就?不会是真的了。
一直以来?,镇、安、宁、定四家公府都被?称为皇朝四柱,他们负责戍守四方,有着异常尊崇的地位,定国公夫人?还在宫中,想来?是不可能眼?看着太后娘娘下令剖开自己女儿的肚子,取出皇嗣的。
对于?定国公府来?说,皇嗣以后可能还会再?有,但?做皇后的女儿可只有那一个!
且依据大公主对太后娘娘的了解,她也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当今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女罢了,太后娘娘可什么?都没说过。
彼时当今膝下早就?儿女双全,太后娘娘就?更没必要为了一个孙辈,害了朱皇后性命了。
短暂踯躅之后,大公主又问:“娘娘是否知道?,当初朱皇后诞下的那个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贤妃又是一怔。
彼时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现下再?去回想,却是疑窦重重。
她缓缓回忆着那个夜晚,神情中不可避免的显露出几分迟疑来?:“没有说过,没有人?说过是男是女……太后娘娘也好,定国公夫人?也好,都只用‘皇嗣’二字来?形容那个孩子,没人?说过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大公主若有所思。
“定国公府……”
贤妃低声念着这四个字,脸上短暂的显露出一点恍惚来?。
大公主忙道?:“娘娘是想起了什么?吗?”
贤妃看了她一眼?,却摇头道?:“我想到的事?情,同朱皇后的事?情没什么?干系——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在太后娘娘处侍奉时,听太后娘娘与唐红闲话,她们说起来?,皇朝四柱之中,安国公府才?是最特殊的一家……”
大公主微觉讶异:“梁氏一族?”
贤妃点头:“实际上,安国公府梁氏同皇室之间的关系是最紧密的,梁氏的女儿,有很多做了皇子妃,甚至出过皇后。这两代没有出过皇妃,是因为武安大长公主嫁入了梁家,联系已?经足够紧密了——”
“你要知道?,先帝之时,皇脉单薄,先帝只有那一个同胞妹妹,却独独许给了梁家,除了先帝的异母弟弟韩王之外,太后娘娘只短暂的抚养过安国公之女、如今的越国公府太夫人?,以此就?可知道?梁氏的独特地位了。”
大公主只觉得疑云重重:“梁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贤妃微露迟疑之色:“我隐约有些耳闻,据说,梁氏一族是真正?的道?脉……”
大公主奇道?:“‘道?脉’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贤妃平和的看着女儿,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圣上无意间说起来?,我没有问。事?实上,这两个字也是我听声音猜测的。”
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告诫她:“稍后去见了圣上,他不说,你一定不要问。”
大公主神色微变。
贤妃看着她,欣慰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方正?的孩子,不会做那些阴诡之事?,如果不是打算将此事?告知圣上,你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来?见我呢?”
她说:“我很高兴,你是个好孩子。”
辞别了母亲之后,大公主遂往崇勋殿去求见圣上。
进殿之后,她很郑重的行?了大礼。
圣上见状不免惊奇:“平白无故的,何以如此隆重?”
大公主道?:“儿有很要紧的话想同阿耶说,请您屏退左右。”
圣上听得神色微动,倒是没有十分迟疑,当下摆了摆袖子,监正?便会意的领着殿内的侍从们退出去了。
他问:“你想说什么??”
大公主遂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日前,我的长史收到了一封密信,但?那信却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我的。信封里有一块专供皇室的锦缎作为凭据,信中说,有极其要紧的秘密意欲告知与我……”
圣上不动声色的听着,并不评说什么?,只是在大公主将整个过程都全盘托出之后,才?失笑道?:“怎么?会来?告诉我?”
大公主并不掩饰自己此时的彷徨:“说真的,儿此时有些心乱如麻。”
嘴唇嗫嚅着动了几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越国公夫人?,是您跟朱皇后的孩子吗?”
圣上稍觉好笑的看着女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大公主眼神一错不错的注视着自己,他倒也不曾拖延,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答案:“越国公夫人当然不是我和朱氏的孩子。”
大公主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她不是吗?”
圣上很确定的告诉女儿:“不是。”
大公主难免要问起一个?先前整个?神都都在讨论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皇室会替越国公夫人?付那笔五十万两的账目?”
对于自己看重的、想要委托以重任的孩子,圣上没?有用言语去搪塞她,而是在短暂的思忖之后,告诉她:“最?开始,这大概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韩少游误会了,越国公夫人?自己大概也误会了。”
圣上将曾经告诉韩少游的秘密,也告诉了大公主。
大公主果?然为之色变:“这……”
转而,她又想起父亲说“这大概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不由得道:“难道韩相公误以为越国公夫人?是身负有太宗皇帝血脉的公主吗?”
圣上微微颔首:“我猜,是的。”
大公主眉头微蹙,难免说:“既然是误会,那又何?以……”
她想说,既然知道是个?误会,为什么不将其解开呢?
倒不是心疼那五十万两银子——对朝廷来说,那并不算什么,但?是执行?的体系当中?出现了漏洞,就应该去将其填补上的。
然而当今却选择了漠视。
起初,大公主以为这是因为越国公夫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正经的皇朝公主,再之后,又以为越国公夫人?是太宗一脉的公主,可是这也被父亲否认了。
既如此,却还?是要保留着这个?漏洞……
大公主心头陡然生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这几乎叫她觉得恐惧了:“您宁愿叫人?误以为越国公夫人?是您的公主,亦或者是太宗一脉的公主,也不愿意将那个?盖子打开,难道越国公夫人?实际上的身份,居然比本朝的两脉公主都要尊贵吗?!”
圣上觑着女儿脸上的惊骇,悠悠的笑了起来。
大公主急了,不由得催促的叫了声?:“阿耶!”
圣上便如她所愿,轻轻点了下头:“是的,越国公夫人?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告诉女儿:“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与她同处在天平两端,即便是中?朝,也只会选择保全她——她是当世唯一一个?‘破命之人?’,自本朝有史起,也只出现过两个?破命之人?罢了。”
大公主听得茫然不解:“什么叫‘破命之人?’?”
圣上注视着她,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现在还?不到叫你知道这些的时候,但?是你或许可以猜测出,上一个?‘破命之人?’是谁。”
大公主起初面露困惑,几瞬之后,她猝然间意会到了!
这念头叫她心惊肉跳,继而霍然起身:“难道——”
圣上抬了抬手?:“你先坐下。”
大公主勉强压抑住心头的狂潮,颤声?道:“是高皇帝,对不对?”
圣上微微阖了阖眼。
大公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被封为圣人?的高皇帝啊!
越国公夫人?与高皇帝居然有着如此奇妙的渊源吗?!
一直以来,中?朝都是皇室的最?后一道防线,可阿耶却说,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中?朝会弃置他,选择越国公夫人?……
这简直是离奇到匪夷所思了!
对面圣上长久的注视着她,好像在思忖着什么极其重要、但?又不能够与人?言说之事。
慢慢的,他脸上重又浮现出一贯温和的笑容来:“仁佑。”
圣上叫着长女的名字:“我已?经决定,要选你为后继之主。”
大公主着实吃了一惊!
她下意识道:“阿耶……”
然而等圣上真的温和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句:“儿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圣上淡淡一笑,却道:“稍后我会去拜见?太后,将此事告知于她,请北门学士见?证,留下传位诏书。如若诸事顺利,我会逐渐将那些隐藏在这片土地上的秘密告知于你,再由你来告知你的后继者,如若事态不顺……”
他短暂的停顿之后,接了下去:“太后会代我转告你的。”
大公主听他言外之意,大有不祥之感,不禁悚然:“阿耶!”
圣上的声?音里隐含着几分喟叹的意味:“正是大变之世啊……”
他笑了起来:“真正是大变之世!”
大公主听得若有所思,却没?有主动开口去问,她现下还?有些疑惑:“您怎么,忽然间就决定了这么要紧的事情?”
圣上目光平和的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件事?你不知道,如若此时宣扬出去,那个?孩子会取代你,成为最?正统的储君吗?”
大公主为之踯躅几瞬,终于还?是道:“我是阿耶最?年长的孩子,如若朱皇后所诞下的那个?孩子还?在世,也比我小很多。如若连一个?年幼我这么多的弟弟或者妹妹都要心存忌惮,伺机将其除去,一则心胸狭窄,有失骨肉之亲,二来,也未免太过于轻看自己了……”
圣上说:“可那个?孩子是嫡出啊,或许你根本没?有机会同他比较才干,就会因为出身被直接否定了。”
大公主轻轻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您跟祖母又怎么会隐瞒那个?孩子的存在?这其中?一定有一些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吧?”
她跪坐在圣上身边,像儿时一般,伏在父亲膝头:“儿年幼的时候,觉得阿耶行?事过于温吞了一些,对待宰相和要臣们过于客气?,君主的威仪上稍有逊色,再年长一些,才能看出您的苦心来。”
“竭力削弱勋贵在朝堂当中?的势力,擢升寒门子弟填充朝堂,既要羁縻皇朝四柱,还?要为后来人?拣选良才,不拘一格提拔年轻人?……”
大公主由衷的道:“我很向往阿耶,也很想效仿您,所以我不能走一条崎岖歪斜的小路,那条路太窄了,一旦走上去,或许就没?有办法掉头了。”
她毕竟年轻,眼睛还?是明亮的,眸子里还?有希望:“我要使皇朝宏大,要开创一个?清明坦荡的朝局,如果?连跟一个?年幼自己许多的弟妹都无法容忍,心生畏惧,怎么可能走得长远呢?”
圣上注视了女儿片刻,动容的叹了口气?,终于道:“这就是朕选择你做后继之主的原因。”
长秋宫。
太后听圣上说了原委之后,只淡淡的问了句:“仁佑是这么说的?”
圣上靠在椅背上,神情闲适,说:“是呢。也不知道是真的这么想,还?是编的。”
太后便笑了一下,脸上露出稀薄的一点赞许来:“还?算不错的说辞。”
又问:“楚王呢?”
圣上有些好笑的耸了下肩:“他吓坏了,在府里坐立不安,想着哪天寻个?机会试探一下越国公夫人?。”
太后听了也是一笑:“他像他母亲多一些。”
圣上说:“是啊。”
母子二人?短暂的寒暄了几句话,外边侍从来报,道是中?朝在值的两位紫衣学士已?经到了门外。
寻常公侯之家拟定遗嘱,只需要一位紫衣学士见?证即可,但?皇室毕竟不同,保底也会来两位学士作?为见?证——如若北尊时间上方便的话,其实该由他来主持的。
太后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才淡去一点:“储位乃是国朝大事,确定要传给?仁佑吗?”
圣上点了点头。
太后便朝心腹侍从摆了下袖子。
圣上目光看向窗外,思绪却不知飘去了哪里,就在那两位北门学士抵达门外的同时,他忽然间问了出来:“您有没?有后悔过?”
太后道:“后悔什么?”
圣上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平和:“很多很多,您经历的所有事情,有没?有让您心生悔意的?”
太后目光同样平和的回答他:“没?有。”
圣上说:“一件也没?有?”
太后又笑了起来。
她说:“一件也没?有。”
于是圣上也笑了起来:“哦。”
正是傍晚时分,姜裕从弘文馆下学回府,途径府上偏门时,忽的发现有个?头戴帷帽的女郎在外张望。
看身上的青色衣裳,该是哪家的婢女才是。
他心头微动,遂勒马停住,叫小厮去问:“看看是做什么的。”
小厮应声?而去。
哪知道不去也就罢了,过去一问,那婢女拔腿就跑。
那小厮见?状难免惊疑:“你跑什么呀!”
他尤且诧异的时候,姜裕已?经催马追了上去。
那婢女敏捷的拐过一条街,转而钻进了巷子里,然而两条腿终究无法同四条腿的坐骑相较,终于还?是叫姜裕给?追上去了。
往巷子里瞧了一眼,姜裕不由得怔住了,摆摆手?示意侍从们无需过来,自己坐在马上,维持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看得清楚,巷子里并没?有什么危险人?物?,加上先前跑过去的那个?婢女,也只有两大一小三个?人?罢了。
看服制,该是哪家的年幼小娘子带着两个?丫鬟。
他不问也就罢了,这一问,那三个?人?更要跑了。
姜裕一见?她们动作?,就知道是要脚底抹油,当下喝道:“别跑了!你们跑不过马的,与其被人?追着撵几条街,还?不如老老实实交待——到我们家门外来做什么?”
那两大一小三个?小娘子头碰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终于定了主意。
年长些的两个?侍女让开,叫最?小的那个?出来。
那小娘子掀开头顶的帷帽,露出底下涨红了的脸孔来,结结巴巴道:“姜二公子,我,我约了府上太太来见?面的……”
姜裕觑见?她的脸,不由一怔。
是他长兄姨母小罗氏的女儿,小包娘子。
这下子,姜裕心里也不由得懊恼起来。
小包娘子口中?的“府上太太”,当然不会是他的母亲梁氏夫人?,只会是他的长嫂乔翎。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倘若真的是约好了要来见?面,又何?必踯躅不前,使人?往门外去观望?
可见?小包娘子自己也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进越国公府的门。
顺着这个?思路再去细想,若真是有什么大事,何?以小包娘子的母亲小罗氏不来登门,却要叫这么个?半大孩子过来?
是以姜裕忖度着,大概今日前来,其实是小包娘子自作?主张。
或许是她,亦或许是包家遇上了什么难事,她的母亲不愿意张扬出去,但?是小包娘子实在是不放心,所以便犹豫着,想到表兄这里来寻些帮助。
可谁想得到,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的时候,却先遇上了表兄的异母弟弟呢!
小包娘子本就踯躅,见?了他,出于原配夫人?与继室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只怕心里边更觉难堪,也更难以出口了。
姜裕心下暗叹口气?,当然也不会戳穿她的谎话,并不提她们三人?仓皇逃走的事情,只温和一笑,说:“这边往嫂嫂那儿去,的确更近一些。”
又叫了小厮过来:“小包娘子方才迷了路,你带她们进去吧。”
小包娘子很窘迫的朝他道了声?谢,拉着两个?侍女,跟着随从往偏门那边去了。
姜裕这才催马进门,同时吩咐身边的随从:“动作?快些,去给?嫂嫂报个?信,小包娘子这回过来,怕是有话要说,只怕她脸皮薄不肯开口,劳嫂嫂多问几句。”
随从麻利的应了,快步离去。
乔翎原正在院子里给?金子梳毛,听说姜裕身边的随从在外边求见?,心里边还?纳闷儿呢,他能有什么事儿啊。
等叫人?进来,听了原委之后,便会意过来,由衷道:“替我多谢二弟。”
随从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她同旁边姜迈道:“婆婆把二弟教的很好呢!”
姜迈含笑点头:“是啊。”
乔翎又催他往里间去歇着:“待会儿我来跟表妹说话,你在这儿,说不定她反而不好意思呢。”
姜迈遂起身准备往内室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轻轻道:“我们小郎君也很好很好呢!”
乔翎挺胸抬头,眉飞色舞的朝他眨一下眼。
那边小包娘子眼见?着迫近越国公府的正院,心里边便开始忐忑了——倘若到了门外,正院里的人?却根本不知道她要来,把话说漏了可怎么办呢?
带路的小厮是表兄异母弟弟的人?,叫他知道,就相当于是叫梁氏夫人?那边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取笑表兄的母家?
表哥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小包娘子只觉得眼前发花,脚下打飘,强撑着不肯露怯,实际上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谢谢你。”
那小厮很善解人?意的应了声?,最?后指一指方向,便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了。
小包娘子暗松口气?。
那边正院的门已?经开了,张玉映带着几个?侍女来迎她。
她一见?到人?,眼前又开始发晕了。
张玉映一见?这小娘子的脸色,就知道她是在担忧什么,温和一笑,拉住她的手?,领着人?往正院那边走:“娘子让我来接您呢……”
小包娘子听得一愣,再回神时,眼睛里已?经包着两汪泪了。
进了正院之后,她鼻子一酸,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哭了出来:“我是不是给?表哥丢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