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思忖着说:“听声音很陌生啊,只?是关到这地方来,我没道理不认识的……你是谁?”
“好?奇怪,”乔翎说:“你都没跟我说你是谁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紧接着她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正疑惑呢,就听见一阵钥匙插进锁头的声音,再一回头,就见一个?蓄着长须、形容飘逸的中年男子两手环胸,在她牢门前盯着她。
乔翎:“……”
乔翎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
那中年男子哈哈笑了两声:“是个?脸生的小娘子。”
又古怪道:“居然还穿着婚服!”
乔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到那张简陋的床上去坐下了。
那中年男子却?将手撑在她的栏杆上,很感兴趣的道:“叫我来猜猜看——莫非你是越国公夫人?”
乔翎不由得转头看他。
他得意?一笑:“哈哈,我猜对?了!”
乔翎重又把头转了回去。
中年男子急了:“你这小娘子怎么不讲武德,按道理,你该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乔翎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那中年男子便自言自语道:“好?吧,你穿着婚服,又是作男子妆扮,还被关进了我的隔壁,脸又很生,这说明?你嫁给了一个?身体不好?、出身却?足够高贵的人,除了越国公,还会有?谁呢?”
乔翎依旧不理他。
这时候就听见门外响起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很礼貌的说:“小哥,我是来给我们太太送饭的……”
伴随着食盒打开?的轻微声响,乔翎嗅到了一股美妙的饭菜香味儿,肚子马上就开?始叫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想婆婆真是细心体贴,我先前只?喝了一肚子酒,一口菜都没吃呢!
又听那少年问:“我们太太就在里边吗?”
乔翎下了床,抱着栅栏,热情洋溢道:“你们太太在这儿,在这儿!”
这时候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打外边拐进来了,手中提一只?食盒,另一只?手里提一只?酒坛,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看,却?向那中年男子道:“我给您带了您喜欢的醉杏白。”
中年男子随手指了指旁边牢舍:“小奚,你放过去吧。”
乔翎松开?抱着栅栏的手,饥肠辘辘,勃然大怒:“男的叫什?么太太啊!”
那叫小奚的少年放下东西又出来,朝她一瞪眼:“你这娘子是从哪个?乡下来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只?有?受人尊敬、在某个?领域处于?先驱地位的男子,才能被称为?太太——这可?是高皇帝留下的旧制!”
“啊?”乔翎迷糊了:“还有?这种?事?”
那中年男子很感兴趣的贴在她牢舍的铁栅栏上,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说一说嘛,说了我们一起吃饭,同饮。”
乔翎瞥一眼那几样酒菜,意?兴阑珊道:“不说就不能一起吃饭吗?”
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倒是也行,但最好?还是说一说嘛,总得找点东西来下酒的!”
乔翎听了这话,才觉得这人有?些意?思,自己也打开?牢舍的门,到他那边去坐下,继而言简意?赅的把入狱原委讲了。
那中年男子大吃一惊,替她倒了杯酒,继而又津津有?味道:“你好?大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做这种?事!”
乔翎一口将杯中酒饮下,叹一口气:“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又问他:“尊驾是怎么进来的?”
那中年男子轻描淡写道:“跟人吵了一架,我气急败坏之下,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乔翎咋舌道:“啊?这就被关进来了?”
她当即拍案道:“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再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你啐的谁啊?”
中年男子挑起一边眉毛来,朝她眨了下眼。。
乔翎肃然起敬,当下毅然举杯:“来干一个?!”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乔翎向那中年男子说了自己名姓,又道:“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子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给她看:“在下卢行卢梦卿。”
乔翎豁然开?朗:“原来是你?!”
她不由得面露惊叹:“我还没到神都的时候,就听车把式提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三都才子……”
又想到先前姜二夫人给她的那本册子,如若没记错的话,这位鼎鼎大名的三都才子此时正为?中书令,既有?三都才子的美名,又做宰相,堪称是文坛政坛两得意?。
此时见到,不禁有?些会意?过来了:“难怪先前在越国公府宰相席上没见到你!”
卢梦卿朗然失笑,一语双关:“今夜越国公府一定很热闹!”
他撕了个?鸡腿,一点也不在意?形象的开?始吃:“去了几位宰相?”
“三位,”乔翎一一数给他听:“有?位唐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门下省的侍中唐无机。”
乔翎说:“还有?位柳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
乔翎再说:“还有?位俞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出身小鱼家的中书令俞安世。”
乔翎“哎”了一声:“小鱼家——”
卢梦卿笑道:“这个?称呼是不是很有?意?思?因为?他姓俞,十?二侯爵之首的中山侯府同样姓庾,为?了区分两家,所以就把中山侯府称为?大鱼家,把俞相公的门户称为?小鱼家了。”
乔翎明?白了,又说:“那这么算一算,还有?两位宰相没去呢!”
“就这些了,”卢梦卿说:“尚书省还空置着一位宰相,右仆射至今无人,倒是还有?一位侍中,即韩晔韩少游……”
说到此处,他神情微黯:“只?是他前不久刚刚被夺了官,正在家闭门自省,当然也去不成了。”
乔翎觑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这事儿同卢相公入狱一事有?关吗?”
卢梦卿脸上笑意?敛起,目光沉郁,点了点头。
乔翎于?是又给他倒了杯酒。
卢梦卿为?之失笑,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乔翎先前连骑马带举行仪式,着实饿了,没见着吃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真的见到,就好?像体内觉醒了一只?饕餮似的,狼吞虎咽的往里炫饭。
反倒是卢梦卿胃口不大,一只?鸡腿捏在手里,细嚼慢咽了半天,也没吃完。
小奚还没有?走,他们说话的时候,就站在一边静静的候着,这回儿看他们说完了,才道:“韩家那边我每天都去一次,衣食都细细的问了,没什?么缺的,倒是韩太太很牵挂太太您,怕您在狱中有?什?么不便……”
乔翎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韩太太”大概是被免职的那位韩相公,而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位太太,这短暂的空档,卢梦卿已经稍显无奈的“哎”了一声。
“少游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操心命。”
他本也是健谈的性格,又与乔翎有?些投契,现下喝一口酒,打开?了话匣子:“偏还是个?倔种?,明?知道有?些事做了会得罪人,但还是要做,明?知道有?些话圣上不喜欢,但还是要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总要有?人去说,去做的……”
看乔翎面露茫然,又失笑道:“我忘了,你初来乍到,想必还不知道他。”
乔翎见他酒杯空了,便又给他倒了一杯,笑道:“卢相公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卢梦卿“唉”了一声:“你可?知道,他这回是为?什?么被罢了官?”
乔翎摇头:“并不知道。”
卢梦卿眉头原本还皱着,看她几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的笑了:“你要是见了少游,或许会合得来,说起来,他被罢官的表面缘由同你进京兆狱的缘由是一样的——他在下朝的时候,抄起笏板把刘大的脑壳打裂了!”
乔翎不由得问:“这个?刘大是谁?”
卢梦卿说:“就是皇太后的弟弟、大公主的外祖父。”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问:“这是为?了什?么?”
卢梦卿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刘大的小儿子向来纨绔,人亦桀骜,几番强抢民女,都被承恩公府想方设法压下去了,这次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掳走官家女,那女郎抵死不从,刘大酒后狂悖,居然将人掐死。”
“事后那家人告到了京兆尹,因为?涉及皇亲国戚,又是承恩公之子、皇太后的亲外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主张杀人者死,然而承恩公之子在八议之内,又是八议之首的‘议亲’,论?定应该杖八十?,流三千里。”
“御史台先前便奏过承恩公府数桩不法之事,这回将先前此子数桩不法之事合订上奏,主张死刑。”
“大理寺就要圆滑的多,一说‘八议’议亲,二说其?人并非主动设计杀人,而是失手杀人,是过失而非故意?,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主张杖八十?,徙三年,重金以偿苦主……”
乔翎默然,继而道:“重金以偿,可?是那女孩子死了啊……”
卢梦卿脸上嘲弄之色愈盛:“此案由少游督办,他力主从御史台之见,裁决刘氏子死刑,奏疏倒是递了上去,最后批下来的,还是从了大理寺的提议。甚至于?承恩公报了幼子惊惧之下卧病,连那三年的监禁,也不知是否能够达成了。”
乔翎听了都觉得生气:“怎么能这样呢?那是一条人命呀!”
卢梦卿有?些无言,又疲惫道:“连苦主都撤诉,接受了这个?结果,旁观人又能怎样呢。”
乔翎脸上神色微动,心内五味杂陈,很能够明?了那位韩相公彼时的心情。
三种?裁决方案递上去,圣上选了最轻的一种?,可?见是有?意?要包庇母家的,苦主家吃的是朝廷的饭,眼见至尊如此作态,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去的女儿,搭上一大家子人的未来吗?
再多的愤懑和?苦涩,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而韩相公他,面对?着偏帮凶手的至尊天子和?张狂得意?的承恩公府,又怎么能去责备失去了女儿、又迫于?形势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苦主呢。
怨气不得发,苦楚不得伸,这才有?了下朝之后的愤然一击吧……
卢梦卿说的不错,乔翎果然很能理解韩相公当时的心情:“换我我也打!”
又说:“我要是个?光棍的话,皇帝我都要过去给他一下!”
他的亲戚是亲戚,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吗?!
乔翎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黯然:“这还是事情闹大了,苦主是官家出身呢,从前没闹大的事情,那些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又有?谁去帮他们呢?”
卢梦卿沉默的听着,一时无言。
牢舍内的氛围有?些沉郁,两人闷闷的喝了口酒。
过了会儿,乔翎问:“刘大死了吗?”
卢梦卿道:“就是前几天的事儿,他要是死了,你应该能接到请柬的。”
乔翎“哎”了一声:“真可?惜!”
想了想,又说:“不过也好?,真要是死了,韩相公的罪责怕就大了。”
卢梦卿就在这时候补了一句:“不过看着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乔翎的心往下一沉:“啊?!”
马上道:“那韩相公怎么办呢?”
卢梦卿于?是就挺起胸膛来,语气轻快道:“这不就到了我出场的时候了吗?”
“当时少游奋力一击,刘大当场就倒下去啦,群臣慌张,自然有?人去请了已经离朝的圣上回来,另有?人去请御医。”
乔翎会意?的道:“圣上一定很生气吧?”
卢梦卿说:“所以我要劝他啊。”
“我就说陛下,韩相公他是正三品的宰相啊,八议之中,也占了‘议贵’这一项,您应该酌情赦免他的,且他的本意?只?是怀着玩笑的心情打承恩公一下,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的?这不是故意?,是失手啊。”
“您能宽恕一个?在外边败坏皇亲国戚声名的纨绔,难道还不能宽恕一个?忠心耿耿、办事牢靠的宰相吗?”
乔翎:“……妙啊!”
又问:“皇帝是怎么说的?”
卢梦卿道:“圣上听完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可?能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吧,但还是说,有?过的是刘氏子,并非承恩公,这不能一概而论?……”
乔翎:“然后呢?”
卢梦卿开?朗的笑:“哈哈,我过去啐了他一口,说陛下,您真是不要脸呢!”
乔翎肃然起敬,马上又帮他倒了杯酒:“干得漂亮!”
卢梦卿哈哈笑着,正待言语,忽听外边传来一阵言语声,夹杂着压低了的询问和?殷勤的回答,一路往这边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
卢梦卿问:“这回总该是找你的吧?”
乔翎忖度着说:“应该是。”
不多时,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狱头很快出现,往乔翎的牢舍里看了眼,见没人,他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
再往旁边一瞧,顿时露出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来。
寻常人进监狱都要郁卒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呼朋引伴了啊越国公夫人……
狱头心下暗暗佩服,又躬下身道:“乔夫人,越国公来了。”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补充一句:“叫我太太!”
继而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这里边多冷啊,他穿厚衣服了没有??怎么也没人劝劝他呢……”
卢梦卿在旁边笑:“你们夫妻俩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是感情倒不错嘛——我没说错吧,见过面了吗?”
乔翎摇头说:“没有?。”
出了卢梦卿的牢舍,她抬头去看,就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阶上传来。
虽然是夏日里,然而地牢阴冷,姜迈围着狐裘,却?仍旧有?长身玉立之感。
那细密的绒毛外露出一张玉石般的面孔,油灯昏黄色光芒跳跃的地牢里,居然像是幽幽的在散着光辉。
又像空谷里一枝脆弱又美丽的兰花。
休休有?容,神姿清发。
乔翎看得怔住。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面。
她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句:“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对?面那枝兰花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打量一下地牢四遭,终于?将目光转到她面上。
语气柔和?,但也无奈:“你怎么搞的呀……”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姜迈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也没再多问:“我给你带了些?吃食来,母亲也帮你准备了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说着,打他后边出来几张熟悉的面孔。
几个侍女去替她铺床,枕头褥子都是新的,香炉都给带过来了。
张玉映提着食盒在后边,瞥一眼卢梦卿牢舍内的情状,便会意的过去,向他行?个礼,继而将带来的酒菜依序摆到?桌上。
卢梦卿稍显诧异的看着她:“这不是张小娘子?你怎么……”
张玉映告诉他:“乔娘子是我的主人。”
乔翎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回头纠正她:“是朋友!”
张玉映眉宇含笑,深深看她一眼,附和道:“对,是朋友。”
卢梦卿轻轻“哦”了一声。
再瞟一眼张玉映摆到?桌上的盘子,不由?得眼眸微亮:“张小娘子的切脍,神都谁人不知?”
张玉映闻言笑道:“明?日我多切些?给明?公送来。”
卢梦卿笑着称谢,又招呼她和姜迈入席:“有缘相见?,何不共饮一杯?”
那二人还没说话,乔翎便先给拒了:“这儿有点冷,国公怕是受不了呢。”
又向姜迈认真道:“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吃睡不愁,还有卢相公作伴,并没吃什么苦。你赶紧回去吧,三天很短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姜迈眸光温和的看着她:“后不后悔?”
乔翎马上摇头,铿锵有力道:“不后悔!”
姜迈脸上浮现出薄薄的一丝笑:“那就好。”
他彬彬有礼的向卢梦卿一欠身。
身形瘦削的人,弯腰的时候也像是一棵竹,最后看了乔翎一眼,转身离去。
张玉映落后几?步,依依不舍:“娘子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不然我留下来照顾您吧……”
乔翎说:“你在这儿,谁去给我切鱼?快走,快走!”
张玉映既觉好笑,又有些?无?奈,终于说:“明?日我再来看娘子。”
乔翎已?经朝她招手了:“再见?!”
越国公府的人走了,卢梦卿一边吃鱼,一边问乔翎:“张小娘子怎么到?了你这儿?”
乔翎大喊一声:“给我留点!”
然后赶忙重新回到?了饭桌前,吃饭间隙里将自己同张玉映的缘法说与?他听?。
卢梦卿肃然起敬:“冒着得罪一位朝廷亲王的危险,也要将人救下,怎么不能说是清正之士呢!”
马上举杯敬她:“就为此事,夫人便当得起一声太太!乔太太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乔翎醺醺然的受了这具褒赞,又有些?愤懑不吐不快:“承恩公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鲁王难道就是?韩相公能当庭砸破刘大的头,可?庇护鲁王的那个头,又由?谁来砸?!”
倘若坐在她面前的是别人,这时候大抵已?经上前来堵她的嘴了,可?这回儿坐在她面前的是卢行?卢梦卿,不是别人。
是以其人在叹息一声之后,却反而将话题重又转到?了前不久因为庭上愤然一击而被罢职幽禁的韩晔韩少?游身上:“你该记得,我先前说,少?游之所?以被罢职,表面上的原因是因为朝上的那那一击?”
乔翎马上道:“那实际上的缘由?呢?”
卢梦卿反问她:“你可?知道自古至今,天子治国、百官理事,政治上的思维经历过几?次变迁吗?”
乔翎思忖几?瞬,有些?迷糊的摇了摇头:“卢相公,这个话题有点太大了……”
卢梦卿告诉她答案:“两次。”
“第一次,是人从混乱的神、日月山河、祖先、巫、仙、妖崇拜当中挣脱,构建出了一个能够自洽的政治理论体系,这个体系的核心就是‘天人感应、五德始终说’。天子是上天之子,他从一种绝对超乎人的领域获得统治万民的合法性。”
“第二次,是在若干年之后。几?位士林名宿对佛、道、阴阳家,乃至于谶纬之说进?行?了大规模的批判,力主将神学?之说从当世摒弃,他们构建起了新的体系——‘王者仁政说’。”
“简而言之,就是政治是人间的事情,与?神无?关,与?其关注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不如将目光放在‘人’本身,这当然也是一种极大的‘仁’了。”
乔翎聚精会神的听?着,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见?卢梦卿停口下筷,这才问:“这两次变革,同韩相公被革职的真实原因有什么干系呢?”
卢梦卿神色有些?沉重,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钦佩。
将口中鱼肉咽下之后,他告诉乔翎:“因为少?游他作为当世士林之首,有意发起第三次变革。”
乔翎顺着前两次的思绪往下想,若有所?悟:“第一次是以神来确定人间天子的地位,第二次是将神摒弃到?政治体制之外,如今韩相公想要发动?第三次变革……”
“卢相公的意思,好像是说,这场即将到?来的变革,才是韩相公被罢职的缘由?。”
“而之所?以说起这件事,却是因为我谈及了鲁王和承恩公之子的不法行?径,乃至于权贵和皇亲对于罪恶的包庇……”
乔翎想到?此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难道说,韩相公他想把皇帝从政治体系当中剥离出去?!”
卢梦卿着实吃了一惊!
“乔太太!”
他瞠目结舌,又叫了一声:“乔太太!”
乔翎还在为韩相公的旷世之想惊叹不已?:“可?惜我从前竟不知世间有这等人,不然,早就该登门拜访了!”
卢梦卿定定的看着她,却是大笑出声:“妙啊,妙极了!我看太太先前好像并不了解这些?,然而我只是提了几?句,你抽丝剥茧,竟然真的想出来了——可?笑许多对此知之甚深的博士官,一不敢作此遐想,二来即便是听?到?了,也要厉声呵斥,以免来日天子问责,受到?牵连。”
乔翎很感兴趣的给他倒了酒:“还请卢相公细言?”
卢梦卿捏住酒杯,却不急于饮下,斟酌几?瞬,方才徐徐道:“少?游他,想要建立起一种以律令为根基、以民生为基础的政权,在最开始的时候,为稳定人心,并不会废黜皇帝,只是会架空皇帝,使其作为国家的一个象征,真正主理政务的,则是宰相们……”
《.并.不.会.废.黜.皇.帝.》
《.只.是.会.架.空.皇.帝.》
乔翎有些?无?言:“我猜天子并不会为没有废黜他而感动?呢……”
卢梦卿耸了耸肩:“我看也是!”
四目相对,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而笑过之后,卢梦卿又有些?黯然:“圣上对此大概早有不满,只是一直引而不发,这回借了刘大的事情发作出来,少?游纵然没有牢狱之灾,但也免不了要被流放出京,我此时身在狱中,不知何时才能离开,当日朝堂之上,或许就是最后的永诀了。”
再一抬头,复又失笑:“罢了,不说这些?,喝酒!”
越国公府的这场婚典办得稀碎。
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其实后边也很难有来者了……
不过真的细细论起来,越国公府倒也不算是十分丢人现眼,外边人议论起来,也会说越国公夫人真是性情中人——顶多就是行?为上稍稍有点过激了。
但对于李文和与?小姜氏,舆论上只怕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太麻了。
属于叫人坐在树杈上想到?地老天荒,都想不明?白他俩为什么要这么干的麻。
乔翎跟太叔洪往京兆狱去了,越国公府的人满头大汗的招待宾客,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李文和与?小姜氏,乃至于淮安侯夫妇一起离了场。
淮安侯夫人倒是宽抚小姜氏呢,但小姜氏这会儿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回应对方了,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两方勉强说了几?句,便就此辞别。
说老实话,李文和现在真的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把小姜氏给埋了!
只是出于最后的一点理智,他强行?忍住了,木着脸叫了马车来,心神俱疲的回家去。
李家的门房没想到?自家老爷和夫人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觉得诧异呢,天色已?经黑了,他们甚至于都没发觉小姜氏那满头的瓜种和粘腻的衣裳。
只迎上去,纳闷儿道:“老爷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李文和甩手一记耳光过去:“滚!”
门房呆了一下,心里委屈,但是也没敢吭声,赶紧低下头去,把门给打开了。
里头管事迎出来,也觉不解:“喜宴这就结束了?”
李文和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滚!”
管事捂着脸瞠目结舌。
正房那边,一贯得宠的那个妾侍也过来了——她倒是瞧见?小姜氏头上脸上的狼狈了,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幸灾乐祸来:“哟,姐姐,这是怎么啦?你……”
李文和众生平等的赏了她一个大嘴巴子:“你也滚!”
那妾侍愣住了,捂着脸,委屈道:“老爷,你怎么……”
李文和反手又给了她一下:“滚!全都滚!!!”
在院子里委屈张望的管事眼见?这一幕,赶忙若无?其事的遁走了。
那妾侍待在原地,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看得出李文和现下的情状不对,也没敢撒娇,怯怯的退了几?步,出门之后快步走了。
李文和心神俱疲的坐在了厅中。
小姜氏麻木的坐在了他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
终于一起哭了起来。
许久之后,李文和终于强撑着往书房去了——他要上表致仕。
与?其等着越国公府联合安国公府翻出来一点他的糟污事把他送上西天,还不如自己主动?点,起码还能落得个最后的体面。
他的行?动?力其实也不算慢了,只是比起来那个妾侍,却还是要晚一步。
打从挨了打之后,那妾侍便觉得事情不对——今天是多大的日子啊,越国公大婚,府上作为正经的姻亲却早早回来了,看起来还都一副接近于魂飞魄散的样子,这不古怪吗?
她心觉不对,思忖了会儿,果断开始打包行?李,将积蓄的银票和金锭带上,当晚就从偏门出了府。
她决定去打探一下消息。
要是没事儿,就再回来。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祸事,那就卷钱跑路!
她又不是奴籍,到?哪儿去混不到?一口饭吃?
公孙宴在屋顶上瞧见?,都忍不住乐了:“这位姐姐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到?哪儿都能过得不错。”
旁边人问:“掌剑,要拿下她吗?”
公孙宴笑道:“她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你拿她干什么?再则,咱们也不是京兆府啊。”
旁边人不由?得嘀咕起来:“这可?不是个安分人,几?次煽风点火,不然李家夫妻俩也不能闹成现在这样……”
公孙宴嗤道:“李文和是白纸吗,小妾怎么涂,他就是什么颜色?小妾叫他去死他去不去啊?”
他反而有点欣赏那妾侍:“上天既不给她一个好的出身,没道理还不许人家奸猾一点啊。”
叫人在这儿守着李家,自己下去找那妾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又神色古怪的回来了。
旁边人问:“说什么了?”
公孙宴道:“我问她,这位姐姐,需不需要我替你找个生计?靠谱的那种。”
旁边人很感兴趣的问:“她怎么说?”
公孙宴肩膀忍不住抖动?起来,笑的声音都开始晃了:“她说谢谢你,小郎君,但起早贪黑的工作实在太辛苦了,我只想不劳而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