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轻声道:“因为我知道,如果真的事?态有变,你会保护婆婆的,就像当初你发?觉有人意图意图利用婆婆,虽然跟你没有关系,但你还是告诉我了?。”
“再比如说,你一直都隐藏地很好,但是当日被无极的人捉走之后?,小俞娘子发?起?烧来了?,你怕她?出事?,顾不得隐藏行迹,杀了?看守你们的女子,意欲带她?离开寻医……”
她?声音温暖又轻柔,像是火炉透出的光芒:“张玉映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女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的。”
张玉映听得怔住,过了?会儿,才轻轻一笑:“我早该知道瞒不过去的,毕竟娘子是翻过一遍刑书,就能将其倒背如流的人啊。”
声音落到地上,很快化在风里。
乔翎没有马上接腔,张玉映也没在开口。
两人隔着一扇窗户,满室烛光,一夜寒风,气氛微妙又稍显古怪地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乔翎问她?:“你要离开了?吗?”
张玉映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乔翎又问:“玉映,你是自愿跟她?们走到一起?去的吗?”
她?声音轻缓,但不乏力度:“如果你过得不快活,亦或者?与?她?们并非同路,不如留在我身边,日后?好好歹歹,我都与?你一起?担着。”
张玉映默然良久,终于?道:“娘子,我不配的。”
乔翎道:“玉映,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她?声音严肃。
张玉映反倒笑了?起?来,有些讶异,有些欢喜,还有些难以置信,受宠若惊:“我以为娘子知道我来到您身边另有目的,会很生气的……”
乔翎自然而然地道:“你也没有害过我呀!”
她?想了?想,挨着数了?出来:“你教我神都城里的风俗人情,指点我读书,帮我打理?府里的琐事?,发?觉婆婆和姜裕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细心地帮我维持着跟亲朋好友之间的关系,你救了?小俞娘子……”
张玉映张口欲言。
乔翎好像看到了?她?的脸孔似的,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论迹不论心,玉映,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
张玉映又是长久的缄默,再度开口之后?,却转换了?话题:“那时候,有人告诉我,有一位身份非同一般的女郎就要入京,她?的秉性与?态度至关重要,希望我能够去往她?的身边,以最近的距离去观望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乔翎很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过去救你呢?”
张玉映回想往昔,微微摇头:“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不过……”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娘子听闻我要被发?卖的事?情之后?所作出的选择,本身就是您秉性与?态度的一种彰显了?。”
乔翎倒在榻上,听得莞尔起?来:“但愿我没叫你失望吧!”
“你怎么?会叫我失望?”
张玉映由衷道:“天底下再不会有比我们娘子更好的人了?!”
说到此?处,她?泪盈于?睫:“起?初,我是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的,只是一日日地相处下来,娘子以拳拳诚心待我,怜惜我,爱护我,不因为鲁王势大?而放弃我,不因为广德侯府那位娘子是亲眷而轻贱我,甚至于?入宫见了?太?后?娘娘,还记得要恳求为我放籍,在我出事?之后?又几番奔走……”
张玉映哽咽起?来,心头酸涩,夹杂了?难言的懊悔与?歉疚,难以为继:“娘子,有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里,我想告诉你,但是又不敢讲。”
“其实当日周七娘子使人将我掳走,我完全有能力反抗的,只是我没有办法解释我如何脱困,所以只能被迫让他们带走我。”
“那之后?我日夜都在煎熬,娘子以最大?的诚意待我,但我却无法回馈万一,甚至于?我们之间的关联,一开始就起?于?欺骗。”
“您也不要把救助小俞娘子的功劳放置在我身上,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那时候明明有能力反抗的,可是……”
她?黯然神伤,自怨自艾:“小俞娘子才是真正?赤诚坦荡的那个人,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罢了?!”
话音落地,面前那扇窗户忽然间从内推开。
与?此?同时,乔翎的声音近在咫尺地传了?过来:“我已经说过了?,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在此?关头,张玉映伸手抵住了?那扇窗,没让它真的打开。
“娘子,别看我,至少现在,不要看我!”
她?垂泪道:“四目相对,我怎么?能说得出离别的话来呢?”
乔翎忽然轻轻叫了?声:“玉映。”
好像先前无数次称呼她?的时候一样。
她?说:“你知不知道,小俞娘子曾经悄悄去找过我?”
张玉映猝不及防,脸上的神情顿住了?。
乔翎则继续道:“她?告诉我,就在她?高烧不退,几近晕厥的时候,仍旧有残留的意识,其实她?有感觉到你离开过。”
“可是也是小俞娘子告诉我,你照顾了?她?一整晚,打湿帕子替她?擦脸,低三下四地恳求看守你们的人寻药,再之后?最后?替她?擦过脸和手臂之后?,便悄然消失了?,只是没过多久,你却又回去了?。那之后?不过一刻钟,官府的人就找过去了?……”
张玉映颤声道:“小俞娘子她?——”
乔翎轻声道:“小俞娘子猜到是你杀死了?那个女人,大?概也猜到了?你身负秘密,她?怕这件事?情叫官府查出来,又知道我与?你相交甚笃,所以才要先一步去告诉我。”
“她?说,张小娘子难道不知道那时候离开,会给自己招惹嫌疑吗?可是为了?救我,张小娘子还是这么?做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又说,张小娘子已经足够命途多舛了?,若有万一,希望乔少尹能够怜惜她?,庇护她?,若有一日此?事?闹到了?公堂之上,她?也愿意站出来为你作证……”
“最后?——我之所以能及时地找到你们,是因为罗十三娘牵线搭桥,可罗十三娘原本不就是你们的人吗?归根结底,还是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下那些人罢了?。”
张玉映眼睫扑簌簌颤抖几下,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她?眼睑低垂,两行清泪循着脸颊滚滚流下。
乔翎娓娓道来:“那些话是当初小俞娘子跟我说的,我怕吓到你,也就没有转述给你,现下把话说开,以后?就不要再往自己揽那些罪责了?。”
张玉映无力去探讨这个问题,也不敢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了?。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不受控制地泻露哭声。
她?声音湿润了?转移了?话头:“娘子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不对劲儿的?”
乔翎“嗐”了?一声,背对着窗户,靠在墙上:“挺久的了?吧?”
她?说:“其实是金子让我觉察出一点不对劲儿的。”
张玉映着实听得不解:“金子?是小狗金子,还是——”
“是小狗金子呀!”
乔翎说到自己心爱的小狗,神情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我面前的张玉映,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当日也是你跟我一起?救下金子的,可也是在金子身上,我隐隐地发?觉,你其实并不像是表露出来的那种性情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还是夏天?
老?太?君让芳衣来送荔枝,张玉映在院子里浇花,小狗狗金子居然在围着芳衣打转,而不是围着张玉映!
要知道,金子最喜欢的是乔翎,而除了?乔翎之外,正?常情况下跟它接触最多的,就该是张玉映了?啊!
相较之下,芳衣才会来正?院这边几次呢?
可是那时候,张玉映跟芳衣之间,金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芳衣!
小动物?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那时候,乔翎便微妙地猜测到,张玉映或许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金子。
不是说她?讨厌金子,只说是,没有那么?喜欢。
再去想最开始遇到金子的时候,她?其实也并没有持有很积极的态度。
张玉映对被困的金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娘子小心些,仔细它咬人呢!
一切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现下听闻此?事?,张玉映在短暂的讶异之后?,倒是笑着承认了?:“我的确不太?喜欢猫猫狗狗。”
她?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点怅然的凉意:“我的境遇,难道就比金子好很多吗?哪里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它呢。”
乔翎对此?不作评论,不喜欢猫狗,本身并不是什么?过错。
玉映只是不喜欢,并没有虐待,那就无可指摘。
她?说起?了?第二?点疑惑之处:“你的刀用的太?好了?,即便是我去切鱼,也不过是切成那样罢了?。”
须得知道,乔翎的刀法老?师,可是神刀啊!
很难想象一个刀法精纯的人,竟然柔弱无力。
张玉映了?然道:“这倒也是呢。”
乔翎笑了?笑,最后?说出了?真正?一锤定音的那个凭据:“我来到神都的第一日,在神都城外买下了?你,那时候,你使人递了?银票给我……”
张玉映微微蹙眉:“但是那张银票并没有被用到,后?来娘子也还给我了?,不是吗?”
乔翎道:“但是我看过那张银票,也记下了?上边的票号。”
张玉映为之顿住,几瞬之后?,哑然失笑。
乔翎则继续道:“后?来我知道,那张银票出自淮安侯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命途多舛的倾国美人,头脑机敏,身手非凡,蕴锋刃于?无形。
她?回忆起?当日卢梦卿上门,与?自己谈及病梅时,张玉映也在侧。
当卢梦卿谈及对病梅的印象时,张玉映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平铺直叙地说:“你们当众某些人的路,走的有些偏了?。”
张玉映轻叹口气:“病梅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派系,我可以告诉娘子的就是,我从来没有害过无辜之人。”
乔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一次问她?:“你要离开了?吗,玉映?”
张玉映轻轻说:“对不起?。”
乔翎反而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她?语气里裹挟着些许欣慰,乃至于?分别在即的怅然:“这世间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我是由衷为你高兴的,玉映。”
张玉映心里酸涩难言:“娘子,因为我好像辜负了?一个真心爱我之人的期许……”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神色豁达:“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绕着我转的啊。”
她?说:“你有属于?你的过往,有不可磨灭的不好的遭遇,你有糟糕的父兄,遇见了?卑劣的鲁王,还有为难你的周七娘子,过往的一切塑造了?如今的你,如果我一味地要求你纯白无瑕,或许你早就死了?,哪会有今日的相遇?”
乔翎说:“我从没有怪过你。恰恰相反,一切都是我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的太?晚了?……”
能寻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是很难能可贵的?。
如当初毅然决然与丈夫和离的包真宁,也如同今时今日的?张玉映。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有自己的?磨难和?成长,乔翎怎么可能要求她纯白无瑕,以一种?静止的?姿态等待自己的到来?
那未免太过于傲慢了。
若真是如此,又怎么能算是朋友呢!
她只是有些担心玉映的?安危,忧虑于对方是否可能会身陷危险当中。
分?别在即,乔翎最后低声问她:“病梅的?人靠得住吗?”
张玉映点点头,意识到乔翎看不见之后,又轻声道:“娘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乔翎听得踯躅,几瞬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听说,无极的?前任道主曾经做过本朝的?国师,一直觉得他们根基深厚,病梅反而要?逊色一筹,只是如今回头再看,倒好像是想错了……”
无极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吗?
现在或许知道,但从前,想来是不知道的?。
这个“从前”,指的?是乔翎刚入神都城的?时候。
一直以来,无极都试图营造出?一种?轻松宽和?的?氛围来迷惑她,即便当初神都城外,乔翎杀死了无极的?一位天女,戳破了对方意欲绑架柳直之母的?阴谋,他们也没有试图对她展开报复。
别人认不出?曾经作为无极七宝之一的?断山剑,姜二夫人难道会认不出?吗?
可是在那之后,她也好,无极也罢,俱都是不动声色,反而默契地配合着乔翎,舍出?一支精锐去,跟她玩天女扮演的?游戏。
而实际上,无极所酝酿的?杀招,其实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越国公?府之内。
但病梅不一样。
出?于她们自身的?纲领也罢,利益诉求也好,一直以来,病梅对待乔翎的?态度,都是友善的?。
她们或许也在搅弄风云,只是让乔翎看见乃至于知道的?那些,较之无极,却要?小打小闹的?多了。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相较于无极,病梅是势弱的?一方。
只是后来乔翎才意识到,打从她进入神都城的?第?一天,病梅的?人就?知晓她的?身份和?来历。
单就?情报能力而言,病梅远比无极要?强!
隔着一扇窗户,张玉映在短暂地犹豫之后,终于压低声音,轻声问她:“娘子是否知道隶属于皇室、三省乃至于军队的?情报机构名?称分?别是什么?”
乔翎不假思?索道:“我知道呀,姜裕跟我说过。”
皇室的?方片内卫,三省的?被称为红桃,军队的?则被称为黑桃。
张玉映告诉她:“这三个称呼,其实都是高皇帝亲自命名?的?,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只有三个,而是四角齐全。”
乔翎听得心头一突:“病梅……”
张玉映声音微微一沉,夜色当中,有种?寒凉的?凛冽:“病梅的?前身,就?是梅花内卫,这是隶属于高皇帝的?亲卫部队,从创建开始,就?与宫廷息息相关。”
乔翎心觉惊讶,不由得“啊!”了一声。
张玉映的?这段话里?透露出?了很多讯息。
再一想,其实也只有这样,很多事情才能解释得清。
乔翎来到神都的?第?一日结识了张玉映,两人彼此相伴至今,但真正打开心扉说话,却还是头一回。
张玉映后知后觉,莞尔失笑:“前几天夜里?,娘子回来的?晚了,拉着我说了好些醉话,其实那时候未必是真的?醉了吧。”
乔翎听得眉眼微弯:“我看你?那几日总是愁眉不展,又要?在我面前强撑着精神,实在是看不下去啦!”
夜色寂寂,两人齐齐发?笑起来,笑完之后,空气中好像也平添了几分?难言的?离愁与怅然。
分?别在即,乔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另一件事:“玉映,你?知不知道……”
张玉映疑惑道:“知道什么?”
“不,”乔翎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她说:“愿你?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张玉映也没有追问,轻轻地,温柔地应了一声:“借娘子吉言。”
她走了。
唯余一缕残香,驱之不去。
乔翎将那扇闭合的?窗户推开,冬夜的?寒风吹拂着她的?脸孔,金子听见动静,摇着尾巴,快活地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乔翎左右看看,也没走门,径直从窗户那儿翻过去,蹲下身,狠狠揉了揉金子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道:“金子,你?真好呀!”
金子喉咙里?“嗷呜”一声,低头热情地舔舐着她的?手背。
乔翎脑海中浮现出?分?别之前的?那个画面来。
那时候,她想跟玉映说,你?知不知道,曾元直其实很喜欢你??
他看见玉映时神色短暂的?变化,知道玉映出?事时的?心急如焚……
喜欢这件事本身,其实是藏不住的?。
倒不是说想要?撮合他们,只是乔翎觉得,曾元直是一个不错的?人,玉映也很好,或许他们可以尝试一下。
正如同曾元直并不知道姜迈复生,觉得薛中道为人不错,也觉得她可以尝试一下一样。
只是乔翎转而又想,曾元直说那句话所对应的?她的?情况,又跟玉映此时的?情况截然不同……
所以,还是算了吧。
夜色正深,北门之上的?那座望楼,却是灯火通明?。
因为,北尊回来了。
姜迈早先主动递了辞呈,只是因为北尊在外未归,所以流程上暂且停滞,现下北尊归来,自然也就?该有个结果了。
三十娘子有些唏嘘:“年轻人啊,真是……”
转而又说:“不过我们阿翎是很值得的?。”
姜迈立在望楼之上,寒风吹得他身上紫衣猎猎作响,他有些好奇:“难道您就?没有想要?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的?瞬间吗?”
三十娘子被他问得迟疑起来:“这个问题啊……”
姜迈顿了顿,又问:“我听说,邢国公?仿佛是南派出?身?”
他们结为夫妻的?时候,南北两派之间的?氛围,其实是有些微妙的?。
三十娘子“嗐”了一声,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长得太?好看了嘛!”
姜迈:“……”
姜迈还未言语,便听得一阵震羽声传入耳中,再一转头,稳稳停驻在栏杆之上的?,正是凤花台。
那只鹦鹉悠闲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而后道:“他叫你?进去呢。”
姜迈心绪微沉,整顿形容之后,看了三十娘子一眼。
对方向他温和?一笑:“去吧。”
出?乎预料的?是,北尊并没有通过他提出?的?辞呈。
姜迈有些讶异,但还是如实告诉他:“尊上,先前所议,只怕是不成了,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无能为力。”
北尊静静听他说完,脸上的?神色有些奇妙,低声自语般道:“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说这话的?声音极低,姜迈没有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北尊转而抬起眼帘,幽邃的?眼眸落在他脸上:“其实,你?所修习的?无情道法是当年高皇帝所留下的?,分?为上下两卷。”
姜迈有些不明?所以:“这,跟我说提出?的?辞呈有何关联?”
北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这上下两卷并不是贯连在一起的?,而是分?开的?……”
说着,他站起身,打开层层禁制之后,从密室里?取出?了一只木盒,推到姜迈面前去:“高皇帝留了话给后人,如若修习上卷不成,可修下卷。”
北尊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真的?能用到下卷。”
姜迈疑道:“下卷是……”
“我也不知道,没有人打开过。”
北尊脸上的?神情有些感慨,说:“或许,这才是你?真正的?缘法吧。”
姜迈心绪万千。
歉疚,感激,疑惑,动容,感慨欲言,北尊却一抬手,温和?又不容违逆地制止了。
“去吧,”他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姜迈百感交集地出?了门,三十娘子还问他:“如何,可顺利吗?”
姜迈如实说了。
三十娘子有些羡慕他:“你?运气可真好!”
那可是高皇帝留下来的?东西啊!
但凡跟高皇帝沾边的?东西,几乎都被奉为圣物了。
姜迈微微一笑,风仪翩翩:“自从遇到老祖之后,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回到自己的?值舍,他在短暂地犹疑之后,揭开了上边的?封条。
自高皇帝至今,早不知经历过多少年月,打开盖子的?那个瞬间,姜迈依稀嗅到了岁月的?尘土。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玉简,其上夹了一张细长的?书签,字体雄浑有力,不乏有潇洒气魄。
正面写的?是:“年轻人,不要?气馁,无情道修不成是很正常的?。”
姜迈心头一暖,看得嘴角微弯。
指尖察觉背面好像也有字迹,遂将书签翻转过来,定?睛一看,不由得为之怔住,久久无言。
有朦胧烟雨,不知不觉间在眼眸当中汇聚。
反面写的?是:“恭喜你?啊,有人跋山涉水来爱你?了。”
半年前。
正?是初夏时节,暑气已然开始蔓延,一夜细雨潇潇,第二?日日头升起来,地面自下而上蒸腾起一股暑气来,直熏得人眼前发花。
到了午间时候,偏殿座钟“铛铛”地响了起来。
圣上坐在罗汉床上,稍嫌烦躁地翻了一页书?,明知故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监垂手侍立在侧,低眉顺眼道:“陛下,午时中了。”
圣上手指搁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上,目光看向的却是窗外?。
大监知道他?在为什么心烦,却也不敢戳破,当下只作不知,毕恭毕敬道:“陛下,是否使人传膳?”
外?间隐约有蝉鸣声传来,圣上静静听了会儿,几不可见地蹙起眉来。
几瞬之后,他?坐直身?体,随手将手中那卷书?搁到案上,无可无不可地道:“传吧。”
如是用了午膳,便到了午睡的时候,圣上人倒是躺下了,只是却没睡下。
大监守在帷幔外?边,但见他?枕着手臂,脸上微微地带着一点怅然与无奈。
午后的空气都是热的,外?头地砖晒到发烫,出?神地久了,连同那蝉鸣声好像也远了。
到了后半晌的时候,乌云逐渐聚集起来,日头被遮蔽住,捎带着室内都显得昏暗起来了。
夏天的雨往往来得急促,大监怕雨水入户,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想着提早将那几扇窗户合上。
人走到窗边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边看了一眼,只见那道身?影尤且在殿外?跪得端正?,丝毫不为暑热所动,不由得暗暗摇头。
窗户合上没多久,骤雨便落下来了,铜钱大小的雨点砸在地上,敲在窗上,噼啪作响,清脆可闻。
大监再回?到寝殿里?边去,就见圣上已经?侧过了身?体,眼睑低垂着,默不作声地听着雨声。
这一躺就躺到了傍晚时分。
那骤雨早已经?转小,只是淅淅沥沥,惹人心烦,连带着殿内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了。
几个小内侍犹豫着要?不要?来掌灯,悄悄过来,大监觑着圣上的举止,挥挥手打发他?们出?去。
时间在屋檐的啪嗒声中一点点流逝,眼见着到了该传晚膳的时候了,大监不由得犯了难,到底要?不要?再去问一遍?
这时候,他?听见圣上低声问:“他?还在外?边吗?”
大监行个礼,赶忙往外?边去瞧,只见那道身?影如同山岳一般伫立原地,丝毫不曾为暑热骤雨所动。
他?折返回?去,毕恭毕敬道:“陛下,曾少卿还在外?边跪着呢。”
一片幽邃的寂静与昏暗当中,圣上发出?了一声叹息:“真是痴儿!”
终于,他?坐起身?体,说:“叫他?进来。”
大监麻利地应了声,连伞都没撑,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他?叫曾元直:“曾少卿,快些起来吧,陛下传你进去呢!”
曾元直谢了他?,站起身?来,雨水顺着衣襟和下摆蜿蜒着流了下去。
大监跟随圣上多年,也算是看着曾元直长大的,见这个向来仪容端方的青年今日狼狈至此,心下唏嘘不已。
进殿之后,他?取了手帕递过去,关切道:“先擦把脸吧。”
那边小内侍眼明手快,早备了干净的巾帕递过去。
曾元直低声谢过他?们,接起来擦脸的功夫,里?边传来圣上不耐烦地催促声:“让你去找人来,要?这么久的吗?难道他?是跪在朱雀门外?,还要?找人去抬?”
大监听得心头一紧,小声叮嘱曾元直道:“好好跟陛下说呀!”
曾元直看着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殿内没有掌灯,瞧着暗沉沉的,连同圣上脸上的神色,都一道模糊了。
曾元直跟着大监进去,便敛衣行礼,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圣上盯着他?,面有愠色:“别?人也就罢了,你曾元直难道也看不出?那个张玉映身?上的蹊跷吗?英雄救美,你选错了地方!”
曾元直抬起头来,正?色道:“陛下,张介甫有罪,这确凿无疑,但张小娘子早已经?与其恩断义绝,因为张家的案子再牵连到她,被没为奴,岂不冤枉?”
“不要?在我面前装傻!”
圣上冷笑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张介甫案发的蹊跷?背后揭破此事,穿针引线的,只怕就是你那位张小娘子呢!”
曾元直则道:“陛下,如若不是张介甫枉法在先,即便张小娘子有意揭破,怕也是不成的吧?”
圣上听得挑眉,脸上愠色敛起,而是轻轻“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那很好啊,她想揭破张介甫枉法,她成功了,这不是很圆满的结局吗?”
“陛下!”
曾元直急道:“您明明知道,张小娘子也受了此案的牵连……”
圣上往罗汉床上一靠,冷冷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曾元直恳切道:“陛下,张小娘子已经?跟张家恩断义绝了,张介甫乱法却牵连到她,是否也有不合法度之处呢?”
圣上以一种很理解的语气,循循善诱道:“你可以去跟中书?省的两位相?公协商,看有没有可能修改一下法令呢?这本?也是你们大理寺的职权之一啊。”
曾元直急了:“陛下!您其实知道的,不是吗?”
他?无言再辩,郑重再拜,微微红着眼眶,道:“恳请您成全?臣的一番心意吧!”
大监侍立在侧,偷眼去瞧圣上的神情,便见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曾元直,下颌咬得很紧,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他?意会到这一点,赶忙把眼帘给低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