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好像也在想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然?而思虑之后,最终他还是讲了。
“很久之前,韩相公与?卢相公因为?承恩公府的案子在朝中与?您抗争,我那时候其实是不太理?解的,尤其是卢相公,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三都才子啊,怎么能当?庭……真是有失宰相风度……”
“但是现在再?去回想,倒是有点明白了。”
皇长子说:“两位相公不仅仅是在为?那个枉死的娘子抗争,也是要跟皇室、跟外戚所代表的强权相抗争,即便未必会赢,即便被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去争。”
“他们想让乱法的强权知道?,作恶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没有办法强逼天子低头,至少也要在舆论上将?那些暴虐的强权绞杀。”
“上位者的一念之差,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刘七郎酒后的一个恶念,葬送了一个无?辜小娘子的性命,也让她的家人伤心断肠。”
“如果不将?此事闹大,如果不去问责,如果连堂堂宰相都不敢吭声,任其妄为?,当?日枉法的只有一个刘七郎,来日更多的人见了前例,怕就不只是一个刘七郎了!”
皇长子讲到这里?,不由得?深吸口气,继续道?:“而纲纪一旦乱了,人心败坏,此后所酿成的苦果,杀一万个刘七郎,也不足以弥补!”
圣上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看着面前絮絮而谈的儿子,神色微妙。
皇长子瞟了一眼,心就虚了,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只是他同时他又想:反正我也不想做皇帝了!
说你两句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打?死我?
……皇祖母会拦着的吧?
皇长子梗着脖子,鼓起勇气,开始给爹当?爹:“阿耶,我现在觉得?,承恩公府的案子,您断得?很不公平!”
大公主吃饼的嘴都顿住了,瞠目结舌,像是头一次见到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弟弟。
她心想:你怎么敢的啊,老弟!
少了一点智慧,但是却点满了勇气?!
已?经不满足于给弟妹们当?爹,也要给爹当?爹是吧……
真是倒反天罡!
皇长子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地说:“刘七郎杀人了啊,要是这事儿没人知道?也就罢了,偏偏闹到了政事堂,满朝文武都在议论,您怎么能在那种?时候包庇他呢?”
“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把他就地正法了,以正人心,平民愤啊!”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长子也不管,继续拍着桌子道?:“居然?还为?了他跟两位宰相闹成这样!韩相公被罢官,卢相公也进了京兆狱,朝臣们嘴上不敢说话,但心里?边会怎么想?”
“‘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这说的可是厉王啊,您难道?要做厉王吗?!”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长子见他不开窍,不由得?恼怒起来,拖着凳子往他那边坐了坐,继续道?:“就算您不管朝臣们怎么想,总也得?考虑一下身后事吧?”
“史书会怎么记载此事,来日到了底下,见到皇爷爷,他要是拿这件事来问您,您好意思吗?!”
圣上:“……”
皇长子说得?动了情,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局面,不由得?伸手?去狠拍圣上的大腿。
他慷慨激昂,指点江山:“阿耶,我现在想想,当?初乔少尹说我的话,拿来说您,其实也很合适!”
“因为?我的王妃先去找了人家的麻烦,所以她也被人找了麻烦,这很公平!”
“因为?您先护短,包庇承恩公府,惹得?宰相们心中愤愤,所以韩相公才会勃然?大怒,当?庭砸破了老承恩公的头——要是您不去包庇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
“韩相公出事之后,您不忍心下狠手?惩治他,更不忍心杀他,但众目睽睽之下打?伤太后的弟弟,甚至于之后老承恩公还死了,您也没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直接赦免他——这个麻烦可是您自己给自己找的!”
皇长子贴脸开大:“要不是您要包庇刘七郎,您就不会把自己陷到进退两难的局面当?中去!”
圣上:“……”
大公主:“……”
皇长子还要说:“也就是因为?阿耶您自己立身不正,所以后来乔少尹带头排挤承恩公府,不参加他们家葬礼的时候,您都不好意思站出来说话,只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
圣上:“……”
大公主:“……”
大公主小心地觑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忍不住叫了声:“大郎,你是不是喝多了?赶紧去看看你的摊子吧,那边客人在等着呢!”
“我没有喝多,我都没有喝酒呢!”
皇长子很认真地说:“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为?我打?圆场,但我说都说了,你就让我说完吧——做人总得?讲道?理?啊,是不是,阿耶?!”
大公主:“……”
圣上瞧了大公主一眼,再?看皇长子一眼,点头道?:“你继续说。”
皇长子便心满意足道?:“也是因为?阿耶你理?亏在先,所以后来承恩公府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你都没法追究,中朝也不愿意管,是不是?”
“这都是咎由自取啊,阿耶,你一定要以此为?鉴,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大公主:“……”
大公主木然?当?场。
哪知道?皇长子也没有放过?她:“大姐姐,你有时候其实也挺爱护短的,这样其实不好,老三甚至于还不如刘七郎呢,不赶紧管一管,以后不定会出什?么事!”
“还有二娘,你太骄纵她了!”
“成天要这要那,眼高手?低,我衙门里?还有个尿罐子,她要不要?!”
“大姐姐,实话好说不好听——你要记住阿耶的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说着,他曲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大公主,刚正不阿道?:“你会盯着你的,永远!”
圣上:“……”
大公主:“……”
大公主单知道皇长子这个弟弟变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数日而已?,他居然?变成了这样!
热衷于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当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给亲爹当爹了!
你真是膨胀了啊,老弟!
虽然?阿耶他一向都是个疼爱儿女的父亲,孩子?们真的犯了错也多?有包容,但大郎你?今天干的事儿可不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能界定了——你?这是贴脸开大啊!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皇长子?心里边其实也有点打怵,尤其是圣上一直都只是听,却没有做声。
只是他打怵归打怵,心里边却并不十分惧怕。
因为他如今对于圣上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格外想要索取的东西,亦或者?说,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境地。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不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对。
诸皇子?公主当中,皇长子?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甚至于智商在兄弟姐妹当中处于偏后的名次,但与此同时,他其实也是接受了正统皇室教育的。
在他的认知当中,儿女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诲,或者?行为不当,父亲对此其实是存在一定过失的。
而身为子?女,“爱亲”这两个字当中,其实也蕴含了子?女应当在父母有过时及时提醒的意味。
这并不是自下而上的不敬的指导,而是在明知道父母做了错事,有可能损毁声誉和操行时,必须告知于他们的孝道。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在一瞬间。
醍醐灌顶,刹那天地通。
该说的都说完了,圣上却迟迟没有做声,皇长子?有点心慌,倒是还算沉得住气,梗着脖子?没有低头?认错。
大公主欲言又止。
圣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头?一次觉得跟他说话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害怕吗,对我说这些话?”
皇长子?没有充大头?蒜,点点头?,如实道:“有一点,但是还好。”
圣上微微颔首,又问他:“是什么契机,让你?想说出这一席话来的?”
皇长子?见他好像真的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心下不由得有些欣喜,舔了舔有点干涸的嘴唇,带一点忐忑,一五一十道:“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京兆府出了一桩案子?。”
他简单概述了一下国子?学门前的事儿,重点提了曾元直审案的过程。
末了,皇长子?很有感触地道:“柯桃是跟白大夫住在一起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厚——我看得出来,京兆府那边的人里,我跟小庄其实都是后来的,白大夫他们才?是最?早跟乔少尹相熟的人。”
“曾少卿跟乔少尹的交情还算不错,虽然?认识的时间未必很久,但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朋友,而不是单纯的同僚。”
“可是今日在堂上,事情涉及到乔少尹的亲朋时,曾少卿毫不容情,当场就把人给点了出来,老实说,我当时吓了一跳!”
圣上静静听着,到这儿时笑了笑,了然?道:“你?以为曾元直会包庇乔少尹的朋友。”
皇长子?点点头?:“我当时被惊住了,心想,他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这样一来,以后怎么跟乔少尹继续来往?”
“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乔少尹,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愣住了。”
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讶异,也有唏嘘:“乔少尹连看都没往堂上看,正低着头?在吃瓜子?儿!”
“没看白大夫,没看柯桃,也没看曾元直,她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再之?后案子?结了,她再去跟曾少卿说话的时候,神?态也好,语气也好,都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圣上温和问他:“你?怎么想呢?”
皇长子?脸上甚至于薄薄地浮现出一点感伤来:“阿耶,从前,我心里其实是很骄傲的,我可是您的长子?,是当朝楚王、天潢贵胄啊!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间意识到,单论心性?,亦或者?品行的话,我跟他们差得太远了。”
“曾少卿可以不顾虑私情,公允断案,而乔少尹也完全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一点,我做不到,大姐姐也做不到。”
他叹口?气,说:“我小的时候,您虽然?也会查阅我的课业,但也就只是看一看罢了,而后来曾元直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您有了空暇,却会亲自教他,提笔给他写很长很长的批注,老实说,那时候我是很不服气的……”
圣上瞟了他一眼,问:“现在服了吗?”
皇长子?当胸挨了一刀:“……”
他险些哭出来,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阿耶,你?是不是很想让曾元直来做你?的小孩啊?!”
“是啊,”圣上不假思索道:“你?才?看出来吗?”
皇长子?:“……”
皇长子?又挨了一刀。
圣上语气和煦,徐徐道:“你?知道你?七岁的时候课业是什么水准,曾元直七岁的时候课业又是什么水准吗?觉得我偏心,为什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呢?”
皇长子?:“……”
皇长子?真的要哭了:“祖母嫌弃我蠢,阿耶你?也这样……”
圣上听得有点讶异:“太后娘娘直接说你?蠢?”
皇长子?哽咽道:“嗯。”
圣上瞧着他,看起来很想说句什么的,只是见这家伙眼睛都红了,叹口?气,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后他重又把话题绕到了之?前的问题上:“你?看见了曾元直和乔少尹处置问题的方?式,因而产生?了触动,所以今天才?说了这一席话吗?”
大公主默不作声地给弟弟递了条手帕过去。
皇长子?说了声“谢谢大姐姐”,接到手里擦了擦脸,这才?继续道:“是啊,我不如他们,但是总可以跟他们学啊。做人坦荡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回想起先前离开京兆府时小庄射向他的糖衣炮弹,他也悄悄地汲取了一点力量,顺带着给自己打气:“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全无是处,多?多?少少也做了一点好事呢!”
皇长子?说的时候,圣上便静静地看着他,他向来是个温和沉静的人,此时此刻,眼底的那条长河好像也因这断断续续的长长的一席话而掀起了微澜。
最?终,他伸手去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皇长子?愕然?当场。
大公主也惊住了。
皇长子?慌张起来:“阿耶,其实,我,我有时候说话就是不会过脑子?的……”
父亲对自己发怒,他未必会怕,但是父亲对自己低头?,还主动道歉,他却觉得……
觉得十分的古怪。
也十分的不是滋味。
皇长子?下意识要站起来,肩膀却被圣上按住了。
他语气温和,手掌有力,微微笑了笑,既是对面前的孩子?说,也是在跟自己说:“我从前,有太多?自以为是的傲慢了,这其实是不对的。”
圣上说:“你?都能认清现实,有所改变,难道我却做不到吗?”
皇长子?:“……”
……又被扎了一刀。
皇长子?忍不住面露愤愤,道:“阿耶,你?刚刚说的这句话,就很傲慢!”
圣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想了想,跟身边的侍从说:“晚点去支一笔款,给大郎送去。”
皇长子?赶忙推辞:“阿耶,我不缺钱的……”
圣上语气轻飘飘地道:“不是给你?的,到手之?后,你?寻个时机,把钱转给乔少尹吧。”
皇长子?稍显郁郁地“噢”了一声。
侍从低声问:“陛下,送多?少过去?”
圣上说:“给她支十年的俸禄吧。只听今日大郎说的这一席话,就很值得了。”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声。
圣上再转向皇长子?,谆谆教导道:“你?心思耿介,这是好事,只是你?又不够聪明,好事就未必能永远是好事的。”
见皇长子?听得不平,委屈地皱起眉来,他一抬手,平静又不乏威仪地止住了前者?的话头?。
圣上定定地对上了皇长子?的视线,告诫他:“大郎,你?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
皇长子?听他说的严厉,不由得正色起来,下意识站起身。
不只是他,就连大公主也站了起来。
这一回,圣上没再阻拦他们,而是继续道:“你?如今在京兆府听事,有身份,有耿介之?心,便足够了,但你?不可能永远都这样。”
“你?近来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是因为你?的顶头?上司是乔少尹,她在引导你?走一条正路,可你?不能保证,以后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乔少尹,你?也无法?保证,你?与生?俱来的皇室长子?的能量是否会为人利用,误用到别的地方?去!”
皇长子?听得怔住,若有所思。
圣上知道他不明白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也未必想得明白那些政治交锋,所以此时此刻,他便要将话说得清楚明白一些。
“珍惜你?如今在京兆府的日子?,像乔少尹这样不存私心,不会将你?用在歪路上的人,是很难得的。”
说到此处,他短暂地思忖了一下,继而道:“我在的时候,也就罢了,等我驾崩之?后,若是没有遗旨留下,你?就不要再参与朝堂之?事了,效仿韩王叔,做个富贵闲人,就很不错。”
皇长子?听得怔然?,若有所思,又有点不明所以。
圣上见了,也只是笑了笑,说:“不懂没关系,照做就是了。”
大公主在旁,意欲言语。
圣上转头?去看她,神?色冷凝,语带训诫:“仁佑,不要许诺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除非这种许诺,本身就是政治阴谋的一部分!”
大公主脸色顿变,毕恭毕敬道:“是。”
圣上见状微微颔首,又告诫皇长子?:“你?能有如今的快活日子?,是因为我是你?爹,父亲可以容忍孩子?,但是到了你?的兄弟姐妹主政的时候,你?只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不要去插手朝政上的事情,在权力面前,任何感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问:“太后娘娘让你?学韩王,是不是?”
皇长子?下意识地应声:“是……”
圣上便告诉他:“我这一朝也就罢了,过火些也没什么。只是你?还没到韩王叔的辈分呢,到了下一朝,暂且学不了他的做派,看看我这一朝你?齐王叔是怎么做人的,这才?是你?下一朝该学的!”
齐王叔……
皇长子?听得若有所思,又有点小小地忐忑和害怕:“阿耶,我可是您的长子?啊……”
圣上平心静气地问他:“你?跟你?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难道比我和齐王的关系更亲近吗?”
皇长子?为之?默然?。
当然?没有了。
德妃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剩下的兄弟姐妹都是异母所出。
而当今与齐王,却都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子?。
皇长子?有所了悟,这时候,圣上语气平和地告诉他:“这就是我告诉你?,在没有一个如乔少尹一般头?脑清醒的人带领你?的前提下,不要涉足政治的原因。”
“如果齐王头?脑混沌,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子?,在朝中坏我的事,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毕竟是同胞兄弟……”
后边的圣上没说出来,只是微微一笑,但之?于皇长子?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皇长子?满头?大汗。
皇长子?瑟瑟发抖。
皇长子?:已?老实。
圣上看他把脸耷拉下去,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又觉有些好笑:“慌什么?”
他说:“皇室需要在天下人面前营造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只要你?不揽权,别的干什么不行?”
换言之?,就是让皇长子?以后只当爹,别做事。
皇长子?听懂了,不由得有些黯然?:“可是阿耶,我真的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谁还没有一点志向呢。
圣上轻叹口?气。
良久之?后,他伸手去摸了摸这傻小子?的头?,不无唏嘘地道:“在乔少尹手底下历练了这些日子?,倒真是有些曾元直的样子?了。”
皇长子?受宠若惊:“啊?”
圣上微笑着又补了一句:“是说你?的性?情,并不是说你?聪明的意思。”
皇长子?:“……”
皇长子?木然?道:“……噢。”
就算是从前不聪明,现在呢,难道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忍不住弱弱地为自己分辩了一句:“阿耶,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聪明吧……”
圣上怜惜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大郎,你要是真的进了朝堂,会被当成傻子玩的。”
皇长子:“……”
皇长子不平道:“阿耶,您凭什么这?么说啊,我——”
圣上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开始跟我说话的时候,是要议论你聪明还是不聪明吗?”
皇长子听?得懵了一下?。
圣上心平气?和地反问他:“难道你不是在就刘七郎和承恩公府的事情,在对我发起质疑吗?”
皇长子:“……”
圣上心平气?和地反问他:“你没发现从上一章开始,我就把话题引偏了吗?”
皇长子:“……”
圣上觑着他,微笑着给出?了答案:“你没有发现,你完全被带偏了思路,从质问者变成了疑问者吗?”
皇长子:“……”
圣上温和地询问他:“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聪明吗?”
皇长子:“……”
皇长子回想一下?,愕然发现这?居然都是真的!
他木然道:“阿耶,你真的好狡猾啊……”
圣上微笑不语。
皇长子脑子木木地坐在那儿,再细细地想了想今日父亲说的话,忍不住问了出?来:“阿耶,乔少?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觉得,她好像不仅仅是越国公夫人那么简单的……”
京兆府。
乔翎从包府折返回去的时候,崔少?尹那边已经?把京兆府这?边的结案文书拟好了——虽然马司业这?案子的归处在大理寺,但毕竟京兆府这?边也参与了,按制也是要写?结案文书的。
乔翎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道:“找个时间,我来请客!”
自己的事情,倒是叫崔少?尹代劳了。
崔少?尹也不在乎,笑呵呵地应了,再觑一眼时辰,说:“乔少?尹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来都来了,索性再等一等再走,天黑之前,京兆估计也就回来了。”
乔翎也说不急,指了指旁边值舍:“这?儿还有我的人在做事呢。”
崔少?尹了然道:“今早晨京兆交待的事儿?”
乔翎点点头。
李九娘在这?儿坐了一个大半个下?午,工作初见成果。
她没有对照地图,按照神?都城内的工坊布局来调查工坊主们的背景,而是专程请人往京兆府的户房去调来了纳税及减税记录,先从大户开始清查。
见乔翎面露惊奇,李九娘又细细同她解释:“纳税多的,必然是大工坊,而能在神?都城里?闯出?名声来的,背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人的,那些符合减税政策的,其?实?也是如此。”
乔翎又问:“万一有大工坊偷税漏税呢,那不就漏了吗?”
李九娘理所应当道:“那不是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他们?”
乔翎不由?得“嘿”了一声:“这?倒也是!”
李九娘记录了神?都城内排名靠前的一百家工坊,后边跟着工坊的所有人名字及其?住址,身负官位的,也一并备注上了。
“其?中必然有许多是高门大户的家仆,至于究竟是哪一家的,就需要乔少?尹自己去查了。”
李九娘并不谙熟神?都城内的高门,但是她知道这?对乔翎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里?边应该也有越国公府的人,太太回去随便寻个负责家里?生意?的外管事问问,就能有结果的。”
乔翎摸着下?巴,目露精光地看?着她。
李九娘被她看?得莫名,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怎么,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乔翎摇头:“不,没有。好极了。”
她笑眯眯道:“今天的事儿就到这?儿了,辛苦啦,你回去吧。明天别忘了按时来上班。”
李九娘狐疑地看?她一看?,应声去了。
那边崔少?尹过来,探头一瞧桌上细细写?明关系、列出?表格的文书,立时就明白了,拍案道:“真是天生的打工圣体啊!”
乔翎深以为然:“是吧,是吧!”
两?人对着这?份文书唏嘘了会儿,外边京兆府那边狱头使人来回话,先前乔少?尹带回来的张家夫妇已经?关了几日,是继续关着,还是怎么着?
乔翎当下?叫上白应,往京兆狱那边去了。
张家夫妇原是一对无赖,不然也干不出?假意?送养儿子,多年后又来寻亲,意?欲鸠占鹊巢这?事儿。
只?是他们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叫扭送到监狱里?边安安生生蹲了几天,连吃几天萝卜加稀饭,这?会儿眼见着老实?了。
乔翎叫人提了他们出?来,翻到自己先前写?下?的问题本那一页,挨着一个个开始询问。
孩子是什么时候生的,有谁知道他生来脚下?就有七颗如北斗星一般排列的痣?
后来,是谁意?欲买下?这?个孩子,又是谁鼓动他们将这?孩子送养给钱家夫妇?
事情虽然过去多年,但夫妻俩倒还记得清楚,一五一十地讲了。
孩子具体是什么时辰生的,生产的时候只?有他们夫妻俩和隔壁邻居家的陈婆在。
陈婆并不是产婆,只?是她自己生了七个孩子,也给儿媳妇们接生过,有一点经?验,知道王氏生产,就过去搭一把手。
乔翎问:“陈婆知道你们儿子脚底下?有七颗红痣吗?”
王氏这?会儿也猜到或许这?祸事是那七颗红痣惹出?来的,脸上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凄苦:“她知道,不只?是她,附近的邻居,惯去的铺子老板,乃至于走街串巷的小贩,想必都是知道的,我们压根也没瞒着……”
民间对于神?鬼之事多有讲崇,张家夫妻自觉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孩子,多有骄矜之色,免不得要宣扬出?去,叫人高看?一眼。
但实?际上,这?东西就跟属相一样,又不是说你属龙就真能成龙了,多数人听?了也就是一笑而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问题在于,也有少?数人听?到了这?个消息,继而意?识到这?对夫妻阴差阳错,诞下?了一个命格异常贵重的孩子。
乔翎有点遗憾。
因为消息既然是张家夫妻俩主动传出?去的,且传播范围也不算很小,那就很难从消息来源方向的寻找幕后之人了。
她紧接着又问起要买下?那孩子的人是谁。
王氏痛苦不已:“我们没有见过那个人。”
她说:“是我丈夫常去的那家酒馆里?的老板打发了伙计来问,说有个行商听?说了我们家的事儿,因为家中妻妾无子,他也上了年纪,不想过继偏远宗族的孩子,让人侵吞家产,所以就想买个孩子,当成外室生的,带回家去……”
孩子的买主不想跟孩子的生身父母见面,这?也不是什么古怪的事情。
防的就是来日养子的亲生父母如张家夫妇一般上门认亲。
王氏的丈夫也说:“我们一不知道那行商的来路,不敢把孩子给他,二来……”
他有些讪讪:“以后想找,不也找不到了吗。”
所以这?事儿最终作罢了。
乔翎的神?色有些凝重。
白应在旁,低声问她:“是否需要找人去问一问酒馆老板当年之事?”
乔翎叹口气?,道:“还是去问一问吧,不过据我猜测,那老板多半已经?不记得此事了。”
幕后之人做事很妥当,至少?在意?欲买下?张家夫妻俩孩子这?事儿上,没有露出?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