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圣上特意嘱咐我来找魏国公主和杨将军,并给我了一封亲笔手谕,诸位可好奇其中写的什么?”
自然有人好奇里面写的什么,但曹永年等人却并不好奇,因为刘俭这一番话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
可他们好不好奇又有何用?
就如之前钱婉仪和淑惠那一番唱念做打,她们难道不知这是明摆着演戏?不管元贞什么态度,总要当着众人面把开场戏唱足了,之后的戏才能演下去。
此番亦然。
刘俭捋了捋衣袖,又正了正衣冠,就如他以往传圣谕和圣旨时那般,从袖中掏出一张卷成一卷的纸张。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即位以来,无所作为,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朕意与天下维新,奈何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鞑猖寇起……
“……以全盛之天下,文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党同伐异,乌烟瘴气,实功罕觏……”①
与其说这是一封手谕,不如说是一份罪己诏。
期间宣仁帝历数自己的错误,以及自己倚任非人,导致倚重任用的官员都是夸夸其谈之辈,他们党同伐异,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却一点实功未见。
又历数北戎之乱,以及检讨不该遵循朝廷旧制,导致文官气焰嚣张,武官畏战惧战,以至于大好河山,半数葬于他之手,实在无颜再见祖宗。
“时以王朝将倾,朕无力回天,朕为民父,当勉力护之,只望虏寇,勿伤百姓……”
“……元贞吾女,自幼聪慧,仰体朕心,曾为内尚。杨變吾婿,战功赫赫,屡挫鞑虏。朕观二人,或能救万民于水火,倘若不能,刀山火狱皆注吾身,望万民安泰。”
念毕,场上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封罪己诏中,除了宣仁帝检讨自身错误,就是骂那些官员,唯二是正面言辞的,便是元贞和杨變两人。
手谕里虽没有明说未来江山的嘱托,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曹永年僵着一张脸,出声打破寂静。
“刘都知,不,诚如都知所言,如今已经没有都知都都知了。既如此,当不能仅听你一己之言,不知这封手谕可能与我等看看?”
刘俭一笑,两步上前,将手谕递出。
曹永年接过来,细细查看。
可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差错,这确实是宣仁帝笔迹,且上面用了他发手谕时一贯用的私印。
有人急着想看,将手谕夺了过来。
就这么你传我我传你,几乎所有人都看过了。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武乡侯突然走出来道:“既然有圣上手谕,为何不早说,害得我等平白猜疑,还闹得这么一场笑话!圣上既说了公主将军有救万民之可能,那以后我老周就跟随公主将军了,只望若有一日,能救回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女,也算全了我一份心。”
元贞含笑看着对方。
武乡侯无利不起早,世人皆知。可他能这么混着,一直无往不利,未尝没有他的自己的本事。
瞧瞧这见风转舵的本事!
可当下,既有人第一个跳出来为她站台,她自然要给对方几分颜面。
“武乡侯此言差矣,即便你不追随我与将军,等未来有一日我们有了能力反击北戎,也会记着救回那些身陷囹圄的人。”
“那如此便好。”武乡侯当即一拱手道:“都知道我老周性格莽撞,还望公主见谅方才不恭之举。”
武乡侯这一番作为,可把站在他身后的众人气得不轻。
有人气他恬不知耻,有人气他突然跳反,也有人暗恨此人鸡贼,竟让他拔了个头筹。
要知道,历来很多事情都是头一个站出来,得到的好处才最大,没想到竟就被此獠抢了个先。
不过有人率先站出来,对于那些不求好处最大,只求有个台阶下的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纷纷有人站出来,附和了武乡侯之言。
一时之间,可谓热闹纷纷。
相对比那些给了台阶都因之前做得太过,没办法下台的几人来说,例如曹永年,此情此景真可谓是剖心剜腑。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紫,却也知道悔之晚矣,只觉得胸腹一疼,一股热流从口中喷出,人已是人事不省。
“曹同知吐血了!”
“怎么就厥过去了!”
“如今既然有了依附,就该大家联合起来,齐聚力量共同对抗北戎。这曹同知啊,就是想不开……”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扼腕叹息。
哪里还能见到之前的同仇敌忾?
即便有那依旧碍于脸面不愿出言之人,此时也顾不得曹永年了,而是都在想自己的后路。
这副人情冷暖,以及这一番变局之快,都让一旁的淑惠瞠目结舌,同时她又觉得心里爽快。
自打上京城破,父皇母妃兄弟都遭了难,陈家也倒了,她在曹家就受得不是气。尤其这位公公,心机之深沉手腕之狠,唆使着婆婆丈夫各种手段拿捏自己,动辄侮辱恐吓,他也有今天!
同时,她心里也很茫然,以后她该怎么办?
另一边,广平侯家。
待来人走后,方邴走出来道:“爹,难道我们真不去?要知道那曹永年不光召集了早先在京东淮南那几地的人,之前附庸咱家的人也去了不少,连安远侯都去了。”
广平侯看了儿子一眼。
“去做什么?去当丑角?”
“可——”方邴顿了顿,道,“可那曹永年不是有杀手锏,手里不光握着淑惠公主,还有那七皇子之母,我恐怕他们成的可能性极大。”
广平侯端起茶盏,缓缓啜了一口。
“你记住,不管成与不成,都与我们无关。我方家立世,非功名,非功勋,若非你姑母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圣上也念着旧情,咱家早就败落了。既荣辱寄于圣上一身,你说以后当家的是我外甥女好,还是那些文官好?”
之前,刘俭悄悄来过一趟方家,等走后广平侯才知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不怨自己不够清明,只怨自己差点被安远侯那些人裹挟。
方家跟那起子人们能一样?
既然不一样,为何要搅合进这摊子事里?
动与不动,都不影响方家地位。
只要还有这层关系,只要那萧元贞还认亲爹,缺了谁的,也不会缺了方家的。
与之相反,若七皇子上位,他一黄口小儿能干什么事,若是让那些文官掌权,以前他们就不吝打压方家,视他们为昊国蠹虫,恨不得生啖方家的肉,以后方家能落好?
他真是糊涂啊,差点行差踏错。
而刘俭的到来,也让他看出背后深意,以及元贞的态度,更多了一层保障,他就更不会动了。
“你只需知晓,刘俭还在的消息,至今外面都不知,便知我那外甥女你那表妹,手段有多深。这些人去了落不了好的,都是跳梁小丑。”
“再退一步讲,即使她没有应付的手段,但只用派兵将这些人围了,他们还能跳出五指山不成?”
“那些个人一天天当官当痴了,还以为是以前呢,以为靠着嘴皮子就能给人定罪,辨个输赢?殊不知,当下乱世,有武力的才是这个。”
广平侯比了个手势,又骂儿子:“你以后少跟那些文官接触,一天天把你也洗脑了,那些个人能憋出什么好事?”
方邴一头包道:“爹,当初不是你说让我多与这些人接触,这样才于家中才有利?”
广平侯才不想提过去,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后少与他们接触。”
这时,匆匆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
“侯爷,有消息传来了,曹同知他们没落好,先被七皇子斥了一顿,之后刘都知又拿出一封圣上的手谕,武乡侯见势不对率先投诚,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那曹同知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晕了过去。”
广平侯当即站了起来。
“竟然还有圣上的手谕?好啊,这姓刘的竟跟我藏了一手!幸亏我之前一直稳着没动,不然可成笑话了。”
他庆幸之余,又坐回椅子里。
“现在我该去一趟?算了,还是稳稳再去,当初敷衍安远侯的话是对的,哪有人下棋一上来就出将的?我这将,就该留在最后头。”
元贞和杨變并肩往后宅走。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按理说,杨變此时应该在淮南,处理那边的事情。
杨變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信阳的事,我交给了权简,反正离的也近,就回来看看你和熠儿。”
他没说的是,知道那些人最近肯定要闹事,他就一直惦着家里,怕元贞应付不了那些老泼皮们,遂打算回来看看情况,谁知正好赶了个巧。
其实让杨變来说,直接动用强硬手段最省事,还放着这些人在下面跳什么,没得烦人。
偏偏元贞说,此举不妥,当徐徐图之。
没想到她的徐徐图之也不差,不光把萧杞那小子教得一门心思胳膊肘往外拐,刘俭也是一计杀手锏。
“并非我不想用省事手段,但此事不宜当做一锤子买卖来看。这些人我也厌恶,但其中不乏还有可以用的人,只是有些人被裹挟了罢了。再来,有他们当做旗子,接下来其他几地的归附,会进行得更加顺利,也免得到时候兵刃相见,分薄了对抗北戎的力量,还连累百姓受累。”
杨變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不如你。”
又道:“反正如今大局已定了。”
元贞瞥他一眼,道:“可不是大局已定?那接下来,给我们杨将军封个镇北王如何?如此才能统领境内事宜?”
杨變知晓元贞在调侃自己,遂也调侃她:“那给我们魏国公主封个镇北王妃如何?如此才能在镇北王外出打仗之际,掌管后方事宜?”
元贞失笑,又道:“我不光要当镇北王妃,我还要当尚书令。”
闻言,杨變一愣。
其实昊国官制大致框架是随了前朝的框架,也有三省,也是三省并立。
同样,因尚书令虽设但虚其位,所以反而是以尚书左右仆射为主,同时由于左右仆射会兼任门下侍郎和中书侍郎,是为常人口中的左相和右相。
但实际上真正统领百官的是尚书令,左右仆射反倒是其佐贰官。
昊国有朝以来,就没设立过尚书令一职,如今元贞竟然提到尚书令。
不过转瞬杨變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当初由于时局关系,没当上内尚书,反而不得不嫁给他,依旧耿耿于怀呢,于是才对‘尚书’二字如此执着。
“尚书令可是掌典领百官,镇北王也在其中之列。”
杨變挑了挑眉,“若是别人,我自然不愿让他在我上头,可若是王妃在我上头,反正也不是没在上头过,我乐意之至。”
“你油嘴滑舌!”
饶是元贞,也有些受不住他这意有所指的调侃话了,不禁红了脸,又捶了他一下。
杨變顺势拥住她,道:“将军在外兢兢业业多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公主可要犒劳将军一二,以解将军相思之苦。”
“你……”
不给元贞说话机会,杨變已经抱着她往正院奔去了。
随着曹永年被抬下去, 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自然是同路人。
武乡侯环视了下众人,再次感叹自己见风转舵转得妙。
如今正处于旧新转换之际, 许多人碍于颜面,正需要领头接洽之人, 舍他其谁。
他也不含糊,上前与罗长青谢成宜等人攀谈。
一番交谈后,双方都很满意。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适合融洽场面的过程, 武乡侯恰如其分地提出都站在这里做甚, 此乃好事喜事,他请大家去饮酒。
谢成宜等人因还有公务, 没有都去, 便让宋浦叫上两个自己人作陪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后, 罗长青分外感叹。
“此前你说这位非同一般人, 我嘴上说是, 其实心中不信, 可自打来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 无不在显示你所说的非同一般还不够。”
这种场面这种难局,设身处地换做他来, 都不可能不伤一根毫发全身而退, 更不用说像眼下这样, 众人尽皆归顺,七皇子之患也已解决,日后不再会闹出什么事。
至于剩下那些人, 诸如曹永年之流, 他们归不归顺并不重要。当革新的车轮往前碾压之时, 总有一些人会被落下。
“你说你当初若能早上一步, 这位也不定会看上那位。老实交代,你可曾后悔过?”两人一边往外走,罗长青用手肘撞了撞谢成宜,小声与他说。
谢成宜皱眉看他。
“你成天都在想什么,这位确实很好,但男子就不能是单纯的欣赏或是心悦诚服一个女子?”
罗长青有些不信,却又不好直说,而是道:“你岁数也不小了,换寻常人家,儿子已经能打酱油了,你打算何时成个家,也好请我喝喜酒?”
谢成宜依旧蹙着眉,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含笑望着自己的脸庞,同时一股莫名的悲哀上了心头。
“你罗长青以前总感叹,有志不得疏,有才无处展,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你倒在此儿女情长起来了。少说这些无用之言,如今淮南两路尽皆拿下,接下来你怕是闲不了……”
“我在说你,你怎么扯上我了?”
二人边走边说,春风偶尔会送来只字片语,但风一卷转瞬就消逝不见了。
当时除了曹永年吐血晕厥被抬下去,还有一人也被抬了下去。
正是钱婉仪。
也不知是不是因大起大落太过,她也厥了过去。
这边杨變一直拉着元贞胡天胡地到天都黑了,才消停下来又沐浴更衣出来用晚饭,这时绾鸢才把事情禀上来。
“你说人傻了?”元贞诧异问。
实在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诧异,怎么人就傻了?
“赵御医去看过了?”
赵御医是当初元贞离京时,一并跟过来的,连家眷都一并带了来。后来上京城破,赵御医一家一再感叹幸亏当时来了,不然定要遭难。
当初北戎在内城掳掠,除了皇家那些人,以及一些昊国朝廷的高官重臣,便是掳掠各种精通某些技艺的人们。
像赵御医这种精通医术、且享有盛名的神医,必然逃不掉。
绾鸢道:“赵御医去看过了,来来回回查看了几遍,赵御医的说法是——”
元贞一挑眉:“装的?”
绾鸢也没点头,也没摇头。
“赵御医说这种有关脑子的事,他也不擅长,但一个正常人不至于受到情绪打击,就突然傻了。且赵御医给她把过脉,她逃走的这些日子,可没亏待自己,身体极好,怕是我和公主都不如她,她又怎可能这么就傻了。而且她这种情况,甚至不能算是疯,只能说是傻了。”
所以,就更让人起疑了。
“我们信不信不要紧,她要的也不是我们信,而是萧杞信。”
绾鸢恍然大悟。
元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明日再去看看。对了,萧杞可过去看过了?”
绾鸢摇了摇头:“还没。七皇子也是同样说辞,说今天已经晚了,明日再去。”
元贞说明日再去,本意是不在乎,毕竟两者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萧杞也如此说——
看样子他大概是心有些乱。
不过元贞也没管这些就是,等晚饭摆上后,就和将熠儿抱来的杨變,一家三口用了顿晚饭。
杨變本是想享受下天伦之乐,本来自己回来的就少,有多久没见到儿子了,哪知刚学会说话的熠儿吃过饭后竟不走了,小手抱着娘就不撒手。
最后,他设想的夫妻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变成了一家三口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关键这臭小子还非要睡中间。
简直是失策!太失策了!
翌日,元贞去看钱婉仪。
在看到钱婉仪身边的红叶,她又诧异了下。
这个宫人当初在宫里时,就跟着钱婉仪,如今随着钱婉仪几地折腾,都没把人弄丢,也是难得了。
“你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元贞问。
“你是谁?她们叫你公主,你是圣上的公主?我只知有成康徽禾庆阳懿康几位公主,竟不知还有你。”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钱婉仪,颇有些坐立难安,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显然是很紧张的。
“我是宜春苑宫人红鸳,敢问公主是哪位娘娘所出?”
元贞瞧着她脸色,似乎真是傻了。
怪不得绾鸢说她是傻了,不是疯了,此时的钱婉仪似乎是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忘记了自己当初在宜春苑,利用差职之便,在父皇酒中下了药,得来了一次临幸。
她是侥幸怀上了龙胎,父皇则是自那后就对宜春苑这处皇家别苑厌恶至深,甚少踏足了。
“你既连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知晓我母妃是谁,在此就不多说了。”元贞淡淡道,转头看向一旁脸色复杂的萧杞,“其实她能忘了也好,到底单纯些吧。”
萧杞点点头。
之后元贞就走了。
走到外面还能听见屋里萧杞叫小娘,以及与她解释自己是谁的声音,她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
绾鸢道:“公主,你说她真是傻了?”
“我昨日不就说了,我们信不信不要紧,关键萧杞信了就行。”
元贞淡淡道:“不过一跳梁小丑,不足为患,她此时装疯卖傻,为的不过是找个台阶下,抑或是赖上我们,给自己找个未来的居所,毕竟曹家那可不会再管一个无用之人。”
又道:“行了,不说她了,说说希筠的事,她和贺虎之间拖得也有些久了,正好最近天不错,把他俩婚事办了,就当是再添一份喜。”
萧杞走了。
等他走后,钱婉仪被红叶领去了屋里。
见只剩二人后,钱婉仪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你说他们应该都信了吧?”
红叶不敢苟同,但又能说什么。
“公主信不信我没敢看,不过皇子好像信了。”
钱婉仪骂道:“皇子肯定会信,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难道不知?我要的是萧元贞也信!我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还没主见的窝囊货,这里又不是当他家,我们要想继续留在这,肯定要萧元贞相信。”
红叶一时也被骂慌了,道:“公主既然没说什么,肯定是信了。”
钱婉仪想了想方才场景,觉得自己也没出什么纰漏。
“信了最好,信不信也只能这样了。”
装疯卖傻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却很难,心力演技缺一不可,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不信也没办法。
“不过以萧元贞霸道的性格,她若不信,定是当场就让人把我扔出去了,既然没说肯定是信了。”
如此一想,钱婉仪也放松了下来,去床上躺了下。
方才装了半天,她也有些累了,这会儿便又叫红叶给她捶腿,又让红叶给她拿点心吃。
之前在曹家那些日子,说起来还是世家大族,竟沦落到连点心都没得吃。
自打钱婉仪当了妃嫔后,嘴都被养刁了,被元贞养在颖昌时,也是好吃好喝的管够,谁知跟曹家人走后,竟沦落到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零嘴点心都没有。
她也不想想她是谁,又不是曹家自己人,尤其曹家经过这次迁徙,又人口众多,日子也不好过,餐点都是缩减了又缩减,怎会去便宜一个外人。
不过这些她即使知道也不会管,她只知道自己这回装傻装对了就行。
“餐食衣裳这些,就用我的名义去要,若是不给,我到时候再寻七皇子,总之就不能亏待了自己。”她絮絮叨叨吩咐红叶。
对此,红叶早就习惯了,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门外,长远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杞一眼。
萧杞僵硬着身子,许久才放松下来。
他没有多留,一边苦笑一边往外走去。
之前阿姐还安慰他,说是赵御医医术不错,这病不算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些刺激,应该过阵子就好了。
彼时,他对小娘秉性深感怀疑,却没多说什么。
来之后,他观察了又观察,发现小娘真是傻了,竟然连他都不记得了,他还唾弃自己之前的猜忌,觉得自己枉为人子,竟因为小娘有时品行不佳,就质疑她的病。
之前走时,他还忧心忡忡,质问自己那番所为可是对的,成全了所有人,却逼疯了小娘。
哪知,他不过遗漏了些事忘了交代红叶,转头又回来,却听到了这一番对话。
‘我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还没主见的窝囊货,这里又不是当他家……’
没主见的窝囊货!?
真是好啊,极好!
阿姐说的对,小娘就是书中所说的那些小人,但凡见到有利可图,必然锲而不舍不会放过,挖空心思、手段用尽都要得到。
若是一辈子地位低下,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可一旦身居高位,这样的人会闹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皇子,你没事吧?”
长运小心翼翼道:“那什么,钱婉仪的性格不素来就是如此,你也是知道的,实在不用为此伤心难过。”
“素来如此?”
长运忙解释道:“小的并无侮辱之意,只是钱婉仪在宫里名声一贯不好,娘娘们也就罢,她在宫人内侍里,名声也不太好。除了是因为圣上那件事外,也因她一贯是捧高踩低,逢上比她得势的娘娘,她多是趋炎附势,逢上地位卑下的宫人内侍,她一贯颐指气使。动辄斥骂。”
他声音越说越低。
“下面人都说她小人得势,不体恤同样出身的其他人,也不如别的娘娘宽厚,就是仗了公主的势,才敢如此。这不是小的说的,都是听来的。”
“是啊,她不素来就是如此。”萧杞喃喃道。
他又想方才钱婉仪所言,缺了什么就找七皇子要,更因此想起幼年的一些事。
大娘待自己亲厚,见自己衣衫旧了,或是其他皇子有的他没有,就会悄悄添给他。每次他去金华殿回来,身上总是要么多个玉佩挂件,要么出门一身旧衣,回来一身新衣。
见此,后来他每次去金华殿,小娘都会专门给他换身旧衣。
那时他还小,不懂这样做是为什么,等后来才明白其中意思,却羞于人前提起。
还有后来,阿姐每次得来什么好物,总会送一份与他,但凡小娘能用上的,她都会巧立名目要去,还怂恿自己再找阿姐要就是。
那时,他已经读书了,懂了一些道理。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小娘是以前苦够了,所以有些贪小东西,他还费尽心思为她遮掩。
由小见大。
其实她素来就是如此,只是他以前总为她解释罢了。
长运还在劝着:“其实皇子你也不要多想,钱婉仪性格素来如此,也许就是有口无心的。她这番作为,大概也是实在没地方去了,才会故意装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也许她过阵子就能好了。”
也许过阵子就好了?
萧杞却突然如释重负。
就这样吧,之前她在上京,上京城破,他担心她出事,后来证明不管何时何地,她总能如鱼得水。
既如此,以后也不用他为她多费心思了。
这是大变后,元贞办的第一场喜事,因为场面还算盛大。
临到要上花轿时,一身嫁衣的希筠哭哭啼啼,硬拉着元贞的手,说不愿意嫁了。
可把贺虎给急的,差点没当场把人扛走。
还是元贞将她哄好的,说过的不顺心就回来,反正地方给她留着。
又说她这不是不愿,只是出嫁之前都会慌,因为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当初她也是,这才把希筠哄好。
不提这些,宋浦和罗长青再度启程。
这次他们奔赴的是荆湖、两浙,其实也不光二人,纪光带着几个志同道合的老资历官员,一直在外奔波。
随着京东两路和淮南两路归附,这几地已经有松口迹象了,想来这次的事应该不会太难。
宣仁二十七年,也是上京城破的第三年,更是新历一年。
大体上,整个南方已全部归附,除了挨着大理有两个小地方的土司有自立为王的苗头,其他地方一片河清海晏。
杨變并未称帝,对外的名头是镇北王。
镇北王统管所有军务,而政务则是以尚书省为主的三省六部。暂时并未设立九寺,一应事宜都被三省六部管辖。
至于地方官制,还一如既往,只是官员调任选拔,采用了之前已被元贞用顺手的招贤纳才考。
如今的招贤纳才考,比之前划分得更细更规制,分为了匠考、差考、吏考、明法科、明算科、明经科以及进士考。
前两者取底层公差,比如匠考,选的都是手艺出众的匠人,你打铁手艺好会做铠甲弓弩你就去军械局,你会做烟花造火药,可以去火器局。
差考范围更广,涉及到各个衙门的公差、衙役,乃至巡检司。
吏考则是以时务为主,考的是文字及时务,对应的是各衙司底层吏员。
明法科则考的是对律法的熟知,对应的是刑名典狱类的差职。明算考的是算法,可以去户部,以及各地常平司、漕运,用的上算法的地方极多。
至于明经科和进士考,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遭得中,不管你通不通时务,就能鱼跃龙门。
而是主要以时务为主,经义次之,词赋暂罢,日后可能会启用,但启用之日不知。
前几科考中之人,若是还想精进至更高层位的官职,可再试明经科和进士考。
而明经进士两科若得中后,想被授予官职,还需在明法、明算、明书这些中常科之中选一科,同样也中了以后,才会被授予实职。
常科每年一次,目前还在增加科类,想来以后会更全面。
而明经和进士则是制科,三年一次,取的人数极少。
这是由新历一年第一次开制科,观察所取人数得到的结果。只取了一百人不到,要知道往年有个三百进士的说法,顾名思义就是要取三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