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无所畏忌by假面的盛宴
假面的盛宴  发于:2024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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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做自己宫里那般闲散随意,每日准点来准点走,怕也只是为了应付差事,还带着曼儿成日与她吃茶说笑,不成体统。”
虞夫人抬头看了弟子一眼。
她这一生弟子无数,最后能留在身边的,仅两人。一个是眼前的程直笔程半香,一个则是关直笔关巧慧。
半香秉性刚直,不懂曲绕,巧慧人如其名,内慧在心,擅思也多思。
虞夫人看重程半香的刚直忠诚,不该说的绝不多说。
直笔内人不同其他,效忠只是圣上,她们是圣上的笔,是圣上的手,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可虞夫人恰恰也头疼的是程半香的刚直,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而关巧慧与之相反,她太聪明了,看似面面俱到,实则想法太多。虞夫人欣赏她的聪明,却又不敢苟同她的聪明。
这就是矛盾所在。
“曼儿毕竟是你带出来的孩子,怎生说她只懂吃茶笑闹?她年纪小,不够稳重,不过如今还有你在,有你担着,她多少能肆意些。当年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等到了岁数,人自然稳重了。再说,曼儿也不是没办正事……”
说着,虞夫人将目光投向面前一张纸上。
这纸似被人揉过,满是折痕,其上墨迹点点,似乎是墨还没干,便被人揉成一团,显得很脏。
却还是能看清上面所写的字。
重点也是字。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句诗都来自唐朝诗人,两句李贺的,一句岑参的

程半香很不解。
这种不解从收到口谕到现在, 她都没想通,又因元贞带得苗曼儿成日不干正事,因此让她有些烦躁。
是啊, 这位公主突然来尚书内省到底是想干什么?
虞夫人暂时也没结论,但并不妨碍她看出此女定有目的,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教字。
“不说她到底想做甚, 此女一手字倒是出神入化,颇得圣上精髓, 拿来教你们却是够了。”
程半香不懂为何说着说着又说到字上面了, 就像那日徒弟兴匆匆拈个纸团来找她,说元贞公主的字真好, 会写好几种不同的字,只可惜这字被她揉了。
她寻思师傅交代下来,让她们看看这位公主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可惜曼儿不做正事,就拿回一个纸团来, 她就把纸团交了上来。
如今师傅又说此女的字,难道这位公主的字里有什么含义?
程半香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又见师傅没什么要事与她说, 就告退离开了。
等她走后,从一旁走上来个中年妇人。
此女相貌普通,做宫人打扮,但格外有种温婉平和的气质。她走过来后,没动桌上那张纸, 只把一旁杂乱的文书收了收, 又给虞夫人换了盏茶。
“蕙娘你来看。”
蕙娘擦了擦手,俯身去看那几行字, 看完后说:“这位公主的字倒颇有一股不屈不甘之意,似有志未酬,又似……”
“又似什么?”
蕙娘又端详片刻,似有些迟疑:“又似面临什么困局,心中焦虑,未找到破局之法……”
她说得很慢,很迟缓,语气满是不确定。
虞夫人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不若平常女子,只见形不见声,而是笑出声的。
笑完,她似有些感叹:“你心思剔透,聪慧过人,却跟我的时间太晚,早年没学过,年纪大了也学不成什么了,不然你来接了我这位置,我何至于在半香和巧慧之间左右为难。”
蕙娘倒是洒脱,笑了笑道:“我本就不是个做学问的,也做不了,蒙夫人大恩,只想一辈子跟在夫人身边侍候夫人,别的倒是从未想过。”
虞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似想说什么,却突然咳了起来。
这一咳就止不住了,只咳得喘气不得,面色苍白。
蕙娘又是抚胸与她顺气,又端了水来与她喝,埋怨说:“夫人也要顾念自己身子,您日里劳累,眼睛也不好,这旧疾隔三差五发作,如今好不容易才将将好了一些……”
虞夫人咳了好一会儿,这一阵阵咳嗽似乎将她整个人精神气儿都抽没了,人也佝偻了不少,无力地半靠在椅子里顺气。
蕙娘小声说:“叫我说,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在宫外,该是颐养天年之时,偏偏圣上就是不放您走。”
虞夫人慢慢平缓呼吸。
半晌,方沙哑道:“我现在走不得,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又哪能轻易离开。我若现在走了,内省这无以为继,圣上怕是连一个敢信任的人都没了。”
蕙娘也知内情,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其实内省这里藏书并不多,不如太清楼和宝文阁,不过倒也有些太清楼和宝文阁都没有的孤品。”
苗曼儿一边说,一边领着元贞走进藏书阁。
这些日子元贞每天来,仿佛办差点卯也似。没事她就在那间书室里喝茶看书,习字作画,闲暇之余也会让苗曼儿带她四处逛逛。
之前元贞就说手中无书可看了,闲逛时又见到这处书阁,就同苗曼儿约好,今天带她来看看。
“这些书都是我们在内书房读书时,为了练字抄下的,闲来没事就抄书,这是夫人教我们的。据说这习性内省历来有之,所以这些年下来这里才能攒下如此多,就是其中有些字写得不好,公主莫觉得污了眼才是。”
见她面上有赧然之色,元贞问:“你也抄了?”
果然苗曼儿脸上赧色更重,笑说:“自然也抄了不少,不过我可不会告诉公主是哪些,若是有缘,公主说不定能见到。”
书阁里有守阁的宫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穿一身蓝袍,见苗曼儿这个绿袍带人前来,她十分识趣地在一旁跟着也没说话。
“那这么说来,这其中的藏书必然有大量重复的?”元贞环顾了下四周。
这书阁乍一看去并不起眼,却占地颇大。
入了大门,迎面是一间二楼挑空的大堂,四周全是一个个木制书架,高约有一米七八,一排排一列列。
站在楼下往二楼去看,依稀看到上面也是类似一楼的书架,书架上全是书,大多都是纸质的,少量是竹简。
“重复的应该是有,但并不多。”苗曼儿道。
可如此说来,那她方才所言怕是有些不实了。
须知尚书内省的直笔内人,常年数额都保持在二三十人左右,虽并不都是直笔的官衔,但数量在此。
这一年年一朝朝下来,如若每个人都大量抄书,且这习性一直不变的话,数量绝不止这些。
其实元贞知道缘由,她是故意提出疑问,果然苗曼儿如她所想那般道出实情。
“其实书是次要,书总有抄完的那天,但各方奏犊和大臣们进上的札子会经由内省,直笔内人拿到札子并拆封后,会原样誊抄一份留存。”
所以确实是抄书,但抄的内容并不一定是书。
“这各年誊抄的留存都在此,甚至连先皇时期的都有,再往前的则都存了库藏。这也是为何我会说这里的藏书其实并不多。”苗曼儿解释道。
元贞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也不在意其他了,笑道:“无妨,我就是没事时拿来打发时间,自打我来后,你怕我一人无聊,总是陪着我,怕是也耽误了你不少事。如今倒好,有了这地方给我打法时间,却是不用你了。”
苗曼儿笑着,并没有否认。
“只是这里的书是不允许带出阁的,公主……”
“无妨,我在此看便是。”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二楼,二楼果然同一楼一样,也是书架林立。却有一处临窗的位置,放置了一张宽敞的书案。
此时外头阳光正好,窗扇半开着,阳光顺着窗扇倾泻进来,让人无端就觉得心情甚好。
“这里就不错。”
元贞如获至宝,顺手在书架上抽了一册书,便来到桌前。
又对苗曼儿说,“你若是忙,就去忙吧,别总陪着我耽误你的事,我若有事与这位内人说便是。”
“对了,你叫什么?”她问蓝衣女官。
那蓝衣女官垂首恭敬道:“我姓张,乃管理藏书阁的书令史。”
“那就是张书令。”
见此,苗曼儿自然不多留了。
这些天确实耽误了她不少事,师傅已经不止一次斥她不做正事,成日陪着这位公主玩闹嬉笑,也不想想当初就是师傅让自己来陪这位的,如今倒埋怨她了,苗曼儿也委屈得很。
接下来元贞便开始扎根这藏书阁,每日还是准点来按时走,只是把所待之地换到了这里。
如是又过了几天,她甚至都忘了原定下要再去蒋家一趟的事,直到蒋慧进宫,以给她送东西的名义,交给了她一本用闲书书皮蒙着的厚册子。
蒋慧走后,元贞拿着册子去书房看,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才草草把这本册子看完。
她真是小瞧了舅家!
这样的皇城司,真是那个备受冷落打压,除了亲从官还能守宫门,冰井务管着冰,其他都只能沦落去和商贾打交道的皇城司?
元贞目光停留在册子最后一页,最后两行字上——
如烟,原名柳从凝,崇州清水县人,与同乡谢成宜乃青梅竹马。宣仁十六年,谢成宜入上京,柳从凝随之一同。次年,柳从凝化名如烟入香云楼为清倌人,谢成宜入太学,次次年如烟转至翠烟阁。
只从墨迹来看,显然册子是提前写好的。
而最后面这两行字是新加上去的。
元贞认得蒋旻的字,这册子是他写的,可他为何会加上最后这两行?
元贞突然想起那日在蒋家,她的灯下黑之言,本是随口一说,也是心中有疑,为何那个如烟竟会被杨變忽略了。
难道说,杨變在查如烟?
那大表哥为何要把这个消息加进来?是因为知道杨變在查如烟,想通过她的手将消息转给杨變,以此来还掉当初杨變的救命之恩,还是——
元贞揉了揉眉心,有一种‘本以为舅家都是小可怜,突然才发现竟如此高深莫测’之感。
可转念再想,梦里蒋家能那么准的投靠了杨變,难道真是运气,而不是谋而后定之举?
看来她得改变一下对舅家的认知了,大表哥也就罢,看着就不是个简单的,她那个老实低调的大舅,真就像表面那么老实?
消息是一定要给杨變的,梦里她虽不知杨變具体经历,却也知晓他后来遭到了贬斥。
当时还是希筠说给她听的,说那西北蛮子终于被贬了,真是大快人心。
具体是怎么被贬的,她却不知,也没有放在心上。
元贞深恨这个梦的局限,既然是预示未来,为何做不到全知?
仿佛这个预知梦就是跟随着她的角度,她的眼睛,去看到一切事情的发生。她没有关注的,没有看到的,抑或不知道的,就一概是不知道。
元贞突然有一种悚然感,这个梦真的是梦吗?
还是并不是梦,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她就如那庄生晓梦,她到底是蝴蝶,还是‘庄生’?
随着日头西斜,书房里渐渐暗了下来,开始还有光亮,之后越来越暗,就仿佛所有光线都被黑暗逐渐吞噬。
“公主……”
绾鸢擎着烛台走进来,给昏暗的殿里带来了光亮。
“希筠在干什么,怎么没给房里点灯?”
元贞回过神来,似有些魂不守舍道:“是我让她没事别进来的。”
绾鸢将灯一一点燃,转身才发现公主神色有些不对。
“公主你没事吧?”
元贞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让人传晚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点吧。

进入四月, 上京的天就一天比一天热。
审刑院,杨變从门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连连陪笑穿绿色官袍的中年男人。
“杨将军慢走。”
杨變回过身, 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膀。
话一句未说,但意思已传达。
待其走后, 董纪转身就虚呸了一口,暗骂道:“你光对着老子耍横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对别人耍去,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才会六个详议官偏偏摊上老子来应付这个疯狗。”
当然表面上那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他快步又走回了审刑院。
审刑院就位于浚仪大街上,从这里出去就是御街, 以前御街两侧是允许摆摊的, 后来被禁了, 这些摊子就都挪来了浚仪大街。
这种地方是禁止跑马的, 杨變只能牵着马往外走。
刚走到街口,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车帘子撩开, 是权简。
权简招手让他上来, 杨變人都上车了,还满脸的嫌弃。
“这不是在车里说话方便点?你是真不热啊, 不觉得日头烈?”权简一边说一边使劲摇着扇子, 还不忘喝一口方才仆人买的凉饮子, 又给杨變倒了一碗。
其实杨變衣裳都汗湿了,只是他穿的黑色,看不显。
“他们这真就打算一个拖字诀?”
杨變一口把凉饮子灌进嘴, 喝完了才发现偏甜了, 瞅了权简一眼。
权简被瞅得莫名其妙, 看到碗才明白怎么回事。
“是小六子在路边摊子上随便买的。”
杨變放下碗:“拖不是早就料到的事?反正也没指着他们能审出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用来敲山震虎。人进了审刑院,就相当于进了人家的后院,张穰是铁定不会认的,他底气很足。”
权简叹了口气:“那个如烟也什么都没查出来,我还让人盯着。”
杨變倒显得很镇定,也不若方才在审刑院时的讥诮和跋扈,说:“他们愿意拖就拖下去,反正我每天来一趟,看谁耗得过谁!”
可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事。
不过这话权简没说,看着耗下去似乎毫无意义,但确实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至少这些日子西军这一脉的人没碰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你自去,我回校场。”
杨變下了车。
正要翻身上马,突然一个小乞丐撞了过来。
他反射性拎起对方衣领子,小乞丐手脚在空中挥舞,同时杨變也发现自己怀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他将人放下来。
“是那边一个小娘子让我给你的。”
小乞丐丢下这话,就宛如一阵风似的跑了。
杨變眺望过去,见对面街边停着一辆马车,车窗里露出一张脸。
这是谁来着?
是元贞公主身边的侍女。
绾鸢放下车帘,对蒋家的车夫说:“走吧。”
马车很快离开了这里。
杨變捏着那个纸团,本想当场打开来看,却又想起那女侍如此讳莫如深,当即拦下正要驾车走的小六子,又回车上去了。
“怎么?也知道马车的好处了?我跟你说,这天热日头烈的时候,还是马车顶事,骑马多遭罪。”
权简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还以为杨變想搭便车。
杨變懒得理他,打开手中的纸团。
“什么东西?”权简好奇地凑上来。
杨變嫌弃地将他推离一臂之远,将看完的纸条扔给他。
权简看完,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谁给你递的?”
杨變没说话。
权简继续研究:“看字迹像男人写的字,你何时有个这样神通广大的朋友,我怎么不知?”
杨變怀疑权简跟张猛学的。
不对,张猛应该是跟权简学的,都是这么碎嘴子。
“你管是谁给我递的?”
权简瞅着杨變脸色,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
感觉就像藏了什么大秘密,神色中有疑惑有不解有纠结,又有一丝遮掩不住的窃喜。
权简再去看那纸条,男人窃喜个什么?若是女子,他倒也能理解这点子窃喜。不过显然现在该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如烟。
这张纸条透露出的信息太大了,若是消息靠谱的话,许多之前他们解释不通的事,现在都有了解释。
“传这个消息的人可信?”
杨變下意识道:“可信!”
似乎也发觉自己说得太笃定,他又补充道:“她……她应该不会骗我,拿这种事玩笑。”
另一边,被元贞派出来给蒋家送东西,临了却借蒋家马车买点私用物的绾鸢,已经换车回了皇宫。
回到宫里后,她并没有歇下,又拎上食盒去了尚书内省。
“事情办好了?”
绾鸢点头,一边往外拿冰碗子,一边小声说:“我去了蒋家后,借口要帮小宫人们买点胭脂水粉,坐宫里的车不好,就用了蒋家的马车。专门寻了个小乞丐把东西递过去了,也让对方看到了我的脸。”
绾鸢就这点好,一般元贞让她办事,只要元贞不说,她绝不会问缘由,若是换做希筠,大概又是一箩筐为什么。
所以元贞也就没有解释,为何一定要让杨變看见绾鸢的脸。
她也是临到要往宫外传消息时,才发现自己手边似乎没什么人可用。
蒋家和蒋旻那边倒是可以,可消息是蒋旻给的,她还没弄懂蒋旻的意思,自然不想让他从中插手,才派了绾鸢去。
不过元贞只算到要卖个人情给杨變,万万没想到这人的反应竟是当晚再度杀进了皇宫。
又被敲窗户敲起来的元贞,很是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人。
“杨将军就非得这么不走寻常路吗?”
哪怕是她,想传消息给他,也是迂回地走了宫外,而不是就这么直接往人闺房里闯。
这人就一点男女之防都没有?
因此元贞格外没好气。
对于元贞的没好气,杨變似乎有些懵。
“不是你让我来的?”
“我何时让你来闯宫里了?”
“不是你给我传的小纸条?”
“我给你传小纸条,就是让你闯我宫里了?”元贞气急,压低嗓子说,“你赶紧走,我的贴身宫人就睡在外间,一会儿……”
杨變也想起那晚之事,他也不废话,抬手一托,还不等元贞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窗外。
“跟我来。”
他在前,她在后。
幸亏天上有月,倒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这地方我观察过,即使你宫里有宫人起夜,也走不到这处。”
什么叫这地方我观察过?
他何时观察过!?
元贞站定后,四处看了一下,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寝殿后方锦鲤池旁的竹林。
地方不大,环境却清幽,还有石桌石凳,另还挂着一个秋千,闲暇她会在此地喂鱼赏景。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问。
“不是你说你宫人就睡在外间,我寻思我们说话再把她惊醒,就择个没人的地处。”
“你想说什么话?而且杨将军,你有没有觉得你就这么把我弄出来,有些不合适?”
孤男寡女不说,而且她就穿了件寝衣。
这时杨變也意识到了,看了她一眼,也没多看,忙把身上的外袍扯下来递给她。
元贞很是无语。
本来是她穿着寝衣,现在他把袍子给她披,变成他穿一身中衣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脑回路如此与常人不同?
不过元贞也没把袍子推出去,一来多少是点遮掩,二来再这么折腾下去,今晚没完了。
“有事就说。”
杨變看她一眼,移开目光,又看她一眼,移开目光。
元贞揉了揉眉心:“你光看我做甚?有事就说!”
“你给我传的那纸条……”
“我是寻思你应该能用上,便让人传给你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毕竟那件事也牵扯到我,不管那背后之人目的是为何,总归是妨碍到我了。”
这么解释,倒也解释得通,但杨變莫名不爽。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天空中明月高悬,月光透过植被,在石子路上落下淡淡光辉。
“若无事,我就先回了。以后不要再擅闯宫闱了,若是被人发现,就算权少保亲自来,怕是也难以事了。”
元贞将外袍脱下,还给他。
杨變没接,她便将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转身往回走。
“为何三番四次帮我?”
星子点点,夜风习习。
元贞脚步停住。
但她没有转身,只是道:“哪有三番四次,将军怕是有什么误解。”
杨變的反应是几个大步,直接冲到她面前。
“误解?”
他嗤笑一声,目光如炬。
“第一次,我抓了你的猫,你宫人私下骂我,你斥她不得轻辱。第二次,我被人构陷,你御前帮我说话。别否认,水心殿撞见那次,你自己说的,还有夜市那次……”
明明他因那妓子效仿,迁怒于她,待她并不恭敬,她却嘴上与他针锋相对,到了御前,她明明心中质疑是他这边拉她下水转移视线,可御前她还是帮他说话了,还有上次在蒋家,一边骂他放肆,不忘提醒他如烟的事,然后就是这次给他传信。
还有方才,明明觉得自己冒犯了她,临到头要走时却还叮嘱他,让他不要再夜闯宫闱了,免得被人撞见不能事了。
杨變不是不懂人话的人,看似她语气不耐,其实还是在为了他好。
为什么?!
他的目光太热太明显,甚至有些灼人,让元贞一瞬间竟有想避开的冲动。
但她没有避,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又平静地移开视线。
“将军权当我看不下去朝廷功臣被人构陷,心有不忍下的顺手之举。”
“朝廷功臣多得去了,怎么没见着公主对旁人也如此另眼相看?还再一再二再三?”

她该怎么解释, 说因为那梦里,只有他是个忠臣,且还是唯一能逃过北戎铁骑的人。
也许还有旁人, 但元贞没看见,也不知道。她只看见了, 是他一直试图偷袭北戎军队,又潜入军营去找她。
不管他本身目的是何,到底是忠君报国, 还是见大昊国破后各地乱象众生, 明白皇族被俘致使群龙无首,各地宛如一盘散沙, 来寻她带走一个皇家血脉, 也只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统合大昊残余的由头。
但至少他做了, 至少梦里他力挽狂澜了, 又辅佐萧杞并建立了南朝, 甚至她临死前, 据说他似乎还想救她回朝。
仅凭这些托底, 元贞对杨變的信任便超过了许多人,哪怕她之前一直还没意识到, 哪怕偶尔也会被这人气得七窍生烟。
可这些事, 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她怀揣一个梦, 到底是庄生晓梦,还是蝶梦庄生,她至今都没堪透。
但因为这个梦, 她已经开始自救了, 她绞尽脑汁去到尚书内省, 去蒋家想借其所用, 又试图拉拢并拯救眼前的这个人。
至少,在她的设想里,这个人不要如梦中那般被贬,若是可以,多掌握一些兵权在手里更好。
即使之后她无力回天,国破家亡的那一日终究会到来,她依旧逃不开被送去北戎军营的命运。
至少有他托底,大昊不会亡,还能有后续,大家都还有希望。
不不不,她都做了那预知的梦,又怎会允许自己命运依旧如故?她要保住自己,保住爹爹,保住大昊……
如若保不下这么多,局面还是难以转圜,那么至少要先保住自己。
所以,他还是那个托底儿的人。
至此,元贞才发现,哪怕她一直没有具体方向,不知该如何去改变命运,实则在她心底,她是有后路的,她的后路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也因此,她有意无意总是在帮他。
元贞有些恍然,有些明悟,也有些失笑。
而杨變,依旧目光如炬的盯着她,那眼里的东西,元贞认识。
“那将军以为?”
“我以为公主对杨某有意!”
说出这句话后,杨變似乎终于顺气了,脸上也不再夹杂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洒脱肆意。
元贞并不意外,试想一个女子三番两次去帮一个男子,在对方眼里,除了因为这,还能因为甚?
“将军只能想到这些吗?就不能是我不忍功臣被阴谋设计?”
杨變没说话,但他眼中嘲讽味儿太足,致使元贞没办法心平气和。
“将军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什么叫我自以为是?难道你喜欢那些白面书生动辄簪花抹粉的文人?”
她骂他脸大,跟白面书生不白面书生有何关系?
“其实我觉得吧,男人还是要威武一些的好,这样才靠得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文人有什么用?除了跟人斗心眼,还能做甚?我让他们双手双脚,他们都无法打败我……”
他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踩那些文官一脚,看来真是恨极了。
元贞也知晓朝中文官打压武官的事情,甚至杨變等人入京后遭遇到的这一系列事情,何不是因此缘故。
但他却并没有说错——
时下男儿羸弱,搽脂抹粉簪花熏香的不再少数,若是盛世如此倒也好说,可眼下哪是什么盛世,盛世不过是被人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是只能在上京城里看到的盛世。
这些日子,元贞在藏书阁看的那些奏疏并非无用,至少让她洞悉了藏在上京这座繁华都城之外的一些真相。
看到了民变四起,朝廷非但不解决根本问题,反而给予敷衍,给予招安。于是冗官冗兵,朝廷支出了大量俸禄和军饷,民变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愈演愈烈。
看到了幽州太原一代,依旧战火四起,北戎虎视在侧,大昊常年给予北戎的岁币,并没有满足对方,反而惯了他们的胃口,更养肥了他们。
以前,元贞也觉得男儿当斯文得体,风度翩翩,谈笑间从容自若,游刃有余,谦和有度。
就像爹爹那样。
雅,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陶冶性灵,熏陶情志。
可经过那一场梦,她的想法却来了绝地大转变,突然觉得好男儿不该如此,当该是如眼前这人这般,嬉笑怒骂,自在由心,阳刚威武,不惧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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