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厅中首座上正坐着杨變,他一身玄色袒臂袍甲,好整以暇。
而那王河被人堵嘴绑了,扔在地上。
“来了?”杨變神色淡淡道。
这一番举动,更是让季炳成迟疑,质问之言也顿时问不出口了。
“都指挥使……”
“坐。”
这突来的和颜悦色,非但不能使季炳成放松,反而更生出几分警惕,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大坑在等着自己。
“都指挥使……”
“是不是好奇我为何突然绑了王河?”
不是好奇,是气愤。
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突然旧事重提,说到底季炳成是个武将性格,哪怕平时会耍点子阴谋诡计,到底不太擅长,脸上也藏不住什么事。
杨變见他脸色,挑了挑眉。
“行吧,你既主动找来,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把人带上来。”
张猛对手下打个眼色,很快一个穿着灰蓝色短褐、仆役打扮模样的人,被带了上来。
季炳成不解其意。
杨變也没多解释,靠进椅子里,对下面说:“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这仆役年岁不大,也就一十来岁,生得一脸老实相。
明明脸上没有什么伤,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人使了什么手段,打从上来就一直瑟瑟发抖着,抖得站都站不稳,人刚一在下面站定,就跪倒在了地上。
“将军饶命啊!我说,我都说……”
原来此人是那翠烟阁一打杂仆役,当日夜市发生混乱时,他就在当场。
事情发生之始,便是翠烟阁叫如烟的名妓效仿元贞公主,引起人群轰动,又正巧翠烟阁为了博人眼球搭的灯架塌了,才致使人群混乱发生踩踏。
这世间就没有这么巧的事!
自然翠烟阁一众人就被重点审上了。
首先是叫如烟的妓子,据她所言,她效仿元贞公主是为了博噱头,就想给自己提提身价。
上京城勾栏院众多,妓女之间竞争也激烈,最上一等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天天宾客盈满,还能挑选客人。
至于下面的,就没那么好了。
妓女多喜附庸文人墨客,为何?
真以为是文人斯文,不像武夫那般粗鲁?
当然不是!
不过是想借其名声扬名,或是要词要曲,以此来提升身价罢了。
这如烟虽是上京名妓,到底出名多时,为了维持身价地位,时不时做点出人意料博噱头的事,也合乎常理。
而元贞公主在上京的声名,可以说比一般皇子大臣都大,不光因她容颜绝世,也是因她一举一动都能引来潮流,惹得各家贵女乃至民间女子都争相效仿。
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事发生,只是当时没生出这么多事,也没引发骚乱。谁曾想这次就这么巧,当时如烟本人就在彩楼上,正好被倒下来的灯架砸了个正着。
火势蔓延起来时,她首当其冲,虽是侥幸被人救下,留了条性命,但却被伤得不轻,左脸也被烧伤了一块,如今一张脸算是毁了。
妓女就靠着一张脸吃饭,脸毁了,等于人也毁了。
哪有人为了害人,把自己砸进去的?看来确实是意外。
如烟没问题,那谁有问题呢?
又查翠烟阁其他人,从东家到老鸨、伙计,再到当初一众帮手搭灯架的仆役。不光审了人,杨變还让人把翠烟阁本阁给围了,搜了所有人的住所。
这一搜,才将此人搜出来。
此人住处竟然藏了五十两白银。
要知道在当下, 民间百姓之中极少流通白银,大多数人用的还是铜钱,银子多是上层官员贵族们为了方便携带才使用。
一个小小仆役, 竟私藏了这么多银子。
银子从哪儿来?
开始这仆役还嘴硬, 被负责审讯的禁军来了两下狠的,当即什么都招了。
据他所言, 是个禁军收买了他,让他在灯架上动了手脚。
当时扎架子时, 有几根绳索便捆得不紧,事发时他又偷偷在关键处砍了一刀, 所以灯架才会直接倒了。
因当时火混着灯油烧得快, 灯架被烧得面目全非, 倒也没显出有人动手脚的痕迹。
至于为何会这么快牵扯出王河?
也是王河行事不谨慎。
其实他已经够谨慎了, 当时收买人时不光遮了面,还故意选在晚上站在暗处, 只可惜此人天性好色, 而上京城稍微出名点的勾栏都在朱雀门东街和保康门街这一片,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了,殊不知这仆役早就认出他来。
虽不知姓名, 却知晓是位禁军里的军爷,还知道对方姓王,平时被各家勾栏的龟奴伙计们亲切地呼唤王大官人。
这不就被抓了正着!
听完后,季炳成简直不敢置信。
他再是蠢, 也知晓都指挥使为何会摆出这般架势,显然整件事的苗头现在都指向了他。
想想,王河是他的人,他刚使着王河给杨變布了个局, 其间恩怨还没解呢,这又来这么一出。
这事是他能沾上的?
金明池事发后,神卫军上下人人自危,就怕发生这等事,上面会追责。
往年一旦发生类似事情,不管当时人在不在,是不是轮守,文官追起武官的责来,可不会跟你讲不株连,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是要么罚饷,要么降职,要么丢命。
大家都提心吊胆着,谁知这次上面竟没有追责。
众人自是疑惑不解,可想到新来的都指挥使是杨變,其背后还有个枢密副使的权少保当后盾,不禁生出几分安慰,有种‘没娘的孩子’总算有了靠山之感。
季炳成也知道事情严重性,据说当时元贞公主也在当场,人差点没出事。此时听说这事竟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他何止是急怒交加,简直是肝胆俱裂。
“王河你,虽之前你受伤是因我,但我素来对你不薄,也没亏待你,你竟然……”
季炳成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去遮掩此前给杨變挖坑之事不宜见人,什么都往外说。
“都指挥使,他必是被人指使,我从没有吩咐过他如此办事,他定是被人指使故意坑害我……”
“他到底是坑我,还是害你啊!”杨變神色淡淡道。
季炳成急得跳脚,只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都指挥使,此事真与属下无关,我再是狂妄,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我承认,都指挥使突然空降,我心中不服,但我真的不敢做这种事。”
杨變也看出来了,这季炳成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只敢小打小闹,没本事也不敢做出这等事。
本身他摆出这副架势,也并非冲着他来的。
“不是你,哪又是谁?别说是他一人所为,就为了报我那一脚之仇。”
季炳成当即一拍胸脯:“交给属下来审,属下定审出幕后主使。”
“让张猛随你一同。”
要不怎么说,只有自己人才清楚自己人的弱点。
杨變本就打着借用季炳成的主意,也恰恰是他审出了究竟。
本来王河还咬牙不说的,咬死了就为了报杨變那一脚之仇。
张猛说此事关系到公主,报到圣上那,王河就是个死罪,连家里人也逃不过被发配的下场。
即是如此,他还是没松口。
还是季炳成让人把王河养的一个外室,连同那外室生的儿子绑了来,王河这才招认。
原来这王河一直和原配不睦,他乃原配家招赘的女婿,原配一家素来对他颐指气使,他早就暗恨在心。
平时表面上还会回家,实际上他早就在外头置了私宅,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此事极少人知晓,但王河既然能博取季炳成的信任,必然有软肋在其手中,恰巧季炳成便知道这事。
自此,王河这个双面人却是再遮掩不住了,老实交代了幕后主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神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张穰。
神卫军分左右两厢,每厢辖下领三军,厢都指挥使为一厢最高长官,厢都副指挥使为佐贰官。
季炳成乃左厢副都指挥使,王河表面上是左厢这边的人,实际上却是右厢的人。
不得不说,这颗钉子埋得真深!
季炳成知道后,差点没把那不成人形的王河再痛揍一顿,还是张猛在一旁拦住了。
而整件事,竟又跟神卫军内斗扯上了关系。
杨變并不意外是这个结果,但他知晓并不只是这个结果。
只凭一个张穰,可没本事让当晚那么多相公出动。
表面上此事看似针对的是他一人,实际上对付的却是权家,是义父,是西军入上京的这一脉。
背后主使是谁,他心中大致有个范围,可这个范围里个个都是位高权重,光有范围没具体到哪个人,更没有证据,哪能当做佐证。
若是换做一般人,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多是隐忍下来暗自筹谋后续再找机会报复回去,可杨變不想到此为止。
“我老了,拖着个半废身躯,他们愿意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但是你不用……”
杨變拿着几分供词,拖上几个证人,先去了步军司一趟。
褚修永虽感觉到有些棘手,到底按照规矩,让人把先张穰叫了来。
他正寻思此事怎么处置,哪知杨變这疯子转头又杀去了宫里。
这厮竟一点都不遮掩,直接当着宣仁帝的面告起状来。
又哭诉自己入京后被人各种刁难,哪怕给他一点脸色看的官员,都被他记仇地提到了,更不用说此次事情。
宣仁帝甚感头疼,别的小事暂不提,总不能别人给点脸色看,就把人拿来问罪,又不是小孩儿打架。
至于被刁难,都说是刁难了,自然无凭无据。
而金明池夜市这件事,杨變指控张穰,可张穰乃朝廷官员,还是一厢都指挥使,哪怕杨變有证人、供词都指向此人,但只要此案没经过审刑院、大理寺和刑部,就不算铁案,哪怕他身为皇帝都不能随意处置。
其实此事往大里说,之前杨變的行举算得上动用私刑了。
“这样吧,你先回去,此案交由审刑院来审,一旦查清落实,朕定给你个交代。”
杨變也没胡搅蛮缠,转头走了。
不过并没有完,接下来他开始常驻审刑院,俨然打算全程跟进,审刑院知院官杨准现在看到他就头疼。
因为此人不光蛮横,还十分不讲理,但凡中间审刑院这做出半点不当之举,他便要阻止,还频频干涉审案过程。
杨准也找宣仁帝告过状了,但根本没用,因为此人认死理,他认准了有人害他,笃定了张穰背后还有幕后主使者,就是为了陷害他这个大昊的功臣。
因此谁拦咬谁,见人就咬,无法无天。
一时间,事情在皇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而杨變也得了个‘疯狗’之名。旁人再提起他都不用指名道姓了,只说那疯狗,该懂得自然就懂,当然这是后话。
“真哭了?”
就在杨變各处胡作非为之际,元贞正在养着病。
听希筠说了此事后,她诧异地扬起眉。
希筠一脸纠结,她万万没想到那目中无人的西北蛮子竟是这等人。他的目中无人呢,他的桀骜跋扈呢?
“我是听马押班手下的陈珪说的,说那人硬赖在福宁殿不走,死缠烂打非让圣上给他做主。至于真哭假哭,应该是……假哭吧?”
希筠说得犹豫,也是实在想象不出那样一张恶脸是怎么哭的。
元贞不置可否,也觉得是是外人夸大了说辞,倒是死缠烂打比较真。
此事元贞并没有放在心上,眼见自己身子也好了,她便打算去一趟蒋家。
翌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元贞登上香车,出了皇宫。
由于是访亲,出行并不需高调,只带了希筠和四个禁军侍卫,马车也十分低调内敛,看不出宫里印记。
蒋家这边是提前收到消息的,车刚到蒋府门前,大舅母乌氏就带着人在门前候着了。
“可算来了,多日不见,公主可还安好?凑巧今天家中有客,你舅舅在前院待客,让我们来迎你。”乌氏亲热地拉着元贞说。
一旁,蒋慧蒋静都在,还有二舅母戚氏,以及一些侍女仆妇们。
蒋静一边笑,一边冲元贞挤眼睛,只是碍于长辈在,不好挤上前来说话。
几人被仆妇们簇拥着往里行去。
蒋家的宅子还是老样子。有道是上京居,大不易。上京城繁华,但人口也多,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饶是蒋家这般家中有几个武官,出过一个妃位女儿的人家,整个蒋家也不过四进半的院子。
四进是宅子,剩下那个半是园子。
碍于当下风气,家中稍微有点空地的,都得在家中置办个园子,也免得被人嘲笑,蒋家自然也不例外。
因前院有客,一行人未到前院去,直接去了后院。
来到正房,进了花厅。
元贞打量了下,摆设与她记忆中相差不大,虽各处可见陈旧,但四处布设皆是一尘不染,又有各式摆件及时令花卉点缀,倒也称得上古朴素雅。
坐下后仆妇奉了茶来,几人开始闲话家常。
乌氏多是问元贞近况,又问她身子可好了些,显然元贞病了的事,蒋家这边是知道的。
结合大表哥蒋旻所领差职,会知道这事元贞也不意外。
二舅母戚氏说:“行了大嫂,贞儿的气色肉眼可见不错,宫里不同家里,贞儿又是受宠的公主,苛待了谁也苛待不到她。”
大舅母乌氏鹅蛋脸, 柳眉杏目。
虽已四十有四,但保养得当,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她穿一件浅绛色襦衫, 竖领雪青绣折枝梅的对襟褙子, 靛蓝色缎面长裙,看起来很温柔的长相。
闻言,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不也是担心的缘故。”
相较于乌氏,二舅母戚氏柳眉凤目, 穿一件水红色的褙子,鸦青色襦裙, 说起话来语速很快, 一看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
她是商女出身, 按理说以蒋家的家世, 哪怕武官在大昊一朝地位不高,到底也是官, 怎么也不至于让家中子弟娶个商女, 但架不住二舅舅蒋林坚持。
蒋家父母去的早, 留下三个子女。
老大蒋拯年纪最长,又比下面弟妹大了不少, 几乎是当爹又当兄长,才把弟妹拉扯长大。
待成年后,蒋拯子承父业,做了武官。妹妹蒋柔排行第二, 从小体弱多病,老三蒋林年纪是最小的,比蒋家大舅小了一旬。
说是弟弟,还不如说蒋拯把他当儿子养。
管不住, 实在管不住,尤其蒋林从小散漫惯了,长大后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在街上浪荡,也就生了张俊脸,被彼时的戚氏看中了。
而戚氏其人,乃家中长女,别看宫里和官宦人家的家中对女儿管教甚严,实际上民间却不是如此。
女子上街、寡妇立女户,乃至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并不少,因此戚氏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爹做生意了。
当初她看中蒋林后,还想把蒋林拐到家中做上门女婿,那蒋林竟也同意了。无奈大舅蒋拯死活不同意,后来两边这么一折中,戚氏进了蒋家大门。
后来还是蒋柔在宫里被封了妃,蒋林这才被封增了个从七品武翼郎的散官,又进了羽林卫右厢御龙直兼了个副都知的差事。
说是属于御前班直,其实都是闲差闲职,但总算不用靠脸在妻子这混饭吃了。
而戚氏和乌氏之间,几乎随了各自丈夫,与其说是兄嫂,其实更像母女。戚氏打小没了亲娘,嫁进蒋家后兄嫂和蔼,尤其嫂子乌氏,早几年她还没孩子时,几乎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因此她在乌氏面前说话很随意。
这些元贞都知道,倒没觉得戚氏没规矩。
反而笑着帮乌氏说话:“舅母也是关心我的缘故,不过我身子确实大好了,不然爹爹也不会放我出宫。”
提起圣上,乌戚二女顿时肃了面容,恭敬之意不言而喻,自然也不会再车轱辘一些关心的话。
又叙了会儿闲话。
这边蒋静早就耐不住了,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主动去拉元贞。
“我带贞姐姐去我屋里玩。”
也不等乌氏二人同意,就拉着元贞跑了。
“贞姐姐,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花茶,一会儿让希筠装了给你带走。”
来到蒋静屋里后,她又是拿花茶,又是找玩意儿,只差把自己的好玩意儿都拿出来给元贞看。
跟在后面进来的蒋慧直摇头。
“你让贞姐姐歇歇吧,方才在娘那,被娘和二婶拉着说了半天话,现在就剩我们三个,你就别折腾了,让香玉去备了茶具,我们去园子里赏花烹茶。”
这个主意不错,蒋静忙吩咐下去。
趁着这空档,元贞也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
是两样首饰。
都是簪子,只是一个是赤金搭配绿松石,另一个是赤金搭配粉碧玺。
“贞姐姐怎么还送我们簪子呢,”蒋静说,“之前宫里来过人了,不光送了药,来了御医,还赐了许多东西。”
“所以这次来我没给舅舅舅母他们带礼物,只给你二人带了。”
至于为何送首饰?
元贞也是由己度人,女儿家哪有不喜欢首饰的,尤其内造的首饰,与民间大不一样,一些圣上女子无不以能有件内造首饰为荣。
所以每次元贞送二人礼物,多是送首饰之类的,不光好看体面,以后作为嫁妆也是极为不错的。
看得出二人很喜欢,蒋慧还知道收敛些,蒋静直接笑得眯了眼,当场拿出来往头上戴。
“真好看,贞姐姐每次你送我的首饰,都是我首饰里最好看的。样子格外特别,都是独一份,外面看都看不到的。”
那是自然,她的首饰都是专门让人打的,有些花样还是她自己画的,自然是天下独一份。
“走吧,我们去喝茶。”
三个女孩一同去了园子。
蒋家的园子不大,但打理得很好,遍植各种时令花卉,其间又点缀着各种绿植,看得出是用了心了。
不光有茶,还有好吃的梅花饼。
明明是自家东西,也不是头一回吃,蒋静却吃得眯了眼。有些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魅力,哪怕只是看着,就能让人无端心情变好。
元贞捧起茶啜了一口。
这茶是蒋静煮的,不光用了她的花茶,还加了蜂蜜。
以元贞的口味来说,稍微甜了点,但甜好啊,甜好甜好的。
杨變刚绕过假山,就透过花窗看到这一幕。
宽敞安静的亭榭,三名少女席地坐在浅褐色的木台上,榭外有树有竹,阳光透过绿植投射下一片温暖的光影。
少女捧茶而饮,仿若盏中是琼浆玉露,竟让她享受地眯起了眼。
光影打在她的脸上,本来剔透的雪肤更加晶莹,整个人仿若被镶嵌了一圈淡金色的边。
杨變数次见到这位公主,每次她都是不同的样子。
高居于檐车之上,仿若琼宫天仙般让人遥望不可及。神色慵懒地抱着猫儿,极力想收敛锋芒,却还是如她怀中那猫一样,绵里藏针地挠了他一爪子。。
诸军百戏上的惊艳登场,此女似乎总能引起人们的惊叹。
之后水心殿再遇,她算计人时的狡黠和从容,及之后对他的嘲讽。也是事后他才明白,她在恼什么。
金明池东岸那夜,狼狈却难掩姝丽,明明那般娇气,却硬挺着在亭子上坐了半天,不吵不嚷,只为了不忙中添乱。
以及之后她丝毫不掩强势地与他针锋相对,御前的小声哭泣,转头却又锋芒毕露地质问他。
她不怕他。
少有女子不怕他,杨變甚至见过不少女子因怕他露出丑态,所以他少有对女子和颜悦色的时候。
还有今日……
她到底有多少张面孔?
杨變停驻了脚步。
蒋旻顺着看过去,先诧异了下,又下意识瞧了眼杨變的脸色,而后似无意打断道:“贞妹妹果然在这里。”
杨變回过神来:“都是女眷,我就不过去了,在此等候公主。”
他退了一步,离开花窗的视线。
蒋旻:“那将军稍候,我去去就来。”
透过花窗看里面近,实则走起来却颇有一段距离,走过一条长廊,越过一个花圃,蒋旻方来到亭榭前。
“贞妹妹,两位妹妹。”
蒋旻遗传了蒋家人的好相貌,蒋家男人都生得高大,蒋旻也不例外。
他和蒋尚长得很像,却比蒋尚清瘦些,就如那云山青松,风姿卓越,不像个武官,倒像个文人雅士。
“大表哥。”
“大哥,你来了。”
三人站了起来,蒋静说:“大哥,我们在喝蜜茶,你要不要喝一盏。”
蒋旻摇头:“我有正事找贞妹妹。”
见说有正事,蒋静当即不说话了,她拉着蒋慧打算给二人腾地方,元贞却按住她,随蒋旻走到了亭榭外。
“当日杨将军与贞妹妹有援手之恩,之后又救了蒋培,爹特意邀他来家中做客感谢他,也是凑巧今日贞妹妹也来了,方才杨将军与我说他曾与你有约定,有些事情需当面告诉你,我便引着他来了。”
看得出蒋旻似乎有些质疑为何二人会有约定,又是什么事要说,只是碍于元贞面子,没有直接询问。
但说话间,他相对慢的语速,却道出了他的迟疑。
元贞想了想,倒也没遮掩,将当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包括她质疑是权家那边拉她下水,故意找了个谏议大夫祸水东引。
蒋旻思索道:“权家人自打入上京后,一直处事低调,权少保借口旧伤发作,一直在家中养伤,连枢密院都不怎么去。倒是权少保那幼子权三郎,颇有些新进衙内的架势,成日里呼朋唤友吃酒听曲,却也都是纨绔子弟们处在一处,那姓秦的谏议大夫,倒不像是对方能找来的。”
怕元贞不理解,蒋旻还专门提了几句,西军这一伙人自打入京后,一直挺被人明里暗里针对。
尤其是杨變,权中青两个儿子都死在西北战场,只余下了个幼子。幼子文不成武不就,反倒是义子杨變,是除了权中青外,西军里的领头人物。
加上他在斩西一战中,功劳最大,因此格外显眼,被针对的也最多。
而谏议大夫属御史台,御史台都是文官,可不会轻易被武官指使。哪怕权中青如今位居三少,还领着枢密院副使的差,到底入京时间太短,底蕴也差了太多。
瞧瞧,这就是消息灵通和消息不灵通的区别。
若消息灵通,转瞬就能想明白究竟,而她身居宫里,对于一些京中事务难免所知不多,才会有当日她质疑是权家拖她下水之事发生。
“这位杨将军近日在京中可闹出了不少事,若非邀他来家中做客是二郎早就说下的,值此多事之际,家里也不会邀他上门。”
蒋旻又把杨變近日在审刑院干的事说了。
元贞结合从希筠口中听来的流言,再结合这些,几乎能在脑中描绘出这蛮人是何等恶形恶状,又膈应了多少人。
怪不得那梦里他恶名远扬,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吧。
“其实我事后也想明白了,是我灯下黑了,只是来不及与此人交流,他大概是查到什么来告知我。这样,我先去见他,其他的容后再说。”
走过一道长廊,就看见站在假山附近的杨變。
今天似乎因是上门做客,他没穿军袍,而是穿了身常服。
一如既往还是一身黑,腰束黑色皮质蹀躞带,其上没有任何装饰,只腰间悬挂着一把刀。
这刀很长,似剑非剑,却又比一般的剑要宽要长,与寻常刀的样式大为不同,只能从刀鞘上能看出是一把刀,因此有些显眼,元贞不免多看了两眼。
见正主来了,杨變也未耽误,把大致情况说了说,并将丰乐楼伙计的供词递给她。
又说:“事后,我专门让人蹲了那庶子,用麻袋套头打了一顿,果然那晚是他让人给陈家报的信。”
什么叫让人蹲了那庶子?什么叫麻袋套头打了一顿?
元贞在脑中想了下,被这场景诧异得是啼笑皆非。
“将军倒是好手段。”
可能因为她说这话时带了点突兀的笑,再加上二人数次见面,每次似乎都不太愉快,让杨變理解成了讥讽。
“非常事行非常手段。比起公主来说,杨某还是逊了一筹。”
元贞在脑中过了一遍,心想他此言到底针对的是哪件事,下意识就想到那日晚上,她在爹爹面前示弱假哭,这人就在当场。而此前又被他撞破自己坑淑惠的阴私,顿时只觉得此人在讥讽自己,蹙紧眉心。
“圣上是我爹爹,女儿外面受了委屈,在爹爹面前哭诉,此乃常事。倒是将军,据闻日前杨将军入了宫里,在圣上面前又是告状又是哭诉,不知又算什么!”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有传言说将军哭得很惨,难道——将军真哭了?”
就他这眼睛,肉眼可见没她的大,比什么比。
杨變微微一挑眉, 嗤道:“圣上乃万民之君父,臣子于君父面前倾述衷肠, 又有何不对?”
元贞语塞。
也诧异他的厚脸皮,竟能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
可转念再想, 这几次见此人行事路数, 以及那梦里仅有两次相交,就能看出此人处事非寻常人。
寻常人不会让她好好苟活着, 也不会那般骂那些文官,都说武夫多是滚刀肉,他这就是滚刀肉行径吧?
不过她可不愿服输,遂又道:“将军与其在此与我争嘴, 不如回去好好去查查那翠烟阁叫如烟的女子, 我只道之前我是灯下黑,将军怕不也是灯下黑了。”
“你只提那张穰因内斗坑害你,却没想张穰此人只指使了那禁军, 若没有如烟效仿之举, 又如何能聚集到如此之多的人, 你确定那如烟真无辜?不是将军见其美色,被迷得眼花心盲,疏了大意?”
什么叫他见其美色, 什么叫他被迷得眼花心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