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算正常,唯一不同的是,马车后面跟着十二个半大的少年孩童,正在跑步追赶。
他们每一个身上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已经跑了很久,汗水都将衣衫湿透。
不时就有孩子掉队倒下,然而又很快爬起来继续跑。
这一幕吸引了路上行人的目光。
看着这些跟着马车跑的孩子,再看那几个骑在马上的成年人,他们不免指指点点。
这些不赞同的声音飘进马车里,令风珉分心了一下。
然后,扎着针的手腕上传来真气行岔的刺痛,令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给他扎针的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专心。”
于是伸手夹起窗边的一片草叶飞了过去。
“咄”的一声,叶尖穿透了小虫的翅膀,将它钉在车壁上。
劲道掌握得刚好,翅膀被钉住,小虫却没事。
做着少年打扮的陈松意放下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柔软地垂下来的草叶。
这动静彻底将风珉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这就是《八门真气》的威力。
只要灌注真气,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这一路上,陈松意都在抓紧时间引风珉入门,不时就会在他面前显露《八门真气》的威力。
她捻动了一下金针,见他还在看那挣扎不停的飞虫,于是说道:“《八门真气》第一重,就是打通手上的经脉,做到真气外放,等你把经脉打通了也能做到。”
风珉的资质比她好得多,经脉里并没有多少阻塞之处。
她上手给他疏通了两天,就通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在感应天地、引气入体这方面没那么灵敏,还需要她以金针刺激,以气引动。
虽然陈松意对医术没有什么涉猎,但曾经将《八门真气》练到第八重,而且又在这个没什么资质的身体里,在第一重上浸淫了那么久,靠水磨功夫硬是打通了手上的所有筋脉,要用金针刺穴来引人入门不是什么难事。
不出意外的话,在风珉回京城之前,《八门真气》的第一重就能圆满。
“嗯。”
风珉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她捏动金针的指尖,感受着经脉里的微弱气感。
作着少年打扮的陈松意神情专注,侧脸在窗外照进来的余晖下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颜色。
这么近的距离下,不管是她眼睛里的细小色块还是额角的小痣,都分毫毕现。
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她看,风珉移开了视线,回想起她把这份礼物交给自己时露的那一手。
她还是一副纤细又柔弱的模样,却在他面前徒手捏碎了一颗石子。
她一松手,碎石的粉末就簌簌落下。
画面反差之大,让他不管过去了多久,回想起来都印象深刻。
再想起云山县外山谷中那一战,那时她就能挥动自己的枪杆,在山谷上方指挥他们,力气大得跟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那时候,她就已经修炼了《八门真气》了吧?
陈松意不知道他又在回想过往,在路上无法配制药浴,她就让他买了金针,以自身真气为他疏通经脉,让他感应天地元气,引气入体,所以大多时候风珉都没有骑马,而在马车里跟她独处。
在从京城回江南的时候,在只有一辆马车的情况下,他都不愿上车躲雨,损害她的名声,更何况是现在有着不止一辆马车。
风珉原本打算再在受灾的地方买两个孤女给她当丫鬟。
这样一路上便是同车,也不算孤男寡女,但陈松意拒绝了。
先不说传功这件事不适合在外人面前,就说原本也是他让护卫买来的小莲,现在已经被陈家收养,成为了她的妹妹,再带回去两个小丫鬟只会让她不安,她也很难习惯。
索性她就继续女扮男装。
这下风珉总算不再说什么了。
世间武者,大多走的都是炼体之路,修习的是外家功夫。
《八门真气》这种可以感应天地、练出内劲的功法,在世间少有流传。
从得到陈松意的厚礼相赠,到现在由她引着走上修习之路,风珉不断感到这门功法的不俗。
他的枪法是少年时得自高人真传,他的师父就是一个内家高手,一身内劲已经圆融化境,要轻描淡写地捏碎一块石头也能做到。
可他已经八十高龄,练了一辈子才练到这样,风珉想过按照自己的资质,或许到七十岁也能够成为一个内家高手,可是现在《八门真气》摆在他面前,却给他打开了一条捷径。
从得到这份绝学,把附带的修行方法看完,再到在路上开始修习,不过才几日,他经脉里就生出了气感,只怕等师父回来见了,能把他吓一跳。
陈松意告诉他,这是她的师门武学,只是修习起来颇为凶险,动辄经脉受损,走火入魔,甚至会导致瘫痪,所以不在外流传。
“但配上辅佐修行之法,就能安全一些。”
当初分别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把辅助修行的法门复原出来,再在春天上京的时候把这份礼物送给他。
“只凭我自己,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把法门复原出来的。”
她郑重地道,“多亏了小师叔。”
至于风珉问她,为什么这次如此凶险,分离时她在他面前却提都不提,她也解释了,“当时给你送行,我还没有接到师父的消息。”
只不过先前写信去问师父能不能把这份武学心法给他,师父在信中答应了,还让她去漕帮一趟。
后来又跟小师叔游天会合,因缘际会之下,才知道了师父让他们来的目的。
现在小师叔任务完成,先行离开。
至于风珉所在意的没有找他帮忙,怎么能这样算呢?
在雨夜的公馆里,少女神色认真地道:“如果不是你在京城救下了余娘,又带着她去找付大人,还在楼外楼见到了燕老板,怎么会有今日的结果?这件事情要论起来,哪个环节都少不了你在京城,我想或许这就是师父没有在你离开之前就将整件事告知我的用意。”
听她这么说,风珉觉得无可辩驳。
如果这一切都是麒麟先生的安排,那她当然不能提前知道他的用意了。
而且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为什么麒麟先生会答应将《八门真气》的功法传给自己。
也是因为希望自己来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吧。
这样一想,风珉就不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份重礼了。
不过上路之后,他才意识到陈松意留下那十二名孩童的用意。
她是真的打算培养一支由修习《八门真气》的高手组成的小队,只不过被自己给截胡了。
她不能亲自调教,才会在路上就这么着急,要引他入门。
这样起码回了京城,他练起兵来,知道这功法是怎么回事。
风珉已经练了这么多年的外家功法,打下了基础,所以陈松意能直接上手给他引气入体。
可是这些孩子还小,身体还不够强壮,还需要打熬筋骨,她才会让他们一路跟跑,锻炼体能。
正好风珉的几个护卫都是从忠勇侯府的护卫营里出来的,由他们来监督训练非常合适。
而且路上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也能很快处理。
姚四随身就带着不少的药。
几个孩子高温中暑,放到后面的马车上,吃了药很快就好转了。
一路上,这些没那么靠近运河的地方都还是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没有遭受水灾。
他们从州府回来,看着沿路风景,逐渐安心。
经过城镇的时候,看到告示栏上贴着的通缉令,风珉又想起了红袖招之案。
里面出现的“饕餮”跟“睚眦”,他本以为跟陈松意没关系,可现在怎么看都像是他们师叔侄。
只不过看她对通缉令反应平淡,仿佛那跟她没有关系,风珉也就选择忘记,没去刨根问底。
有时候,朋友相处之间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长久。
到夕阳还剩半张脸在山上的时候,前进的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跟着跑了一下午的孩子们也都停下了脚步,两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气。
姚四从马车上跳下来,绕着他们走。
他一边走就一边提醒道:“都站着把气喘匀了,不能坐。”
贺老三则在马车外,对着马车里问道:“公子爷,最近的村子离这儿还有一小段路,今天咱是在外过夜,还是去村里借宿?”
马车里,陈松意起出了金针收好。
她看风珉:“今日天晴,就在外头找个地方吧。”
走到这里,离陈家村其实不过也就只剩半日路程,赶一赶也能过去。
可这些孩子今天的训练量已经够了。
而且在野外想要猎些食物不难,风珉的几个护卫打猎本事虽然不及小师叔,但还是不错的。
要去村子里借宿的话,桌上反而不一定能有那么多肉给他们吃。
他们带的调料足,陈松意也并不觉得做饭麻烦。
她既然这样说了,风珉便向着外面道:“不差这一天半天,今日就在外面吧。”
“是。”
贺老三应了是,牵着马向其他人宣布了今日宿在外头,准备进林子里打猎的消息。
孩子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他们连日跟跑下来最期待的时刻。
每次在外休息,陈松意做饭,他们都吃得肚子滚圆。
在马车选好地方停下,护卫们拿上弓箭进林子打猎的时候,这群小家伙就拿上了衣服去河边洗澡——跑了一天,一身的汗,他们要先洗过澡,把脏衣服洗掉晾起来,再回来吃饭。
他们在成为孤儿之后被陈松意收留,然后又得到了进忠勇侯府的护卫队伍的机会,所有人都很珍惜,一声苦一声累也不喊。
风珉下了马车,看着这些半大的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却很有秩序地朝河边去,仿佛看到了他们来日长大,穿上盔甲的样子。
他们都是陈松意选出来的,等回了京城之后,他们也会开始修习《八门真气》。
来日这样一支队伍带到战场上,不知会发挥怎样关键的作用。
要是能有更多这样强大的战士,组成一支更加庞大的军队,那大齐之师一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个心念一起,风珉就忍不住看向陈松意。
他的几个护卫去了打猎,她也下了马车,去了周边找能吃的野菜。
落日熔金里,风珉看着她的背影,真的很想对她说——
来日跟我一起去边关吧。
我打仗,你练兵,你做我的军师。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这种话。
她是女子,她的爹娘是世间最常见的那种父母。
儿女的人生能够按部就班,顺遂安稳,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他们会希望她嫁个像他的好友那样的夫君,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戎马生涯,不是他们对她的期望。
“哗啦”一声,河面上映照的霞光被打破。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半大孩子抱着一条黑鱼从水底下冒了出来:“快看!我抓到了一条大鱼!”
他对着伙伴们兴奋地喊着,被他抱在怀中的黑鱼生着长须,犹在不停地挣扎,甩起的水花让这小少年睁不开眼睛。
“快快!去帮他!”
蹲在岸边的小少年们连忙跳了两个下去,帮他一起抱住了这条黑鱼。
感受着这大家伙挣扎的力道,两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好家伙,今晚有鱼吃了!”
“赶紧的,赶紧给意姐姐送过去。”
鱼肉鲜美,不管是炸也好、焖也好,或是做成汤也好,那滋味想想都叫人流口水。
这段时日他们打熬身体,强健体魄,为之后入护卫营打基础,饭量也变大了。
就算是他们当中最小的,每顿也能吃两大碗饭,更是顿顿都少不了肉。
穷文富武,要堆积出好的体魄,饮食上就要耗费更多的钱。
在他们原本的家庭里,这样吃肉也是不可能的。
尽管在水患中失去亲人、变成孤儿的阴影没有那么快褪去,可这一路走来,这十几个孩子也一天天变得活泼光明起来。
尤其见识了陈松意的厨艺,再平凡的食材到她手里都能做出好吃得惊人的味道,因此他们现在一看到这些野味,第一反应都是好能怎。
“意姐姐!意姐姐!”
“意姐姐!我们在河里抓到了大鱼!”
离马车不远处,铁锅已经架起,在火上烧着水。
陈松意摘来不少的野菜,刚刚洗净、抖掉上面的水珠,就听见稚嫩的童声在喊自己。
她直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孩子合力抱着一条大鱼过来。
他们顾不上刚换好的衣服被打湿,脸上满是笑容。
风珉在她身后,本来坐在石头上生火,手中还拿着根木棍。
听见动静,也侧过了身来看这两个小子。
他们像献宝一样跑到陈松意面前,把鱼举到她面前。
尽管一路上的食物不用他们担心,可是能凭自己的运气打到鱼,也是很让他们骄傲的。
陈松意看了看这条张着嘴、在空气里一呼一吸的鱼,见两张被晒得黑了不少的小脸上都写着向往:“姐,这鱼能吃吧?是小六子抓的,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好像吃过。”
“我们红焖还是清蒸?还是炸?”——好像都很好吃!
他们这么急着把鱼送过来,衣服都留在后面由同伴帮忙清洗,就是为了能赶上今天的晚餐。
见他们两个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陈松意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指着地上一张干净的叶子道:“把鱼放那,我来处理。”
两个小少年听话地把大黑鱼放到了那张叶子上,撸起袖子想要帮忙,陈松意却说不用。
“去再拾点柴过来。”她一面卷起袖子,一面想好了要怎么做这条生于野外、肉质鲜美的鲶鱼。
杀好切成段,一半的肉用来焖,只放姜丝跟简单的调料。
这样激发香味的同时,又最大限度保留食材的鲜美。
剩下的一半用来做汤,加些她刚刚摘来的香草。
夏日在外,又训练了这么长时间,很该好好补一补水分。
两个小少年领了命,像兔子似的跑远了。
在他们跑去收集柴火的时候,进林子里打猎的护卫们也回来了。
他们今日的收获除了常规的山鸡、兔子,还有人掏了一窝鸟蛋,也献宝地送到了陈松意面前:“意姑娘,拿来做蛋花汤——”
他走近了才看到陈松意收拾好的鱼,顿时一惊,“嚯,这鱼哪来的?这么大!”
鱼的内脏已经清理干净了,切成一段一段,正摆在碧绿的芭蕉叶上。
知道这是跟自己同齿序的小子在河里抓到的,特意爬树掏了鸟蛋回来做汤的老六也就没有争。
不过他带回来的鸟蛋,陈松意却没有浪费。
她把嫩的野菜切得碎碎的,加入了打散的鸟蛋里,做成金黄色的煎蛋。
处理好的野鸡、野兔用树枝穿好,均匀地抹上调料,开始烤。
等其中两只鸡烤得差不多了,陈松意就把它去了皮,将盈满肉汁的鸡肉撕成了鸡肉丝,再放进蒸得差不多的饭里继续蒸。
出锅之后,再放上切成丝的煎蛋、野菜,还有他们在路上从农家那里收来的爽口小菜,浇上调好的酱汁拌一拌,就是热乎乎的拌饭。
作为今日的主食,再加上鱼汤跟烤肉、鱼肉,正好开饭。
洗完衣服在石头上晾好,闻着香味回来的半大孩子们早就按耐不住了。
一听陈松意宣布开饭,他们就立刻发出欢呼。
一拿到碗,人人都顾不得烫,先喝了一口鱼汤,然后低头扒饭。
火堆旁,几个护卫看着他们,只觉得这几个小兔崽子真是饿死鬼投胎。
老六端着碗,回想起自己刚进护卫营的时候,忍不住问:“我那时候……也是这样吗?”
他入护卫营的原因跟这些小鬼差不多,不过从前的苦难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进去之后吃的一顿饱饭。
姚四立刻说:“你那时候比这几个小兔崽子还离谱,每天吃饭都好像没有下一顿了。”
不过等他低头吃了一口饭,就立刻加入了狼吞虎咽的行列——无他,太好吃了。
鱼肉鲜美无刺,入口即化,烤肉也很好吃,饭也很好吃。
跟陈松意的手艺一比,护卫营里的伙食都成了黯然失色。
怎么到现在才知道意姑娘做饭这么好吃?
他们在护送她回江南的时候没有机会品尝到,实在是太亏了。
炎炎夏日,离火堆近的地方很热。
不过在料理食物的陈松意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这样的热意。
姚四本来在埋头苦干,怕自己吃得太慢,没法从这些半大小子口中夺食,可是吃着吃着抬起头,却发现周围的气氛有点奇怪。
这些小子还在没心没肺地吃。
可他身边的这几个饭桶却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眼睛在看着公子爷。
这是怎么了?
姚四不明所以,也朝风珉看去,就见到公子爷碗里的食物也没怎么动,在像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地看着火堆旁的人。
姚四收回目光,跟身旁的贺老三交换了一个眼神。
姚四:公子爷怎么了?
贺老三:大概想成家了。
姚四:“??!”
领悟到这样一重意思,姚四再看风珉,就觉得怕是真的这样。
虽然他们公子爷平生所愿就是去边关杀敌,像厉王殿下一样建功立业,但是他也早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京中贵女因为他这些年经营下来的名声不敢靠近他,可是意姑娘却不一样。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姚四觉得能让他们公子爷动心的姑娘,必定得不一般。
唔,像意姑娘这样的,就挺不一般的。
至于门第差异,他们公子爷连侯爷的爵位都不想要了,哪还会在乎这种事?
姚四心中暗暗点头——
两个都非同俗流,堪称神仙绝配,好嗑。
风珉不知道几个护卫都在看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生出了怎样的念头,他只是看着陈松意照顾这些半大孩子、给他们做饭的样子,更加确定她应该去过安稳的生活。
这时,第二锅饭正好出锅。
像第一锅那样,陈松意加上切好的煎蛋、菜丝跟烤肉拌好,然后抬头问:“谁要加饭?”
她这一问像是打破了沉静的魔咒。
小少年们立刻争先恐后地递碗:“我要!”“我也要!”
见到公子爷仿佛回过神来,将目光从意姑娘身上收回,姚四有点生气。
他看了看左右,用筷子头去敲其中一个小少年的手背:“慢点吃,噎不死你!”
等到地上的光芒只剩野外的火堆跟远处村庄的灯火时,这顿晚餐也结束了。
地上只剩下骨架,锅里烧着的也变成了水。
所有人都吃得很饱,包括前半段一直在想事情的风珉在内。
毕竟没有人能拒绝陈娘子的食谱,也没人能拒绝得了她亲传的陈松意。
休息了一阵之后,风珉把贺老三叫起来:“来,练练招。”
在他开始修习《八门真气》以后,每一日停下来,他都会让自己的护卫跟自己练招。
见老三起了身,剩下没被叫到的四人都松了一口气。
公子爷的枪不是那么好挨的。
本身他就师从名家,尽得真传。
这次从州府回来,他在马车上跟意姑娘待了一阵,不知为什么,在力量上又有了提升。
一开始,这种感觉还不大明显,可到后来,跟他对招对熟了的几人感到压力与日俱增,这才发现公子爷力量又增强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公子爷的这把枪在他手上变“轻”了。
本身用枪的武将,走的就是偏灵活的路线。
比起力量来,风珉也更取的是敏捷跟速度。
他的枪重三十二斤,在枪中偏轻一些,兼顾了力量跟速度,正在他的需求范围内。
本来几个护卫已经熟悉了他的力量跟速度,可马车上的这一段时日后,他们就发现公子爷出枪的速度更快了。
他若全力施为,这把银枪就会快得在他们眼前只剩下残影。
有时出力猛了,枪身还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变形。
这代表着三十二斤重的枪,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河岸边,长枪破风的声音传来。
两个身影缠斗,不光吸引了护卫们的注意,也吸引了在下游洗刷锅碗的小少年们。
他们看着风珉枪出如龙,让贺三哥几乎无法招架,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痴痴地看着那个方向。
“公子爷的枪法好厉害……”
“贺三哥都挡不住。”
少年总是向往强者,何况以后他们的目标还是成为风珉的护盾。
可如果他们这些护盾都不及需要保护的人这么强的话,那他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要是想跟公子爷一样强,他们能做到吗?
马车旁,陈松意抱着手臂,也在看着河岸边对招的两人。
忽然,她耳朵捕捉到了黑夜中的一点动静。
遥遥的,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呼喊声:“小丫——小丫——你在哪里?”
陈松意转头看去,就见到几人打着火把,一边喊着这个名字,一边朝着这边靠了过来。
几个护卫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就连接受了预备式护卫教育的小少年们,也一个个像在溪边喝水的小鹿似的抬头,警觉望着火光来的方向。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陈松意的声音如清月破云般响起:“不是歹人。”
是附近的村民。
她的话一随夜风飘过来,众人紧绷的神经就瞬间放松。
只要是跟陈松意相处过的人,都对她的判断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不仅是因为她敏锐,更因为她有鬼神莫测的推演术。
于是,大家好整以暇地等那几个举着火把的人走近。
等看清他们的模样,几个护卫越发确信了陈松意的话——那的确是三五村民。
陈松意停在原地,感到风珉的气息靠近。
他提着枪走了回来,一来就问道:“最近的村子离这里还远,他们来做什么?”
离他们最近的村子叫奚家村,距陈家村有着不到半日的距离。
两个村子彼此往来,时有通婚。
不过一般都是陈家女嫁到奚家村去。
因为跟秀才都没出过两个的陈家村不一样,奚家村很有几分文气。
秀才就不说了,这个村子里连在乡塾里启蒙的都是秀才,举人也有好些,最高出过三品大员。
而以上这些陈松意提起的信息,都是老胡八卦来的。
对十里八乡的境况,老胡比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都熟。
就算不搞屯田,老胡也是个搜集情报的人才。
至于这些村民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不用陈松意说,众人看得出来——
他们是陪那个焦急的年轻妇人出来找孩子的。
姚四嘀咕道:“几岁的孩子能跑这么远?”
这一行五人一路找来,除了一只鞋子,没有任何线索。
忽然看到路边有火光,还有车马,为首的中年男子于是生出了一丝希望:“那边有人!咱们过去问问。”
看着像是孩子母亲的年轻妇人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已然没了主意。
听到同宗兄长的话,她连忙打起精神,擦干眼泪就要跟过来。
奚家村文风盛,就算不是考科举的料,也都读过几年书。
这中年男子一见这支宿在野外的车队,就觉得不凡,再看那个手提银枪的公子,更是贵气难言,心中生了几分怯。
怕族妹急起来冒犯了贵人,他于是先让自己的妻子拉住了她,然后才自己擎着火把上前,隔着七八步先拱手行了一礼,才开口问道:“请问贵人,可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姑娘往这边来?”
陈松意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及腰的位置上比了比,形容道,“那是小人外甥女,今年六岁,发了病不大清醒,不能认人。她穿着蓝色小衣,还少了一只鞋子,今日一个没看好,就跑了出来……”
听他说着,被嫂子拦住的年轻妇人又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她的嫂子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没事啊,你家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肯定没事。”
正在说话时,在河岸边洗锅洗碗的小少年们回来了,吸引了妇人的注意。
看到黑暗中的那串剪影里有个跟自己女儿相仿的,正在哭泣的她一下子止住了声音,露出惊喜之色:“小丫……”
可是,等这群孩子走近,发现全是男孩,她眼中的希望就一下子破灭了。
但其他人看着这些孩子,却不免心中犯嘀咕:这一行人,怎么还带着这么多孩子?
这种情绪变化,陈松意一下就察觉到了。
不过她没有说话,只是观察着那个年轻妇人身上若有若无的、跟自己相交的一缕无形丝线,眼中带着几分沉思。
风珉却是皱了皱眉。
任谁被初次见面的无关之人妄加揣度评判,都会不爽。
“诸位——”
作为老胡离开之后,护卫里一等一的门面担当,姚四第一时间发现了公子爷的不悦。
他立刻站了出来,笑着向这几个村民道,“我家公子爷刚从水患之地回来,这十来个小的都是我家公子爷看着不忍,打算带回家中收留入府的。”
听他这么一说,这几个村民的表情顿时又不同了。
运河决堤、洪水泛滥的事,他们也知道。
虽然这里没有被波及,但其他地方却是惨不忍睹。
在这场灾难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孤儿,能够被这样非富即贵的主家收留,而不是沦为乞丐,已经是造化了。
他们纷纷不好意思地道:“原来是这样……”
“公子真是善心。”
风珉不耐看这些赔罪的戏码,也不放在心上,只开口道:“罢了,我们在这里停留有半日了,我的护卫还去林中打猎过,都没见到你们要找的孩子,你们大概是找错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