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些车队全都入了城以后,城外的安静才被打破,满是等待着最后一日义诊的平民的帐篷里这才有了交谈的声音。
“刚刚过去的都是些贵人吧!乖乖,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贵人,他们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候过来,难道也是来看大夫的?”
官道上,伪装成行商的队伍快速前进,很快来到了事先约定的地方,在路边的一片林子前放慢了速度。
在那里,等着接收马车的将士已经在晦暗的光线中等了一阵,队伍一到就把用来伪装的马车交给了他们。
在此处等候的副将又让人将准备好的马牵了出来,共三十余匹,全是精良的战马。
伪装成商队出城的队伍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要压缩到最短,日夜不停地赶路,用劣马是不行的,路上也必须有马换乘。
不过这些精良战马在遇上陈松意所乘的马时,全都表现得十分畏惧,不敢靠近。
而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也吸引了在场众将士的注意,他们赞叹地看着这匹骏马,感到从未见过这么神骏的马,即便在黑夜中也是威风凛凛,充满威势。
“这样的骏马,就算是日夜不停地奔跑也应当能保持速度,不需旁的马与它交替吧。”
这个念头划过了大多数边军的脑海,等到交接完成,其他人就退了回去,唯有那名副将留在原地,对着准备漏夜赶路的陈松意拱了拱手,沉声道:“祝君武运昌隆。”
陈松意点头应下,于是副将也退入了林中。
在这片树林边停留了片刻的队伍再次出发,于没有月光的官道上奔跑起来,速度比起换马前猛地提了一大截。
不久,前方又出现了一片林子,一个身影如同鬼魅立于边缘,身上穿着一件黑袍,脸上戴着一张面具,遮挡住了所有气息。
跑在最前面的两个年轻人纵然眼神锐利如鹰,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以至于在看到离开没多久就有人守在这里之后,并没有经历太多战况的二人都吃了一惊,差点要大叫戒备。
幸好这时后方马蹄声追了上来,少女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是同伴。”
同样的话也响起在了其他人耳中,这才打消了他们的戒备,让他们堪堪要出鞘的刀重新回到了鞘里。
在林子边缘等候的人见到这支队伍过来,奔驰的战马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
他也没有让他们停下的意思,只是在这支队伍从面前倏然而过的时候,与他们同向开始了奔跑。
袍角飞扬,他的脚尖在地面上一点,整个人就纵身飞了起来,准确地跃到了陈松意身边那匹无人骑乘的马上,奔跑中的马微微受惊,但很快被背上的人高超的骑术安抚下来,归入到了全速前进的队伍中。
于是,这个等在路边的黑袍人就这样无声地汇入了队伍里,与他们一同朝着目的地前进。
山谷,在这里埋伏了数日的人终于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沉闷马蹄声,原本靠在石头上小憩的风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天上星辰黯淡,从山谷中吹来的风带着夜晚的凉意,他在这里等到自己的目标,竟然是在这样的夜里。
而且从马蹄声判断,他们还用布包住了马蹄尽量减少声音,不让旁人察觉。
如果不是自己奉命在此,谁会想到身为大将军的张军龙会带人选择在这个时间突袭而来?
山谷高处,按照原本定下的暗号,风珉打了一个手势。
藏在山谷之外的士兵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信号,立刻无声地消息传递了出去,每隔百米就有一人接力,信号一传来立刻传递下去,以比还未抵达山谷的军队更快的速度将信息传递向预定好的方向。
几个不同的方向上,藏身在尽头的士卒分辨出信号之后,立刻从各自的藏身处离开,通过隐蔽的暗道前往更远的地方。
到了出口,已经有一匹快马等在那里,几人翻身上马,立刻就朝着军师一早定下的方向出发了。
山谷高处,风珉放下了手,和他的人就像一块块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山石,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下方的军队终于入谷了,众人凭借听力,推断着这支突袭而来的军队一共有多少人。
一十,二十,三十……风珉心里默默数着,在马蹄声开始减弱时借着高处的隐蔽,冒险朝着下方看了一眼。
下方举着灵星火把从山谷中经过的军队正好行进到末尾,借着火光,风珉发现了队伍中的异样。
先前那些人来袭击主城的时候,风珉在城中和他们交过手,轻易就辨认出了队伍中那些袭击者的同类。
跟那些毒人一样诡异的气息,非人的外在……原本还不完全相信张军龙会勾结异教徒,跟草原王庭背后的人同流合污的风珉看着眼前的事实,就算不信也得信了。
他克制着情绪,没有让自己的气息有丝毫外泄,一动不动地等着最后这些人从山谷过去,这些家伙的感知非常敏锐,这一点他无比清楚。
不过或许是因为没有想到百里之外会有人提前埋伏,又或许是风珉的队伍已经按照裴植的布置,提前在埋伏了几天,几乎不吃不喝,一动不动,跟周围彻底融为了一体,所以从下方经过的人没有一个发现山谷中还有其他人。
唯一一个惊心吊胆的时刻,是队伍末位的一人突然转头,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诡异地盯着一处。
那里有异动,却是草木间有鸟禽钻过,然而那个方向上也埋伏了一个他的人,所以在那一瞬间风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在看到鸟雀之后,那个察觉到异动的人就收回了目光,没有停留。
等到这支队伍从山谷中过去,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耳边,风珉握着银枪的手才松懈下来,然后感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如果刚才被发现,要立刻在这里打一场,他并不觉得自己带的这支队伍能有多少胜算。
想到这里,风珉又想起在自己出发之前裴植对自己说的话,说他的职责就是要在这里等,等着张军龙败退,在这里截住败军痛打落水狗。
“但这只是一个大概率的结果,也有很小的一部分可能是对方会获胜。”
裴植轻松地道,“那到时你的任务就是要负责把这里沦陷的消息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张军龙勾结了草原人,叛变了。”
风珉没问后面这种结果的概率是有多大,如今消息传递出去,敌人也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就唯有在这里继续等。
他做了一个手势,向着隐藏在山谷各处的部下继续等待,自己则吐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开始运转功法,摒除杂念,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到平静下来之后,回到先前的状态,风珉的念头就飘向了许久不见的人,她跟殿下是跑到哪里去了?
“这种场合,你可是从来不会缺席的。”
少了她,让他感到接下来的战斗都要不够精彩了。
从凤临城出发到现在距离主城的最后百里,随着接近目标,张军龙心中的情绪就激动几分。
那座原本应该属于他的边关雄城,自己却走了这么多年才抵达,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元帅之位就在那里。
很快,走过最后的百里距离,军队抵达了主城之外。
还是夜晚,城墙上点着明亮的火把,将上空照得一片光明,看着上面守卫巡逻的士卒仍旧保持着日常的状态,仿佛没有丝毫异状,张军龙眯起了眼睛。
在他身旁,阎修策马上前,然后勒停了战马。
即使是他,一路奔波过来也显出了几分疲态,只不过眼中却冒出了迫不及待的兴奋:“哼,真是一点也不高明。”
城墙上的守卫在他看来,不过是城中人一点也不高明的掩饰。
他们一路过来虽然为了隐藏行踪,没有在沿途的城池停留,也没有刻意靠近查看,但目之所及的城池村庄被毁成什么样,里面的人为了避祸都躲去了山里不见踪影,全都说明了一点——先前针对那些城池的袭击起到了他预期的效果。
凡人的血肉之躯面对经过改造炼制的毒人跟傀儡是没有办法抵挡的,那些城池如此,这里亦是。
跟往日一样森严的守卫,不过是他那个师兄做出来掩饰外强中干的假象罢了。
就算裴植没有如他放出的风声里描述的那样身受重伤,而是摆出这样的姿态来,想要引他们入瓮,自己也会让他知道这是一个后悔的决定。
他们这支军队里的可不只是张家的士兵,一旦交锋,城里剩下的人可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而周围的城池又已经被毁,不可能派出援兵。
这样一场对弈,他从数月前就开始铺垫了。
在绝对的实力前,任何的计谋都会是无用的。
于是,在张军龙朝着统帅之位迈出那一步之前,征询地看向阎修时,阎修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张军龙便对那要前去叫门的士卒道:“去吧。”
士卒领命而去,来到了离城门十数步处。
在那支由数千精锐组成的军队随他同步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城墙上值守的将士就已经看到了,立刻疾声让人前去传讯告知上官。
当城下一骑来到火光照耀之处,要对着城墙上空开始叫门的时候,站在城头的校官立刻朝着下方喊道:“来者何人!”
在等待回答的时候,校官心中其实是惶恐的,他隐隐看到了城墙之下那支军队身上的衣装。
尽管不是草原人,但在这个时候有这样一支大军开拔到此处,不管他们所为何事,都给人以极大的压力。
“我乃镇西大将军麾下!知悉主城受袭,军师受伤,大将军特带兵马前来驰援!”
伴随他的话,那只踏夜而来的军队前方聚集起了明亮的火把,照亮了为首的高大骏马上的张军龙。
张军龙一身甲胄,气势如渊,骑在马上与城墙上的那名校官目光遥遥相对。
只是这一眼,与他目光相碰的校官就感到了一阵极大的压力,那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大将军才有的气魄。
身为边关将领,他自是知道大将军张军龙的相貌的,而且下方这支军队也同他手下的骄兵悍将相符合。
还有那旗帜昭昭上写着的“张”字,全都是来人身份的证明。
只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就给这支突然到来的大军开门,只能在城墙上向着张军龙抱拳,硬着头皮道:“还请大将军见谅,眼下正是特殊时节,末将做不了主给将军开门。”
张军龙沉沉地开口,声音从下方清晰地传到了城头众人耳中:“无妨,那就等能做主的来。”
尽管只是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城墙上的守将却感到背脊一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弯了几寸。
他可以听得到城墙上的将士按耐不住的低语,只觉得等待上官来的这几息真是前所未有的难熬。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听这脚步声,来的显然不止一个人,守将顿时先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回头去看来人,就见来的不只是自己的上官,还有披着外袍起身就匆匆赶来的徐军师。
两人来到城墙上,看到下方那沉默却充满气势的军队和队列最前方的张军龙,心中同时一紧,仿佛被利爪攥住。
叫门的士卒见二人到来,再次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听闻主城受袭,裴祭酒重伤,形势不明,大将军特领兵马前来驰援,还两位大人开门!”
城墙下方,张军龙在火光中眯起眼睛,看着上方的人脸上露出明显的慌乱之色。
守城的将领在厉王这个统帅之下,军阶最高,但明显不是眼下这个——此人跟徐策一样,都只是副手。
以自己在边关将领中的威望,在厉王不见踪影,裴植也陷入重伤疑云的时候,自己这个大将军到来显然让他十分动摇,只想打开城门迎接自己进去。
张军龙心中暗忖,看来城中的力量确实空虚到了某种程度,先前的那场袭击的确出了奇效。
而与这个守将不同的是,身为裴植副手的徐策明显不愿意开放城门。
裴植多智近妖,哪怕张家跟这里有着千里之遥,大概也在他的怀疑范围内,认为先前那场袭击多少跟自己有关系,所以叮嘱过徐策自己有可能会带兵前来,到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城门。
因此,披着外袍的徐策抢先向着下方扬声道:“多谢大将军挂怀,只是城中状况并没有传闻中那般严重,无需额外驰援,还请大将军就此归去。”
他这番拒绝实在站不住脚,话音落下,城墙上的守将和士兵脸上就都露出了动摇之色。
在他身边的阎修控制着马,上前一步让自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见上方众人看向自己,他才扬声朝着徐策悠悠地道:“这位大人未免过分了,我家大将军千里迢迢前来驰援,日夜兼程地行军,今日才赶到,阁下却连开一开城门让大将军进去都不愿,反而急着要赶我家将军走,这是何道理?”
说完见徐策想要反驳,阎修又抬手止住他,上前一步用更加严厉的声音道,“莫不是阁下觉得大将军匆匆赶来,实则是别有用心?”
这句话让后方的整支大军都气势一凝,向着上方的人散发出了杀气。
上方原本就倾向于打开城门让大将军进来的守将顿时更加动摇了。
唯有徐策被这杀气一冲脸色白了几分,却依然没有改口:“没有的事,只是徐某奉命守城,没有元帅的令牌或是军师的命令,谁来都不得开城门!”
阎修在这时却露出了笑容,一改前一秒的严厉,显得温文而无害。
“我们赶了那么久的路过来,不进去看一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阁下想要我们就此离去,便打开城门,若是里面一切安好,我可以保证凤临军会立刻退出三十里之外,可要是不肯开的话——”
站在徐策身旁的守将声音有些发颤地道:“若是不开的话,你们待如何?”
张军龙沉声道:“那就只能强行破开了。身为陛下亲封的镇西大将军,老夫的职责就是守卫边关,确保安稳。主城此前受袭,老夫带兵前来驰援,你们却百般阻挠不肯让老夫进去,老夫很怀疑这里是否已经在裴祭酒重伤的情况下被人控制了!”
这话很重,分明是在说怀疑城墙上不肯开门的两人被异教徒侵蚀控制,意图反叛,分裂边关。
那代替重伤不醒的主将暂时接管了守卫职责的将领本就动摇,此刻更是心惊,若不是身旁还有徐策在,已经忍耐不住想要说出这就为他们开城门的话了。
然而底下张军龙的声音继续传来,无比的刚正忠直,“老夫说这话不是为了威胁尔等,不过是心系边关安危。老夫给你们一日时间,七千凤临军会先在原地驻扎,一日之后,要么让殿下现身告知我主城平安,要么让裴祭酒现身来与我说这句话,否则就不要怪老夫不顾同袍情谊硬闯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不等城墙上的人再说什么,就带着自己的精锐退出一里,开始原地驻扎。
看着下方的数千人大军如潮水般往后退去,在原地休整驻扎起来,城墙上的众人非但没有感到压力减轻,反而觉得头顶被悬上了一把刀,刻着大将军的最后通牒,只等倒计时一结束就要砍下来。
徐策苍白的脸色在兵临城下的军队退后之后没有恢复,同他一起接到消息来到城墙上的守将看向他,迫切地道:“徐军师你都听到了,这可怎么办?”
若是执意不开城门,那明日这个时候下方的凤临军就会破城而入,城中现在兵力有多空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先前那场袭击,他们虽然杀死了难缠的袭击者,但也损失惨重,保有战斗力的将士只剩不到三成。
可大将军要殿下或者裴军师出来见他,这又不可能做的,因为殿下人不在城中——实际上他们一直不知道没有随着大部队回来的殿下此刻人在何处。
裴军师重伤,眼下这些布置都是他在意识残存之际留下的,不全之处也是由徐军师来补齐,他们已经闭城多日,都没有开城门让百姓进来了,而周边的村落里百姓也是不见踪影,让整座边关雄城内外都显得无比萧条。
徐策放在城墙上的手握紧了,许久也没有松开,最后才说道:“总之不能开城门,要怎么做……让我想想。”
将领无奈,实在不知他对着大将军还要提防什么,可是当调转目光看向下方安营扎寨的凤临军时,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安。
尽管理智上清楚大将军不可能做对边关不利的事,来驰援也是为了保护主城,但看到那两倍于城中兵力的精锐军队,想起他们方才的肃杀之气,他还是感到了一阵危险。
“左右还有一日时间……”他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等到白日再继续和大将军商谈,应该可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样想着,就听徐军师说道:“加强守卫,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城门,有什么变化再谴人来元帅府告诉我。”
他的声音沉沉,也没有了平日的潇洒跟镇定,留下这句话从城墙上离开的时候,身影似乎也佝偻了几分。
翌日,天光大亮,驱散了城墙周围的黑暗。
城墙上方点燃了一夜的火把也熄灭了,前来轮值的士卒看着下方不远处凭空多出来的一支军队,心中都有着隐隐的畏惧。
在最精锐的将士都在袭击中折损,失去战力之后,替补上来的就是他们这些新兵,在久经沙场的精锐面前,连心气都生不出一点。
下方的军队在漏夜到来之后,已经在原地休整了半日,到了埋锅做饭的时候也没有生火,只是就着水壶啃起了带来的干粮。
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盯着紧闭的城门,让在城墙上站岗的士兵都感到了一阵压力。
元帅府中,从回来之后就没有休息过的徐策此刻面对着聚集而来的城中氏族,也是疲于应对。
若说在先前的袭击中,什么人最没有受到损伤,那就当属这些氏族大家。
而如果说眼下最急着想要打开城门让张军龙进来的是谁,那也是他们。
“徐军师,眼下殿下不在城中,裴军师跟太守又受伤不醒,最能掌控局面的就是您了,您应该决断些才是。大将军来了,带着那么多兵,不是正好填补城中武力的空缺吗?”
“是啊,只凭我们现在这样弱势,先前的歹人再卷土重来,或者草原铁骑忽然兵临城下,那是绝对守不住的,就打开城门让大将军进来又如何?难道他还会跟那些歹人是一伙的,进来是为了屠城不成?”
这番话引来了一片附和,所有人都觉得徐策过于不知变通,就算裴植在昏迷之前对他说要封锁城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让任何人出去,但那不是在没有援军只能等自己回血的情况下才做出的不得已的选择吗?
眼下来的是援军,那就应该改变策略才是。
徐策看了兀自说得火热的这些氏族大家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张军龙跟那些袭击者的区别不过是虎豹和豺狼,他就不信这些人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带着这么多兵马来,存的是怎样的野心。
殿下坐镇边关的时候,逢年节宴饮他张军龙从来不来,怎么等到殿下不在军师倒下的时候,他就来了?
他对边关统帅这个位置的觊觎可是没有掩饰过,也没有停止过一刻,若是让他带着那支军队进来,那这个位置由他暂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这之后他会怎么做?是会守住这里等待殿下回来,还是把持边关让殿下永远也回不来?
大权在手,狼子野心,谁又能知道结果如何?
这时,厅外忽然跑进来一名将士,手中抓着一支箭。
厅中说话的人一时间安静下来,看着他将那支绑有布条的箭呈到了徐策面前,禀报道:“军师!城外有消息送来!”
城门没有开启,张军龙的人是把信直接绑在了箭矢上射向城头,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差点被射个正着。
厅中众人闻言,目光又都聚集向了那支箭。
徐策没有说话,沉着脸,顶着乌青疲倦的眼圈抓过了那支箭,将上面绑着的布条拆下来,展开。
在看到上面所写的信息之后,他的脸越发的黑了。
周围的氏族大家纷纷猜测上面写的是什么,就见徐策将箭矢折断扔到了地上,怒斥了一句“欺人太甚”,手中抓着那布条对着众人下了逐客令。
“眼下诸事繁忙,徐某没有功夫招待各位,各位请先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众人对那布条上所写的东西更加好奇了:“那莫不是大将军发来的催促,提醒徐策一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要他尽早做出抉择?”
而徐策这样匆匆离去,应当是去找裴植商议该不该开城门了吧?
从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袭击者来袭,攻向城中要地,让包括裴植和城中太守在内的一众要员都伤重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裴植。
不知道他所谓的身受重伤是有多重,是危及性命不能清醒,还是可以继续躺着在背后谋划定夺。
大多数氏族都觉得是后者——与那些跟裴植交过手的敌人一样,这些受了厉王的召令,被迫从富庶之地迁徙过来,领了给他在边关修王陵的任务的氏族大家对裴植也是相当忌惮。
除非是这只狐狸死了,不然哪怕他只是重伤,脑子依然清醒,他们都要防着他给自己下套,又做出什么要让他们元气大伤的事情来。
在离开元帅府的时候,这些人目光彼此交换,那接下来就等着看徐策的下一步动作了,如果他的应对手段惊人,明显不是出于他的手笔,那他们就要防着裴植根本没有受伤,防着他给他们设局。
而要是徐策无法应对,只能等到这一天时限结束,真的由着城外大军强攻,那自己等人也要适时的做一些该做的事了。
城外的临时营帐中,张军龙和阎修两人独处于帐中,张军龙问道:“那支箭射过去,城中氏族真会提前来开城门?”
不是他不信阎修的头脑,而是不信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会有这样的魄力。
阎修坐在案桌后,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的茶。
“相信我,这种时候为了抢夺先机,最不怕死的就是这些氏族了,能省些力气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他不信裴植真的重伤不醒,或许眼前这座城的守将表现出来的虚弱,就是为了引他们入城而做出来的假象。
他这个师兄总是有后手的,这次他很乐意看一看在这样的劣势下,他又做了怎样的准备来扳回一城。
看见他这兴致盎然的姿态,张军龙也没有再说什么。
本来带着手下的数千兵马攻破这座没有统帅也没有裴植在明面上坐镇的城,对他来说就不是难事,阎修有额外的计策,也不妨让他施为。
城外的军队经过一夜的休整,长途行军过来的疲惫已经恢复了许多,而城中的气氛却是在随着日头升高、时间逐渐推移而变得紧张起来。
城外来了大将军的军队驰援,但徐军师拒绝开城门,于是大将军给了一日期限,如果到夜晚他们还不开城门,他带来的军队就会发起强攻。
他们先前已经因为那些来袭的敌人而折损严重,现在又要面对同为边军的同袍,要和他们打一架,这让城中的很多将士都不明白这一仗的意义何在。
“我就是跟先前一样难对付的敌人再打一场,也不想和自己的同袍刀剑相向!”下层士兵中弥漫开了一股焦虑,不时就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就算是给大将军打开城门又如何呢?又不是敌人,何必去打这一场没有意义的仗。”
“是因为裴军师昏迷不醒,一切都交到了徐军师手上,所以他才做不了决断,要让我们面临这种境地?”
这些声音不断的发酵,传到了回到各家中等待的氏族耳中。
“徐策没有对那支箭作回应?真的要等到晚上外面直接攻城?”得到消息的老者一边放下茶杯,一边若有所思地道,“那就说明裴植可能真的不省人事了。”
“爷爷,那我们该怎么做?”站在下首的年轻人上午才随其他氏族家主一起去过元帅府,见过徐策,此刻带回来了人心浮动的消息,便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祖父。
他们这一族被迁到这里,在其他被迁来的氏族中是发展得比较顺畅的,原因就是他这位祖父擅长做选择,从来没有站错过队。
年轻人的父亲早逝,身为下任家主,他一直跟在祖父身边,学习他的观察判断能力。
正因如此,才没有在这时就先同其他已经按耐不住准备动作的氏族一起去暗中布置,而是先回来问过祖父。
“闭门吧。”祖父给出了一个他没有预想到的答案,“约束族中子弟,一个人也不准出去。”
这开门之功他们可以不要,况且最后即便是镇西大将军胜了,成功入驻元帅府,他也不会对他们家做什么。
至于想在这个时候去给裴植雪中送炭……且不说他需不需要,就说他们家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最好还是两头都不下注,作壁上观等最后的结局就好。”
人定时分,天地再一次沉入了黑暗,城墙上守卫的士兵都感到一阵困倦袭来。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正常的疲惫,可是当听见下方沉寂的营地中传出一声代表进攻的号角之后,他们就猛的惊醒了过来。
驻扎不远处的凤临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临时的营地,结成了战阵,正在准备朝着城门方向冲锋。
而比他们更快的是数十道从军队中脱离的黑影,在黑暗中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城墙冲去,几个起跃间就攀上了城墙。
城墙上方的士兵连忙低头向下看去,就见他们像壁虎一样,在城墙上迅速的向上攀爬,叫士兵们几乎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