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纪明德笑问,“有福气伺候爷们,你还不愿意?还怕我亏待你?你又知道,我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三爷也早喜欢上你了,我成全你们。还是你有什么顾虑?说来我听听?”
这丫头不情愿才好。
柴敏最喜欢女人为他上心。其蓁空有姿色,却不喜欢他,过了新鲜劲儿,柴敏早晚会腻。有这个人放在房里,也显她贤惠。其蓁又没根基,是外头买来的,更不怕养大了心,反来对付她,正是两全其美。
其蓁……不敢有顾虑。
她磕头,右眼掉下一滴泪,低声说:“多谢奶奶恩典。”
纪明德满意出门。
其蓁呆坐在地。
不一时,有人将她拽了起来。
“呦!”桃夭难掩酸意,“有了这么大的福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澡换身鲜亮衣服,等三爷回来?”
“福气?”其蓁苦笑,“我倒宁愿,没这福气。”
桃夭盯了她一会。
“你……真不喜欢?”她把其蓁拽到自己房里,“不是矫情的?”
“我知道你喜欢三爷!”烦闷、憋屈、委屈一齐挤在心间,其蓁索性撕开脸面,“你若愿意,这福气给你好不好?等三爷回来,就你伺候!”
两人又互相看了片时。
“你这话,不是玩笑?”桃夭抿唇。
“只要、只要能瞒过奶奶……”其蓁心里有什么在动。
“奶奶不在家,还能看见是谁伺候的三爷吗?”桃夭把手一拍,“只要三爷也不说漏嘴——”
“还有!”其蓁忙说,“奶奶还没孩子,伺候了三爷,必要吃药的!”
“叫我娘看着‘你’吃药不就行了?”桃夭也有主意!
“那常嬷嬷愿意你做三爷的人吗?”其蓁忙问。
“我娘疼我,只要我高兴,她有什么不愿意的?”桃夭便笑,“走,咱们快去找我娘说,怎么让这法子万无一失才好!”
送沈相清两人下车,纪明遥并未回家。
她独自去拜望了邹太医。
皇后决心推广产钳,不但在太医院、宫中尚食局和民间培养产婆熟练使用,去年年末,还定下邹太医、王吏目、于吏目、张吏目四人,分别到江南、中原、南疆和西陲教导当地产婆。
元宵假期之后,正月二十一日,便是四位女官赴任之日。
邹太医正在家中收拾行李、打理家事、叮嘱儿女。
听得纪淑人竟亲自上门,她忙弃了手中的事,赶着到门外来接。
“有什么吩咐,淑人叫姑娘们来就是了,怎么劳动亲自过来!”她忙扶住淑人的手,玩笑说,“我这家里的地,这辈子都不再擦了!”
不是淑人一念选中了她们五个一起做事,她们哪儿来的今天做官的日子?她们没告诉淑人,都在庙里给淑人点着长明灯呢!
各庙里替淑人点灯、上供的人也多了,真是数也数不清。淑人不收礼,更不爱看众人破费,众人都只好悄悄的,也不敢花太多钱,反损了淑人的功德,只当是个心意。
左右供奉的人多。一人有些心意,全聚起来,那也是成千上万!
“是我有事想求你,才第一次扰上你家来。”纪明遥有些赧然,“真是不该。”
“淑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邹太医叹气,“您有事能想着我,那就是我的福分!”
她便将纪淑人请到内室,喝令家里人都不许打扰。
“这事只怕你还不知,”纪明遥并不啰嗦,“我先从头讲给你。”
她用简洁的语言叙述了理国公府强买民女一事。
邹太医听得愣了半天。
纪淑人说得简单,可她自己一想,就觉得心疼起来。
原来,淑人竟这么不容易。
这高门大户家里,有那么多银钱,行事的手段也太下作!!
邹太医忍不住骂:“作孽的畜生!这不得好死的王八蛋!合该他下狱吃尿喝屎!怎不叫他遭这些罪?”
这气一时消不下去,她又想宽慰淑人。
只是关系不算太近,她也不知该从哪里宽慰起,便只好忙问:“不知淑人说的,能用上我的,是什么事?”
“我娘的二弟、三弟费尽周折来京寻找,她大哥却还在扬州安享富贵,没人知道他曾用亲妹妹换了三千两银子,还从此用亲妹妹的卖身钱安心过上了好日子,成家生子,做了老爷,还要嫁女给乡绅,只把受苦的妹妹全忘在脑后。”纪明遥平和说道,“这可不行。”
邹太医不由站了起来。
“邹太医。”纪明遥也起身。
握住她的双手,她恳求:“我想请你和护卫们到江南之后,将这桩事连同我的态度一起,多多提起,别叫人以为,沈家的长子、沈老爷、沈掌柜……真是个全然的可怜人。”
沈家就想这么清清白白、安乐快活地在扬州过下去?
她不允许。
她不会直接报复。她甚至没去找当地布政、按察、知府等各级官员来广传此事,只命自家人南下,又请了邹太医。但沈家也休想再隐瞒事实。
他们更别想借上“纪淑人”和崔家的名声权势再得好处。
是非,自会有人评说。
邹青领命,郑重允诺:“我必不辜负了淑人的信重!”
理国公府。
禁军关押的动作不算粗暴,何夫人与温从阳也没挣扎,都没受伤。
何夫人死不肯离了儿子,两人便被关在一处。
她呜呜咽咽地哭。哭自己命苦,哭孩子们的将来,哭下狱的丈夫,哭他竟和婆母小姑子都瞒着她,做下这样没王法没天理的事!
现在,小姑子还是安国公夫人,儿媳妇回了娘家,也是安国公府的大姑奶奶,凭什么只有温家倒了霉!
小姑子自己硬要嫁安国公,自己斗不过安国公的爱妾,就只找娘家给她买人,也只害苦了娘家!
“她怎没叫你姑父磋磨死?”何夫人小声骂道,“或是她叫姚氏害死,也就没人告了,好过咱们在这受苦!”
边骂,她边瞥了一眼儿子。
温从阳没有反应。
何夫人也不敢多问儿子,又骂:“还有你父亲的好外甥女!若不是她嫁进来,换了纪淑人,只怕要告……也没那么容易。”
这话太丧良心。
可她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温从阳双手一撑。
他缓慢曲起腿,转动目光。
“从阳、从阳!”何夫人忙握住他,“你怎么了?”
顺着儿子的视线看了一圈,她又忙问:“你找什么?”
“纸、笔。”
温从阳看到了笔架。
“你要纸笔做什么!”何夫人匆匆追他。
“写休书……放妻书。”
随便取下一支笔,温从阳又找水磨墨。
“写休书做什么!”何夫人拦他,急得问,“你现在休她,不是便宜了她!”
“正是便宜了她才能休!”温从阳一手端起铜盆!
“我本来就不想娶她!”
他嘴唇抖动,双目通红看着母亲:“趁现在,和她一刀两断,随她再去高嫁谁,还能卖姑母家一个情分……这不好吗!”
何夫人母子被关押之处,正在温从阳书房。
禁军听从圣命,没有毁坏理国公府一草一木,只将上下人等都拘禁在房中。
这五间正房内,只他母子二人,下人都被锁在下房。
但争执声一起,便惊动了院中禁军隔窗来问:“何事吵闹!”
“并无大事,只因小事说了两句!”何夫人忙说。
若在以前,这等粗笨军士根本不能同她说话,更别谈质问她。可现今是不得不低头了。解释一句,总比再惹麻烦的好。
老爷被关在牢里,还不知性命如何。
从阳又疯了一样,非要现在和离休妻!
窗外禁军没再追问。
何夫人便拧着儿子来到墙角:“这亲事,是老太太和你老爷做主的,你要休妻,也不先请示他们,就自作主张?”
“太太明知道!”温从阳忍耐道,“老爷疼纪明达,看她比看我更像亲生孩子。如今家里获罪,再跟着我,纪明达也要受苦。见我放她自由,老爷只会高兴!”
“你悄声些!”何夫人忙看一眼门窗。
见禁军没再过来,她才又问:“那老太太呢?你怎么交代?”
“儿女亲事,父母做主。只要父亲高兴,娘不反对就好。”
温从阳挣开母亲。
他端着水盆来到案前,磨墨裁纸。
得益于纪明达近一年来坚持不懈的教导,他的字竟也有两分能看了,正合宜写休书。
怕动静太大,又招来禁军,何夫人不好夺他的笔,只能在旁急着劝:“休了她倒容易,我看安国府上巴不得你休书过去!可休了她,你以后再娶,还能娶着什么样的?”
老爷已经去官夺爵,从今天起,从阳就再不是理国公府的爷们了!将来更没有爵位给他承袭。他想另娶,哪还能够得上高门大户的小姐?何况是纪明达这样才貌两全的小姐!
温从阳不为所动,笔下休书很快写满几行。
何夫人又急着说:“你就算现在才遭了大事,坏了脑子着了魔,你好歹想想,她肚子里可还有你的孩子!”
温从阳笔锋一顿。
墨迹在纸上晕成一团。
他侧过脸看母亲。
“娘还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他双手剧烈颤抖。
“怎么?!”何夫人大惊,“难不成,她还偷人吗!!”
“不是!!”
温从阳摔笔在案。
想起那些不堪的夜晚,他双手捂住脸,缓缓蹲下:“娘应该没忘,去年,遥妹妹回门那天,我和纪明达在门口争执,我被老爷罚跪。”
何夫人怎么会忘!
那天,从阳被老爷罚跪足有两三个时辰,老爷还向他砸茶杯,生了好大的气,他就是不肯认错服个软!
到现在她都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从阳才不顾老爷生气,非要和媳妇在大门外吵闹?
看他这样,难道,还有别的事?
温从阳并未抬头看母亲。
他也不等母亲的回应,只闷头说:“后来回房,我故意激她,又吵了几句,说她把我当奴才、当玩意儿,说她心里既只有那等事,不如去外头找男人伺候。她给了我一巴掌。”
“从那之后,我就再对她起不了反应了!”他一股脑全说了个明白,“这个孩子是我吃了几个月药才来!每次和她——我必得吃药才能!!”
“娘!”他重重一跪,压低声音吼出来,“就放过我吧!别再让我和她做一世夫妻了!”
何夫人后退了两步。
她向后扶,什么都没扶住,就直接跌坐在地上。
温从阳匍匐在地,缓缓蜷缩。
何夫人呆愣愣望着房顶。
“竟有这样的事……”半日,她艰难问,“你、你以前,怎么不说——”
“娘,我也是个人。”温从阳闷声回应,“这叫我怎么说!”
他动了动,将头藏得更深。
“我明明白白地说不想娶纪明达,你们打我、骂我,哭着逼着我娶,让我多想想长辈们,还坏了如蕙姐姐的手,我不能不娶。”他声线竟归于平稳,“我若说和她做不了夫妻,又是谁的错处?只能是我的。”
何夫人有些喘不上气。
她是真的后悔……她早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逼从阳娶纪明达?为什么没顺着他的心,好好地娶纪淑人进门?为什么就觉得,安国公府嫡出长女进门是大福分?
怎么当年心里只想到了好处?
怎么就没把从阳自己的心意当回事!
“从阳……”她犹豫而小心地问,“你和她不行了,那你和别人,和如蕙,还、还——”
“大约还行吧。”
温从阳不算确定。
毕竟,他和如蕙姐姐,也足有一年多没真正亲近过了。
“休!!”何夫人激愤起身,“现在就休!”
她回到案前,看儿子写下的第一行竟是“放妻书”三个字,意指和离而非休妻,气得用笔一抹:“她哪里配得上‘放妻’!”
重拿一页纸,她自己蘸笔,重重写下两个字:
有言语哀求、金银相赠,看守的禁军回禀了头儿,很快把休书送到安国公府。
安国公已回书房。门上仍全是温夫人的人,休书便直接送到了温夫人手里。
沉思半晌,她亲去启荣院。
虽看女儿面色尚好,她也没敢立刻拿出休书,只说:“你父亲也被禁足,家里是无力再替你舅舅求情了,理国公府革爵……只怕已成定局。将来从阳身上也没了爵位,最多还能保住平安日子。就算他真肯上进、出息了,想再有国公府的威势也难。明达,你还年轻,娘也知道你心高。趁这孩子还不算太大,你……仔细想想?”
纪明达懵然护住小腹。
想想什么?
“你才十九,和离再嫁容易,可带着孩子就难了。”避免太刺激她,温夫人尽量说得委婉,“况且,这孩子也要姓温,不能姓纪。”
纪明达两手将小腹护得更紧。
娘……不似玩笑。
可是——
“娘——”她张口,声音带了哀求,“可是,他都会动了!”
温夫人霎时湿了眼睛。
她也生育过,还是生了明达和明远两个,怎么不懂为人母的心?孩子一天天大起来,在肚子里伸手、踢腿、翻身,还能听见人说话。自己的血肉养活的孩子,怎么轻易舍得!
“可事已至此,长痛不如短痛!”她叹息,“你就想想,你是愿意有这个孩子,继续在温家和从阳过一辈子,还是情愿舍了他,另嫁旁人?”
另嫁旁人?
纪明达顺着母亲的话想。
再嫁,她还能嫁什么样的人?
但这时,孩子又动了动。
纪明达瞬间断了念头。
“娘,我、我舍不得。”她眼泪砸在手上,“我舍不得!”
怕她哭伤了身子,温夫人忙轻言安抚:“其实不改嫁也不是不好!”
她说:“一则,经此一事,家里不如以往;二则,改嫁虽不罕见,可大多再嫁都不如初婚;三则……我恐怕也不好与你父亲强着来了。你父亲给你选的人家,我不放心。”
“你看你父亲最疼三丫头,她的丈夫是怎么样?”她叹道,“你若再嫁,应也是差不多的人。”
老爷上哪去寻文臣联姻?只有勋贵、武将。
可惜当年推拒了舅母说的文霄,更不能再提亲事。不然,把明达嫁去张家也好。
不过,若纪明遥真成了张家媳妇,张家没分家,一家姐妹,怎好都嫁一家兄弟,明达还是不能嫁。
如此一想,温夫人也就不遗憾了。
纪明达缩在母亲怀里抽噎。
三妹夫柴敏,她见过。虽是英武男子,可样貌离温从阳还差了些,更别说与崔珏相比。柴家门第不算低,但家中人口繁杂,他又只是第三子,上有两对兄嫂,嫂子们的出身还不如孟淑人,学识浅薄,礼仪荒疏,言行叫她难以尊敬。至于男子好色,倒是小节。只要姬妾都和李如蕙一样安分,她可以不在意。
只看现在,柴敏本人是比温从阳更有能为,已在禁军任实职。
只是,嫁去这样的人家,真就比继续和温从阳过更好吗?
温从阳已被她教得有些长进,假以时日,必能与梦中一样立功封将!
舅舅只是削爵夺官,她便要舍了外祖母、舍了舅舅、舍了……孩子,和离改嫁,她还怎么再见长辈们?
她舍不得这个孩子!
温夫人注视着女儿的神色。
见女儿逐渐坚定,她才从袖中拿出休书,叹说:“既你不愿和离,等理国府解了监禁,我就告诉从阳和你婆婆,说你不走。”
“这是什么?”纪明达一把拿在手里,不敢置信,“休书??!”
“是他们不愿连累了你,所以想放你自由,让你能随心改嫁。”温夫人忙说。
纪明达一目十行看完了休书。
“哈!”她笑出一声。
这算什么意思?
——温从阳有情有义、不忍连累发妻,她纪明达贪慕虚荣嫌贫爱富、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一朝有难就要先飞吗!!
温从阳,想休了她???
他怎么能想——他怎么敢!!
“我不和离,更不下堂!!”纪明达坚决道,“求娘现在就去告诉他们,这休书我不认!”
温夫人正是怕女儿被休书一激,违心不肯和离,才最后给她看!
见女儿果然动了大气,她忙叫她注意着孩子,又忙说:“这休书出来容易,我要送信进去就难了。等我去和你父亲商议,看能不能带个口信。”
待她终于躺好歇息,温夫人才向书房来找安国公。
路上,她自己也松了口气。
把女儿嫁回娘家,娘家一有难,就又把女儿接回来改嫁,她这辈子,还指望再见娘和哥哥嫂子吗?
哥哥有此一难……终究是因她被姚氏逼迫,不得不向外买人的缘故!
只恨老爷宠妾灭妻,纵得姚氏太过张狂!
可恨明遥!养她十二年,却只记得一个姨娘,把与她的情分全抛在一旁,对温家下这么重的手!
她心里有怨,便不能先来问、先来说吗?非要直接告到御前,竟不留一点转圜的余地!
温夫人没有擦去眼角的泪,就红着眼圈见到了安国公。
“从阳送了休书来,但明达死也不愿另嫁。”她哭着说,“我虽心疼孩子,可也想到咱们府上:亲家一出事,就接孩子回来改嫁,外人又该怎么议论老爷和我?也只好随她去了!”
“何况,明达怀了身孕,过年这几天,京里也有大半知道了。”她又说,“不要孩子改嫁,更不好听,让人说嘴。若叫她生了再和离,她舍不得孩子,也更难找人家。”
她泪眼问:“老爷说呢?”
她来之前,安国公正想到,温家已全然无用,白可惜了一个女儿,不如叫她和离另嫁,至少还能再有一个如柴家一样的亲家。
可太太所言,虽有私心,却句句都在理上。
名声是要紧。
今日早朝,独他没给女儿求情,已无可更改。既如此,不如叫人只看他纪家女儿有情有义,对夫家不离不弃,方能挽回些许。
他便叹道:“只要夫人舍得,这也罢了。左右少不了她的吃穿用度,倒也不太吃苦。”
温夫人哽咽应是。
待她回去安排,安国公又沉了面色。
禁足一年。
这一年不得出入,连家人也不得出入,只有仆从能外出采买,几个心腹又全被下了狱,他是什么都做不得了。
就等这一年再看!
一年时间,还能翻了这天!
即便立下太子,尚未登基,便还没成定局!
纪明遥在邹太医家用过午饭方回。
崔珏到家已有半个时辰。
虽然提前让人说过,她会晚回,不必等,但看到在车外的崔珏,她仍先问:“你吃了饭没有?”
“吃了。”崔珏笑。
“大哥叮嘱我,让你不必过去相谢。”他抱夫人下车已成习惯,“他要陪嫂子。”
他又笑:“我看,他是要和嫂子和孩子们好生说一说他朝上的威风。”
“那我就真不去了!”纪明遥也笑,问,“明天再去?”
赶在元宵节前,把大事都坐定了。
就看节后,皇帝到底会如何发落温息了!
“明天再去,我与夫人同去。”崔珏跨入家门。
待夫人午睡起身,他方道:“沈家两位想见你。”
“那就见,让他们来。”纪明遥对花影说,“家常装扮即可。”
沈家两人来至,崔珏便避到东侧书房,并不相见。
“淑人,”沈相清开门见山,“我和三弟想从此留在京里,不回扬州,也不去大同了,不知是否合适。”
“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这是你们的自由,不须禀报我。”纪明遥只说,“但即便留在京里,也不必与我往来。逢年过节,更不必走礼上门。我不收,也不见。”
沈老三抬头。
纪明遥:“想祭拜她,就自己立个牌位,不用见我。”
娘的尸身棺椁还在安国公府祖茔。她也只是虚设灵位而已。
沈老三又低下头。
沈相清点头应是。
“什么时候走?”纪明遥便问,“我着人把你们的货物、细软归置回去。放心,不少一样。”
“若淑人不嫌麻烦……就在今天吧。”沈相清垂首说。
“好。”纪明遥示意,“青霜。”
青霜便忙上前,笑道:“两位跟我来吧,听我安排。”
“等等。”纪明遥叫住他们。
沈相清连忙回头。
“若有人无故欺压,记得来找。”纪明遥轻声说。
沈相清说不出话,只能深深一揖。
他走出房门。
他忍不住回头、再回头。
直到他将走出院中,淑人仍在堂屋。她安静地望着,不喜不悲,无怒无情。
淑人……是在送他们吗?
沈相清两眼模糊。
看不清神情,淑人的面庞又与姐姐的重叠。好像是十四岁的姐姐坐在窗前,含笑看着他不肯读书做功课,非要爬墙上树摘果子。
七月的枣已熟得脆甜。他摘了满袖满怀,洗干净给姐姐吃、给二妹妹吃,送给娘吃,留下给爹和大哥回家来吃。①
姐姐给他做着袜子。看他闹够了,吃饱了,又拘他在桌前,一笔一笔教他练字,免得爹回来训斥。
等枣子摘光,树叶落尽的时候,爹就去了。
天上下起小雪,姐姐就走了。
现在,很快要是春天了。
是姐姐……再也看不见的春天。
沈相清泪干肠断。
树上已发新芽。
“春装都做好了。”纪明遥抚上账册。
崔珏抚上她的手。
这话,夫人昨日便说过。她只让把春装都收起来。
她心绪不佳……很差。
崔珏笑问:“我试给你看?”
“好啊!”纪明遥有一点高兴,“明天……后天吧!”
今天好累。
好像还有件事没办。
挽住崔珏,回到卧房,她打开柜子,找出温慧送的田契:“这个得还给她。”
这是成婚之前,温慧以“母亲”身份赠送——或者说补偿——她的东西。这份添妆,究竟是真有两分疼爱,还是愧疚、心虚作祟,或只为让她记得情分,婚后多相助安国公府,她不想再细究。
但她不是温慧的“女儿”,温慧更不是她的“母亲”。
她们是仇敌。
纪明遥唤天冬:“你去安国府,找冯嬷嬷出来,让她拿给安国公夫人。”
天冬接下,迅速出去办差。
纪明遥便要阖上柜门。
“等等!”崔珏撑住一侧。
“怎么了?”纪明遥问。
“那页纸……”崔珏低声说,“我也给夫人装裱了吧。”
夫人总是看得太过小心。
纪明遥一怔。
她有些开心。
“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主意?”
她先不应,只挡在柜子前问。
“很早。”崔珏只能如实回答,“在,夫人生辰之前。”
“这么早!”纪明遥一笑,“那怎么现在才说?”
崔珏俯身靠近夫人耳边。
“能不答吗?”
“不答——就不答!”
一手扶住他额头,纪明遥让他与自己对视:“我忘了,钥匙该给你一把。”
然后,把他们两人的重要财物都放进去。
“好想把你也放进去。”她喃喃。
“我在。”崔珏揽住她的腰。
将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他说:“你也在。”
纪明遥仰起脸。
她闭上了眼睛。
两刻钟后。
亲了太久……纪明遥决定练字静心。
崔珏也一同来至案前。
多日精神紧绷,写下几页大字,纪明遥的确静下了心,也更清晰感觉到了从内到外涌上来的疲惫。
这样写下去,不会有任何进益。
休息吧。
悄悄看一眼崔珏,纪明遥叫春涧:“我要吃点心,还要吃酥酪!”
她又当着他半途而废咯!
崔珏早已发现她的动作,也知道她在看他。
想了想,他故意放下笔,也回看夫人。
“看什么看?”纪明遥就说,“我累了,二爷写吧。”
春涧摆好点心,她便向榻上一坐,端起酥酪碗。
崔珏又叹气。
“你想说什么?”
舀起一匙酥酪,纪明遥向前伸手。
她笑问:“这个堵你的嘴,够不够?”
崔珏走上前,蹲身吃下。
“不够。”他笑,“再来一口。”
“再来两口!”纪明遥又舀出一大勺。
他们一同吃尽了这碗酥酪。
“明天出去看灯吧。”倚住崔珏,纪明遥竟有些困,“我还想,再去娘住过的屋子看看。”
不是睡过午觉了吗,怎么又困?
元宵看灯,是他们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
她没有违约。
真好!!
“好,一起去。”崔珏抱她回卧房。
这几日,夫人夜不能寐,睡眠极浅,比他睡得还少。今日午睡,她也未能沉入深眠。
她终于困了。
“好想把娘的坟茔迁出来。”纪明遥低低地说,“不想她留在安国府。”
娘也一定不喜欢。
崔珏立刻开始思索如何办成。
“但,不急。”纪明遥抱住锦被,“现在不合适。”
世人眼中,她首先是崔家之媳。
大哥崔珏助她伸冤,还能说是大哥职责所在。但安国公在娘身死一事上的责任,已在今日早朝划分清楚:
他是不知情的,是“无辜”的。杀人凶手姚氏已经伏法偿命。
似乎她没有理由再恨“生父”。
在这个世界里,对“生父”的“孝”,从来要在对“生母”之前。
现在又急着与“生父”切割清楚,会极大损害大哥和崔珏的名声。
时机总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