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换亲之后by明春鸢
明春鸢  发于:2024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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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舅舅。
不知为何,定睛看清二妹妹的神情,舅舅竟将怒色收去了大半。
这次梦醒,纪明达竟将许多细节都忘记了。
她只记得,母亲病了,无力筹备三妹妹的亲事。二妹妹不肯相帮,最后竟是婆母去安国府帮忙操办的。
这算什么道理!
回忆不出更多,纪明达只能忙叫人去安国府细问母亲的身体,果然得知,母亲正为三妹妹的婚事焦心。
娘从前那样疼二妹妹,可真遇见事,二妹妹人又在哪儿?
起身,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纪明达叫丫鬟再给她仔细梳妆,笑道:“我得回去帮家里的忙啊。”
理国公府正院。
儿媳告退出去了,何夫人脸上再也挂不住笑。
她冷嗤了好几声,和李桥媳妇说:“病了小半个月,把家里折腾得是天翻地覆,现在得了诰命,人就好了,能回去帮她亲娘的忙了?”
“太太想开些吧。”想着自己的亲女儿,李桥媳妇笑道,“总比又折腾起大爷,又闹得老爷生气,非要大爷给大奶奶赔礼强啊。”
“哼!”想到儿子对儿媳那一跪,和儿子受的那些踢打挫磨,何夫人越发动了肝火,“她还说是她二妹妹没空闲——”
提起纪二姑娘,何夫人自己就闭上了嘴。
李桥媳妇也低下头。
她忍不住想,若大爷娶的是二姑娘,如蕙定然留不下,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是殷实人家的太太奶奶了,连孩子都有了,生下来了。
何夫人正连声叹气。
她真是后悔了。
若娶的是二姑娘,别说能不能劝从阳上进,起码家里不会每天鸡飞狗跳的,老太太和老爷也不会为了二姑娘天天打骂从阳啊!
本来以为大姑娘进门是天上掉馅饼,结果,这竟是娶了个搅家精?

纪明达下车,先令王嬷嬷去安庆堂回禀老太太,便坐软轿向正院来。
今次回来是给娘帮忙,自然要先见娘了。
她是在西门下车,王嬷嬷又走得比软轿快些,先到了安庆堂。
徐老夫人正安详得意地等着,儿媳妇哪天支撑不住,只能把三丫头的亲事交到她手里,便得知大孙女这次回来,竟是来给她娘帮忙的。
她脸上笑容僵住。
瞪着还在地下等吩咐的王嬷嬷,徐老夫人真是说不出一句话!
从前没见她这么孝顺在意过她娘,怎么出嫁三个月,病了一场,还改了性子了?
徐婉本在一旁凑趣说笑。
见老太太面色不对,大姐姐的奶娘也正尴尬着,她忙站起来,绕到老太太身后给捏肩膀。
见都注意到了她,她才笑道:“老太太才还说呢,想让我过去看看大姐姐身上养得怎么样了,大姐姐就回家来了。王嬷嬷,大姐姐身上好了?”
一个平民小户家的女孩子,只是走了运养在老太太身边,人还没做成大奶奶,也能充成主子姑娘的口气来问她了,王嬷嬷心里先不大高兴。
但徐三姑娘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又是站在老太太身后问的,她只能笑说道:“多谢老太太和徐三姑娘记挂着,奶奶身上虽未大好,但日常起坐请安已经不妨了。听见这里有难处,心里放不下,所以回来帮把手,也是想着老太太和太太的缘故。”
暂缓过一口气,徐老夫人笑道:“我知道她最有孝心。可她才病了那一场,她娘操持不动家里的事,她就行了?叫人知道,还以为她娘如何不慈爱,连出嫁了还病着的女儿都要弄回来劳役。去告诉你太太,说是我的话:咱们自家的事自家办,别叫亲家心里不痛快。”
站在放置着冰山的清凉堂屋里,王嬷嬷却听出了一额头的汗。
她低着头告退,忙赶到太太院里。
握着女儿的手,温夫人感动又发愁:“你这才养了几天,能好了多少?年纪轻轻的,不知道保养身体,就来为这些杂事费心。还不快回去给你婆婆请罪,说我撵了你回去了,你再多养些日子呢!”
明遥那里是没有公婆,已经自己当了家,往来方便些。明达虽是嫁回的理国府,可她婆婆已经对她心有不满,怎么还能这样任性?
纪明达早便想好,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帮母亲这个忙。
见母亲这样为她着想,又想到母亲是为照看谁病了的,她更坚持说:“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娘有烦难却视而不见、自己在家高乐吗?那我岂不没了良心!娘别再说了,快把三妹妹的嫁妆单子给我。一切事物我能办的,娘都交给我办,有我办不了的,娘再掌着吧!”
“好吧,好吧。”
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温夫人笑道:“你婆婆那里,等我再好些,我过去给她请罪。你就用三丫头的亲事练练手也好。过几年,等从淑出阁,你少不得还要出力的。”
纪明达就笑着拿过三妹妹的嫁妆单子。
她才要细看,王嬷嬷进来,将老太太的一番话说了。
纪明达心口一跳,忙看母亲。
难道她回来帮忙,还是错了吗?
可梦里,是娘叫人去找的二妹妹回来啊!
早在女儿进来时,温夫人已想到了老太太必会不喜欢。
这一番话虽重,她却无有丝毫惊慌,只笑道:“你再回去和老太太说:多谢老太太挂怀,只是三丫头的亲事,我办不动,明达不能办,难道要我们交给老太太操心吗?只怕老爷第一个就心疼老太太了,还要说我们不孝顺。至于理国府,就更请老太太只管放心,我自会过去赔罪。只要咱们自家不传出有损我与明达名声的话,理国府上更是无碍。”
王嬷嬷又听出了一身汗。
可谁叫她被分派了这差事?她只能听命,再回安庆堂去。
纪明达就问母亲:“是……不能让老太太费心啊。”
“是啊。”温夫人含笑看着女儿。
明达这样糊涂着,总比她心向着老太太,越帮越乱的好。
用三丫头的亲事留她多住一两个月,把从阳那里冷一冷,她再教些道理,也好。
何况,明达今日回来帮她,老太太那里必会记住,早晚与明达离心,如此一看,竟是好事。
温夫人便笑问女儿:“你也舍不得老太太操劳,是不是?”
怔神片刻,纪明达点了点头。
她打开了三妹妹的嫁妆单子。
第一行是,“压箱银,两万两”。
她不由愣住。
家里的规矩,不是出阁的女儿每人有三万两嫁妆,其中只有六千两做压箱银吗?
二妹妹出阁带了三万六千两银子,那是因为亲事换人,家里补给崔家才有的!
“是你父亲心疼三丫头嫁得急,三丫头又抱怨,还没见过人就定了亲事,所以你父亲给拨了五万两嫁妆,两万做压箱银。”
温夫人慢声解释着。
“她嫁的又只是柴家第三子,有事难免排在两房兄嫂后面。你父亲就说,多给她些嫁妆,她到了柴家,日子也舒服些。”
“原来……是这样。”纪明达点头,却笑不出来。
她出阁的时候,祖母添了一万银子和一处房舍,娘添了六千银子和一个田庄,父亲原本只给多添了六千两银子。后来还是祖母看她的嫁妆竟比二妹妹的少,替她不平,才又让父亲再添了三千两,这是共九千。可父亲怎么直接就多给了三妹妹两万?
这其中相差,也太大了。
温夫人一直在细看女儿的神色。
“你父亲原本就最疼你三妹妹,这也不算很出格,多添就多添些吧。”她笑道,“从她出生那天,你父亲就月月给她多送二十两银子,我早都习惯了。”
“是吗。”
纪明达一时不信。
“怎么不是?”温夫人笑问,“三丫头从前那么爱缠着你、日日和你请教,竟连这样的事都没告诉过你?”
纪明达沉默着,没有回答。
半晌,她目光才从“压箱银,两万两”上移开,看向了下一行。
安庆堂。
徐老夫人面色黑沉,叫王嬷嬷退下去。
王嬷嬷不敢抬头,赶着出去了。
徐婉也不敢再劝一句,只在旁边敛声屏气、安静侍立。
独坐半日,徐老夫人终究没能咽下心头这口气,狠狠把手中茶杯甩了出去!
婆子丫头瞬时跪了一地。
连徐婉都提着裙子跪下。
她心里已怕极了,仍掐住自己的腿,抖着声说:“老太太,当心贵体!”
琉璃等丫鬟婆子也忙说:“老太太,当心贵体!”
徐老夫人拍几起身,冷哼一声,独自走回卧房。
果然,不是亲生的孩子,养了再久,对她再好,终究心里还是只想着她亲娘!
在西偏门前下马,纪明远先叫人去后院问二姐姐和姐夫是否方便,方快步回房洗澡,换了一身衣服。
系好袍带出来,小厮已在堂屋等着,笑回:“二奶奶说方便,请爷这就去吧。”
纪明远和崔府丞排行同为“大爷”。既是借住在崔家,他便令身边人不许提排行,简单称呼即可。
他立时向后院过去。
二姐姐正坐在廊下,看丫头们跳百索。
二姐夫不在院子里。
见他到了,纪明遥拍拍身边,叫他来坐,笑问:“太太身上怎么样?”
“二姐姐。”纪明远先见礼,才坐下,回答,“太太令我不许留在家里,让我回来跟着姐夫和崔府丞读书,就是帮太太的忙了。也请二姐姐不用再担心。”
“姐姐已经帮上了太太的忙。”他说,“帮了太太很大的忙。”
纪明遥侧过脸看着他笑。
夹在崔家、异母姐姐和亲娘之间,不容易吧。
二姐姐的笑给了纪明远些许勇气。
他低声问:“原来太太说过,不让二姐姐告诉我,太太身体真正如何吗?”
“是啊。”纪明遥笑道,“太太怕你分心耽误学业。可你毕竟是太太的亲儿子,我不能不说。”
她不说才是错。
“多谢二姐姐,我知道了。”纪明远应声。
纪明遥没有问,温夫人是否询问过,她今日为何没去。
纪明远也没有说,母亲对二姐姐今日未去的态度。
“你还小,就不要想太多了!”纪明遥只笑道,“既然决定了不回去,在这就只许专心读书,保养身体,其余什么都不许想——也不许对你姐夫和崔府丞说老爷的那些话!”
“二姐姐!”纪明远吃惊。
二姐姐也知道老爷的那些话吗?
随即他便明白过来:今日老爷几次暗示,让他将这些话讲与二姐夫和崔府丞,二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若敢说,在这个家里就住不下去了。”纪明遥严肃道。
她没再笑,只拍了明远脑门一下:“行了,明天就上学了,回去歇着吧!”
纪明远行礼告退,连背影看上去都颇为心事重重。
纪明遥轻轻站起身,走回房中。
崔珏从东侧书房迎出来:“明远仍留下上学?”
“自然是留下了!”纪明遥笑。
握住崔珏的手,她探头向书房看,见案上一幅字只写了一半,便笑问:“二爷怎么半途而废?”
“中途暂歇,这便回去写完。”崔珏无奈。
一同回到书房,在旁看了片刻崔珏练字,纪明遥也铺纸蘸笔,全心练起松太公从前赠给崔珏的一幅字帖。
一想到她的字还被挂在松太公房中,不知会被多少名流大儒、饱学之士看见,这些人还会以她那幅字的水平去猜测、估量、评判松太公对小辈的包容,她就特别想爬过去把字撕下来啊啊啊啊!
这字她得练啊!不说终成一代名家青史留名,最起码三五年内有所进步,去把现在的那幅换下来!
所以,这十多天,就算家事忙碌,她也每天至少抽出一个时辰练字,平均练习时长比从前多了一倍。
果然,人有了明确的目标,才会有更大的动力。
一直练字到晚饭时,写好一幅字的最后一笔,纪明遥才与崔珏同去用饭。
崔珏当然发现了夫人近日的变化。
饭毕,在夫人洗澡之前,他问:“夫人是想有所进益后,将太公现下挂在房中的字换下吗?”
“被你看出来了……”纪明遥承认。
她笑:“在某些事上,我也有虚荣心的!”
她看向悬在堂屋正中的“贤夫佳妇”四个字。
这是今日午后大哥送过来,崔珏亲手挂上去的。
虽然太公对她是屋乌之爱,但她的确真实因太公受惠良多,很想报答太公。
可她身上有什么是太公需要的?太公又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她只能想,看到她有所进步,或许太公会感到高兴、欣慰?
至少,她想让别人看见,太公喜欢的小辈并非一无所长的泛泛之辈,她值得太公如此厚爱。
“那夫人可要努力了。”崔珏对她笑,“若无极大进益,太公绝不会应夫人的换字之求。”
“二爷从前也换过字?”纪明遥放纵自己在美色中沉迷。
“太公书房内,便有一幅字是我三年前写下,太公至今不肯换下。”崔珏耳根微红。
他低声道:“上次,夫人都没看见。”
“是吗!”纪明遥惊。
她忙抱住崔珏:“上次是太紧张了,根本不敢细看各处!下次,下次再去,我一定寻见!”
“嗯。”崔珏亲了亲她的脸,“我信夫人。”
这可不是在卧房啊!
左右看看青霜她们早就退出去了,纪明遥红着脸,亲了他嘴唇一下。
崔珏反亲了过来。
擦身之后,纪明遥坐在床边犯困。
一不小心,亲太久了。
她月事才第二天,当然除了亲亲之外什么都不能做。可月事过几天就没了。
昨晚他们说好,先不生孩子,但是,不生孩子又不代表不能做。
问题是,崔珏他知道不生孩子怎么做……吗。
纪明遥决定问一问。
她站起来,在屋内踱步,以保持清醒,等待崔珏洗完。
浴室内,崔珏听见了夫人细碎的脚步声。
夫人还没睡下?
思量片时,他不再拖延,擦身穿衣出来,果然看见夫人正等着他,有话要说。
暑夏夜间,夫人的衣衫更加轻薄。
抱起夫人坐回床边,他克制住自己,只看着夫人的眼睛,问:“夫人有什么话?”
夫人眼中盈满紧张与些许羞涩,问他:“二爷知道,该、该怎么避子吗?”
理清夫人之意,崔珏脑中有一瞬发空。
不为求子,只为欢愉,夫人也愿意与他交融。
是了。他想。只为欢愉,亦可以行敦伦之礼。
原来他不必忍耐。
夫人也不必。
但,如何避子——
“二爷,不知吗?”纪明遥小声问。
“我——”崔珏移开眼神。
他先看向夫人的裙摆。
隐约看见轻薄罗裙下显露的肌肤,他又忙看向窗外:“我明日便去,学习。”
“那、那……”纪明遥只能说,“二爷,好好学。”
毕竟,对这个世界的避孕方法,她也不是很了解……其实对上个世界她也不是很了解……
“嗯。”崔珏应声。
但这一声太过僵硬,他又忙添了一句:“夫人……放心。”
纪明遥应该相信二九探花的学习能力。
她低下头,也应:“嗯……嗯!”
五月初一日。
本月第一个朝日,按常例,在上阳宫大明殿开大朝会。
广宜公主府。
自从出宫开府之后,除去除夕、新年等大节日,广宜已有近二十年没起过这么早了。
其实她不必在早朝开始前出门,只待朝会将散时,等在大明殿外即可。
但今日实有要事,她也着实再睡不着了。
“陛下立后之心已定,又深厌安国公等倚仗旧日祖上之功,横行跋扈,以至今时今日胆敢聚众勾连妄议储君,野心昭然。陛下早晚要他们好看。我做不到,还有许多旁人抢着做。”她对自己、也对宝庆说。
拿起九凤钗,广宜亲手给自己簪在发髻正中。
大周皇室可远不止她这一府。
“我若功成,自然亏待不了她。”握住独生女儿的手,广宜微笑。
京外,江苏扬州府。
方至平旦。空中星光尚未黯淡,城中已有不少院落房舍有了起床挑水、生火做饭的响动。
江南富庶之地,城内百姓生活大抵都还过得去。有些人家点了灯烛照亮梳洗,有些人家仍舍不得些许灯油钱,只摸黑洗了脸挽上头发,借着天上的星光月光和灶膛里的火光行事。
城东一处三进带跨院的宅院内,正房里的灯火却是通明亮了彻夜未熄。
卧房内,一个年约五六十岁,形貌干枯瘦弱的年老女子正闭眼半躺在床上。
她身穿暗青的薄绸褙子,身上盖着一条薄被,露在被外的一双手瘦骨嶙峋,在一对金镯的光芒下,皮肤越发似青似黑。
房中或坐或站着五六个儿女子孙。有人满面愁苦,有人正在沉思,有人装出正在思索,实则早已困倦想睡,有人看一看兄嫂弟妹,已经下定了决心!
“都不说话是吧,那就我自己去!”沈家老二起身,冷哼道,“把大姐姐卖了的这十七八年,拿着她的卖身钱不知享了多少富贵,如今娘梦见大姐姐有不好,想叫我们去看一看,就一个个的一声不吭!”
他一脚踩上凳子,看着自己的大哥:“给我预备好盘缠,我今日就走!”
“二弟,二弟呀!”一身灰色绸袍的沈老大躬着身子起来。
搭上老二的肩膀,他叹道:“不是我不想去,是理国府上严命过,我们一家谁也不许再进京。若叫发现,叫我们求死不能!你那时年纪还小,只怕不记得——”
“谁不记得!!”
沈老二瞪着眼睛。
他脸上直直划下两行泪:“爹突然去了,没了营生,大哥正怕养活不起我们几个弟妹,谁知大姐姐就叫理国府的人看了去,拿了三千两银子非要买她走!大哥又怕得罪了理国府,就真把大姐姐卖了,拿了银子往南边来了,由得大姐姐被他们撮弄去,生死不知!”
“那可是理国府!是理国公府!!”沈老大也急了,一伸手打向二弟肩膀,“那府里的老爷们动一根手指,就能让咱们全家活不成,你以为、你以为我就想卖了亲妹妹、背井离乡躲了来吗!谁知道如今在这扬州城里,还有没有他们看着咱们的人?!”
沈老二挺着挨了这一下打。
他身体晃都没晃,只冷笑说:“再不想卖,不也还是卖了。拿了三千两银子买房置地,娶了妻生了子,又做上了生意,到外面都有人叫上‘老爷’了。还把女儿定给了郑老爷家,眼看全家都要飞黄腾达了。”
“二弟呀!”沈老大之妻红涨着脸站起来,“你侄女有了好人家,难道还是错处了吗?”
“哎,你给我闭嘴!”沈老大跺脚。
对着大嫂嗤笑一声,沈老二没说出不好听的话。
沈老大之妻却仍不服,又说:“我和你大哥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挣下这份家业,可早不止三千两了!再有,你说我们享了荣华富贵,难道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不是你大姐姐的卖身钱?”
“闭嘴吧你!”沈老大虚张声势。
他大声一吼,巴掌轻飘飘落在了自己妻子的肩膀上。
房中另外两人,沈小妹和沈老三忙都过来劝架。
沈老大之妻嚎啕大哭,被沈小妹连劝带拽地请走了。
沈老三便挡在两个哥哥中间,急声说:“都是为了一家人好,大哥二哥,你们有话好好说吧!”
“好,好好说。那就好好地说说。”沈老二定定看着大哥,“再回到那天,我宁愿被理国府的人弄死,也绝不许大哥把姐姐卖出去!家里又没真到揭不开锅,吃不起饭的地步,我知道爹还留了银子,大哥怕的不就是一个死吗!理国府真敢杀人放火,你不会去敲登闻鼓?!”
“你说得轻巧。”沈老大背过身,“都二十七了,走南闯北十几年,还是只会说这些没味的话。”
“咳咳。”
床上的沈家老太太睁开了眼睛。
三兄弟都忙凑到母亲床边。
“老大,给老二拿一千五百两银子,让他去。”沈家老太太气若游丝,“一千两本是他该有的,你还给他,五百两,算这些年的利息。他这一去,是生是死,以后都不用你管了。”
沈老大身上一僵。
“娘!”沈老二跪下磕头。
“娘!”沈老三也跪下了!
他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想着一千五百两银子,发狠心说:“我也和二哥一起去!”
京中,崔宅,西院。
冠服已然整齐。
崔珏回到卧房,轻吻夫人额头,掩好床帐,方才出门,与长兄一同入朝。
床帐里,纪明遥乌发散落,裹着锦被,正睡得香。
梦中,她躺在姨娘怀里,也睡得一片安然。

钟鼓敲响。
丹凤门下,早已依官职、爵位排成长队的群臣肃静而入,穿越阔达上百丈远的广场,至大明殿下拾阶而上。
无人交谈。
安国公只以眼神与盟友做最后的交流。
几人隐晦的目光不约而同扫过了广宜公主驸马,颜修。
此人家世不凡,出身书香仕宦之家,是已故颜相之孙,自幼容貌出众。及年少,愈见宋玉、潘安之貌,颇有才名,诗文辞藻华丽绮靡,常与京中才子以文会友,却无一分心思用于举业之上。后被先帝亲选为广宜公主驸马,至今已将二十载。
可他已为年近不惑之人,却无一丝男子的志气。即便同为驸马,别府驸马少有不借公主之势问官求财者,他曾为先帝最宠信的公主之夫,却只知侍奉公主,于权势毫不在意。
不仅如此,他还曾广求驻颜之术,以图公主百年宠爱——如此懦弱谦卑,有损男子威严之人,竟于昨日得陛下超拔,令其任宗正寺正卿!
陛下为立淑妃,竟已到了如此不顾手段的地步!
安国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
大明殿到了。
大明殿为上阳宫大朝正殿,高坐三重大台之上,其势庄严伟丽,壮阔巍峨,俯瞰全宫。
大殿面阔十一间,殿中足以容纳数千人。
正当早朝之时。虽然朝阳未升,殿内却已由烛火照得通明。
崔珏身穿六品官袍,身在翰林群臣之中入殿,却并不随众依序站定。
今日是他与另外三位同僚记录陛下言行之日。
四人两两一组,行至大殿两侧桌案笔墨旁,恭肃而立。
陛下驾到。
礼毕,群臣议事。
大朝会上,只有四品及以上官员方能直奏陛下。
崔珏只专注于记录陛下与群臣言行,直到颜驸马出列。
他奏称,先皇后已去三载,中宫之位空悬,现有刘淑妃相伴陛下二十二载,勤俭诚孝、温婉淑德,协理六宫战战兢兢、从无懈怠,请立淑妃为后,母仪天下,潜畅阴教。①
安国公早知他会在今日请奏此事,胸有成竹。
颜驸马话音未落,都督佥事广川子便已出列。
他双手向皇帝行礼,两眼直看向颜驸马,直言反驳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皇帝面上不见喜怒,只平静道:“广川子以为,为何不可?”
广川子早已准备好许多激昂陈词,此时悉数说出。
崔珏听在耳中,不过是“淑妃出身过低、不当为后”“先后已有嫡子”等旧话。
只不过,这些话虽已在陛下面前提过数回,诸臣亦在家中各自思量已将一月,但在大朝会上当众明言,还是第一次。
略看两眼,他仍垂首记录,并不观察朝上诸人神色态度如何。
皇帝依旧语气平静,问颜驸马:“颜爱卿如何看?”
颜驸马也早在家中备好反驳之言。
他淡然笑道:“臣最不明白广川子所说:先皇后有嫡子,陛下便不可再立新后。难道立了新后,六殿下便不为陛下之嫡子了吗?祖训并无此一项。臣遍览群书,前朝历代,也未曾看见有此先例。”
广川子不由看向安国公。
这可是说到立嫡立嗣了。
颜驸马竟直接点到正题,安国公心内稍作思量,不如趁此机会提出,先立六殿下为太子,再议立皇后。
但他上前一步,还未张口,御座之上,陛下已道:“皇六子年幼,未知德行,今日只谈立后。”
安国公要出口的话便堵在了喉口。
可他已经上前,若不发一言便退回列中,岂非遭人笑话?
陛下既不许提立嗣之言,那便从广宜公主驸马入手!
“陛下!”安国公便启奏道,“臣等听闻,颜驸马有今日之奏,皆是广宜公主从中唆使,非其本意。广宜公主上月便私谏陛下立后,妄谈国事,今日又唆使驸马插手政事,臣等早请陛下严加管教公主,勿使有‘牝鸡司晨’之事,勿使女子祸乱朝堂!陛下!”
他俯身行大礼:“此皆臣等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望陛下明鉴!”
广川子等十余人亦俯身行礼,口称:“望陛下明鉴!”
拜下的这十数人,大半是开国时的功臣之后,还有三人是手中稍有权柄的武将。
皇帝却并未再看他们低下的头颅,只将目光从左右丞相、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六寺各卿等朝中重臣身上扫过。
无人随安国公、齐国侯等拜下。
包括齐国侯之岳父、宫中李贤妃之父,现任工部尚书。
但也无人出列,驳斥安国公之言。
大殿边缘,几个小内侍静悄悄出了殿。
——牝鸡司晨、女子祸国。
品了品安国公的言论,皇帝微微笑了。
“广宜是朕的亲妹妹,与朕私下提及立后之事,也只是妹妹关心兄长而已。朕虽身为天子,亦有天下常人之情。”他笑道,“众位卿家,却如何让朕只能‘称孤道寡’?着实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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