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家做客,不能给人家的姑娘冷脸。
纪明遥就与张文佳和张文春一起来到东厢房,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人藏不住话。
果然,点心没吃两口,话没说几句,张文春就装作随意地问了:“大表哥今日一起过来,是住到二姐姐家了吗?”
纪明遥懂了。
张文春送点心,意在明远?
她一笑。
是啊,明远十四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徐老夫人都起了心,他和张文春也算从小相识的表哥表妹,自然会有人想到上面。
可张舅公,真的愿意自家女孩子嫁到安国公府,再与纪家多一层紧密的姻亲关系吗?
连当年二叔家的四表哥想娶她,还是在十五岁进学之后,每日去舅公书房跪求,足求了整整两个月,才求动舅公松口,让舅婆探了探太太的口风。
但那时,太太已经想把她嫁回理国公府了。
后来,两家再没提起过结亲。
偶然一次,她得知了四表哥的苦求,便开始着意避着他,希望他能早日忘记这段心事。
毕竟没缘分嘛。
他以后还会娶妻生子,心里记挂着别人可不好。
她更不能和四表哥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察觉她的躲避,四表哥也再没来后院见过她。
现在,张文春想嫁明远,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是三叔三婶的主意?
不过,不管是谁的意思,她都不可能插手明远的亲事。
“明远住到崔家,是我们太太让的,”纪明遥就笑说,“你二姐夫正能教明远读书做文章。”
“可惜了,六妹妹,”她看着张文春,“我才成婚,家里事多,安顿下明远已是不容易,不便再接你们过去了。”
张文春就涨红了脸,说:“我何曾有这个意思,不过随口一问,二姐姐也想太多了!”
“我是遗憾,怕疏忽了你们。”纪明遥仍是笑,“既然六妹妹不想去,我心里也就不愧疚了。”
她又笑说:“大姐姐病了几日,我们太太去守着,听说还没回家。我知道六妹妹一向和大姐姐最好,必然也在心里挂念着,为什么不请示婶娘和舅婆,去理国府看望大姐姐?”
真对明远有意,找她一个庶出的异母姐姐试探什么,要找亲姐姐和亲娘才有用。
张文春忙问:“大姐姐病了?”
张文佳也忙看向二表姐。
“十七那日我回安国府上,理国府的人来报,大姐姐发了高热。”纪明遥只说。
和张文佳互相看了看,张文春闭紧了嘴,有一会没说话。
正在这时,丫头把书送到,纪明遥就接过来翻阅。
张文佳也拿起一本书,只是没翻开。
张文春自己寻思了半晌,才不大自然地开了口,小声说:“多谢二姐姐指点,我一会就去问母亲和老太太。”
她和爹娘还以为,大表哥和二表姐最好,又住去了崔家,二表姐的话在温表姑面前一定有些分量。
其实她也不是想靠二表姐做什么,只是想先探一探。
二表姐这里不行,她自然还是要找大姐姐的。也不知大姐姐病了这几日,人怎么样了。
“我可不是指点你。”纪明遥忙给自己撇清关系,“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
张文春也不是不明白二表姐的难处。
毕竟受人好处,她便将往日对二表姐的不喜都收了,低着头说:“二姐姐放心,我只说是想去看大姐姐了。”
张文佳此时才说:“六妹妹去,我就不去了,你替我给姑婆、姑母和大姐姐问好吧。”
她心里发酸。
但表哥再好,祖父也不会愿意家里女孩嫁去安国府的。三叔三婶疼六妹妹,能舍下脸为六妹妹多求祖父,她却难。她一个女孩儿家,也不能像当日四哥一样到祖父祖母面前跪求。她对表哥的喜欢,也远远不如四哥当年喜欢二表姐。不如避着些,也免去嫌疑。
“五姐姐!”张文春喜得搂住她,“你真好!”
张文佳回抱住六妹妹,双眼却不由看向了二表姐。
二表姐黛眉低垂,红唇微抿,倚住靠枕随意歪着,纤长玉白的手指搭在书页上,已经看闲书看入迷了。
张尚书府,前院书房。
张家男女皆读书,自三岁起便开蒙,六岁即入家塾上学,无有例外。
张尚书共有五子。虽只有第二子于十年前两榜得中,正任河南安阳知府,第三子有了举人功名,其余长子、第四子与第五子皆只是荫监生,但孙辈中出色的却很有几个。
比如长房长孙,十八岁进学,今年二十五岁,以举监入国子监读书已有两年。
再比如,二房排行第四的孙子张文霄,十五岁便已进学,正与张尚书当年进学的年龄相同。
但这平日最得意的孙子,与今日上门拜望的外甥孙子——外甥孙女婿——崔珏相比,也就不值一提了。
同朝为官,便属同僚。
张尚书不以辈分和官位压人,与崔珏谈论文章时政,能留在屋中陪伴的几个子孙皆洗耳静听。
张文霄没有向二表妹夫多看一眼,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
但崔珏早已注意到了他。
与夫人成婚那日,张府几位兄弟皆去堵门出题,独有这位四表兄,一题未出,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旁人也并不催促,更不为奇。
当日他全心只在成婚大礼上,并未多想。
但今日看来,四表兄不出题,并非胸无点墨,而是心里存了别意。
毕竟,四表兄与夫人,也是自幼相识,或许不少相伴的表兄妹。
崔珏也只安静等待,看这位四表兄会做什么。
是以文以武刁难,还是会如回门那日温从阳一般,“澄清”与夫人只是表兄妹,让他不要误会?
说起来,这位四表兄,竟也是他的表弟。只不过父亲与张舅公同地为官的时日不长,两家从前往来甚少而已。
但直到午饭之后,他向张舅公请辞,要去接夫人回家,四表兄仍只是静静站立,不发一言。
崔珏转身,没再看他。
张文霄却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走向后堂。
他今岁十七,崔翰林方十九,只差两岁,差距却已似无底鸿沟。
“四哥,四哥?”张五凑过来,小声说,“咱们出去送送二妹妹和妹夫?”
虽然没指望了,可是能见一面,也能解一解四哥心里的苦啊。
二妹妹自小敏慧可爱,越长大越如芙蓉出水,家里年岁差不多的兄弟几个,谁没为二妹妹动过心?
可他们一则自知般配不上,二则也知祖父之心,三则,亦知二妹妹对他们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所以未敢妄想。
独有四哥是兄弟里最出色的,也敢去为自己求了祖父。
只可惜,连祖父都松了口,温姑母却不同意,要把二妹妹嫁回理国府。
理国府是勋贵,张家是文臣,门第高低不好说,但四哥是比温大爷少了爵位。从公论,那温大爷生得虽然不差,可也并不胜过四哥。若只看个人的本事能为,四哥哪里不比那温大爷强!也叫人叹没缘分。
可二妹妹竟又改定了崔翰林,这就叫他们再无可想了。
这一年,二叔写信来,托请祖父祖母给四哥说亲,四哥只说尚无功名,不敢成亲。可天下能似二妹夫一般,十八岁就中探花的又有多少?若四哥一科考不中举人,还就三年三年的不成亲吗?
“咱们是同辈兄弟,今日已算正式相会,不去送才亏了礼数。”张五又劝。
“我不去了。”张文霄轻声道,“你们去罢。”
何必为了那一眼、一面,给二妹妹带去本不该有的烦难。
说到底,只是他不够分量,不似崔翰林,能让温表姑赐嫁二妹妹而已。
怨不得旁人。
崔珏抱起夫人下了车。
纪明遥本想下来自己走,可崔珏竟不放她。
她只好小声说:“明远还在呢!”
这人一路没说一句话,只是抱着她,她还以为他累了呢!原来还这么有精神!
“明远不会看。”崔珏抱紧夫人,大步迈入家中。
望着姐姐和姐夫的背影,纪明远呆了半晌。
他本以为,张四表哥为人稳重,不会似温表哥一样让姐夫吃醋,便没事先提醒什么。张四表哥今日,也的确没与姐夫多说一个字。可怎么姐夫还是醋起来了,还比见温表哥时更醋?
他担心二姐姐。
但过来之前,娘叮嘱过他,夫妻间的事,只要没闹得太大,他千万不要插手,会越管越乱。
谨慎权衡后,纪明远只能当没看见,独自回房。
崔珏已经抱着夫人回到了卧房。
没人跟进来。
将夫人正放在床上,崔珏半跪在床边,捧住夫人的脸。
夫人眼里只有茫然,没有抗拒。
当然没有抗拒。
这是他的夫人。
崔珏吻了上去。
纪明遥被亲得一塌糊涂。
发簪横斜,她艰难回应着。
崔珏一面亲得更深,一面手已伸向她发髻,竟是很完美地替她摘去了簪钗,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发丝被拉扯的疼痛。
他略抬起头,眸光幽深。
纪明遥大口喘气,从他领口里看见了昨夜她留下的痕迹,又看见了他身后窗外的景象。
还在白天,午后。虽然天色阴沉得很,似乎要下雨了。
他是,要破戒了吗。
他怎么了?是在张家发生了什么?
可是,四表哥……应该不会啊。
夫人在走神。
崔珏也看向身后。
尚在白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旁人恋慕夫人,又与夫人何干。
崔珏将脸埋在夫人颈间,试图平复自己。
他竟要为旁人的妄想不尊重夫人。
“明日,我便要上朝随侍了。”崔珏找出话说,“寅初即起,只怕会吵到夫人。”
“你,”纪明遥还没喘匀气,“你这几日不都是五更就起的吗——”
她震惊问:“难道你要回书房去睡!”
她猛推崔珏。
崔珏忙支起身体。
目光相触,他只能说出:“不去。只要夫人不怕吵,我便不去。”
“那你不许去!”纪明遥立刻就说。
夫人在瞪他。
崔珏却蓦地笑了。
“不去,不去。”他亲夫人的面颊与额头,“就与夫人在一处,不去别处。”
“什么呀……”纪明遥浑身又烫起来。
她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晚上,纪明遥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入睡前,她最后的记忆是,崔珏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哄她,说快好了,就快好了。
窗外风雨大作,也直到她睡前还未停息。
已入盛夏,端午将至。
安国公府。
女儿退烧后,温夫人已在家中歇息了数日,却仍觉体虚,略劳累些便头晕乏力,只能连许多人家的相请都推了不去。
每日两三个太医来诊脉,都只说她这是劳累过度,伤了元气,须得慢慢调养。
温夫人也只能耐心养着。
安国公便替她在徐老夫人面前告了假,她不必再每早去请安。但安国府的日常大小事务却不能交给徐老夫人。
纪明德还在自己院中“病”着,纪明远住在崔宅读书,又尚未娶亲,温夫人不可能将家事交给姨娘姬妾,独自又着实支撑不住,便叫纪明宜暂停了上学,先每日到她这来学掌家。
她才十一岁,便要领这样的重担,叫她姨娘张氏忧心得睡不着。
纪明宜却道:“太太正有难处,不得已托付于我,我若此次不敢应,只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她又安抚姨娘:“二姐姐在家的日子,就和我说过许多掌家的道理,太太又定会尽心教我,不怕什么。”
张姨娘也只得看着四姑娘装成大人样子,磕磕绊绊管家。她也帮不了姑娘什么,自己还要侍奉太太的汤药饮食。
如此熬了三四天,竟快把端午节的礼理顺了。
温夫人才松了口气,正打算厚赏四丫头,这日安国公回来,却说:“三丫头的亲事定了,就是禁军后军柴指挥的第三子柴敏。本月三十,柴家来提亲,夫人先与三丫头说着亲事吧。”
禁军后军指挥柴兴安,官阶从二品,掌禁军后军共一万两千员精兵,虽然身无爵位,官阶也比安国公的正一品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低了三阶,论起手中实权,却强得多。
对于纪明德,这自然不算高嫁,但只从家世上看,也并不算委屈了她。
温夫人仍觉得这门亲事结得太好了。可她着实没精神、也没把握再说动安国公换人家,只能答应下来。
细问过安国公,次日,她便传纪明德过来,与她细说柴家。
“柴敏今年十八岁,十月十三的生辰,是柴指挥夫人嫡出的幼子。据老爷说,他体貌伟健,弓马娴熟,称得上是英伟男子。房中虽有两三个丫头,都不算柴敏很心爱的人物,柴家已经答应了都打发出去。”
被关了快一个月,纪明德心内本存了许多惊慌惧怕,若不是老爷仍按时叫人给她送了银子,她几乎要跑出去找老爷诉苦!
太太突然找她,和她说亲事定了,她本也忐忑,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可才听了开始的这几句,她心里就涌上许多不平——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太太怎么能如此敷衍她!
“太太!”纪明德掉泪,“我与那柴家的人连面都还没见过一次——”
“是你老爷定的。”温夫人揉着太阳穴,“你不喜欢,就找你老爷去吧。我也不管了。”
纪明德哭声一停。
拿手帕捂着脸,再四偷看了太太几眼,见太太满面疲乏,竟似心意已定,她心里飞快筹算,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能直接和老爷说,她不喜欢这桩婚事,那转圜就还是只在太太身上!
“太太!”纪明德离开椅子,跪了下来。
她哭道:“我自幼承蒙太太的恩德,得以养在膝下,心中感激不尽。可同是庶出的女儿,太太只把二姐姐放在心头,我心里嫉妒,的确做出了许多不妥的事,不想看二姐姐和大姐姐好,挑拨是非,我也知错!太太怎么罚,我都领了!我也再不敢了!可我还是想问太太,一样看了十六年,为什么太太又是给二姐姐挑温家的表哥,又是让二姐姐替大姐姐嫁去崔家:温表哥是自幼相识的;定亲之前,二姐夫也是见过的。独有我,亲事都要定了,却连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太太,求您给我解惑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温夫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心软。
这丫头长得可真像她姨娘姚氏,也是一样的做派,哭起来娇弱极了,让人心疼。
姚氏,曾想把小产栽赃到她头上,妄图说她嫉妒,犯“七出”,让老爷休了她,搅得这安国府整日不得安宁,还曾害死了明遥的姨娘。
“你要和明遥比?”温夫人就笑问。
“那我就告诉你吧。”她说,“若是明遥换成你现在,事情已经落定,无可更改,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还质问我为什么,凭什么。”
纪明德被送回了静舒院。
丫鬟把她带走前,温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家里四个女孩儿,老爷从来最疼你,连你大姐姐在家的日子,都没月月得着老爷的贴补,只有你有。柴家可是老爷亲自给你挑的亲事,难道还能委屈了你?你回去好好地想想,可别辜负了老爷的一片心。”
这句话她本不想说,该看着老爷为三丫头闹心去才是。但三丫头不肯应嫁,老爷难免还会找她,她没精神再应付老爷抱怨了。
纪明德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脸色苍白,只有应“是”。
她一走,屋里没了烦人的哭声,温夫人耳边一静,无力倒在了靠枕上。
柴家五月三十就来提亲,只剩一个月功夫,还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但看老爷的样子像要急着发嫁三丫头,只怕就在今年了。
嫁妆倒好预备,大体按规矩来,其余老爷想怎么添,只要不太出格,就让他添。可成婚大礼,必不能交给四丫头做妹妹的。
她这身子,也不知多长日子才能养个大概。
难道叫她为了姚姨娘的孩子损耗身体吗?
温夫人闭目摇头,发出一声嗤笑。
可若交给老太太,她是省了事,老太太借着办亲事,在家里各处安插人手,也好应对。只怕老太太又寻出借口撮弄明远,叫他和徐婉有了什么,那就如烂泥沾身一样,再甩不脱。
若在以前,或许还能叫明遥回来帮手,现在……怕是不能了。
温夫人陷入两难。
纪明远正处于为难之中。
“太太尚在病中,难以支撑,我却躲来二姐姐家,着实不该。”他将犹疑都讲给二姐姐听,“可我若回去侍疾,又恐怕老太太……让太太病中更添难处,反还不如不回家里。”
纪明遥正坐在临窗榻上,一手捧着账册看。
纪明远说话时,她眼神并没离开纸页。听他讲完,她才放下账册,捧杯喝了口热水,笑道:“其实你已经想好了不回去,却又认为自己这样是‘不孝顺’;又担心太太在家里不好过;怕你不在身边,太太受了委屈你不能立刻知道,所以才来找我倾诉,是不是?”
“是。”纪明远低下头。
他又说:“只怕这些话也让姐姐为难了。”
“我不为难,这没什么。”纪明遥笑着向下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太太把你托付给我,我只管你吃好、睡好、身体好,读书进益就完了,至于其他,你都这么大了,自己心里该有决断。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要留下,可不许为别的事耽误了功课。”
“不然你姐夫要罚你——”她敲了一下明远的脑门,“我可不给你求情!”
“二姐姐!”纪明远捂住额头。
“好了!”纪明遥又给他揉揉,“明日正是休沐,你回去看看,就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
只把自己放在普通、庶出、异母姐姐的位置上看,对明远是否回安国府,她支持也是错,不支持也是错。所以,哪怕她认为明远不该回去,就该在崔家躲着,她也不能明确表态。
“世事难两全,”纪明遥笑着说,“咱们从小就学过的,‘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啊。”
不可得兼。
纪明远怔怔看着二姐姐。
在二姐姐心里,是已经舍去了“鱼”,握住了“熊掌”吗。
对二姐姐来说,又什么是“鱼”,什么是“熊掌”呢。
“上午大嫂和我说,田先生五月初一就来坐馆,在这里过端午。”纪明遥又说,“端午节还有三天假,算上休沐是四天,也足够你好好想明白了。”
“是。”纪明远起身恭答。
纪明遥就伸手端过盛着麻花的玛瑙盘,递到他面前:“这可是翰林院门外卖的麻花,你姐夫说衙门里人人都买,连掌院学士也爱吃,你快也吃几口,沾沾翰林院的文气,或许下一科就中了呢?”
明远父亲是安国公、一品右都督,他可直接以荫监生的身份考秋闱,不必进学。
纪明远忙接过玛瑙盘,看了会盘子里的小麻花,拿起一个,放在嘴里。
酥脆香甜。
“好吃吧!”二姐姐笑问他。
“好吃!”纪明远也不禁笑。
二姐姐把麻花的来历说得这般清楚,其实,还是想让他留下,专心读书的吧。
他虽笑着,鼻尖却不由发酸。
“明日——明日休沐,后日我让你姐夫多买些分你。”纪明遥笑,“这盘不行,这是他专给我买的,你吃几个就得了。”
“那我再吃一个。”纪明远问姐姐。
“许你再吃三个!”纪明遥很大方!
她笑令青霜:“快给他再倒杯茶!”
明远这小子,从小就爱吃甜的。遇上喜欢的点心,一次吃太多腻着了就猛喝茶,歇一会接着吃。
不过今天没那么多给他吃就是了。
纪明遥重新拿起账册,又看了几页,婆子在外说:“二爷回来了!”
纪明远忙喝茶把麻花咽下去,放下盘子,擦了手拿起自己的功课,出去迎姐夫。
纪明遥仍坐在榻上,慢悠悠翻过一页账册。
堂屋门边。
“姐夫回来了。”
纪明远行礼,却并没立刻将功课递过去。
崔珏对他颔首,迈入房中,先以目光寻到夫人在何处,方自己行至面盆架边洗了手,用棉巾擦干。
纪明远这时才将功课呈上。
崔珏一面翻开,一面带妻弟来至东侧内间书房。
路过夫人时,夫人对他一笑,他便也轻轻一笑。
夫人笑得更高兴了。
纪明远只低着头。
他看不见。
迈入书房,纪明远阖上门,便来至姐夫身旁,垂首静听指教。
在家中上学时,与他相交的同为勋贵家中子弟,他便不免以为,自己的学问在同龄人中已属上乘,即便不能似二姐夫一般十七岁中举,三十岁前考得功名总不算难。
但真正住到崔家,日日受二姐夫教导,又看过二姐夫不过十岁时写下的文章,他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天纵之才。
他从前不过是井底之蛙。
郎舅二人说话声音都很轻,没有传到一墙之隔的纪明遥耳中。
又算完一本详细账目,问过时辰,纪明遥决定今天工作结束。
崔家历年来的总账,她已在六日前和嫂子算清楚。四月二十五日,赴过苏御史夫人的六十寿辰大宴,回来两房便彻底分清了家事。她与崔珏分得了男女共一百二十一个下人,加上她自己的陪房二十人,是共一百四十一人。这些人里,年纪在五十五岁以下,能当差的有一百二十七人,各人的执事皆已分配好,上岗第四天了,还没出现问题。
他们这一房的大总管,她和崔珏用的仍是崔家原本的人,叫黄葫,两口儿四十出头,正当壮年,从前服侍过崔珏的爹娘。崔珏去年到西北出远差,便是他带人一路服侍护送的。
二总管便是她的陪房桂嬷嬷两口子。
黄葫主管出入、车马、门禁、门上收受拜帖礼物等事。桂嬷嬷主管扫洒、内院门禁等事。另有花影总管一切衣鞋针线事物,梁奇两口子管浆洗,金嬷嬷和她丈夫是厨房总管,丰晨管着银库钥匙账册等等。
总之,现在崔宅“二房”只她和崔珏两个人,一切事物从简即可,出现问题再调整也不麻烦。
慢悠悠去了一回净房,洗手出来,崔珏和纪明远也已经讲完了学问,从书房出来了。
“二姐姐,我回去了。”纪明远告辞。
“去吧,自己也好好吃饭。”纪明遥照常叮嘱。
“二姐姐放心!”纪明远笑着去了。
纪明遥便走向崔珏。
崔珏也来接她。
“怎么样?”纪明遥笑问,“教了这十天,你看明远资质如何?”
她又忙说:“你照实说就好,不必加以润色。”
“尚可。”崔珏便道,“比之——”
“比之谁?”纪明遥问。
崔珏顿了顿:“比之,张四表哥,略差三分。”
纪明遥一愣。
所以那天,他果然是吃醋了?
她慢慢在床边坐下,看崔珏神色虽未变,却已忙补充说:“是我与夫人皆相识,且年岁又与明远相仿的,只这一位,所以拿他比方。”
他用淡若清风的脸、薄冰般的语气说出这样解释的话,纪明遥实在忍不住想笑,就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崔珏耳根发热。
但见夫人一直双手护着小腹,他忙在一旁坐下,轻轻覆上夫人的手,问:“夫人身体不适吗?肚子疼?”
“也不是肚子疼。”纪明遥脸一红,“是,来月事了。”
其实,今早发现月经到了,她非常高兴,丝毫没有从前来月经时的烦恼。
因为这说明她没有怀孕。
就算在这个世界不太可能不生孩子,可事到临头,她还是很不想看到自己在当下的年龄就怀孕。
她也是今天才恍然,原来她每与崔珏亲热一次,就多一分怀孕的可能。
她开始后悔和他那么频繁了。可是,好像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能和一个古代男人说,她不想太早要孩子……甚至,不想生孩子吗?
别做梦了纪明遥,你早已经不在现代了!
现代还有很多人见不得别人不生孩子呢!
听到“月事”两个字,崔珏也红了耳朵。
他还,不了解此事。
不了解,便该请教。
于是,他问:“还不知,夫人的月事,我当注意什么?夫人若觉疲乏辛苦,家中杂事留给我办也好。”
“没那么严重。”靠在他肩头,纪明遥小声告诉他,“我月事,很规律,每月月末必来,一次四五日,也不觉得肚子怎么疼,就是偶然腰酸、肚子胀一会,歇歇就好了。”
现在,她似乎应该说,“不用二爷特别照顾我”。
但她没说。
“那便是有不舒服了。”崔珏确定道。
“嗯。”纪明遥轻轻应声。
“那,我给夫人揉一揉?”崔珏问。
“不用,”纪明遥声音更小,“二爷抱我一会吧。”
崔珏就一手放在夫人小腹上,另一手将夫人整个揽入怀中。
崔宅,中路正院。
着陪房送走第二位太医,孟安然双手扶着小腹,独自在屋内踱步许久。
她既激动,激动得要笑,想这就让人找丈夫回来,想立刻给家里写信,心里又有许多担忧。
她愁意显露在面上,原本想恭喜的丫鬟仆妇都不约而同住了口,看着奶奶在房里绕着圈地走。
直到王平媳妇送了太医回来,见奶奶竟还没坐下,忙上去劝:“奶奶身子要紧!孩子还不满两个月,奶奶还是好生保养的好啊。”
“什么时辰了?”孟安然便问。
“申正二刻。”王平媳妇忙说,“方才我看见西院那边二爷已经回来了,想来大爷也快了。”
“给我把端午的节礼单子都拿来,我再好好看看。”孟安然便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