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要去一趟西北,哎呀,还不是酒的事儿嘛,现在有个机会,很好的机会,李砚认识西北军营方的人,能够帮我牵线搭桥,如果烧刀子能卖进,我们可就能大赚上一笔,不止一笔。”
“将进酒赚的不够?”
“不是这个意思。”
“杏林医馆每月也能有不少进项,还有洗涤皂,佩玲的花露已快好了,再隔上几月,咱们就能往市场上销卖了。你为什么非得去西北?”
原以为芳草得知此事。
第一反应是反对。
第二反应就是——嗷嗷大哭。
此时跟她有条有理说起来,她倒是更紧张了起来:“一个是为烧刀子,咱们的酒值得扬名四方,而不仅仅是在淮安,淮安这边只是图个新鲜,不适应普遍的口感,其实更加适合西北和边塞一带。另外,我这次去,也是为了桃夭的事情。”
“跟桃夭有什么关系?”
“咱们这边的天气,还是炎热,西北一带逐渐就凉起来,我要的东西就在那边,到时候,别人休想仿照咱们桃夭的出品。”
“是这样。那你什么时候去?”
“现在。”
“那我给你收拾定西。”芳草起身往她那边屋子去,才走了两步,徒然倒回来:“什么?现在?你现在就要出发去西北,跟谁,跟那个李砚吗?!”
“不用收拾了,我,先……”
芳草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你就这样走了吗?”
“时不我待。”
“西北多危险啊,到处都是食人的野狼,你去了,那就是缺胳膊断腿,过不了几日,你就在野狼的肚子里了!”
“不带你这样诅咒我的啊!”
“别去了吧……”
芳草眼眶子一红。
鼻头一红,
抽泣两声。
随即,只听得“嗷”一嗓子。
宅子里的人都来了。
十分钟后,她取出双肩包,随便装了些东西。
三步一回头的往外走。
芳草眼巴巴望着她,坐在门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露桥巷。
一道身影在巷子里徘徊,从一侧,走到另一侧,忽然加快了步子,走到门前时,却又倏忽间停下。
男子的胸膛似鼓了下。
抬起的胳膊,落在半空。
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只手还悬着。
开门的人倒是愣了下,随即,那人向后退了两步,低头垂脸,拂了个身:“顾公子安好。”
“噢……你……”
顾明澈白皙的脸上染上一片红霞。
他赶紧低下了头:“不知……”
周佩玲先开口道:“公子该是不认得我,我去学府路铺子送过东西,当时碰巧见过顾公子,你在跟咱们东家说着话。”
“是这样。”顾明澈抬起脸来,看了眼周佩玲,便把视线转移开了:“请问娘子,柳掌柜在吗?”
“你找柳掌柜?”
“正是。”
周佩玲面上露出几分惊讶:“你不知道?喔……是这样的,我们东家不在。”
“不在?”
周佩玲续道:“她不在宅子里,此时也不在淮安,顾公子若是有事,可与我交付。”
“她去了哪里?”
“西北一带。”
“什么时候的事?”
“走了好几日。”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西北路途遥远,少则两三月,多则或许半年。”
顾明澈离开时,脸上带着失落。
他走的时候,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柱,一面往外望的周佩玲,她的脸上也有几分失落。
紧着,那份失落消失不见。
双眼盯着地面。
愣愣发起神来。
另外一道身影,从巷子一侧正快速走向巷中。
芳草瞅着朝着一个方向发呆的周佩玲,顺着她望出去的方向,也跟着望了望。
收回视线。
芳草蹑手蹑脚凑近了:“嘿!”
“啊!”
芳草捂住嘴笑了起来:“你在望什么呢?”
“我……”
“别我我我了。”芳草抓起周佩玲的手,拉着她往外去:“我等你好一阵,感情好,你在这儿溜号,还不快跟我去,一会儿人就到了,咱们要是迟到了,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周佩玲一个激灵:“好姐姐,你帮帮我。”
“我可帮你不少,要不是帮你,我才懒得来找你。”
“芳儿姐,一会儿我要怎么说啊?”
“你也别太紧张,因为我也不会。”
“你也不会?那……会不会被我们搞砸啊?”
芳草挽着她的手,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姐说过,做事,有的时候别想太多,前怕虎,后怕狼,最后什么都做不好。”
“不先想好,到时候怎么办?”
“嗯……做饭的时候,咱们是先把菜都准备好,再下锅,可实际情况,生活,生意买卖,却不总能如此,姐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说啊,咱们先去,去看看,反正是在咱们铺子,也用不着害怕,看他们怎么说,咱们再一步步看,总归是一个谈价钱的活儿。”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怕。”
“那这样,一会儿我说,你就在旁边听着,不过。”
“不过什么?”
“下次,可就得你自己主事儿了。”
周佩玲微微噘嘴,又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周佩玲这样。
芳草觉得有些“为难”。
早些时候的事情,导致周佩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院子里宅了好一阵子,从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到一心花在制作洗涤皂、香皂上,芳草觉得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换做其他人。
其他的女子遇见她这样的事。
怕是早就投了井,或一根绳子,抛在树枝上就此了结。
周佩玲终是走了出来。
临走前,柳微跟芳草吩咐,让她寻着机会把洗涤皂的事情交给她一部分。
其实,比起营销和管理,周佩玲更适合动手操作或研究,但目前人手不够,“桃夭”方面的业务又比较“流水化”。
柳微说道:“让她多跟人接触,一来锻炼自己,二来,更加熟悉顾客、市场,她才能更好研制出新的贴近市场需求的产品。”
柳微的话,芳草直接跟周佩玲说了。
想了一晚上,周佩玲答应重新负责“桃夭”对外的事项,跟淮安城内几家一直合作的青楼,后面就由她去送货,处理回款等事宜。
在此之前,第一件事就是跟芳草一起去接一个大单。
中介人是淮安城内一家青楼的掌柜。
对方是长安人士。
担心语言不通,芳草特地找了一个懂“官话”的翻译。
她自己也懂,但毕竟没去过长安,说实话,心里面也有几分发憷。
时间倒也没有特别紧。
两人都各自紧张,不知不觉,脚步走得飞快,不大会儿就到了学府路。
不远处就是铺子。
周佩玲停下了脚步。
挽着她手的芳草,跟着停下,她的喉咙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真是不凑巧。
简直是倒霉。
怎么……怎么在这里,此时此刻,竟然碰见了周胜?!
暗道一声糟糕!
侧身看着周佩玲,嘴边的话还没说出。
周佩玲先开口道:“芳儿姐,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你一个人?”
“我没事。”
芳草松开手,看了看对面的人,接着看了眼旁边,低声说道:“我不放心,我就在旁边等你,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吧。”
芳草往前走了两步。
看着周胜。
狠狠瞪了两眼。
而对面的周胜,他却是正发愣的模样。
等芳草跟他瞪眼走开,他垂下头去。
“周胜。”
周佩玲走到他面前。
周胜耷拉着头。
他身上的衣裳还是不久前新做的,此时像是穿过两三年,脏兮兮,皱巴巴,发丝凌乱,像是刚跑了一路一样,他一手抱着个布袋子,另一手拽着个麻布袋。
而脚上的鞋,布满了灰尘。
自从柳微在杏林医馆来了“买茯苓汤送洗涤皂”的一出,美人坊的生意是瞬间一落千丈。
铺子里的伙计辞退得只剩下一人。
那人平日守着铺子,他开始到处卖洗涤皂,可价格降得不能再低,平日里的顾客却不削一顾。
周胜只好再累些,往远一些的地方去。
周佩玲走近了些,看着他说道:“周胜,我想明白了,我不在乎那些。不管你做什么,你说什么。从今往后,你别想再欺负我。”
“玲儿,我没……”
周胜的话没继续说下去。
周佩玲续道:“你做的那些事,早晚会遭报应!”
也没染个风寒。
芳草忽然开始咳嗽,一咳嗽就是好几日,前几日还只是夜里咳,昨日开始,连白日也开始咳嗽,大家都让她去瞧瞧。
晌午稍歇口气,孙小猴就催她去瞧病:“你再不去,我可就把你拖着去了!”
“你个臭小孩儿,还能把我拖拽动了?”
“哼!我一个人不行,还有……”
“咳咳咳……”
芳草咳得晃了两下。
孙小猴一把拉住芳草的胳膊:“你今日必须跟我去医馆。”
芳草和放高温假来铺子帮忙的孙小猴去了梨花路。
杏林医馆前的棚子底下坐着不少人。
董吴和新请的管事正在忙着分发茯苓汤,近来几日,日头大,城墙角落,那些一年四季都偷摸着长的杂草,早干瘪得枯黄。
她也吃了一碗冰镇茯苓汤。
说是“冰镇”,已经不算冰,不过还是比常温的水要凉快些。
大家都说今年夏天,那是几十年来最热的一个。
董吴跟她商量,将茯苓汤免费发放一些,用不着“冰镇”,以常温的形式,发放给老百姓。
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如此一来,医馆外排队要买冰镇茯苓汤的人,反而更多了。
吃了一碗茯苓汤,等到回来的董杏林。
“我瞧你没哪儿不舒服,芳草,你是来给我找麻烦的吧?”
“我给你找什么麻烦?”
芳草知道董杏林心中有气,他如此说,她也只是忍了下去。
她是忍住了,对方却受日头毒辣的影响,瞬间变成了一点就炸的炮仗。
“你把董管事给我支走,已经是天大的麻烦!”
“董杏林!你够了啊……咳咳,我……咳咳咳……”
“我不同妇人吵。”董杏林嘀咕一句:“总归是吵不过你们这些个女子。”
“你……”
“你自个儿多吃两碗茯苓汤,好好睡几日,自然就好了。”
董杏林拎着药箱子就出去了。
芳草咳嗽一阵,又坐下吃了一碗茯苓汤。
孙小猴在这个时候回来:“我怎么瞧见董大夫出去了?芳儿姐,他给你开药方子了吗?”
芳草指了一下空碗:“喊我吃茯苓汤。”
“吃茯苓汤就够了?”
“那可不是,我说了我没什么事儿。”
孙小猴“哼”一声,起身望着外面:“他怕是个庸医吧!”
“你可别瞎说!”芳草一巴掌拍过去。
她拉着孙小猴出去,边走边嘀咕道:“咱们是在铺子里,你再不可说这种话,给病人听了去,那可就是糟糕了。”
芳草跟孙小猴回学府路。
孙小猴闲不下来,不大会儿就跑了,她去了二楼包房眯了会儿。
实在是热。
路上的行人都见不着几个。
即便是以前走街串巷的挑货郎,午后也是见不着一个,街上安静得很,没有说话声,最多能听见稀碎的脚步声,等到傍晚时分,淮安城才能活过来,有人的生气,再晚一些,等到天灰蒙蒙的,才能看见寥寥炊烟。
淮安城内的食肆,远不如酒馆热闹。
吃几口凉菜,也不如吃几口凉酒来得爽快。
将进酒,自然是淮安城内最为热闹的地方。
夜里的时候,董吴就会到这里来帮忙。
铺子里有孙二、芳草和洪震武,倒跟寻常一样,董吴只是在外面的棚子帮忙,维持下秩序,安抚下情绪,好在有免费的冰镇酸梅汁,哪怕是排队到深夜,许多人也是乐意的。
夜深了。
街上逐渐静下来。
将进酒内,依旧有不少人。
最近忙起来,铺子又招了几人,分了早晚班,伙计倒是能得到时间休息,芳草几人就累了,但几人也乐意,铺子生意好,他们自然而然能挣得更多。
柳微说每个月的月钱一部分,将从本月的盈利来分配,意思就是生意好,分得就多。
生意好自然是好。
可铁打的意志,抵不过脆弱的肉身。
“砰——”
闷然一声。
芳草倒下了。
紧随着就是碟碗摔破的声响。
“怎么了?”
“晕倒了!”
“谁晕倒了?”孙二操着大铲子就出来了:“是不是芳草?”
“管事晕倒了。”
“我,我,让我……我过来。”
孙二扔了铲子,赶紧掀开旁边的人挤进去。
“芳芳芳……草?”
芳草倒地。
面色苍白。
尤其是嘴唇,似乌云后遮着的月。
“不好!这要是没气儿了!”
“掐人中!”
“赶紧,掐,掐人中啊!”
孙二一把摁上去。
掐了好几下。
愣是没反应。
有人便嘘声道:“这人是不行了,好好一个小娘子,说没就没……”
“住,住口!”
孙二立即抱起孙二。
董吴问道:“孙二,你抱芳草去哪里?”
“大夫!”
“董大夫昨日去了江州,到现在都没回来。”
孙二没回董吴的话,抱着芳草就跑了。
“有为,你跟着去看看。”
“好!”
董吴喊住他:“最好是把芳草送回去,董大夫明日午时应该会回来。”
孙二抱着芳草去了一家医馆。
敲门没反应,直接把人家门给砸了。
然后一条街的人都醒了。
大夫掐了一阵,宣判人是不行了。
孙二背着芳草回露桥巷。
孙小猴去找了另外一个大夫回来。
“这是得了热症,中了热毒,吃了我的药,不出两个时辰,人就能醒过来!”
大夫说得一板一眼。
孙二赶紧给了钱,大夫立马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包药来。
话不假。
不出两个时辰,芳草醒了。
紧着就是上吐下泻。
面色不发白了。
面色发黄。
半个时辰而已,就开始面色发绿。
等董吴赶来,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哪家医馆的大夫?”
孙小猴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
“那大夫哪儿来的?”
“我……我路上撞见的,我也不知道……”孙小猴哇一声大哭起来:“是我,都怪我,我害死了芳儿姐!”
孙二一巴掌扇过去。
孙小猴打了个转,爬到躺着的芳草身边去:“芳儿姐,你醒醒啊,芳儿姐……”
“你别摇了!她,她她脸都给你摇绿了!”
孙小猴反倒是一把推开他:“芳儿姐,你醒醒,你打也好,骂我也好,你不要睡着啊!”
第277章 大难不死
孙小猴在一旁哭,周佩玲在另一侧哭,孙二呆呆瘫坐在不远处,俩洪婶子在门口低声哭,被她娘抱着的燕子也跟着大声哭起来。
芳草的手软绵绵抬了起来。
“芳儿姐!”
“你……”芳草虚着眼:“你小点声……咳咳咳……”
“好好好,我小点声,我……芳儿姐!”
孙小猴“嗷”一嗓子。
只见芳草搭下了手。
一屋子人哭起来。
董吴走进来看了看,拧着眉,往外去了。
晌午前。
一脸脏兮兮的董吴和一身脏兮兮的董杏林,两人出现在了露桥巷的宅子里。
董杏林还大喘着气。
“赶紧,赶紧给看看!”
“我……”董杏林还说让他喘口气,对上几双恶狠狠的眼睛,他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我现在就看。”
掰开芳草的眼皮,看了看,瞧了瞧舌苔,也诊了脉,然后去查看了芳草昨日吃过的汤药。
董杏林脸色难看:“哪儿请的大夫?”
一屋子人看了眼孙小猴。
孙小猴涨红了脸,没有说话。
董杏林续道:“她还有口气,暂时死不了。”
“那你赶紧给治啊!”
孙二凑近了,差点贴董杏林脸上去。
“孙二,你冷静点。”孙大把人拉开了。
“她也是活该。”
“你说什么?!”
孙小猴立即跳了起来。
“我走的时候,分明同她说了,吃茯苓汤,好好休息,好好睡上几日就好了,她自己不听!”
董吴挡住其他人,问道:“董大夫,你别卖关子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她这是疲劳过度,再加上日头毒辣,体内有湿气,内湿外热,恶气入体,那大夫倒是没说错,只不过……”董杏林再次皱起眉来:“这药……她……”
董杏林盯着芳草。
眉头给挤出了几道深深的沟渠。
真奇怪。
董杏林觉得这事儿太蹊跷。
瞅一眼一屋子人,他半个字都没说。
芳草乃女子。
相较之男子,寻常女子的身子更弱。
芳草与柳微似乎是同等年纪,可无论是个头,还是身形,芳草瞧上去要比柳微小两三岁,而柳微瞧着又要比普通女子大上两三岁。
别说姐妹。
其实,两人更像是主仆。
芳草本就不算壮实,吃下那碗汤药,究竟是又如何熬过来的?
按这种法子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人就只剩下半条命。
再陷入昏睡,肚腹内无半点粮,无一滴水,要不了多久,那就是出气多进气少。
等他被董吴催着赶回来。
该是凶多吉少。
回来的途中,从董吴那儿听到那些,他就觉得不妙。
两人赶了一路。
等他再看,芳草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可等他仔细看了那锅熬剩下的药渣子……
真是奇怪。
芳草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按照那汤药的猛烈性子,服下半个时辰内,芳草就该撒手人寰。
绝对不可能醒过来。
其中有味药,实际上是有剧毒。
这种药草他见过一次,当时,他以为是另外一种药材,实则不然,看似相同,药性完全相反,尤其是不能进行熬制。
奇怪是奇怪,但也得不出个答案来。
思前想后好阵子,才下笔写了药方子,董吴亲自去了药房取药,熬好后端回露桥巷。
芳草喝了一碗粥。
这才吃了一碗药。
一碗药下去,话没说两句,人就昏昏沉沉睡了,当时吓得孙小猴“嗷”一嗓子哭起来。
“别哭了!耳朵都得给你哭聋!”
孙小猴拧着他的衣领:“芳儿姐怎么又没反应了?!你个庸医!”
董杏林瞥他一眼:“她是睡了。”
“睡睡睡了?”孙二把孙小猴拉走。
“多睡会儿是好事。药方子里加入了助眠的药物,睡个对整,那是正正好,明日这个时候再来喊她。”
芳草一睡就真是一整天。
孙小猴在芳草床边守着,掐着时间点,就等着喊她起来。
芳草醒来后,瞧着依旧虚弱。
等她再吃了一碗米粥,起色就好上不少。
董杏林的药又来了。
“咳咳……多谢董大夫。”
董杏林摆手:“担不起你的谢,没把你害死,就算是不错了。”
芳草有些发愣。
孙小猴在旁边咳嗽起来:“芳儿姐,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二哥做了炖肉,那肉软乎着!”
“吃吧,多着些,立马上吐下泻。”
孙小猴缩了缩脖子,偷瞄了眼董杏林。
董杏林续道:“前三日,白米粥配青菜,后三日,米粥青菜中煮入少许鸡肉。药一次两日,别出门,没事儿就躺着,闭目养神,你得在院子里足足养上三十日,方能愈合。”
“三十日!”芳草瞪大了双眼。
“少说话,少耗神。”董杏林转身往外走:“你这条命可是捡回来的,你自己悠着点吧。”
董杏林想用“大难不死”来形容。
但他没那么说。
芳草那拼命劲儿,不知是跟谁学得,整日想去铺子里帮忙,可董杏林的话,被孙小猴严格遵守,寸步不离盯着芳草,不准她出院子一步。
双方软磨硬泡。
最终个同意她去隔壁院子,帮着周佩玲做点手工。
转眼就要入秋了。
芳草愣是一个月没出露桥巷的宅子,每日清晨,董吴会来一趟,将昨日的账本,铺子里的事项一一跟她说上一遍,将进酒和杏林医馆的事,小洞天记和纸坊、印制堂的事,光是这些事,本该忙得晕头转向,可她瞧见董吴梳理得当。
她仔细分析了一遍。
当她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有种手忙脚乱的感觉,而且会时不时跳出些根本不在计划中的事情,那就是焦头烂额,处理完铺子的事情,再回来核对每日的账务,基本都是到深夜,有几日还等到天亮。
天蒙蒙亮,她才有时间躺下眯那么一会儿。
她是如此,忙起来的时候,柳微同样是如此,许多时候,柳微直接就在铺子里或纸坊里睡着了。
几日不回来。
柳微时常也没在,她倒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手忙脚乱。
可董吴看起来是真没有。
虚心请教。
董吴告诉给她秘诀。
“请董管事赐教。”
“赐教说不上。其实,就是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可能遇见的难题,可以如何应对即可。”
听着董吴说话,她不由得分神——想起了柳微。
“要是有咸鸭蛋就好了。”
忽然就馋了起来,想吃蛋黄玉米,想吃蟹黄四宝,思来想去睡不着,跑去找冷封。
“嘘——”
在李砚屋外“嘘”不到第二声,冷封立马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赶紧转身:“大哥,我饿了。”
冷封不语,面上是无语的神情,他双手抱胸示意她赶快离开李砚房外。
指着驿店院子里的几棵树,笑嘻嘻说道:“您老随便抬抬手,打只鸟,怎么样?”
冷封侧过身去。
“烤小鸟啊……分你一半,怎么样?”
自然不理会她。
抬起手,她就猛敲李砚的房门。
一刻钟后。
地上多了两只胖嘟嘟的鸟。
再一刻钟。
驿店外某角落,生了柴火,两只鸟给剥了皮毛清理内脏,串着架在了火上。
火旁围着三人。
一边翻烤,她一边往上面刷油:“冷封大哥就是动作麻溜,眨眼的功夫,东西就到了手里,再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鸟儿都架在了火上,了不得了不得啊……”
冷漠不语。
挪远了。
远到十来步以外的一棵树上。
就剩下她跟李砚:“你说,多大个人了,还害羞,夸他几句,怎么能害羞成这样?我瞧着他耳根子都红……”
闭嘴了。
一颗石子抛进柴火里。
柴火一动,火星子差点蹦跶到她嘴中。
“为什么要不停涂猪油?”
李砚看着她翻动。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咱们是没多余的食材,不然应该先腌制一番,去除腥味,使得味道再浓郁些,对了,还有那种鹌鹑,搁油里炸,特别想吃,一口一个卡蹦脆……”
她说的东西,李砚应该不大能理解,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在努力的进行联想和想象。
她很满意。
一边翻烤,一边看着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你干啥还非得戴着这……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
李砚的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你说得倒是瘆人。”
“你才瘆人,黑黢黢的,就咱们俩,你还作这幅装扮,你晚上睡觉是不是都……”她抽搐一只手来,比划自己的脸:“都不卸妆?”
“卸妆?”
“你这不是乔装打扮嘛?”
“安全。”
“好吧。”她吹了声口哨:“像你这样的身份,我表示理解。”
“我是什么身份?”
她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接着摇摇头。
“你且说。”
“随便猜的。”
“说吧。”
“嘿嘿,猜对了,有奖不?”
“你想要何物?”
“上次你借我的钱……”
“莫瞧着漫天的鸟,你手里的鸟儿才是你的。”
努嘴,转过脸去继续翻烤:“随便说说,没猜对,不能笑话我。”
李砚“嗯”了一声。
“咱们自出淮安,一路走官道,骑大马,住驿店,这些足以说明你的身份,至少,你有官府的背景,才能借此资源,其次,马王场的事情,我猜测你是为那位办事,不是亲戚,也是极其亲近的人员。”
话说到这里,她的手指指向上方。
继续翻烤。
没刻意去看李砚。
但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李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你……”
“我猜,你应该是想问,为什么猜测跟那位有关?”
“据我毛毛雨一样稀少的了解,此时,那位手中的实权还差不少,此番去西北,他倒不是看中了马王场里的骏马,而是那片山头,大片的嫩青草才是。”
李砚“噢”了一声。
他侧过身来,双眼望着她的脸。
她眨了下眼:“猜对了吧?”
李砚不说话。
她自言自语半般说着:“都叫马王场了,肯定是有不少的马,马是重要,可此时不是关键,关键得有肥沃的土地,营建马场,我听说现在最好的马是突厥宝马,值老鼻子钱,搞到一块好地,有专业的饲养员,再引进一批宝马……那得生多少宝马啊!那得值多少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