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人笑了。
哈哈大笑那种。
她也跟着笑,偷偷看了眼站到角落里去的芳草,清了清嗓子,她拍了拍手。
“街坊邻居们,父老乡亲们,我今天要说的事情,就是我这修的到底是什么,听好咯,我要在这里修一座学堂。”
“不是私塾。”
“是学堂。”
众人望着她:“什么是学堂?”
“不是学学府路私塾那些东西,因为咱们不是要考秀才中举人,那我们是要学什么,以后做什么?”
“学习认字,数数,学习如何强身健体,甚至于,我们还要学习一些医术。”
原本安静的人群。
一下子。
沸腾起来。
“医术?还要学习医术?”
“学了医术,那不是可以给自己瞧病了?”
她又拍手让大家安静一些:“重点不是这里,而是,在这里学习的孩童,不收取任何学习费用,不要钱,我在这里保证,不收取一文钱。”
接下来的场景,有些控制不住了。
人群纷纷涌进。
金琅与马赛不知去了哪里,远处的方牧更是看不见了,不过,她的精力也只是分了一两秒出去而已。
人们把她围住了。
各种问题。
“不要钱?真的不要钱吗?”
“柳掌柜!你看看,我家的孩子可以来学堂吗?”
“学堂什么时候能够修好?”
关于“学习”。
看得闹热,一时激情,而且还不要学费,咨询的人多,最终前来报名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很多人也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过这没关系。
因为她的学堂也是有名额限制的。
暂且,金鸡街百姓不反对就成。
只是说了个笼统,具体情况,目前还不能说,经过这一波“闹”,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除了宣传了一把学堂,她还得到启发。
如何建出一个气派的能避雨的开放式操场?
就在看到金琅的瞬间,突然回忆起那个纪录片,古埃及人如何修建法老陵墓,其中有个介绍陵墓大殿的片段。
赶紧让人去找石头,以及松软的泥巴。
芳草愁眉苦脸找到她:“姐,你自己看看。”
“看啥?”
“你说看啥?”芳草把账本搁在她的面前:“你就只管各种折腾,一点儿不在意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买地,花了钱,后续各种修建等等,无一不是要花钱。
陈家拳馆还好,有陈志诚照应,对面的院子还没开始捯饬,学堂是费了些钱,还不算多,重点是小洞天。
小洞天那边是重头戏。
不能不花钱。
实际上她那些钱,也不剩太多,里面一部分还是借的。
她心大着,芳草整日发愁。
“还有董大夫,他……”芳草都说不下去了。
“不急不急,我来,整点进账。”
赶紧关在院子里,好几日,折腾些新玩意儿。
不能说不辛苦。
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
没办法——芳草天天叹气。
顶着俩熊猫眼,打个大大的哈切,她让小燕去喊芳草和周沛霖。
不大会儿,人都来了。
她先问周沛霖:“怎么样?”
“能成,就是模样还差些,得再调试几次。”
周沛霖把托盘端到她面前,上面是几块正方形的香皂,跟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香皂上面有图案。
“这个是月亮嘛?好美啊!还有小兔子……”
“小燕,别乱动。”
洪有为媳妇赶紧抱起小燕,她则把香皂往前推。
“模样还是不错,小燕都能认出月亮和兔子。”
周沛霖红着脸:“我会做得更好。”
“那我说新东西咯。”她拿出一旁的瓶子来,从里面倒了些白色的东西:“你们看看。”
托盘里是白色的颗粒状的东西,里面有一些捣碎的桂花干。
周沛霖伸手去摸了摸,放在鼻尖嗅了嗅。
芳草说道:“好香,瞧着像是盐。”
小燕却是把手指放在了嘴里:“好咸!”
她赶紧让洪有为媳妇带小燕去漱口:“快吐了,不能吃。”
洪有为媳妇跟小燕出去了。
芳草仔细看了问道:“这就是盐吧?”
“这叫做浴盐,具有香皂的作用,不同的是能够舒缓疲劳,用这个沐浴,能够更加放松,虽然是盐,但是,绝对不能食用。除了这款,还有这个,你们看看。”
倒了另外一个瓶子的浴盐出来。
淡淡的蓝色,自然光下,晶莹剔透。
“好漂亮。”周沛霖忍不住拿起来。
芳草也捏了一些来看,看过后,却皱起眉头:“盐,多少钱一升,你是知道的吧?”
她嘴角一抽抽:“我,知,道。”
来对比一下去年的米价,一斗米,15文,一斗米约等于十升米哦~
盐向来就贵,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
“你这一瓶就算了,要是大量生产,第一个,拿盐,咱们就拿不到。”
“第二个?”
“你还问第二个?即使能拿到大量的盐,这一瓶子,得要多少钱,咱们又该卖多少钱?”芳草扶额,用着“幽怨”的眼神看着她:“姐,这只是一瓶盐而已。”
还没开始。
她已被要求放弃。
周沛霖在一旁说道:“咱们先试试,再看看能不能用其他物品替换,单是盐,着实太贵了些,不像洗涤皂和香皂,原料倒是花不了太多的钱。”
芳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就按沛霖说的办吧。”
“你俩给我安排完了。”她挥手让她俩走。
第二天。
没等到这第二天一早,半夜的时候,芳草和周沛霖找到了她。
当时,她正在捯饬其他东西。
“别,别进来……啊!”
她自己冲出屋子。
两人一脸惊恐:“发生了什么?可是有贼人!”
拉下脸上的布罩子,她坐到一旁石凳上去:“二位美女,有话快说。”
芳草正要开口,周沛霖先问道:“好香啊?是什么味儿,那么清香?”
芳草愣了一下:“诶……还有甜味儿?”
“你们是不是要找我说浴盐的事儿?”
拉回正题。
两人试用了浴盐,周沛霖烧了好一阵的水,用浴盐来泡澡,芳草则把浴盐放在了盆子里,用来泡了个脚。
使用感一致——好评。
“比起香皂,浴盐,能够使肌肤光滑,泡了一会儿,感觉好白,就像是煮熟剥壳的玉子,摸起来,又跟绸缎一样,太令人惊奇!”
“先前泡个脚,我还睡着了。今日跑了几头,学府路,陈家拳馆,还去了一趟城南,脚别提多酸,用这个泡了泡,没想到,脚不酸不涨,特别舒服。”
周沛霖续道:“这个不是寻常的盐吧?”
“所以……”芳草赶紧问道:“不是盐价拿的吧?”
她哭笑不得:“不是食用盐,这个是海盐,所以,我说吃不得,吃不得。”
“海盐?”
“海水不是咸的嘛?”
两人大惊:“海水?!”
一个问道:“海水可以制盐?”
另一个拍手,说道:“太好了,海水那么多,总不能收咱的钱!”
“跟井盐一样,海水可以提取盐,但那个一般不能吃。这些浴盐,我是让人从南浔那边带来的海水,提取出来的,所以,花不了几个钱。不过,里面还加入了其他东西,例如,泻盐,精油,干花,染色剂,成本要另算……”
芳草开启了计算模式。
周沛霖赶紧详细问起如何提取海盐。
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准备打发两人回去,又被发现了一个秘密。
两人跟打了鸡血一样。
“姐,你也太厉害了吧?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这个东西可比香粉好太多,太多太多,香粉根本无法比拟!”
周沛霖的眼睛里也在放光。
而繁花坊的丽娘,面上综合了芳草+周沛霖的神情,一手轻轻晃着手绢,一个劲儿把脸罩在手绢底下——她是在闻香。
“这个……这个叫什么?”
刚问了这话,丽娘赶紧起身,把敞开着的门窗统统关上。
“这个可是好东西!顶好的东西!”
她也忍不住笑:“比起香粉?”
“别提香粉了,你这玩意儿叫什么?”
“花露。”
“好!”丽娘拿着桌上的小瓷瓶,揭开塞子,嗅一下,又赶快盖上,紧紧摁住:“香而不腻……有牡丹的香气,还有……哎哟,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好闻,也不呛人,真真是好!”
“丽娘试试这瓶?”
“不一样?”
丽娘一手拿着瓷瓶,伸手去拿另外一瓶:“这个……哟,另一番风味,清新淡雅,颇有几分脱俗的味儿。”
“目前就这两个香味。”
“你那儿有多少,我全部要了!”
她指了指已经进入丽娘怀里的俩瓷瓶:“就它俩。”
“啊?”丽娘在她身旁坐下,凑得近,紧紧靠着:“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抬我价?”
“哪儿敢呐?花露,拢共出了这俩瓶,其他的要等三月,三月以后,才会有了。不说世上其他,只是出自我手的花露,仅此二瓶,赠与丽娘,作为独家福利。”
花露——简易版的香水。
暂时不稳定,容易分离,挥发,等再出一批,她再存放到冰库里去,等三个月,花露性质稳定以后,才能上市销售,而且,在此之前,她必须得解决一个难题。
“还有浴盐,这也是新玩意儿,沐浴,泡脚,都可以放一些,好处,丽娘就自己体会。”
“另外,切记,不能吃,不能吃,不能吃。”
她去一趟繁花坊。
主要是送香皂,顺带着,把捯饬出来的花露和浴盐送过去。
像丽娘这样的女子,不缺钱,她们见识过的女性用品也多,比起芳草和周沛霖,她会更有发言权。
出了繁花坊,接着去了其他青楼。
虽然没了桃夭铺子,跟文掌柜那边一样,采取送货上门的服务,周沛霖跟洪有为媳妇在院子里制作香皂,定期送给订货的青楼,其他散客,只能暂时放弃。
她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
等她回露桥巷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走在前面,石头落后几步,一边走一边吃她给买的饼子。
“好吃吗?”
石头点点头,嘴里还在嚼,又在咧嘴笑,瞅着很有喜感。
“累不累?”
“不累。”
她出去基本都带上石头,他就跟着她,帮她拿些东西,也充当“保镖”。
石头身材高大,一身黑色劲装,面无表情时,还是有几分黑衣人的感觉。
“明日我们去春燕阁吃糕点。”
“不不不。”石头却是连连摆手:“你不吃,我不吃。不吃,不吃。”
“吃,上次是胃口差点。”
上次是专门带石头去吃,她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没想到石头竟然看了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迎面跑来洪震武。
“掌柜的,你快跟我来,贾掌柜人不好。”
“贾掌柜?”
“正在咱们宅子里。”
孩子给他讨了几口水。
直到芳草回来,见他脸色不好,请贾掌柜先回去,贾掌柜执意不肯,隔了一阵,他自个儿进了宅子,那孩子也跟着进去。
进宅子后不久,贾掌柜脸色更加不好。
“董大夫没在?”
“董大夫先前回来了,贾掌柜不肯让他把脉,大发脾气,还把董大夫凶走了,芳姐也生气了,让他赔打碎的茶盏。”
“贾掌柜来干什么?”
洪震武摇头。
因为认识,芳草倒也没让人把他扔出去,但贾掌柜身体状态着实不佳,众人不由得担心,万一他出点什么事,可别赖在他们身上。
她在正厅见到了贾掌柜。
比起上次,确实是瘦了两圈。
不是一圈。
真是两圈。
“贾掌柜?”她轻声喊了一嗓子。
躺在软垫上的贾掌柜睁开眼,胳膊撑地,撑了好几次才起来,她看了眼角落,那孩子只是蹲坐在那里,不仔细看还看不见他。
贾掌柜坐起来:“茶。”
她让人端来热茶。
喝了一半,贾掌柜脸色红润不少,他转头看向角落:“一天没吃了,让他在你这儿吃几口?”
“石头,你带他去吃饭。”
孩子却是不动。
贾掌柜起身,晃晃悠悠走到角落,细声细气说话:“去吃饭,不吃饭哪有力气跟我怄气?”
孩子离开了。
贾掌柜颤巍巍去关门,回来的时候,把先前搁在地上的一个破旧的木匣子,推到她的面前。
“柳掌柜,给你的。”
她没接,看着他说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想想,有病就去治,你怕什么呢?”
“我自己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
贾掌柜叹息一声:“差不多了,时候快到了。”
“啊?”
贾掌柜自己打开了木匣子:“这里面是我宅子的地契,还有一些积蓄,全都交给你。”
“你打算?”
“我打算回东洲,老爹老娘都在那儿,他娘……就让他留在这儿,陪着他娘。”
“你走了,你儿子怎么办?”
“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这不合适。咱俩……”
她想说非亲非故,干啥把孩子托付给她,她是要办学堂,可又不是托儿所,更不是福利院。
“我听说了,你要办私塾,让碧云去读书,今后,他就跟着你了。这些东西,全都给你,你拿着吧。”
“淮安就没个亲戚?”
“我本是东洲人。”
“那你带着他一起回去。”
贾掌柜直勾勾看着她,半晌,双眼无神的才说了一句话:“我生前就这一个遗愿了。”
贾掌柜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还带着一匣子钱财。
一时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见她没说话,贾掌柜絮絮叨叨又说了些。
“碧云随他娘,聪慧。”
“可惜……”
“我教不了他什么。”
贾掌柜把剩下那杯水喝了:“我去一趟茅房。”
他的脚步并不稳。
颤巍巍走起来,也要搀扶着墙,几步路,像是走了几十步远。
终于走出了屋子。
朝着外面走去。
盯着贾掌柜离开的背影,愣了一阵,却是突然反应过来,往茅房的地方跑去。
往外面跑。
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人。
“嘿!他——”
其他人已经吃了晚饭。
剩芳草等着他,石头在一旁,看着那孩子。
她坐下吃饭:“喂,小子,你叫什么?”
孩子站起来:“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孩子往外走。
她继续吃饭,芳草却是拉长脖子望了一阵:“这孩子模样生得真俊。”
俊俏小子不大会儿就回来了。
他气呼呼瞪着她:“他在哪里?”
“谁啊?”
“我爹。”
“他回江洲治病了。”
他扭头往外走,还没跨过门槛,倒回来跟她说道:“你们大门关了,我出不去,我要去找我爹。”
“找他干嘛?”
“他病了,我要照顾他。”
“你又不是大夫,跟他一路,只会让他照顾你。”
“他什么时候回来?”
“病好了,就回来。”
他也不说话,在角落里坐了一阵,等她吃完饭,他又起身出去了。
不大会儿,洪震武跟她说道:“那孩子翻墙出去了。”
晚些时候,洪震武去了趟贾宅。
贾掌柜的儿子,贾碧云,被洪震武拎着回来了。
人就在他面前。
哭丧着脸。
看了她一眼,坐下,双手抱膝,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你爹去东洲治病了,他说,带着你不方便,路上匪徒多,道也不好走,等他到了东洲,会托人给你寄信。你家也没其他人,信会寄到我这里来,你,你就暂时住我这里。”
“住也不能白住。”
“你得帮我干活。”
喊来芳草:“明日起,你就跟着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她把烫手山芋扔给了芳草。
已经有许多工作的芳草,并不介意,坐在贾碧云身旁,跟他说了许久的话。
芳草不介意多一项“工作”。
有人确实介意多了个人。
孙小猴瞅着跟他差不多高的贾碧云,看了看芳草,又看了看芳草,眼神中,徒升一团怒火。
关键是当时还有以下对白。
“碧云,你竟然识得那么多字!”
“几个字而已。”
“碧云,你居然懂得拨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吧?”
“没有芳草姐姐拨得好。”
关于贾碧云。
从芳草那里听说了一些,听得越多,越觉得他不像贾掌柜的儿子,养子,勉强可以接受,不,哪怕是养子,感觉也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先从外观来看,一个油腻大叔,一个清秀少年,他比孙小猴要大一岁,十岁左右的孩子,却已能瞧见清朗少年的模样。
识字,算数,不用多说。
此外,贾碧云还知道不少知识,诗词也能背上几十首——毕竟,人家老爹是开书店的。
书店里长大的孩子,身上还有一分书卷香气。
斯斯文文。
谦逊儒雅。
跟贾掌柜根本不沾边的,好吧?
她那学堂,还能教他些什么?
“连洗涤皂都不认识。”
“你知道怎么卖出去一块洗涤皂吗?”
“香皂是什么,你识得吗?”
孙小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之意。
作为吃瓜群众。
她捏住了鼻子——醋缸子打翻了。
她推开窗,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出门的时候还跺了跺脚,衣领拉了又拉。
估计是最后一波倒春寒。
去年的冬天,来得有点早,走时又几次恋恋不舍,面对加长版的寒冬,可苦了好些人。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有人说,明年一定能有个好收成,有人说,怕是会有个怪像。
对于她来说,这波倒春寒应该还是好事——能够在及时修起来的冰库里,装进一些河里凿回来的冰块。
像淮安这种地方,按理说,河面不会结冰,而且,转眼就是三月底,河里怎么可能还有冰?
东北地区有冰,这还差不多。
不管怎么样,反正冰库里是存起了冰块,等到夏天,如果侥幸没化,说不定可以挣上一笔钱。
冰库原本是一处凉亭下的水井,连同一旁的小池塘,一起给挖了,修了一个地下室,用了“水泥”,还用了砖——这玩意儿贵得不行,芳草那是滴了好几碗心头血,上面再修起一间屋子,两旁栽了几颗个头不会很高的树。
不远处就是新砌起来的院墙了。
学堂这边的进度越来越快,在街坊邻居得知自家孩子可以免费来读书时,自发来帮忙的,送茶水的,还有监工,倒没有来闹事捣乱的人。
她准备去学府路看看。
那边本是在原本建筑物上进行修整,大多数比较简单,只有一小部分不太好解决,孙二和洪震武两人勉强能够应付,芳草多时也在那边。
今日刚出门,就遇见往回走的董杏林。
两人迎面走来。
他居然没有看见她?
董杏林一副发蔫的模样,就是花儿几天没浇水,偏偏碰上几天大太阳,蔫儿耷耷的样子,从她身旁路过,那就是标准的行尸走肉。
“嘿?董大夫?”
董杏林匀速前行。
她倒回几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董杏林?”
“啊!”他是浑身一哆嗦。
“太阳有那么猛?”
董杏林反手拉住她的衣袖,嘴巴一瘪:“柳掌柜,你帮帮我。”
又来一句老话。
万事开头难。
董杏林觉得开医馆太难了。
作为医者,听见能开一间医馆,自然别提有多开心,可兴奋劲儿一过,董杏林就开始打脑壳。
如何寻找合适的医馆?
如何联系药商买药材?
医馆是否需要装修布置,起码,牌匾需要做一个吧?
此外,如何保证有客源?
他在淮安也不认识其他人,只是坐在铺子里等病人上门?
以上,出自于芳草的灵魂拷问。
“对了,每项支出,你得给我报个价,不能你说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
董杏林立马倒下了。
尽管如此,第二日,董杏林重新站了起来——没关系,我不懂,我去看看其他医馆,看他们是如何选铺子,如何进药材,如何装修,如何有病人上门。
她表示肯定:“对啊,你的思路没问题啊,后来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董杏林在淮安城内走了许多地方。
记下每个去过的医馆,又是对比,又是总结。
她赶紧竖起大拇指:“很好呀!对于如何开医馆,你有所了解了吧?”
董杏林哭丧着脸:“我开不了医馆。”
“为什么?”
“我才念了几年书,走了多少路,见过多少病患?我不配开医馆。”
哎呀,这是自信心受到了伤害。
拉起坐在路边的董杏林,拉着他回去:“回去换身衣服。”
“换衣服?”
“你如今蓬头垢面,先洗干净,换一身干净衣裳。”
由于烧水很麻烦,只是回去洗了脸,擦了身子,洗了个头,等董杏林擦干头发,她已经买了一身新衣裳回来。
成衣铺子里多是深色衣服,她却买了一套湖蓝色的,瞧着秀气清爽,再加一块绸缎的头戴,一双新布鞋,董杏林整个人看上去更像书生。
“不行,这身衣裳……瞧着更小了。”
他原本是一身深蓝色的,显得成熟,也显得有些老气,一大块头布,裹得跟个老头子一样。
“听我的,走。”
半拉半拽,把他弄出宅子,带着他去了学府路,那里有一家药行,曾经拜访过药行掌柜,不是很熟,但也能打个招呼那种。
碰巧药行掌柜的也在。
药行里主要是卖药,偶尔,也有大夫坐诊。
话说,医生属于稀缺资源,技术好的医生一般都被挖走了,要么是专门给某高门大户当私人医生,要么是进去专业机构吃皇粮,例如,府衙医馆,皇家医馆等等。
瞧病的人基本是拿着方子,自己去药房买药。
药行掌柜问道:“什么风把柳掌柜吹来了?”
她侧身看一眼董杏林,他赶紧朝着药行掌柜作揖。
“这位是?”
“这位是董大夫,我特地带他来拜访掌柜的。”
“噢?大夫?这位郎君年纪轻轻……”掌柜的笑了笑,一边看着董杏林。
她接着说道:“英雄出少年嘛。年纪轻轻,那正是因为天赋异禀,董大夫自幼习得医书,又行走山林五载,免费为百姓治病,可谓是医德双修。”
“那是了不得。”掌柜朝着董杏林一揖。
她顺手拍了拍董杏林的背,他赶快把背挺得笔直。
“董大夫初来淮安,不识诸位同行,特此来走动走动。”
掌柜的接着说道:“董大夫若是有空,可常来我这药行瞧瞧,时常有病患前来求治,我那老位老医工忙不过来。”
董杏林正要开口,她先摆起手来:“那倒是不行咯。”
“为何?”
“董大夫的医馆马上就要开起来了。”
“医馆?”掌柜的当即面露几分紧张:“铺子开在何处?柳掌柜,可别是你要开这医馆。前几日,我老哥几个还说起你,要是你读了医书,怕是也能整出个不同的医馆来,到时候,我这药行别开不下去了!”
“地儿没找好,不过不在这学府路。”
掌柜的舒了口气,却是没有继续跟她聊下去的意思。
接着去下一家药行,再去淮安几家有名的医馆。
当踏入医馆的时候。
扭头看了眼董杏林,再一把将他拽进来。
医馆里正是一位老大夫坐诊。
老大夫看了他俩一眼。
董杏林赶紧拉住她:“别去了,这家医馆,昨日我才来过,走吧,咱们快走吧。”
跟着董杏林走到医馆门外。
她回头看了眼那老大夫,他正巧也看了她一眼,还用鼻子“哼”了一声。
她回过身来,让董杏林抬起头来:“他昨日跟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
董杏林又垂下脸去。
他的手抠住衣袖边缘。
“说吧,他说了什么,你要是不说,那我就进去问他,就数到十,一,二,八九十!”
“说,我说。”董杏林示意她到旁边去。
走到一旁,就着医馆外的台阶坐下,董杏林一个劲儿往医馆里望,她拉着董杏林也一同坐下。
“我来猜猜,他,是不是说你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
董杏林长长“嗯”一声。
“还有呢?”
“让我不要误人,性命之事,乃大事。”
“你今年多大了?”
董杏林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慢吞吞说道:“虚岁二十。”
“何时起念了医书?”
“三岁。”
“三岁就念了医书?”
“启蒙念的就是《心经集》。”
“谁教你念的医书?”
“母亲。还有叔伯,几位医博士。”
“什么时候出来作游医?”
“五年前,胡乱走访了一些地方。”
“倘若不开医馆,你会做什么?一直做游医吗?”
“我想完成一本医集。”
“好,你跟我进来。”
立即拉着董杏林往里面去,一进医馆,径直往那位老大夫面前去,刚好先前问诊的病患去了药柜,她松开董杏林,朝着老大夫作揖。
“大夫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