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媳—— by玲珑彩玉
玲珑彩玉  发于:2024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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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血雨流满长街,一朝变故满门皆灭,只余她一人。
从懵懂女童到执权一方,她背后的少年一步步踏上皇位。
为了帝王当年的一句许诺,杀权臣,拢朝权,江沉绮这个名字伴随的向来是万千骂名。
本以为是两心相许,最后触摸到的只有无尽的利用……
直到民心所望的明英侯回京,谢景淮这个名字同一场骤雨,让本如死水的生活似乎开始有了涟漪。
阴谋,疑心,权势,筹划,帝王忌功高盖主,他二人在诡谲朝堂纷争中暗生情愫,当年灭门一案的真相也浮出水面……
高殿明堂,朝臣跪拜,她幼年尚有浮云志,如今且得当年愿。

第1章 北衙禁军统领江沉绮
明德十三年,立夏,北衙禁军统领府旁的门柱上一大早就被人用断箭钉了一封血信上去,门前侍卫费了好大劲将信取下来,将东西递到一旁阴着脸的羽卫中郎将临渊手中。
方疾声吩咐下面的人管好嘴,统领府门内便传来散漫的女声,“临渊,有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瞧瞧?”
朱漆铜扣的大门缓缓而开,自门内踏出一双紫边银线刺绣的长靴,紫色官袍底下滚着繁复莲纹,袖口被紧紧束起,下方是女子纤长的手指,她的五官细看带着几分如精魅的深艳,却因高束着的乌发和眉尾的肃杀气息被遮掩了许多。
“统领。”临渊捏着那方信笺,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毁尸灭迹。
“给我吧。”
江沉绮展开信纸,上面朱红色的字迹潦草有力,竟是洋洋洒洒列出了她数十条罪状,末尾更是痛批奸臣当道,实在罪该万死。
她不怒反笑。
北齐自开国以来官职分明政权集中,但到三年前新帝上位,外戚干政,朝堂势力不稳呈四分五裂。为巩固皇权,新帝沈衍先任令一介女子为北衙禁军统领,又是下旨明英侯谢景淮常驻边疆,短短数年,谢景淮掌军务,江沉绮掌监察,北齐朝堂二人可谓权倾朝野。
两人皆是名声在外,谢景淮平定匈奴异族保卫山河自然是受无数人歌颂功德,然江沉绮,光是她身为女子官拜一品就足够多少人眼红嫉恨,更别说外头都在传她统领北衙禁军这几年,经手多少冤案错案残害数条忠良,用句十恶不赦来形容都绰绰有余。
这些骂名背得久了,也不是那么在意了。江沉绮面不改色地把信纸催成飞灰,细长的凤眸扫了圈下面的人,“都愣在这里做什么?尚书府的案子查清了?”
侍卫们赶紧四处散去,临渊硬着头皮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上前道,“统领,时候不早了,还赶着上朝。”
车轱辘滚过青砖的声音正好响起,来的却是宫里的马车,皇帝的贴身太监总管周平从上面下来,恰巧同江沉绮打了个照面。
“江统领。”
“周总管。”
二人相对行了礼,周平拿着皇帝的手谕走过来,“江统领今日不必去上朝,圣上有其他事要统领去办。”
明黄的帛卷上写得十分详细,大意是北疆战事刚定,谢景淮作为主帅在回来路上受到伏击身负重伤,如今刚至京外驿站,望江沉绮前去将其平安带回明英侯府。
江沉绮皱了下眉,沈衍想在百姓面前显皇家恩惠,不忘功臣,却又不得不防着谢景淮手中军权,只能让自己以护送之名前去察看。若是谢景淮真的重伤,自然是收回虎符厚封功名,若不是……那怕是天京马上就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憋屈了,她是女子,对沈衍的九州江山无法造成多大的威胁,但谢家有权势有军攻更有民心,可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了,还请公公转告陛下,定不负皇令。”
立夏清晨的凉风吹过,府内快要开败的垂枝碧桃又被吹落枝头,零散桃花飘落在她的肩头,随江沉绮的动作落在统领府的赤金马上。
天京郊外,昼光下林海葱郁,简陋的茶摊招牌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一队车马停在门前,领头的男子翻身下马,几锭银子被他扔在满是茶渍的桌台上,“茶水点心尽管上,要快。”
店老板连忙点头应是,手脚十分麻利地收拾好桌子,热茶和面点不一会就备了下来。
领头男子回头向身后一队人马挥了挥手,又转去前头一辆黑金马车面前搀扶下来一名青年。几乎是同时,在茶摊用茶的其他商旅行客都好奇地望了过去。
青年生得极为俊美,眉眼凛冽潋滟,薄唇紧闭绷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他皱着剑眉,面上堆满了不适的神情,再结合他衣袖下方缠着绷带的手,众人恍然大悟——多半是遇到山贼了。
见青年落了座,便有客商经不住好奇问道,“公子自哪方来?竟有如此凶猛贼人?”
谢景淮端着茶碗的手一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而方才搀扶着他的男子听此便瞪了过去,“有你什么……”
“林骄。”谢景淮抬了抬手示作不在意,他长睫微动,浑身都是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懒倦,“自北疆定平城来。”
刚刚发问的客商没想到这青年突然回答自己,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想起了北疆刚结束战事,乱世中遇山贼,倒也是情理之中。
“北疆战事刚平,公子遇到山贼也不足为奇。”客商语气带上几分同情,又看着青年苍白的面孔,决心转移下话题,“既然公子从北边来,可曾听闻明英侯的消息?”
林骄差点被面点噎死,连忙灌了几大口茶水,谢景淮倒是淡定自若,把茶碗放回桌上才慢悠悠地答道,“不曾听闻。”
“啧——这你都不知道,京城都传开了,边关大捷,明英侯已经领旨回京受封领赏了。”客商咂了咂茶,又羡慕道,“战无不胜身居高位,此等荣耀哪个男儿不心向往之。”
谢景淮笑笑却不接话,用完茶静静坐在那里,随行的一群人常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一个二个吃食速度也是极快。不过一刻钟时间众人翻身上马,林骄将谢景淮扶进马车,先前看起来因受伤而有些孱弱的人在只有心腹的空间里却立马变了样,他绑满绷带的手此刻正麻利地从马车的暗匣里摸出一个药瓶。
“主子!不可——”
“眼下离京城就那么十几里地,我未受伤一事懂武功的人触脉便知,新帝多疑,小心为上。”
这药服下会使人内力暂失,气脉也会变得微弱无比,就算是宫中十方太医,也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林骄眉头紧锁,眼睁睁看谢景淮将那药一口吞下。
“咳、”谢景淮发出一声极短的气音,一口鲜血自他嘴角缓缓流下。
药性过烈,还是会使身体不适,林骄看自己主子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退出了马车。
黑色的车马驰行在山林绿荫里,日光透过车帘,斑驳树影映在车内苍白英挺的侧脸。
突然,为首的人勒住缰绳,马蹄将落叶踩进湿软的泥土中。坐在马车中的人眼皮微抬,左手双指勾起车帘,他双眸探过去,正好与前方坐在赤金鬃毛马的人目光相接。
谢景淮心下微动,还来不及细细回想这莫名的熟悉感就听见车外林骄沉声开口:“敢问阁下为何挡道?还请速速退开!”
车外马匹踏地的声音有些杂乱,林骄顾及他内力暂失,贴着车门轻声问道:“主子,约有四五人拦车,怎么办?”
突然,一声轻笑让所有人脑中的弦都紧绷起来,原是为首的女子翻身下了马,她手无任何兵器,语调中似乎带着一丝平缓的意味:
“在下北衙禁军统领,江沉绮,奉君命,特来护送明英侯回京。”

第2章 良缘孽缘?
声音渐落,江沉绮身后的侍卫自马上抛出一块令牌,林骄仔细辨认一番方才拱手道:“江统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林将军客气了”江沉绮走至车前,带着柔和的笑意轻声问道:“路途遥远,烈马难驯,可否让我与明英侯共乘一车?”
她这话说得十分情切,仿佛真是一个普通十多岁的姑娘家在抱怨路远难走。但这个念头一出来林骄就觉得荒唐,他们不是没听说过北衙禁军的统领武艺超群,甚至力压京城一众武将出身的儿郎,只是一时半会,真不能将面前的这个女子和传闻中的形象联系起来。
林骄捏紧手中的缰绳,将思绪拉回她刚刚的问题上来。他心中暗暗思索,若是放了这么个人进马车,自家主子那内力暂失的情况怕是过不了她三招,但这江沉绮又是上面派下来的人,谁不知她是这两年来新帝身边最得手的利器,若是自己太过了当的拒绝,只怕会引起那位的怀疑。
在战场杀伐果断的将军嘴皮子实在不利索,他皱着眉欲言又止,“阁下……与我们侯爷……只怕多有不——”
“江统领。”马车内传来的声音带着微弱的促音,倒是真像极了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请。”
闻言,林骄未说完的拒绝这下彻底说不出口了,他只得看着束着高马尾的人冲着他微微点了下头,侧身跨上马车,单手撩起车帘,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江沉绮左手负在身后,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袖中的峨眉刺,日光折进车内,车室景象更为清晰。
于是刚要放下车帘的右手顿了顿,车内男子和熙含笑的神情很难让她产生危机感,她恍惚一下收了双手,弯下身子找了一处位置在软垫上坐下。
江沉绮和谢景淮同是身居高位,但因这些年边疆动荡,明英侯府的人几乎都多年不归京城,所以二人之间极少打交道,更别说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坐着。
没有血色,气息微弱,试探不到内力的存在,确实是身负重伤的模样,符合边疆信报上的内容。
江沉绮食指绕着一丝垂下来的乌发,面容沉静如碧潭,谢景淮外伤极少,少许绷带就简单包扎好了,但如此苍白脆弱的样子,不是受了内伤就是中了毒。但堂堂明英侯,武功卓群内力深厚不说,征战数年偏偏在被召回京的时候受此重伤,未免也太过可疑。
但在这么一个密闭的空间,她确实试探不到一点内力,难不成自己的感觉错了?
谢景淮此时倒没空去管对面那人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他随手挑了矮桌上的一本兵书并不专注的翻了起来。这么近的距离,江沉绮若是得了君主之令想杀自己,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索性放松下来。
“侯爷战场上无往不利,原来多亏了这些将法兵书。”
江沉绮语调并不怎么真诚,她自身武艺也好,统领禁军也好,都不喜欢一板一眼,而是讲究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谢景淮却像是半分都没听出来,他俯身把有些泛黄的兵书递给江沉绮,像是要同她探讨一二,“有条兵法在下一直很认同。”
江沉绮眨了下眼,顺着书籍看下去,若是这人真的失了内力,他的手腕上没有绷带,只需要靠着接过书的那一瞬间,搭在他脉搏上……
江沉绮看似漫不经心地伸出了手,才触及到那人冰凉的皮肤,就听谢景淮又道,“曰:相逢即是有缘。”
她的感觉是对的,即使是心脉那一条,也没有任何内力涌动在里面,谢景淮真的……
等等,江沉绮心里无数猜测和感叹瞬起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她捏着书的一角,冷笑着心想,她今天就是把这本兵书翻烂五百回也找不到刚刚谢景淮说的那一条。
“有缘?”
江沉绮把书合上,一副饶有兴致地问,“良缘孽缘?”
谢景淮像是意外她的反问,神情愣了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准备开口。
“自然是——小心!”
利箭破空划过,他下意识想要拉开江沉绮,然就这么短短眨眼一瞬,方才还带着浅淡笑意,如同他曾在各色宴会上见过的平常世家小姐一般的人,已然侧身避开利箭带来的刃气,在漆黑箭镞快要钉入马车内壁前一刻,伸手握住了箭身。
黑金箭身上盘旋着繁复的纹路,江沉绮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她一点都不陌生这箭在手中的感觉。
是皇家暗卫营专用的图腾。
为什么天子让她将谢景淮平安带回,又为什么让暗卫营的人出手,江沉绮来不及往更深入的地方细想,外面刀剑交错的金戈声已经随着林骄的一声“拦住他们!保护将军!”纷然而起。
闪着银光的长剑挑开窗帘,直奔车内女子,江沉绮在狭隘的马车空间实在没办法再躲开一次,掏出袖中峨嵋刺硬接下一剑后才看清来人。
“住手—咳咳”谢景淮急声道。
峨嵋刺在江沉绮手中转了几圈,将长剑迫退,久居高位的人开口便是厉声苛责,“我要想动手的话,你主子已经死了几十遍了,若不想明英侯死在这,还不快解决了那些人!”
也不怪林骄贸然动手,北衙禁军是帝王鹰犬一事深入人心,如今想要明英侯死的人不多,他皇帝必定算得上一个。
林殊看向自家主子,得到点头的肯定回复后才飞身出了车内,加入一片刀光剑影中。
“你进京的消息一个时辰前才传到京城,就有人迫不及待动手了。”江沉绮单手折断黑金箭羽,神情中有着一丝少女天真的残忍,“看来想要你死的人,不比想要我死的人少啊——”
她说完这通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探身便要往马车外走。
“江统领!”谢景淮皱眉,“若是为了我,就不必……”
不必什么江沉绮实在没有听清,不过并不为他一人,皇帝派暗卫营出手就是没想让面前这人回京。至于她,不管是活着回去落得一个失职的名头,还是干脆一并回不去,只怕都在明堂上那位的算计中。
“我叫人驾车,你只管往前走,三步之内必定有我。”
话音未落,人便没影了,想要去拦的谢景淮连片衣角都没摸到。马车头的驾驶位落下一人,只听扬鞭声起,车轱辘开始飞快滚动,全然不顾马车里东倒西歪的人和物。
赤金马紧随马车奔驰,马上江沉绮已和一人过了十招有余,暗卫营的人向来都是立了规矩,出手不见血不归,招招全是下了死手。
江沉绮从马背上跃起,身姿轻盈在茂密树枝上不断掠过,身后男子追得极紧,她飞袖卷起众多枝叶,如利器一般向那人扫去,而后她腾空落下,正好稳稳落在赤金马鞍上。
还未行十步,身后又是长剑斩风的声音,江沉绮单手握紧缰绳,整个人仰过马背,才堪堪躲过一剑。但很快,那人便知道前方马车里的人才是他的目标,剑气扫过车顶,就在马上穿过车身的那一际,峨嵋刺从侧边飞旋而来,生生将长剑打歪几分,一旁的茂密树枝被削掉大半。
粗壮树枝轰然倒下,那人只能先躲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半截黑金短箭穿过了他的喉咙,一箭封喉。

第3章 你为何不反?
帝王口谕递进统领府的时候江沉绮才沐浴完换了常服,看着小心翼翼宣读口谕的宫人说陛下请江统领即刻入宫,是意料之中,心中却又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升起。
北衙禁军统领是女儿身的事情天下尽知,沈衍也曾默许她在上朝以外的任何场合皆可着女子衣裙,江沉绮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月白云锦纱复裙,委实没有再换一套官服的兴致,她看了眼宫人,神情浅淡。
“走吧。”
踏进皇宫大门的那一刻,天色渐暗,微凉的小雨开始滴滴答答落在碧瓦朱顶上。宫女提灯走在前方引路,曲折的长廊脚步声杂乱,转个弯就刚好与一人相遇,隔在这不算宽阔的廊上对立。
提灯的宫女匆忙行礼,灯火摇曳后江沉绮才看清面前,来人一身绯色烟笼梅花百水宫装,身后跟着数位女侍,芙蓉玉石点缀的步摇微微晃动,算得上清丽的脸上带着不耐的神情。
“纯妃娘娘。”
江沉绮漫不经心开口,一丝要行礼的动作也无。
“放肆!见了纯妃……”
女侍见她站着不动,皱着眉想要训斥,刚开口却被打断——
“陛下召臣入宫,想来是有要事商议,可请纯妃娘娘让路,让臣先行?”
纯妃似乎这才认出她是谁,眼底迅速被愤怒占满,甩开女侍搀着的手上前讥讽道:“如此奸臣,靠着蛊惑陛下得到的官职,最好能坐稳了,否则和你父兄落得一个下场,岂不枉费心思!”
“恩?”一番激言,江沉绮竟轻笑出声,昳丽的眉眼在夜间更加妖治,雨势渐大,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却没应她的话,“哦——我想起来了,你的青梅竹马,是我杀的。”
“你!”
江沉绮抬眼看她,笑意分明未达眼底,对面的人意识到她手上沾过的鲜血无数,凛冽的气息凝结住她想要继续说的话。
雨滴顺着风被吹进长廊,江沉绮抬步走向纯妃,下意识地,深宫里养着的人慌乱避开,让她径直走过去。
提灯的宫女急忙低头跟上,小宫女偷偷侧眼看她,明明是有着古画中那些精魅般摄人心魄的容貌,为何会给她那种,就像此时被云雨遮掩的天边月,清冷又遥不可及。
通碧殿前灯火点的透亮,江沉绮还没走近便远远看见一人肩背笔直跪在殿门口,已然被雨淋湿了,四周宫人也无一敢上前为其撑伞。
听到江沉绮走近的脚步声,那人才抬起了头,清俊的面容沾满雨水,脸色是接近病态的冰白,唯有一双乌木漆黑的瞳孔如寒星般微动。
是他,江沉绮停住脚步,隔着雨幕与他遥遥对视,一种荒唐感油然而生。守卫边疆大战告捷的明英侯回京得到的不是嘉赏厚禄,而是如她所见,在大雨中跪在帝王殿前,甚至不知罪名为何。
“江统领,陛下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周总管从通碧殿后出来,手里捧着刚泡好的茶水,示意她带进去。
七分热的茶水暖着手心,江沉绮踏进殿内,年轻的帝王揉着眉心,见她进来也未停下手中的批阅奏折的笔。
江沉绮随手放下茶碗,偏头去看奏折上的内容,“参谢景淮?”
“这一堆都是?”
沈衍抿了一口茶,随意点点头回答她,“从他回京那天开始,参拥兵自重的,参有滥用军法的,还有参他有谋逆之心的。”
“那陛下信几分?”
沈衍将奏折合上,并不打算继续回答,而转头看她,“今日暗卫营动手,为何要拦?”
“臣只是奉陛下的命令,将人平安带回京城。”
“你知道朕不想让他活。”
江沉绮退开两步,语气轻描淡写,“臣不知。”
“沉绮”沈衍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你在怪我?”
“没有。”江沉绮闭了闭眼,她没说假话,沈衍登基三年,这三年替他杀的人,为他铺的路,背尽骂名数不胜数,若是要怪,都不知道该从何怪起。她被置于险地的时候太多,这一次只是因为那个谢景淮,才有一些不同。
“朕刚命你入仕的时候,曾经与你许过三年之约。”
沈衍叹了口气,“江山安定后,我本就准备给你个位份的。”
江沉绮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如今在天下人眼中是奸臣,是贼子,清君侧第一个便会拿她开刀,这些东西加身,怎么给位份?
“祈北王府的坠明郡主自幼重病,甚少有人见过。”
是想让她用这个郡主身份,名正言顺封号。
“行,我要做皇后。”江沉绮直接道。
沈衍又揉了一下眉心,“柳丞相的独女,被那些大臣多次上奏请封皇后,柳家那边……”
“那我要在纯妃之上。”
“纯妃母家驻守西南多年,若封新人的位份在纯妃之上,只怕林将军寒心。”
江沉绮抬眼看他,记忆被拉回沈衍还是皇子时,自家被诬陷谋逆,满门鲜血被雨水冲刷流尽京城长街,是他撑着伞问自己,要不要跟他走。
少年的沈衍和面前英俊沉郁的帝王重合,她心里一直深埋的东西突然被连根拔起,“臣少时无知,方才不过在陛下面前乱言几句,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沈衍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不快的神情,思虑再三开口道:“我不是同你玩笑,江山安定……”
“怎么才算安定?”江沉绮打断他。
帝王看向殿外,“自然是——兵权在手。”
“我会替你拿回来的。”江沉绮顺着他的目光,透过门窗将目光放在殿外人身上,“哪怕是杀掉谢景淮。”
通碧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江沉绮接过宫人替她准备好的竹伞,缓步走向殿外。
谢景淮依然跪得笔直,这次却没有抬头看她,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不算小的声音,江沉绮走到他身旁,不顾自己长裙被水浸湿,她以一个半跪的姿势将伞撑在两人头上。
谢景淮只听见女子轻柔又带着疑惑的声音,“你为何不反?”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月白长裙带着泥泞离去,在她的身后,一直跪着的谢景淮突然倒下。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的时候,昨夜北衙禁军统领在大内殿前与明英侯相遇,一见面便起了好大冲突的消息便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朝堂。更有甚者言明英侯回府便病倒,御医都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拨。
“咳咳——”江沉绮嘴里的茶水还没咽下去,听着临渊一本正经地复诉道他从外面听的昨夜传闻,属实被呛了一口。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武官,怎么跟那些个天天听话本子的人一样八卦。”她摇摇头,有些无奈,“黑的白的全凭一张嘴,这事我跳护城河都洗不清。”
她和谢景淮在殿前相遇是事实,她走后谢景淮倒下雨中被送回侯府也是事实,沈衍不可能让世人知道他让谢景淮长跪宫内,那又只有她来背下残害忠良这个罪名。还好今日休沐,不然要她去金銮殿看御史台那些老头的脸色,想想就心烦。
“他们那些人懂什么”临渊冷哼一声,又摸出个信封,语气缓和了一些“尚书府那个案子有进展了,大人看看?”
户部尚书姚立星一个月前被几位重臣参了好几本,全是弹劾他私下卖官混乱朝政的,牵连的官员近十数人。这位姚大人自先皇在位时便深受重用,为人最是刚折不屈,沈衍在朝堂上不肯妄断其罪名,便将尚书府一案交给她来查缉。
他人看不穿帝王的心思,江沉绮却是心如明镜,姚家入仕的门生颇多,先帝还在时他们就并非支持沈衍即位,姚立星还曾上过请封慎王为太子的谏言,后来虽说慎王被废,沈衍如愿做了皇帝,但这根刺,还是扎在了天子心中。
姚立星向来是忠国而非忠君,沈衍这些年将朝中重职渐渐换成自己心腹,无论此案是否为真,都不会真的留他。
江沉绮展开信纸,先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有些讶异地又从头细看一遍,方才放下纸戋。
“临渊,我们去见见姚大人。”

第4章 骂名加身,也不为自己辩解
按当朝律令,涉及买卖官职一事的大臣本该先羁押于狴犴司,调查清楚后再由大理寺判决。但又听说当时下朝后,多位大臣为其求情,最终姚大人只是禁于尚书府中。
马车轧过长街,尚书府前,临渊顶着府中家仆敢怒不敢言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出示手中那块北衙禁军特有的监察令牌。
江沉绮跨过门槛,家仆低着头为她和临渊引路,行至书房,她抬手打断临渊想要推门直入的动作,“晚辈江沉绮,拜谒姚大人。”
里面未传来任何声响,江沉绮也不急,就这么静默站在门前。
“吱呀——”木门从房内打开,姚大人负手而立,身后的檀木桌上静静放着两杯还在冒热气的茶。
“姚大人近来可好?”江沉绮尝了口热茶,是今年新进贡的庐山云雾。
姚立星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神情淡若,“一切都好。”
江沉绮有些恍惚,面前的人也算得上两朝元老,如今却囹圄于此,青衫麻袖。
“大人可曾想过此案事了,而后又当如何?”
“你这个小女子,我以为你年纪轻轻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是极会揣测帝王之心的。”姚大人摇摇头讥讽道,“想不到竟没老夫看得通透。”
江沉绮柔和一笑,“大人说的是,我向来只懂君臣之道,不明帝王之心。”
“不过,尚未盖棺定论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最终结果呢?”
纤细的手指从信封里抽出数张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姚立星面前,信纸上的字迹太过熟悉,这位经历过新朝变迁,见证过无数风浪的户部尚书,终于变了脸色。
上面是姚大人庶子与几位江南富商的来往书信,姚立星或许想不到自己问心无愧几十载,眼皮子底下竟真出了敢罔顾律令的不肖子孙。
“此等竖子!”
姚大人脸上爬满血色,满腔怒火攻心,抬手就砸碎一个杯子。
他曾以为这番罪名只是强加于他,是帝王谋算的一个借口,也清楚此事定不能善终,如今白纸黑字一行行所带来的事实,如同头顶悬剑,不知何时落下。
“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江沉绮将茶碗推远一些,轻声道,“此事……”
“老夫本以为,落得个革官免职,此后不入朝堂,也就认了。”
姚大人闭眼长叹:“罢了——”
江沉绮起身向屋外看了一眼,走到书案之前,桌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最偏角上的青铜古灯因着白日并没有点上。
姚大人还在顺胸口的气,眼见她慢悠悠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了灯芯,青铜灯在白日光线中显得微弱缥缈。
江沉绮一张张拾起散落的信纸,回到书案前坐下,姚大人神色愈发不明,他目光紧随,在意识到江沉绮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等等!”
微弱的灯焰蚕食掉信纸,姚大人话音才落,江沉绮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剩桌案上一堆灰烬。
知命之年的户部尚书眼神从震惊到不可思议,他看着对面神情漫不经心的女子,良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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