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屿然再次推门进来,她起身点灯,一点灯影拢在?他霜雪似的?眉眼中,将神情模糊了大半,她迟惶犹豫地看他,张张唇却没有?说话。
她并非不知道他介意什么,她冰雪聪明,心如明镜。
陆屿然从灯影中走?出来,走?到她身前?,将她洗得湿漉漉但还未擦干的?手指耐心擦净,待擦完,将纯白手巾随手丢在?桌面上,看了她两眼,一句话没说,伸手扣着她吻下去。
他极沉默,极凶,不让人喘息,温禾安从中尝到惩罚意味,唇心被咬,舌尖也被咬,她吃痛,却见披帛落地,双肩上的?纱衣被指尖摩挲过?后如被火原地焚尽,露出雪白的?肌肤。
他气质冷怒,然身体火热,两股气息久违地触碰,甫一接触,便抑制不住的?情、动?。
明明知道时机不对,温禾安依旧纵容了他,因此吃了苦头。
床幔被抖下半面。
攀着他的?肩,进去的?时候,一点都不被允许后退,温禾安眼睛睁圆,闷着声音低低地哼,他被缠得紧,抓她的?手握住,眼瞳中也有?情欲,然最深处仍是两点寂灭的?深黑。
深夜漫长。
最后将她捞起来锁在?怀中时,她脸颊红红,睫毛颤动?,眼睛里全是水,手指和?指缝间汗涔涔的?。
今夜,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无数次回应,每一次都在?证明,他们那样契合,两人的?气息同等的?渴求着彼此。
她压根学不会拒绝他。
陆屿然从未被难题困扰如此之久,他性情高傲,事情从来只问一次。
他和?温禾安是道侣,是世间最亲密的?人,问也问了,聊也聊了,她身边一切正常,他不能屡屡忍受自己不被承认。
或许是她有?自己的?打算,是他患得患失,对这?件事太在?意,太敏感。
陆屿然仰了下颈,静静低头看她透红的?双颊。
他无法不在?意,无法忍受他们之间再有?任何误会隔阂。
他曾因此失去过?一次。
他亲自?上门, 势必是紧急的事。
陆屿然唤了温禾安一声, 撩开珠帘走到她桌沿边,她正在看书,侧脸安然恬静,此刻将书边一折,压到手边, 无声看过来。他道:“我出去一趟,等会回。”
“好。”巫山的事, 温禾安从?不多问,但见此情状, 预料到什?么, 嘱咐他:“注意安全。”
陆屿然推门出去,檐下?雨珠成串砸落, 噼里啪啦如珠落玉盘, 声势大得惊人?。
商淮抵墙靠着,身边站着幕一和?宿澄, 俱是面色凝肃,心事重重,见他出来, 商淮首先迎上去:“半刻钟前得到的消息,十五位长?老和?内山执事重伤濒死,被逼到了西陵, 马上到永州。”
“江无双与江云升从?两边堵截,也即将在永州会和?。”
商淮接着道:“我们的人?趁着圣者重创, 王庭内乱无防备之际潜伏进去查妖血,找证据,就在三四个时辰前,其中一位执事与我们联系,求救。之后如何联系都无音讯,我查了他们的命灯,推出了他们的路径走向。”
“我猜他们拿到了什?么。”他沉吟:“否则江无双和?江云升不会同时出手,急着要?人?性命。”
陆屿然脚步不停,就在檐下?开了道空间裂隙,听完只问了句:“永州?”
“是。”商淮的脑海中有片清晰的地?图:“他们从?王庭逃出来,回巫山的路势必被第一时间堵死,只能?一路向西,往西陵和?归墟来,而离得最近的归属巫山的辖地?,就是永,芮,凌三州了。”
“我已让三州结阵,戒严,开始守城。但如果是江无双和?江云升去,肯定守不住。”
江无双的第八感。
事情变得十分难办。
商淮继续说:“在来之前,我已经?让十长?老过去了。”二长?老和?五长?老在为七长?老疗伤,暂时抽不开身,这些老骨头格外经?不起折腾,精细得不行,稍一折腾就是大伤,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
陆屿然点头,踏进涌动?的裂隙中,商淮和?幕一宿澄紧随其后,他眼中却映着风雨飘摇中的一点灯火,倏的开口:“宿澄你带人?留下?,守着女君。”
被点名的宿澄一怔。
满脸不可思议,甚至悄悄转头以眼神询问商淮和?幕一,问他们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让他守着谁?
女君是公子的道侣在巫山中最正式隆重的称谓,他们从?前最多只唤夫人?,但现在问题不是称谓,是宿澄极有自?知之明?,今夜他站在这院子里,作用就跟雨里无声的木头桩子一个样,温禾安真想干什?么,他能?怎么办。
那十五个长?老还有机会求救。
他会不会有这个机会还取决于温禾安仁不仁慈。
幕一爱莫能?助地?撇过头,商淮叹息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就这么办。
宿澄屏着气一拱手,认命道:“是。”
空间裂隙消失在宅院里。
陆屿然走后两个时辰,天蒙蒙亮,温禾安也收到了消息,消息是徐远思发来的。
他现在怀着满腔感激在琅州发挥干劲,出发前他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只要?有徐家人?在,百万大军兵临城下?也攻不下?琅州,现在嗅到了不对,赶忙来说明?情况。
【江无双和?江云升不知道发什?么疯,带人?包抄了永州,现在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如今我们没有金银粟,如果是这两人?强攻,琅州恐怕守不住。】
没有同等级的人?压制,哪座城池都守不住。
自?打徐家满门被囚,徐远思遇上王庭,草木皆兵,遇事总以最坏的角度揣测王庭的用意:【他们这是准备开战前先夺下?四州。】
温禾安不再?看书了,她才起了张纸练字,这两天她心浮气躁,不受控制,和?罗青山口中“第二道妖化?迹象出现后,神智会渐渐削减,直至完全紊乱”又对应上了。
做些清心静气的事会稍微好一点。
她当即撂笔,双手撑着桌面,细细再?看徐远思发来的消息,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抹戾气。
她略一阖眼,喊来了月流。
“明?天这个时候,将这两封信交到江无双和?温流光手中。”
说是信,实则就是张纸折了两半,上面内容是现写的,格外潦草,字迹狂野,难以辨认,似字非字,似画非画,月流在一边看,半晌,意识那是个图腾,在千年前象征着妖,图腾用赤色描着一滴血,整张纸面传递着极为不详的讯息。
除此之外,就是时间,地?点。
温禾安将这张纸递过去:“给江无双。”
王庭将妖血下?给了温流光,这事连她这个当事人?都被蒙在鼓里近百年,别人?更不会知道。在他们想来,就算是有人?察觉到了,也只
会觉得是天都和?温流光出了问题,联想不到王庭身上。
可这纸出现在江无双手中,只能?说明?一件事,送信人?知道这事是王庭所为。想和?江无双见面,是捏着这个命门要?谈条件呢。殊不知王庭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只可能?是纠集最近最强的力量杀人?灭口。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定会露面。
至于温流光。
温禾安笑了下?,提笔写:二十八日,卯正,泗水湖,围杀温禾安。
落笔是王庭四长?老的名姓。
别的事或许骗不来温流光,但她笃信这件事可以。
温禾安推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驻足看向三四步外的月流,她朝她笑起来,声音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为温柔:“我现在要?去永州,送信是你最后一个任务,结束后你不必再?为我做事。”
月流第一次露出错愕的神情。
“你修为不凡,已经?可以开宗立派,若是不愿,日后继续留在琅州也行。要?是日后九州乱起来,九洞十窟和?巫山都不错。”
月流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睫凝视着温禾安,她们一起做了很多事,说是主仆,实则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她知道温禾安是怎样的人?,不到无计可施的绝境,她不会放弃自?己。
就算是那次修为全废被押往归墟,她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月流问她:“我能?帮到女郎吗?”
温禾安摇头。
她又问:“女郎已经?想清楚了吗。”
“嗯。”
月流不再?说什?么,她拎着把细剑,朝她略一拱手,说:“愿女郎此去得偿所愿。”
太煽情的话?不必说,眼泪对心心相?惜的强者来说意味着怜悯,没有存在的必要?。
此次之后,温禾安死了,月流自?寻天地?,若她还活着,她会回来。
温禾安出门,见到了宿澄,见她兀自?开了空间裂隙,他脑袋一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踌躇再?三,道:“女君,公子——”
“我知道。”
“我去永州。”
裂隙伴着一段衣影消失在眼前,宿澄苦着脸拿出四方镜,看,他说什?么来的。
他留在这能?顶什?么用啊!
路上,温禾安忍不住皱眉,在听到永州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时近七月,秋收在即,永芮凌琅四州素有“西陵粮仓”的美誉,四州土壤肥沃,阳光充足,良田数万顷。每年收获囤积的稻谷供养着九州西南地?域。
萝州城城主赵巍每年都要?提前预定一大笔灵石抢购粮食,这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江无双这时候在永州出手,他的第八感“生机之箭”……
王庭丧心病狂,计划屡屡被破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温禾安没法?不多想。
永州距萝州千余里,自?打被王庭收复,就没有过战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后来巫山趁其不备,夺取三州后也没有大的动?荡。巫山是个慢吞吞的巨物,对另外两家来说无疑是危险的,可对寻常人?来说,它较为仁厚。
今夜,久违的战火还是烧到了永州。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左一右,同时出手,一柄巨剑凌空,笔直悬在城墙上,无数道亮银色剑气匹练环绕四周,像数万条飘逸的布带,抬眼望去,好似提前挂上满城素缟。
江无双负手立在半空中,胸前剑骨发亮,周身无数光团追捧,宛若圣人?法?相?显灵,他表情冷漠,听不到下?方歇斯底里的恐惧尖叫,只对突然出现挡住攻击的巫山十长?老说了三句话?。
是说给十长?老听的,也是说给下?方无数平民百姓说的。
“将人?交出来。”
“永州从?前是王庭的辖地?,受王庭庇佑,我等非不念旧情之辈,非肆意杀戮之徒,今日不想动?刀戈,伤人?命。巫山先夺我州城,后辱我世族,此番巫山十五人?潜入王庭内部,窃我族绝密,让人?、忍无可忍。”
剑光遥遥直指,携滔天威势迫近:“将先前救进去的十五人?交出来,今日我不与尔等做纠缠。”
江无双胸口堵着难以纡解的郁气,今年过去半年,这半年他哪哪都不顺,且越来越不顺。
徐家人?被救走,他抢夺传承丢尽了脸,禁术失败,两位老祖硬抗水链身体?出了大岔子,巫山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开战,且安插人?手进王庭,和?原有的内奸里应外合,趁王庭近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圣者身上,当真叫他们探知了一部分最终谋划!
他们一路追杀,那十五人?山穷水尽,只剩一口气栽倒在城关前,他一剑将落,只想斩草除根,结果被赶来的巫山十长?老阻止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十五人?就被拂进了城。
就差一点!
每次都只差一点!那种感觉让人?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起,搅得人?死去活来,难以释怀。
王庭承受不起意外了。
无论如何,今天那些人?必须死,谁都别想阻拦他。
陆屿然来了也不行。
江无双声音向来温和?,但被无限扩大后只剩阴冷湿暗的杀意,三句话?传到永州无数人?耳里,像是在死亡倒计时,对巫山而言,更是一种警告。十长?老一听,脸颊就抽动?了几下?,这是将巫山加起来放在“民心 ”这把火上烤呢。
他得知了陆屿然马上就到的消息,此时眯着眼睛也不觉得势单力薄,愣是在江无双和?江云升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面前挺直了腰板,连着呵笑了几声,声音也旋即落到永州每个人?耳里:“什?么事情凭你王庭一张嘴说?凡事讲证据,我族中长?老窃你家什?么机密了,我果真是老了,竟不知道王庭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我们窃取。这话?叫不明?所以的外人?听见,还以为帝主也给王庭留了什?么东西呢。”
同年岁的江云升气得笑起来。
巫山这群老鬼永远都沉浸在帝主曾经?带来的无限荣光中,呵,话?题三句不离,离了帝主活不了似的。
十长?老一摸胡须,字音陡然加重:“若拿不出证据,就是你二人?对我巫山长?老发难,穷追不舍,末了还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江云升眼睛一眯,对江无双说:“他在拖延时间,陆屿然快到了。别和?他多费口舌,动?手,今日屠城也罢,那十五人?绝不能?留。”
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百年筹谋,总不能?将满盘计划全部废掉。
江无双点头,随着一声剑吟,他腰间长?剑出鞘,于此同时,半空中的巨剑虚影重重斩下?,如白龙仰首,嘶声俯冲,带起爆炸般的声响。茫茫白色笼罩了一切,十长?老排名还在七长?老之后,七长?老那日面对温流光差点被撕碎了,现在还疗着伤呢,可想而知他绝不是对手。
但他仍然冲了上去。
只是剑光所指并不是他,长?剑循着那十五人?的气息一路尾随,炸开城门,轰杀而至。
那十五名长?老全部昏死,个个身上都是洞穿的致命伤,血肉模糊,这样的状态,说句不夸张的,就算是救了,能?不能?活下?来醒过来都另说。这道剑气只要?擦着边,他们都将生机无存。
两道攻势交织着斩下?,江无双和?江云升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就在这时。
一道空间裂隙出现。
六七月酷暑,随着那道身影出现,天穹上飘起鹅毛大雪。
他出现时,飞雪狂舞,凛风冰封一切,令十长?老难以招架的剑影嗡声不甘震颤,最终也突兀地?滞在半空中。
陆屿然单手一握,剑身飞快被雪覆盖,凝为冰剑,随着他用力,寸寸缩小,寸寸碎裂,只剩最后一段冰柱在掌中时,汹涌灵力陡然爆发,将其反震而出,笔直刺出,划破虚空,声音比风雪更冷淡:“滚。”
同时,纯郁的灵力从?他两片袖袍中蜿蜒淌下?,罩住倒地?不起,恍若死尸的十几人?,商淮见情状如此惨烈,破天荒的没有立刻和?江无双打嘴仗,而是眼皮跳着将人?架起来送进了城主府。
罗青山再?过一会就到了。
又是这种变故!
江无双闪身避开,断剑刃光从?耳边呼啸而过,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脸颊上。
握剑的手收拢,因为太过用力,虎口裂出道血痕,江无双恍若未觉,几近将口腔里的肉都咬碎。他重重阖眼,强迫自?己不要?被怒火冲昏头脑,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叔父江云升对视一眼,剑光从?手中咆哮着冲天而起。
他对陆屿然说:“交人?。不然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回答他的,是冰冻一切的极白领域和?结界,陆屿然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试图封存整个永州。与此同时,他瞳仁颜色由
黑转白,睫毛根根沾染冰晶,遗世独立,如谪仙临世,随着眼睛中最后一丝黑消失,江无双与江云升两人?被巨大的冰龙困囚,龙身缠卷,骨骼扭动?,要?将他们隔空甩出千百里。
见到这一幕,江无双反而笑了,这次不是气的,他觉得很有意思:“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要?转移战场。”
“当真稀奇。”
“你也有怕的时候?”
江无双和?江云升同时起身跃起,破出冰龙的绞杀。他确实是不如晋入圣者的温禾安和?陆屿然,但现在二对一,江云升正值壮年,也在战力巅峰期,且这一次他有着强大的底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所顾忌。
陆屿然眼神极为冰冷。
他顾忌江无双的第八感,永芮凌琅四州有着西陵近八成的稻,即将收获,若是白天在半空远眺,能?看到一蓬蓬被压弯了腰的稻秧,青青翠翠,颜色还没转黄,含羞带怯,长?势喜人?。这关系着整个西陵,数十上百万人?能?不能?活过今年严冬。
江无双看出了他罕见的迟疑,最后一次说:“你交人?出来,要?么,我自?己打进去。”
陆屿然垂下?眼,缓慢握紧手掌。
他几乎没有过被这样威胁的时候。
商淮将人?交给罗青山紧急疗治后也跃上空中,他焉能?不知江无双现在是掐着无数人?的咽喉在逼迫他们让步。这城中许多人?的眼中都涌动?着绝望与麻木,难过的是,这已不是民意能?颠覆一个王朝的时代,凡人?纵怀恨意,也撼动?不了世家。
修士与凡人?的差别太大了,灵石灵矿灵宝都被世家把控着,凡人?的孩子都很少能?翻起浪花。
“罗青山去看过了,十五个人?里能?活下?十个都算好的。”巫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自?己的族人?,陆屿然今天若是将长?老们交出去了,他还怎么回巫山,商淮没说这些,他捡着重点说:“他们必定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才会惹得王庭狗急跳墙,极可能?和?妖血相?关。我们如果无法?在他们行动?前知道他们的打算,妖祸再?起,九州死的人?只会更多。”
陆屿然沉沉阖眼,不再?犹豫,接过幕一递来的特制蚕丝手套,冷然道:“我尽力。”
他一步步朝江无双逼近。
大雪扩大范围,慢慢越过永州,要?将另外三州也纳入保护范围。
江无双见状,心头火起,知道陆屿然已经?做出抉择,有他守在这里,想杀那十五个人?很难,但……他冷眼俯瞰四周,这曾经?是王庭的宝地?,现在属于别人?,这个“粮仓”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若不能?为他出力,也坚决不能?成巫山所用。
江无双仰天冷笑,双臂伸展,剑光在他周身吞吐,他一字一句道:“生、机、之、箭。”
霎时风云涌动?。
黑暗与风雪中,好似有无数秧苗被拂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浅浅的叹息。
所有在三州附近的九境全部被惊人?的生命力惊动?。
李逾,素瑶光,巫久等人?齐齐抬头,难以置信。
他们久久地?盯着天空中的异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江无双疯了。
生?机之箭再一次在世人眼前展现出它的力量。
曾经有许多人, 尤其是狂热追捧江无双的剑修在得知他第八感?是箭时表现得尤为不解,原因无他,剑修往往追求极致的攻击力, 而生?机之箭却有很大的使用限制, 若是在海中,或是尘沙中遇上强敌,根本用不出来,那可真没法说理去。
唯有真正看到它施展起来,他们才恍然惊觉, 意识到:逆天?之术,就算有诸多限制, 仍引人趋之如骛。
那画面其实美得炫目。
稻秧是草绿色,稻穗则在青黄之间?, 将?熟未熟, 几种色泽糅杂在一起,最终往天?穹上涌来的是春季茶树芽孢的嫩翠, 那样庞大的生?命力汇聚在一起, 像五六条蜿蜒醒目的翡翠之河,晃得人眼?底迷离。河流的终点是江无双横空的手掌, 一支同色的箭矢随着?这股力量的不断增强而显现出真身。
古老沧夷的纹理在箭身闪烁。
这就是江无双今日有恃无恐的最大倚仗,生?机之箭一旦开启,在这四州所?有植株的生?命力被悉数撷取之前, 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借助这种力量,他能与陆屿然一较高低,扳回?一城。
商淮难得沉默了, 世家出生?的小公子,没真正经历过人间?磨难, 说?多在意民生?疾苦,那不太现实,然而看此情此景,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满城静默,一时唯有涓涓细流从头顶流过的声音,叮咚叮咚,温柔轻快的,生?机盎然,他听着?却?不住地搓着?手臂,觉得抽取的并不是稻穗,而是无数条活生?生?的性命。
商淮看了看身侧。
他第一次在战局之中见到陆屿然如此难看的脸色。
陆屿然没给江无双太多时间?,决定速战速决将?这人丢出战场再做处理。
四州的稻田经不起这样毫无节制的抽取。
陆屿然朝前走去?,随着?他步伐的迈动,脚下浮现出五种光泽,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笼罩了半个永州。
世人知巫山雷术暴烈,主攻伐,知帝嗣雪眼?神?秘,制敌从不失手,此时雷弧跃动,雪色苍茫,除此之外?,他左手往半空一抓,抓出片薄若蝉翼的纸,手指压折,另一边,七彩之笔凌空起笔。
陆屿然站在霸道的灵流中,长袍袖边无端狂舞,五色光彩孕育出庞大巨物,试图直接横断天?穹上聚拢而来的生?命力,令生?机之箭到此为止。那是一条形神?兼具的巨龙,神?乎其神?的折纸搭建了它的躯骨轮廓,七彩之笔铺成它寒光凛凛的鳞甲,雷霆作爪,风雪为牙,它睁眼?的一刹那,每个看到它的人都能听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长鸣。
即便是才入门的小修士都知道,这不是寻常灵力能凝聚出来的攻势。
李逾与巫久正好在这附近,九洞十窟如今将?重心放在收复失地上,李逾的第八感?暴露,止戈在战场上用处太大了,被拉上前线当苦力。望着?这一幕,他眼?神?凝重,脊背僵直,长长吐出一口气,巫久的注意力则在陆屿然和那条龙身上,他十分震撼,道出来历:“巫山雷术,折纸术,画仙之术和他的霜雪道。他将?每一样都修到这种程度了,这太可?怕了……从前怎么一次没见用过。”
说?完,想起这位是何等冷淡的性情,也就不说?了。
五样顶尖攻伐组成的绝杀之术,即便是开了第八感?的九境,此刻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被巨龙冷漠的眼?瞳凝视着?,几近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江无双后脊汗毛倒竖,江云升站在他身侧眯起眼?睛,他年长,遇事更?知分寸,也做过许多取舍,他嘴唇翕张:“你准备怎么办。”
这城,是绝对进不去?了。
江无双挤出个生?硬的讥嘲弧度,这道攻击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和当日温禾安的十二花神?像是一样的,分明不是第八感?,却?比温流光的杀戮之链更?为可?怕。
若是之前,在别的地方,他可?能会退,可?今天?。
他控有瀚海般浩大的力量,揽星摘月,天?地尽在掌中,剑修的高傲不许他再次低头。
“他既然要战,我自然、奉陪到底!”
江云升道:“好。那便战。”
王庭需要一场战
斗驱走近来飘在头顶的阴霾。
江无双猛的将?手中箭矢激射而出,那等惊心的力量流转着?,能够洞穿一切,它与龙爪撞在一起,整座城在这一刻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利嘎吱声。
半晌,箭矢消失,龙骨却?还在,它侧首吐息,慢慢生?出新的血肉,气息又一次攀至巅峰,将?断箭碾在脚下,叫它化为飞灰。
江无双半蹲下来,五指握紧,鲜血淅淅沥沥地淌下来,手背青筋暴起。他哑笑,将?自己浑身灵力荡出一半,号召四州所?有臣服于他的生?命牺牲一切,为他所?用。拼着?身体受反噬的后果,他一意孤行?将?生?机之箭的范围推到极致。
百里,五百里,八百里,最后到千里。
笼罩了永,芮,凌,琅州全部,生?机之箭抽取自然之力,甚至无视了陆屿然设下的保护结界,无比邪门。
生?命力如洪流。
江无双抬眼?时,眼?中布满肿胀的血丝,他握剑直指陆屿然,修为随着?生?命力的大量注入而一路往前,短暂突破了九境巅峰的桎梏,摸到了半圣的槛。
陆屿然起了火气。他想将?江无双逼出四州地域,可?此人站在这里,动用生?机之箭,便注定是遇强则强,打得越凶他汲取的力量越多。
对四州来说?,是死局。
他冷着?眼?,抬手携起风雪,暴雨也从天?而降,两道人影轰杀在一起。
突然有真正的箭道加入战局,笔直射向江无双,巫久看着?李逾上场,心里七上八下,在地上干跺脚。李逾在九洞十窟称王称霸,年轻一辈中也是打头阵的人,但本身跟前头四位还有着?差距,天?上这两位是杀红了眼?,每一道攻击都奔着?要人命去?的。
江无双重重抹了下唇边的血,看向李逾,青年面无表情执弓,用寒光熠熠的箭矢遥遥指向他眉心:“要打去?别处打,停下生?机之箭。”
“我还忘了有个第八感?是止戈的大善人。”他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液,笑:“我倒是想停,你问问他呢。将?人交出来,我退走。”
江无双手中托起一团绿色灵团:“四州的生?命力,剩下的可?不多了。”
天?已经蒙蒙亮,绝望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李逾面向陆屿然,说?:“把人给他。”
陆屿然回?望李逾,跟这人几次见面,经历都不太愉快,他也自己也没有任何善意。
现在更?是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场发生?对峙。
他蹙眉,面似谪仙,话语却?格外?无情:“看在她的情面上,我当没有听过这话。”
“下去?。”
李逾抬起手。
陆屿然冷冷看他,道:“我巫山族人为九州行?险事,问心无愧,交给他人定夺生?死,绝不可?能。”
江无双遗憾地摇摇头,双掌中生?机之力越聚越多,最终拢聚为五道生?机之箭,他扫视四周,亲手将?昔日领地变作人间?炼狱,身体肌肤因为撑到极限而皲裂,而他还在惺惺作态地表示慈悲:“可?惜了。”
四州植株生?机尽失。
天?还未亮,现在只能听见哭声何等撕心裂肺,等阳光下落下来,便能清晰地见到惨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