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温禾安和他的关系紧绷得?一言难尽。
奚荼胸膛里沉下一口?气,说:“那年,因?为?我的缘故,你与乳娘走丢,失散人间。我很后悔。”
“是么。”温禾安手指搭在膝头,声线四平八稳,轻得?渺然?:“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奚荼眼瞳像兽一样紧缩起来,一字一句道:“绝对没有这?回事。”
“很早之前我想过这?个问题。我在人间十年,天都都能找到?我,你若真有心,怎会?找不到?。”话音落下,温禾安顿了顿,又说:“前段时间,我听陆屿然?说,九州唯有你一个异域之人,没有同族亲信,身受压制,我母亲也死了,你仍在九州待了这?么多年。这?有些影响我的判断,你要是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要是不想说,我亦不会?多问。”
对温禾安来说,这?些确实无关紧要,只是既然?来都来了,她就当听个故事,故事好坏,其中是否有误会?,有难言之隐,这?是她后面要思?考的事。她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问清楚溶族对付妖血的本领,至于王族技能——她不拒绝任何一份力量,但异域受九州排斥,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有就有,没有她不强求。
奚荼举杯抿了口?滚热的茶水,唇腔里泛出剧烈的
痛意,他反而清醒过来,须臾,难以启齿地说起其中原委:“你母亲去世后,我精神很不好,王族之力失控了好几?次——九州之力由控制我,变作镇压我。”
温禾安静静听着。
当年情由时隔近百年,随着奚荼的主动揭开,缓缓展现在自己面前。
温禾安出生前,奚荼和温箐的关系就已经不算好,时常会?发生矛盾,孩子的出生让一切都平静下来,三口?之家过了段幸福温馨的日子,但随机而来的是更深更重的分歧。
很多事,奚荼不懂为?什么。
溶族在异域排行榜第七,奚荼是族中天骄翘楚,满身意气,满怀骄傲,最不知天高地厚时,敢对苍天讥笑,自然?也敢为?心中所爱孑然?留在九州。他们?两人相爱,按照天都传统,竟要让他归顺天都,从此?成为?天都人。
叛族,这?事奚荼做不来,再爱都做不来。
温箐也不敢让他入族,他是异域,身份一旦暴露,被?围攻后生死难料,便也和他一样绝然?,与天都割裂,开始了“流亡”生活。真是流亡,天都派来的人一波又一波,从动之以情到?威胁恐吓,如?蝗虫过境般源源不绝,温箐不让奚荼出手,总是自己应对,她是天都少主,非籍籍无名之辈,可面对追来的人,总是只守不攻,对面次次全身而退,她却次次受伤。
她对家族有着感情,好似在用这?种方式偿还家族培养之恩。
她再一次受伤时,胸肩那边几?近粉碎贯穿,几?乎要了半条命,听说这?次来的是她的三哥。
奚荼那一刻气得?两眼发黑。
那时候九州对他的压制还没那么严,温箐受伤还没醒,他愣是疾行千里,将已经带兵回程就快进?天都辖地的一行人截住,打了个天翻地覆,结束时,温箐身上的伤是什么样,领头那人的伤就怎么样。
这?事导致了他在九州如?坐针毡,受到?的反噬重得?和才来那段时间一样,脸唇皆白,上吐下泻。
温箐在身上伤好之后知道了这?件事,跟奚荼大吵了一架。
这?段时间她心中很是压抑,她说天都的事自己会?解决,那是她的亲族,生她养她,不需要奚荼插手。奚荼直接笑出了声,直言挑破:“因?为?天都专横,在姻缘之事上,要么外族归顺,要么要为?你寻个门当户对,他们?的亲情毫不通融,绝不让步。而你的解决方式只是一味忍让,对敌人,忍让就是无条件的示弱,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源源不断。”
他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又都太自我,棱角深重。
“你忍让的尽头就是死亡。”
“忍这?么久,也够了吧?”
温箐外冷内热,是个十分重情谊的人,和家族间的关系转变折磨她折磨得?要死,她疲倦,又被?刺到?,冷声道:“依你之言,我该如?何?来一个杀一个?若是你,你也能做得?到??”
奚荼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在窗边冷然?开腔:“你若是跟我回异域,我的家族不会?对你有一点不敬重,谁敢说你一个字,就是和我拼命。”
“他们?先对你动手,杀了他们?又有何妨。”
温箐甩开他的手:“你根本没有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过,你要是真的爱我,不会?说这?样的话,更不会?这?么做。奚荼,那是我哥哥。”
奚荼难以置信,他接连冷笑了好几?声:“对。我不爱你,你哥哥爱你,你掀开被?子看看你的伤,他对你留手了?因?为?你有了喜欢的人,家族不接纳,他们?就能直接过来要杀你。”
“呵。”冷笑已经不能形容他那会?的心情,他颔首,咬牙:“是。我不爱你……我决意为?你留在九州,我也有家族,我心里就好受了?我就没有不舍,没有亲情是吧。”
温箐深深吸了口?气,很久之后,说出来一句:“你可以回去。”
奚荼气得?没有理智了,他顺风顺水的一生,而今折戟九州,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捞起氅衣夺门而出。
爱情算什么。
悠久生命中一点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他现在就去巫山,回异域,这?该死的九州,谁爱来谁来。像是有一只眼睛时时刻刻监视感知着他的心绪,奚荼回去那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气顺了,头也不晕了,精神也提得?起来了,真快到?巫山了,奚荼又犹豫了。
九州与异域非要事不会?交流。
特别他还有前科。
此?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奚荼至少在巫山附近见鬼的大雪中阴晴着脸站了一天,翌日一早,拍拍头上身上的雪,还是返程了。回到?家已经是第三天深夜,家家户户都灭了灯,就自家还留了一盏,院门也没关。
奚荼脸色终于好看一点。
吵架,口?不择言嘛,谁都会?有这?个时候,日子还不是要过。
他心里还没舒服一会?,身体上那种熟悉又要命的恶心感即刻又上来了,站了一会?,立马手心,额头同时冒汗,一句话没说,转身先吐了个天翻地覆,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掏空。
那一刻,他对九州的厌恶达到?了巅峰,此?生不可能和解的程度。
缓过来之后,奚荼用清茶漱口?十几?遍,又去洗漱,等结束这?一切回到?房间的时候,温箐已经醒了,半坐起来准备趿鞋下床,奚荼大步走过去,嘴白得?跟鬼一样,架着她的肩便咬下去:“你把我气死算了。”
温箐笑了一下。
怎可能不爱。
他和温箐的孩子,他怎可能不上心,怎可能故意弄丢。
奚荼不太喜欢回忆从前,回忆太磨人,一想,就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对待当下的生活,因?此?他只略略提了一嘴,就郑重着说:“我不喜欢天都,但你母亲很喜欢,她在天都身上吃了很多亏,受了很多伤,这?是她早亡的主因?。”
“她死在秘境里,跟我说了很多,放不下家族,放不下自己的母亲,但很放心我们?。她心里觉得?我们?会?过得?不错,但我辜负了她的嘱托,没有对天都手下留情,也没有成为?一个好父亲。”
“你被?天都寻回去,他们?为?了捏造了新身份,说你是温流光三叔三婶的孩子。”奚荼平静地承认:“他们?不是早夭,这?两个短命鬼,死在我手里。”
温禾安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我还炸了很多秘境,具体什么情况,记不太清了。当时心里想着,你母亲人都不在了,我才不会?守什么死的承诺,天都害死了她,我睚眦必报,势必让他们?不得?安宁。待我将这?边事情全部?清理干净,就带你回异域,回溶族,我是溶族继任者,总有一日,我会?联合其他王族攻入九州,只取天都。”
可能当时确实太疯了。
疯得?让人害怕。
九州之力直接镇压了他。镇压之力强到?除了容貌不变,几?乎任何秘术都施展不出来,囚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难以动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温禾安丢了。
奚荼终于冷静下来。
他是父亲,能感应到?另一道气息,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血脉之力随着她的长大而成长,但因?为?没有年长者的引导,一直不曾激发。
等他脱困,温禾安已经入了天都,开始学习九州术,天赋卓绝,初露头角。
奚荼犹豫了。
温禾安不认他,但对温家人说不定有了感情,奚荼唾弃这?烂透了的天都,但对他们?的教育,对他们?培养家族信仰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此?时回
异域,她会?不会?因?为?学习九州术而被?异域排斥?若是这?样,得?废了这?边的一切术法,但孩子还没成年,年幼,这?无疑大伤根基。
这?是温箐给她的天赋。
自家崽子。
太可惜了。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他确实腾不出手来。九州之力防他跟防什么似的,要是温禾安在自己身边,他固然?可以直接带走,她年岁尚小,只有自己一个亲人,对九州与异域没有明白的认知,他不必顾虑什么。
但再不愿意承认,事情的发展就是邪门到?了这?一步,奚荼感觉自己,温箐和天都在一个无形怪圈里,兜兜转转,千回百转,仍是躲不过。一开始就让人恶心的东西,总会?一直恶心你。
温家有三位圣者,他只有一人,还被?压得?举步维艰,硬来肯定是不行。
奚荼不是没想过迂回,异域王族大多很有个性?,特立独行,崇尚力量,跟九州世家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抱团风格相去甚远,但事关还没成年,没有激发血脉的幼崽,并不会?坐视不管。
要命的是,深入九州后,异域那些传信的符篆,石头都失了效。他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束缚了手脚的巨兽,都这?样了,九州还担心他悄悄给族里传信泄露什么机密。
奚荼也不是没有想过悄悄跟温禾安见面,将情况告诉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听听她的意愿。
但他不能和温禾安贸然?见面。
王族之间,尤其是成年王族与未成年之间,受血脉影响太深了,温禾安已经开了灵根,动了力量,奚荼不清楚她体内的血脉之力究竟处于什么状态,往坏了想,要是见面当即被?引得?全面爆发了,九州术和王族力量会?不会?在她身体里打个死去活来?
到?时候怎么解决?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奚荼连个道听途说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九州还跟半个残废似的。
眼前能走的路唯有一条,他现在转身,回异域,整合力量再陈兵九州防线,跟巫山谈判。他只要带走一个天都的继任者,她不在,陆屿然?还少一个劲敌,巫山可能会?答应。
但他不敢保证这?其中需要多长时间,但至少短期内,别想再进?来。
这?不行。
他不能长时间和温禾安分开,她从未动用过王族血脉,但这?份力量确实一直存在,在成年之前,需要有同族安抚。至少不到?真正无路可走的绝境,他不敢把她一个人丢在九州,这?是原因?之一。
这?些多年,奚荼独自一人,不远不近地看着温禾安,也竭尽所能搜集过一些事迹。
不多,但肯定真。
都说温禾安在天都势大,如?鱼得?水,节节攀升,但她并非一心争权夺势,这?么多年,他追寻着幼兽气息,被?动地跟着“跑动”起来,知道她每年清明左右都会?回琅州一趟,待几?天,陪伴逝去的亲人。知道她总会?在人间发生重大“疫病”,饥荒,兵乱的时候跟灵庄和珍宝阁做大额交易。知道她在晋入九境,开启第八感之后四处去一些混乱无序的城池。
她渐渐长大了,经历了很多事,完全能够独当一面,她的见闻,学识,关系网又塑成了她独有的见解,她的热烈情感。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深爱着这?片土地,她们?的人生在这?里,难以割舍。
不论是离开九州,舍弃一切,还是可能要废除自己的修为?术法,永世被?天地之力监视压制,对温禾安来说,无疑比死都可怕。这?是原因?之二。
早在数十年前,奚荼就已经没动过让温禾安转修王族术的念头。
“我想着,等你血脉完全稳定了,长成了,我再离开。”
奚荼看着温禾安,心里从不报不切实际的希望,光是看管孩子不利这?件事,就够判定他是个糟糕的父亲,更遑论多年来不闻不问,有再多理由都无法掩盖缺席孩子人生的事实。
他不会?有随意说几?句就想要温禾安喊声父亲这?种愚蠢念头。
装装可怜扮扮可怜相谁不会?。
想补偿,还不如?给点实际的东西。
“这?几?年,我一直在心里想,和你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我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让你知道,自己并不是被?遗弃的孩子。”
奚荼不擅说这?些,他痛失所爱,父亲当得?手足无措,只能摸索着用小时候溶族族长对待自己的方式对待她,又觉得?不太对。异域不是很讲亲情,生死皆由因?缘,心大得?很,他肯定不能这?样对温禾安。
“就算这?次薛呈延不来,你找不到?身上披着的这?条孔雀裘,我也准备找时间与你相见了。”
温禾安一直在静静地听,听着本该是生命中最为?重要亲近之人的爱恨故事,沉默着不置一词,直到?这?时候,才动了动睫毛,启唇问:“为?什么。我的血脉已经稳定了?”
奚荼摇头:“不。”
“……是它快消失了。”
温禾安维持着这?个动作,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我们?族内,也从没有出生百年空有血脉而不修王族之术的人,我猜,可能是你长久的搁置,让它日复一日变淡了。”奚荼再喝眼前茶水的时候,水已经变凉了,满嘴生冷苦涩。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温禾安修习九州术的天赋很高,随了她母亲,这?个奚荼知道,可她刚出生时,王族血脉之力同样不弱。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回温家修习九州术之后,就一年比一年弱,起先还好,后面这?十几?年,消失速度快得?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样。
就连薛呈延,见面的时候都觉得?诧异,好笑地说你这?女儿?,血脉怎么弱得?跟猫崽子似的。
奚荼摩挲着粗碗边缘,沉吟一瞬,很快下了决定,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即道:“异域有规定,王族秘技,绝不外传。我不知道血脉消失的原因?是什么,你又接触了什么力量,遇到?了怎样的事,但未免发生意外,我将溶族血脉之力的作用告诉你。”
真遇到?了事,也不至于靠猜。
温禾安半握的掌心慢慢松开。
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有预感。
溶族血脉真正的作用就是陆屿然?口?中能够压制妖血的关键。
“溶,字面意思?。”奚荼与温禾安对视着,跟两代之间正儿?八经的交接一样,声音凝重:“在异域,这?个字代表着悄无声息的吞噬,蚕食,将所有可控力量纳为?己用。能力很强,但只排在异域王榜第七,是因?为?太看重血脉之力,强的很强,弱的很弱,族群差距拉得?太大。”
他朝温禾安笑一下,举例:“我这?样说——若是血脉之力无双,心性?无双,甚至可以尝试接触九州山河之力,机缘够多,活得?够长,说不定也能和你们?帝主一样,掌天下之力,做天地之主。”
但可惜。
又好像命中注定,温禾安是九州之人。
吞噬,又是吞噬。
妖骸之乱期间,妖化症状最叫人闻风丧胆的特征就是吞噬。
温禾安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身上的妖血,她抿了下唇,低声问:“……吞噬别的力量,会?造成它的突然?消失吗。”
“不会?。它会?一直在。”
所以才说温禾安身上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奚荼又道:“况且,在你修习术法之后,我不曾与你见面,不曾催动过它。”
就像颗种子,你在石头上给它挖个坑埋进?去,再小心呵护,也没可能长出秧苗。
话说完,奚荼示意温禾安再等一会?,他自己转身进?那间唯一的卧房,没过多久,捧了个小乌木匣子出来,摆在她面前。
第92章
温禾安接受能力不弱, 然而这段时间陆续接触到的东西颠覆了她许多认知,在踏进这道门之前,她对父母亲从不抱有?任何期待。她相信自己的认知, 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漠然,存心为之,想象不出百年来避而不见的理由?。
现在奚荼给出了理由。
在倏然之间。
不给人慢慢反应的机会。
温禾安看着眼前这双眼睛,知道奚荼没有?说谎,异域王族在九州的?反应, 她也听陆屿然事先说过。正如认知和事实打破她曾经对亲情的?幻想,现在认知同样告诉她:如果不是这样, 一个?王族何必在九州待上百年。
百年的?反噬,滋味肯定不好受。
她跟很多人?打过交道, 游刃有?余, 这好像是天生?的?本领,下属, 仇敌, 合作者,长辈, 朋友,什么时候该让人?心生?畏惧,什么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都只?是神?色间一个?变化的?事。
?是注定不会和双亲相处。
这世上大概只?有?李逾见过她真正的?崩溃无助,隆冬,寒夜, 蜷缩在一起的?小孩,血淋淋的?包扎布条, 深可见骨的?伤口,咬牙切齿,字字不解,字字衔恨。
一天之间,要将怨恨悉数泯然,温禾安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唯有?沉默。
好在奚荼并不强求,温禾安一开始还能客客气气和他说话,没有?指着?他鼻子冷言酸语地刺就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将乌木匣子推到?温禾安跟前,道:“打开看看,都是给你的?。”
温禾安手指在膝头上动了动,凝眉看他,没有?起身?。
奚荼便当着?她的?面兀自将小匣子打开了,匣子不大,但内有?乾坤,扭开后有?三?道夹层,每个?夹层中又悉心分了六格,材质油滑,似木似玉。每个?小格子里都放着?样东西,她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珠串,绕手上可以挂上四五圈,蓝蓝绿绿的?宝石,下面压着?张字条,再一看,每个?格子里的?东西不一样,但都有?这张白纸。
“当年我?来九州,身?上带了不少?东西,这些年我?行?动受限,只?能游于山野,有?时日子太无聊,就又捡起了锻造之术。这些东西是我?用身?上宝物?,辅以溶族血脉之力改造而成的?。可能不那?么好看,但实用,我?用吞噬之术抽掉了上面明显的?王族特征,但攻击人?时用的?还是王族之术,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我?都写在了纸上。”
“王族之术与九州术法截然不同,诡谲无比,关键时候,可以出?其不意致胜。”
奚荼朝她摆摆手,袖子垂在匣边,手掌一用力,手背上青筋叠起,怕温禾安不接受,在她开口前接着?说:“我?们族群对伴侣忠贞,认定一个?即是一生?,我?也只?有?你一个?孩子,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说再多,不如给孩子准备实际的?,真正有?用的?东西。这是异域王族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这次回去,我?会接手溶族。恐怕有?一段时日不好相见。”
看得出?来,奚荼当真是深思熟虑过,他又从袖子里翻出?一块小小的?圆牌,牌面上刻着?一颗咆哮的?兽头,威风凛凛,递到?温禾安身?边,说:“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用这个?联系我?。它在半年内是有?效的?,半年后会被天地之力消磨掉力量。回去后我?会查清楚,九州之人?进异域会不会受到?压制,并把结果告诉你。”
温禾安现在和陆屿然在一起,巫山之后就是九州防线,离得实在是近,近到?奚荼在见过陆屿然之后都忍不住想:以后父女关系要是好了,日后他们指不定还能在防线上三?天两头见上一面,要是异域不排斥九州之人?,那?感情更好,只?要温禾安愿意,大可入族中洗髓池,只?要还有?一丝血脉,以她的?天资,不是不可能开启王族秘术。
如此一想,看不见头的?沉闷生?活终于有?了点意思。
将圆牌推过去后,奚荼手腕一翻,从小匣子第三?层的?一格里翻出?来一张薄薄的?黄纸,展开给温禾安看,郑重其事地嘱咐:“以后,联系我?的?兽牌失效,你又遇到?了难以解决的?情况,想办法往巫山来,我?会用王族之权,陈兵九州防线,带你走。”
不论什么时候,命最重要。
不需要多说,奚荼知道温禾安能明白他的?意思。
温禾安看着?手边的?乌木匣,兽牌和黄纸,眼睫长久垂着?,一颗心又上又下,酸胀的?滋味像冷水变温,慢慢浮出?泡泡,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人?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正确。
奚荼捏了捏掌心,最后慢慢地伸展五指,他十指素净,看得出?来曾经长久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唯有?右手食指上戴着?个?灵戒,是女戒的?样式,点缀了颗亮闪闪的?石头,改大了圈口。
温禾安预感到?什么,望着?这一幕,眼睛慢慢睁大了点。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奚荼扯了下嘴角,弧度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释怀,声音低了点:“我?本来想带她回溶族,转念一想,觉得她必定不喜欢,就将她葬在了九州。就在天都十五州之一的?季州,三?春山上的?白塔边,季州曾经是她管辖的?地方,很多朋友都在那?边,想来并不孤单。”
说到?这,奚荼胸膛起伏一霎,他和温箐不是好的?父母,他们相爱的?过程太坎坷,没得到?好的?结果。温禾安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也没脸要求她什么。
但他思来想去,仍是开口:“我?离开九州之后。能不能……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去看看她。你母亲喜爱你,只?是那?时候你还很小,什么都不记得。”
沉默了很久,温禾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音线有?点不稳,但足够让人?听见,她应下来,道:“好。”
奚荼松了一口气,娴熟地转动灵戒,将摊在桌面上的?东西都收了进去,见温禾安久久不动,便将东西以不容拒绝的?姿势塞进她掌心中,说:“我?明天就走。回去之后找到?了九州与王族术共存的?方法也发给你。”
灵戒棱角不平,温禾安下意识拢紧指骨,感觉到?压迫的?疼意。
她起身?,孔雀裘的?绒毛在夜色中闪着?流光,奚荼知道她这是打算回去了,转身?要打开结界,却?见她脚步定在原地,安安静静没有?动作,好半晌后抬眼看向他。
说实话,温禾安的?眼睛不像温箐,更不像奚荼,没有?她清冷的?傲气,也没有?他狂妄的?桀骜之色,干净澄澈,温柔坚定,很漂亮,像两颗璀璨的?宝石。
“辛苦了。”她慢慢吐字,看上去也在斟酌,情绪一时积得太多,话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能完全精准,但语气比刚进来时冷漠的?疏远客气,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些:“抱歉。”
“这些年,我?的?生?活没有?外人?想象中那?样好。”她平铺直叙,饶是如此,仍将真诚当做回馈给了出?去:“这百年里发生?的?一切,我?都听清楚了,但一夕之间不能完全适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分出?许多心神?应付外界危机,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她顿了顿,轻声问:“等下次见面,可以吗?”
等下次见面。
接受自己这么多年,好像也在被人?一直爱着?这件事。或许能够坦然地喊出?那?两个?对她而言极其陌生?的?称谓。
奚荼可谓是不知所措,他完全没有?逼迫的?意思,温禾安越这样,他就越难过,当即哑了声音,艰涩道:“是我?私心,在离开前想和你见一面,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我?知道的?。”
她告诉奚荼:“我?运气不太好,一直以来拥有?的?东西总是太少?,知道事情始末,对我?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
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她拥有?的?东西稀少?。
所以从来舍不得不回应任何一点爱与善意。
奚荼惯来坚持王族幼崽就是该勇于磨砺自己,放肆搏击风雨的?心一下子摇摆起来,纠成一团。
温禾安最后朝他笑了下,弧度浅浅的?,转身?推开院门回去了,身?影很快被夜色追赶,被覆没,没一会,只?能看见孔雀衣偶尔一闪的?光亮。
田舍小院中,几只?麻雀低着?脑袋飞回来,左看看右看看,被一扇而飞后,神?气的?劲少?了一半,
其中一只?用爪子勾着?绳揽,小声提醒奚荼:“你不会将王族之术告诉她了吧,怀墟大人?不是下了禁令——”
奚荼心情本该不错的?,他想和温禾安见面许久了,但现在脑子里总萦绕着?她说的?那?几句话,越想越有?种不详的?预感,不想听这几只?肥鸟乱叫,他毫不留情摆袖,大开大阖将才落下脚的?麻雀掀到?了山头那?边。
夜空中,又传来几声乌鸦的?“呱”叫。
温禾安走出?院门,拐角又走几步,篱笆墙后伸出?一只?手,虚虚扣住她手腕,陆屿然收起四方镜,问:“谈得怎么样了。”
“都说清楚了。”
她慢慢抿了下唇,眼睛又有?些亮,一时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停下脚步往身?后屋院冷淡一瞥,问:“难受了?”
温禾安摇摇头,她牵着?他的?袖子,手指一下松一下紧,走动时腰间环佩作响,叮叮当当,好似风铃的?响动。她将奚荼说的?有?关溶族血脉的?用途轻声说出?来。
老实来讲,这不算是个?好消息,妖血之力源于妖骸,有?一定的?共同性,而妖骸是能和拥有?九州山河之力的?帝主耗到?同归于尽的?存在,别提温禾安的?血脉之力快消失了,就算在,那?得多强悍才能将妖骸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