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安与他对视,最终轻声叹息,无奈地?妥协。
一百个试图接近陆屿然的人,大概有九十?九个会被他的武力手段和冷若冰霜,水火不侵的态度吓走,剩下的一个,也得?在这种?玫瑰带刺的调调中折戟而返。
她走进空间裂隙,商淮把火把熄了丢在了附近山头,也跟着闪身挤进来。
一路上没人说话?,连商淮都在某种?气势的震慑下闭了嘴,温禾安想了想,看?向陆屿然,温声问:“你怎么来了?”
声音里仍有惊讶的意味。
说完,她想了想,觉得?这样问有点不妥,容易让人生气,又?认真补充说:“你若是忙,不必亲自过来,我和商淮公子说了,派个得?闲的来就可以,不是很大的事。”
“等会回去,巫山的长老们不会为难你吧?”
陆屿然靠在紊乱的灵流边上,冷淡懒散,连眼都没抬下,话?不知听进去了几句,待她说完,他才若有似无地?颔首,声音微哑:“嗯。我闲,我爱多管闲事。”
这话?说得?。
商淮立马捏了捏鼻子,又?握拳置于唇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温禾安看?到了他急促抖动着示意的睫毛,想了想,也没说话?了。
在空间裂隙即将?停下来之前,她动作轻微地?动了动左手,动作不影响,只是经不起细看?,一看?就会察觉出不自然。
陆屿然余光瞥到这一幕,视线顿了顿,半晌,薄唇微动,问她:“跟谁动手了?”
“没有动手。”
温禾安摇头:“山里蹿出来不少野兽,我用了刃,可能有点扯到了,但伤口没裂开,等会上点药就行。”
话?音落下,空间裂隙停下来,温禾安略往外扫了两眼,发现是先前住过的庭院,院子里空挂着几盏灯,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并不是想象中三堂会审般的巫山聚集之地?。
她顿觉自在许多。
陆屿然径直朝正?堂走,脚步不带停留,同时朝商淮丢出命令:“把宿澄调过来。”
商淮下意识问了句:“现在啊?”
“不然,将?你留在这?”
陆屿然脚步一停,薄而锋利的眼尾微向下敛,眸色清冷至极,忍了忍,还是吐出了一两分真实心?境:“恰好,都不用四方镜,你两可以面对面闲聊到天亮。”
商淮立马噤声,掏出四方镜开始找人。
温禾安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但她没有探究精神,不想触陆屿然霉头,于是安安静静跟在后?面走,干脆不吭声。
等到了正?堂,她瞅瞅天色时辰,准备说一声,自己先回房歇息了。
陆屿然却敲敲桌面,问她:“用晚膳了没?”
温禾安摇摇头,才要说不用麻烦,商淮见?势,犹疑地?开口:“我去随便弄些吃的给你垫垫?”
院里好几天没人了,管家不会采购太多食材,这大晚上的,找也没处找去。
温禾安下意识就要拒绝,抬眼却见?陆屿然面无表情抓着遮风大氅搭在臂弯里,转身出了门槛:“我去。”
她在原地?站了站,慢慢眨了下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跟商
淮确认:“他去做什?么?”
商淮鬼鬼祟祟看?窗外,一边飞快给予肯定回答,并且告知具体情况:“陆屿然只在心?情极度愉悦或者心?情极度恶劣的情况下会下厨,就……算是宣泄情绪?放心?,没毒,能吃,很好吃,就是他脸色不会太好看?,能不能吃得?下全看?你有没有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定力。”
他急匆匆朝温禾安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走了,这种?氛围他真的吃不消,走前还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她:“今晚这情况,你看?……”
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看?出来了。”反倒是温禾安先反应过来,她温柔地?点头:“他好像有点生我的气。”
商淮觉得?也说不准,感觉各方面都有原因?。
归根结底。
怪探墟镜的事太扰人了。
商淮趁着夜色翻墙走了,温禾安在桌子前坐下,托着腮想事情,没过一会,陆屿然端着碗肉臊面走了进来,往她跟前一放:“只有面了,凑合一下。”
“已经很好了。”面都到跟前了,再?要拒绝就没意思了,她接过筷子,还没吃呢,就下意识夸了句:“好香。”
吃下第一口的时候,温禾安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下意识扭头要夸他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见?他一脸无所动容的样子,便省过这道流程,转过身全心?全意享受美食。
她安静挑面吃的时候,陆屿然随意挑了张椅子坐着,眼睛微阖,闭目养神,两人都不说话?。
直到她放下筷子,悄无声息将?碗筷放到厨房的水槽里洗干净,再?将?手擦干,这才静悄悄地?又?折返回来,在陆屿然不远处找了张椅子坐下,裙摆漾动,香风袭来。
他无声睁开眼。
“没想到我能吃到帝嗣亲自下厨做的东西。”温禾安吃了他的东西,笑起来格外真诚:“有些受宠若惊。”
陆屿然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相比于这张蝉兽面具,他还是更习惯看?她自己的脸。
她今夜行为有些急进了,夜里出门,只带个凡间的护卫,若是真的出事,根本?等不及他过去。
可他又?无比清楚导致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九境修为全封,沦为凡人,瞻前顾后?,隐匿行迹,遇事只能寻求外人救援,换做神仙来了心?里都得?有落差。
脸上再?淡然,再?如何言笑晏晏。
谁心?里能好过。
陆屿然默然,半晌,他将?四方镜拿出来,丢在跟前的小几上,压了脾气说:“温禾安,你觉得?真遇到事情,找商淮是最有效的方式?他会丢下手头一切事情来找你?”
他瞳仁里映衬着拉长了的灯影,冷白的眼皮下覆着团阴影:“凭什?么,凭他给你做了两顿饭的交情?”
门扉大敞, 夜风穿堂而过,声调清冽的两句话后,温禾安怔了?怔。
她?看着?陆屿然, 明白了?他一晚上情绪结冰的症结在哪。
陆屿然对外强势淡漠, 几近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对内会稍微软和一些?,只是能得到他认可,被划为“自己人”的,大概只有商淮和曾经的她?。
商淮是性格使然, 精力充沛,热情无?限, 记吃不记打,至于温禾安呢, 深究原因, 大概是沾了“道侣”这个身份的光,多少有些?特殊。
随着?这份特殊一齐到来的, 还有陆屿然一些?称不上问题的小毛病。
这是温禾安在三四年前?就发?现的事。
她?与陆屿然泾渭分明, 秋水不犯时还好,后面因为她?单方面锲而不舍, 又几次与他同?破秘境,关系拉近了?些?,才一日一日窥出那?些?藏得极深的习惯, 喜好,和不知从何时起越发?明显的占有欲。
商淮和她?对陆屿然而言是自己人,相应的, 对他们而言,陆屿然也得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是第一时间应该想起的存在。
他从前?就很不喜欢温禾安跟后面结交的,且并不多靠谱的朋友表示任何一点亲近与在意。
有一次她?和徐家少主谈论阵法之事,忘了?时间,推了?和陆屿然事先说好的晚膳,回去时找不见人,顺着?侍从的话去书房外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门终于被人从里推开?,乌泱泱一群执事乃至长老面色寡白地走?出来,神情萎靡,其中一位老者深重的长叹声叫温禾安记了?好几天。
他们蜂涌出来,温禾安提脚迈步进去。
进去一看,陆屿然果真是副八方不动,喜怒不显的模样。
他生气也和常人有很大不同?,最开?始的表现为不理人,随便你说什么,他如?清冷谪仙般捧着?书卷或竹简站在桌前?,正对窗牖,他冷他的,但你不能不理他。
温禾安好几次都是自己忙自己的事,四方镜拿起来又放下,直到某一刻,发?现他摁下了?手里的竹简,抬眼直直看过来。
琥珀色的瞳孔又清又冷,隐有怒意。
当日他说的那?些?话,与今日这两句,几近能重叠在一起。
温禾安神思回拢,她?与陆屿然对视,解释道:“探墟镜事关重大,你今夜定然抽不开?手,我不想因为这事拖累你的进程。且商淮在你身边做事,我的消息他会通知你,当时时间紧迫,我觉得他会更关注四方镜的消息。”
陆屿然胸膛不由颤动了?下,他扫向自己的四方镜,眼底神色莫名:“温禾安,说话讲点证据。”
“你哪次找我,我没回你?”
究竟谁不回谁。
温禾安静默了?会,而后抬眼看他,眼神认真:“我知道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先通知你。”
陆屿然摩挲着?手腕处蛊虫的位置,力道极重,很快就泛出猖獗的猩红色,半晌,他颔首,稍坐直身体,问她?:“萝州如?今戒严,三家的人挤在一起,遍地乱走?,你那?两位救兵,什么时候能到?”
“两天后。”温禾安也正想和他说这件事:“我到时候要出去一趟。”
陆屿然不由皱眉。
温禾安准备起身回房,想了?想,还是端端正正坐着?,垂眸轻声反驳他之前?那?句话:“帝嗣,我与你不一样,我在温家时,尚且有人会丢下手边事回应我,为唾手可得的名与利,为时不待人的表功机会,如?今我身败名裂,纵然身死道消,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叹一句可惜,遑论丢下一切来救我。”
“我没法为巫山做事,巫山不会信我,也容不下我。”
她?慢慢将垂在脸颊一侧的发?丝拨弄回去,声音还是温和的,不见凄切:“我不想从此丢名弃姓,受八方追杀,温流光与江召的仇我还记着?,做不到清酒一壶恩怨两讫。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有许多心愿未了?,我需要回去争那?个位置。”
所以陆屿然,别将她?当什么自己人了?。
温禾安从来都不是。
四年前?是别有用心,刻意为之的接近,而今是蒙人之恩,身不由己。
陆屿然何其聪明,焉能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不过是外岛事情一了?,大家一拍两散,各奔前?程。他现在的关心,好意,都得不到任何回报。
说起来,今天还算她?有良心,至少比起上回无?缘无?故,仅是心血来潮就纠缠不清的算计,这次还有心提醒一声。
温禾安拿回自己的四方镜,浑然不觉自己说过什么似的,也不尴尬,她?甚至还朝陆屿然笑:“我明日一天都不出门,等你们的好消息。”
陆屿然在椅子上坐了?会,半晌,睫毛冷垂,挑开?袖片,露出手腕下蛊虫虬动的纹理,颇感荒唐地一哂。
他今夜一路上在想什么。
他竟然真有一瞬间有了?破罐子破摔,再?帮她?最后一把?的念头。
疯了?吗。
第二日一早,天方亮,商淮和幕一等人准时出现在外岛高?空之上,他们到的时候,陆屿然已经站了?不知多久了?。
不是他们自吹,巫山是三家之中唯一还讲点良心的世家,这不,幕一带着?几位九境开?始布置结界,将深山内的宗门和村落房屋,山道严实地遮掩起来,
防止被接下来的战斗波及。
商淮琢磨着?陆屿然怎么也该消气了?,转过去一瞥他的神情,果真恢复正常了?。他心底略松,朝深山里示意,眼里跃动着?一片跃跃欲试的神采:“我倒想看看,这些?神秘兮兮,只会用阴损招数龟缩着?害人的‘精锐们’,实力究竟如?何。”
“他们的九境,莫不会都是些?没开?启第八感的九境吧。”说罢,商淮挑了?挑眉,想起温禾安给自己发?的消息,自顾自又补充:“喔,好像有一个开?启了?第八感,开?的是洁净?”
九州上,修士们境界从一至九,圣者为至尊,历来都有一重境界一重天的说法,特别是七境之后,差距如?云泥,难以借助外力弥补填平,大多数以八境反杀九境的传言都是引人送死的陷阱。
唯有一种情况特殊。
修士到了?八境之后,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叩开?体内一道门扉,觉醒一种能力,往往天赋越高?,可供选择的能力越多。
有幸能有这一机遇的人,十个里面十个都对战斗方面的能力心驰神往,他们若是找到了?契合自己的能力,运用得当,便拥有了?这种越境杀人的特殊可能。
如?今九州大地上早早成名的各家家主,他们的第八感同?样出名,如?巫山家主的“天诘”,以天问责,开?启时囊括方圆百里,天穹上血流汩汩,异象连连,宛若末日,死在这一招手下的强者不知几何。再?如?温家真正的掌权者,温禾安的外祖母,她?的第八感是大名鼎鼎的“水链”,开?启时大雨滂沱,凡是雨淌过的地方,便凝成一根水链,速度迅疾,生生不息,携万钧之力将人贯穿,在数百年前?叫人闻风丧胆,而今时隔久远,提起来仍有余威。
只有歪打正着?,无?有选择的人才会捏着?鼻子认下“洁净”这种聊胜有无?的东西。
这种人不堪一击。
“不过说起来……”商淮摸摸下巴,很是好奇地问陆屿然:“你知道温禾安的第八感是什么吗?”
陆屿然冷漠地吐字:“不知道。”
不知道是正常的。
老一辈人在九州上叱咤已久,第八感早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卡在第八感的门槛,短时间内踏不进来,所以反而是早早跨出这一步的领头的几个遮遮掩掩,把?自己的第八感瞒得一个比一个死。
唯一一个歪打正着?暴露了?的是江无?双,据推测,他的第八感是“生机之箭”,能撷取整片地域的植物生机搭成一支寸长小箭,一箭之下,九境非死即伤。
杀伤力之强,让这事当时在各家族很是轰动了?一会儿。
商淮不由看向陆屿然,这位也很厉害,听说在面临那?次截杀,生死一线时都没动第八感,不知道是什么大范围无?差别攻击,动辄要人性命的大杀器,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安然无?恙站着?观赏一回。
在他沉思间,幕一回来了?,他朝陆屿然拱手,肃声:“公子,都准备妥当了?。”
“嗯。”陆屿然看了?眼天色,朝他们摆摆手,袖袍微垂,道:“动手。辰时之前?结束,我还有事。”
从夜里开?始,他手边四方镜的动静就没停过,点进去都是巫山长老们千篇一律,涕泗横流的劝诫引导。
这要是在前?几天,四方镜就是个摆设,他压根不会点进去看一眼。
巫山真正的精锐们在顷刻间包围了?整片深山,山里的老“神仙们”很快有了?反应。
将明未明的夜幕之上,长风猎猎而动,无?数盏明灯升起,照得天地亮如?白昼,阴暗中一切无?所遁形,七八道身影出现在巫山众人面前?,皆覆着?金属铁面,将五官严严包裹,只露出双眼睛,死气沉沉。
为首之人环伺四周,见出路全被封死,眼皮接连跳动,他沉声问当头迎上的幕一,声音粗嘎,开?腔时磨出那?种被浓痰包裹的砂砾之意:“敢问尔等是哪家的人,奉的谁的命令。”
“都这会了?,还装?装神弄鬼上瘾了??”
幕一抽刀,激出铿然之声,他反身自胸膛前?横斩,刀面在眼前?闪出雪白一线,九境威压如?山岳凌空,大开?大阖全无?保留地倾泻而至,牵制眼前?强敌之时,同?时逼得底下几十上百的七八境僵在原地。
他闭目大笑,随刀影而至:“研究这么久塘沽计划,连我的面貌都不认得吗?”
那?面具之下人影五官顿时冷硬,他飞身应战,动唇俾睨:“找死!”
不过片刻功夫,深山里就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山崩石裂,陆屿然没加入战局,他居高?临下审视这番局面,眼神波澜不惊,没过一会,皱眉道:“没看到傀阵师。”
“人数也少了?。”
商淮也在飞快清点人数,很是纳闷:“他们昨夜察觉到不对,连夜撤了?一部分人?”
“不会啊。”他接着?道:“他们个个不怕死,死都想从你身上咬一口肉下来,要是察觉山里出了?意外,还和我们有关,不该连夜撤离,该连夜加紧动手,杀一个算一个才对。”
“就算衡量实力后觉得不敌,也没有只撤一部分走?的道理,剩下这部分留着?干嘛?专门留给我们的?”
陆屿然不置一词,冷然袖手旁观,他在看这些?人的攻击手段是否能和记忆中的片段重合。
战况起先还呈一边倒的局势,发?生转变是在幕一和天纵队先后拿住对方的八境,九境领头人物时,只听他们齐齐发?出嘶哑凄惶的笑,口鼻腐烂,七窍生脓,不过喘息的功夫,就绝了?气息。
幕一被这变故惊得瞳仁一沉,他用刀尖挑开?手下之人的面罩,发?现金属之下,皮肉翻卷,白骨森森,已是五官不辨,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他将面罩掀了?三丈远,扭头朝向陆屿然:“公子,是毒。”
“不是毒。”陆屿然冷声纠正:“是傀线。”
在场还剩一个九境,他撑的时间长一点,和这里众多视死如?归,宛若怀揣凌云之志,能为这远大志向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不同?,他在这刹那?间迸发?出了?尤为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捂着?唇咯血,身形飞速移动,同?时丢出了?自己的第八感“万象”,阻挡敌人追击的步伐。
众生万象,纷至沓来。
他感觉自己体内所有骨骼,经络乃至心肺都被一根细细的傀线勾住了?,对面在千万里之遥,一念之下这山里将伏尸百具,而现在那?人正勾勾手指,要轻描淡写拂去他的生机。
没一会,他飞速后退的步伐止住了?,一只手不知何时伸出来,带着?凌厉之风,竟然徒手撕裂了?“万象”之境,而后重击在他的脊柱处。他即刻如?折翼的鸟往山石处直坠,鲜血狂涌,内里已是一团揉皱的纸,离破碎仅有一线。
这九境还未来得及咽气,眼珠徒劳地瞪着?,喉咙里“嗬嗬”地冒出血沫,陆屿然眼也不眨,抽了?幕一的刀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狰狞血口,而后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将自己的血灌进了?这人的喉咙。
商淮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劝阻,就见陆屿然从这位濒死九境的头顶捻出根银灰色傀线。
傀线还在扭动,它不怕灵力,但很怕陆屿然手上的血,扭了?没一会,就彻底被血沁透,如?日光融雪,万般不甘地化了?。
陆屿然冷着?脸将它往地面上一甩,立刻接过幕一递来的手帕擦净手指,沾惹了?多肮脏的东西一样。
“你倒是先止止血……”商淮皱眉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的样子:“你这才多久——”
“留个活口,往日对付我的人不止这些?。”陆屿然置若罔闻,他看向瘫如?软泥昏厥过去的九境,道:“将他带回巫山,等我们结束这边的事,请你父亲过来看一看。”
商淮的父亲,也就是天悬家现任家主,拥有家族秘技,有窥人过往之能。
商淮点头。
陆屿然阖了?下眼,吩咐幕一:“搜山。任何信笺,书简乃至废纸全都搜集起来,发?现异常,及时回禀。”
“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无?故伤民。”
这次山里毕竟有三位九境,巫山的人也有损失,幕一已经接近十年没受伤了?,这次都折了?条手。
山里处处都是血和尸体,腥臭气十里飘散。
商淮一边摇头啧啧称叹王庭和天都的铁碗手段,一边掏出四方镜回人的消息。
温禾安半个时辰前?给他发?了?条:【你们动手了?吗?】
商淮回她?:
【解决了?。】
【人没逮全,跑了?大半,不知道听了?风声还是他们内部赶巧计划有变。】
【这次收获还不错,我们捉了?个活口。】
他正儿八经地科普:【这还是我们第二次捉到活的,不枉辛苦这几天,我已经满意了?。等回去后跟你细说。】
温禾安没揪着?他问很细致的问题,她?顿了?顿,发?了?条:
【没受伤吧?罗公子方才来给我换药了?,你们没带医师?】
商淮想了?想,在收起四方镜之前?回了?条消息过去:
【我没事,陆屿然受了?点小伤。】
一棵苍天古树边,陆屿然背靠树干,发?现自己的四方镜闪了?闪,他原本懒得动弹,只垂眼看了?看,半晌,还是捞起来抓在手里点开?扫了?一眼。
温禾安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你没事吧?】
隔了?一会见他没回,又发?了?一条。
【我让罗公子赶去外岛了?。】
陆屿然眉头微挑,问她?:【他来干什么?】
这次她?回得很快。
【商淮说你受伤了?。】
【我有点担心。】
陆屿然盯着?后面几个字看了?一会,无?声捏了?捏掌心中的四方镜,喉结微动。
这叫什么。
打个巴掌给颗枣?
昨夜说的话,他还没忘,她?自己就先忘了??
第28章
山里雾气重, 天?光破晓时?仍是云里雾里一片,巫山的人结束战斗后开始快速打扫战局,数百里内, 只余长风呼啸, 松林摇颤,血腥气不多时就被尽数涤荡。
陆屿然收起四方?镜,和商淮一起走进被所谓“山神”占据的旧宗门遗址。
宗门坐落在山林深处,傍着口天?然泉眼,水木明瑟, 泓峥萧瑟,反倒是伫立百年的山门巨石被岁月侵蚀, 表面坑坑洼洼。山里落花与枯叶积落,无人料理, 长久下来就形成?了黑色的垢, 垢上还挂着带霜的蜘蛛网。
商淮踩着长青苔的阶面直摇头:“真该让山民们都来看看,他们奉若神明的, 究竟是何等牛鬼蛇神。”
陆屿然看着山门, 山门前原先?写了字,后来被一道攻击磨平了半边, 而今需得停下脚步,仔仔细细看过,方?能从一笔一画中窥见原本面目。
他道:“霞。”
商淮若有所思?:“被他们占据的山门, 名字里有个霞字?”
陆屿然追查塘沽计划,对百年前王庭与谁家?起过的纠纷没有兴趣,仅看了一会?, 就收回目光,接着往偌大的宗门废墟走。据村民们说, 这里百年前不止有山,还有片汪洋湖泊,这座宗门枕山襟海,占地却不广,仅有三?座小山头,布置得倒是各有特色。
没多久,幕一走上前,和陆屿然禀报具体情?况:“公子,我们清算过了,山里共有三?位九境,八境十?余人,不过……除了方?才那个开启了第八感的九境,剩下两个都是强行用药物提上去的,半吊子修为,根基不稳,因而羸弱,难成?气候。”
这次来捉拿他们的,可?是由陆屿然直接辖领的天?纵队,个个天?资卓绝,战力不菲,即便是跟另两家?的死士硬碰硬,也是半点不虚。面对这等残枝断叶,即便只来了三?五个,也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掌控局势。
幕一折了的那条手现在被灵力包裹着,已恢复了个雏形,他将手里一叠搜寻来的资料递过来:“这是我们从里面找出来的,还有些是藏书阁里的藏书,属下让人原样不动搬进腰牌里了。”
陆屿然接过那叠纸随意扫了几眼,看不出失望与否,倒是商淮凝声开腔:“其实早能想到?,这也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了,只是上次难得抓了个活口,所以我们都将这当成?他们最后的大本营了,其实照我看,就以王庭那学老鼠日日刨洞的秉性,不能将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温禾安不是也说,她印象里有好?几个地名。”
“而且我们这次还有个活口,还是个开启了第八感的九境呢。”商淮挑挑眉,语气上扬:“你们发现没,这个九境跟之前捉到?的不一样,他有求生欲,想逃呢,这还是头一遭。”
“等回去,我就传信给?我父亲,想活着的人情?绪会?比一心求死之人波动大,也更容易看出东西来。”
说到?这,他悄悄摸摸朝陆屿然使眼色,低声道:“平了这件事,等会?长老们念经,你也好?交代一点。”
只是家?主那边,可?能瞒不过。
陆屿然没说什么,他捏着手里的纸张,凛声道:“这边的动静瞒不过王庭的人,接下来的明争暗斗少不了,溺海观测台的事可?能会?出岔子,记得多加防范。”
幕一和商淮都敛了笑意点头。
陆屿然转身往山下走,商淮问:“我们现在去哪?”
“去给?交代。”陆屿然颀长身影溶于山间茫茫云色之中,音线更显得淡漠:“和罗青山说不用来了,让他转道去酒楼。”
王庭所在的酒楼与外岛所隔不过数百里,而今气氛凝滞,江召深夜被急急唤醒,一直到?现在,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在他对面坐着个面如?白纸,摇摇欲坠的傀阵师,如?今不过一个喘息的功夫,已是连吐三?口血,上气不接下气,江召随手披了件外裳,长发用根绸带随便系着,面容清隽似玉,气质阴郁入骨。
某一刻,江召随意将玉牌往跟前桌面一丢,一字一句开口问:“咳完了没?能好?好?回话了吗?”
话音落下,几位直愣愣站着的傀阵师眼里立刻泛出怒意,有的不动声色捏紧了拳,但俱是敢怒不敢言。受伤最重,两股颤颤,不得不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闻言仰首,闭眼,深深呼吸,平复体内逆行的灵气,硬憋着喉咙里的痒意与江召对视,声线虚弱:“八境以下的傀丝我都切断了,生机断绝,无一活口。”
“九境呢?”江召踱近了些,瞳色深深:“我问的是整个外岛。”
“也断了。”傀阵师喉咙滚动,道:“正因为他们死了,我才会?受到?如?此深的反噬,同时?控制三?个九境,哪怕他们自愿种入傀丝,我、咳,这种程度,也已超过了我的极限。”
今早发生的事,可?谓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如?今想来,算是他们命大。
探墟镜上有关溺海的提示来得突兀,江召临时?决定抽调一部分外岛的精锐,并且将徐家?傀阵师也全召了出来,不过才隔了一日,就出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