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馨香,过去我常在月儿身上闻到,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料味道。
那一瞬间,我以为月儿还在,可灵堂中间摆放的棺椁,却告诉我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月儿已经走了,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阙梧站在棺椁前,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姑母跪伏在地,早就泣不成声,捂住心口几乎要哭晕过去。
看见我来,姑母对我伸出了手:“二郎,二郎啊......”
我上前扶住姑母,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重新软到在地,我走到打开的棺椁前月儿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
我手紧紧的抓着棺椁边缘,几乎要站立不稳。
“月儿......”
我轻声的唤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唤醒。
“月儿,二哥哥来看你了。”
我颤抖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那总是温热的脸颊,此时变的无比的冰冷。
这一刻,我的心再一次被击碎,痛的几乎麻木。
我不敢再看,有些踉跄的快步走去屋外。
我不信,我的月儿还在,她一定去到了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定会,我定会找到她!
此时,我的脑中划过许多念头,最终都汇集成一个,就是我要去找她,我要去陪她。
这一辈子无法和她在一起,下一辈子一定要第一个找到她,然后将心中的情意第一时间说出来。
无论她是否心悦于我,我都要告诉她,我心悦她,爱她。
或许,她能回头看看我。
就在我向外迈步时,我听到了一阵哭声,我脚步顿住,循声看去。
只见月朝坐在院子秋千旁的小凳上,妹妹月夕抱着她的胳膊一直哭个不停,在她的脚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应该就是最小的月安。
看到这三个和月儿样貌相似孩子,我心中燃起的念头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被瞬间浇熄。
月朝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垂下头去。
她没有像两个妹妹那般哭个不停,只是眼中含着泪,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
萧烈站在她身边想上前去,被她出声呵斥:“别过来!”
萧烈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向我看来。
我对着萧烈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二郎,带着月安妹妹去玩吧。”
萧烈入了萧家族谱,在他这一辈正好行二。
萧烈看了月朝一眼,将一直抱着月朝腿的月安抱走。
直到夜晚,院中的人都散去,月朝还坐在那没有动,我走过去安抚了她两句,她便抱着我的脖子哭了起来。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我心痛难忍。
这是月儿的孩子啊......
我若是现在就走了,月儿留下来的三个孩子该怎么办,虽然会有萧家和娑罗看护她们,但我依旧是不放心的。
至少,让我护着她们长大,看着她们成人。
此后,我便常驻在西南边城,将月朝带到身边,月儿刚走的那半年,阙梧一直意志消沉,三个孩子都看顾不上。
大哥将月安带回了云州照顾,月夕跟着姑母和宋川将军,而月朝是最懂事的孩子,心疼自己的父亲,一直在百草谷中陪着他。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将阙梧狠狠的打了一顿。
倘若月儿还在,看到阙梧这般模样,定会伤心。
在娑罗女王也将阙梧打了一顿之后,我看着他跪在月儿的墓前,一个大男儿哭的泣不成声。
这一刻,我和他感同身受。
应该说从月儿走的那一刻,我无时无刻都在和他感同身受。
我对月儿的爱,不比他少半分。
在月夕和阙梧也离开百草谷后,这一场伤心事才暂时缓和下来,而我也重新回到了边关,整日与风沙做伴。
此后许多年,我过的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般。
只有看见月儿留下的三个孩子,我才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阙梧重新回到了娑罗当他的王,月朝时常回到云州长住,月夕还是和姑母在一块,月夕那爱哭娇气的性子,像极了生病时的月儿,有月夕在,姑母失去月儿的心多少能被抚慰些。
而乖巧安静的月安被大哥大嫂带在身边养着,养一段时间就被大爹阿娘带回了京城。
现在萧家就剩他们俩还在京城了,二老上了年纪,同时失去了自己的长女和当作次女养的月儿,心中总是伤感,时常写信给我诉说。
不过月安也是每年去到京城陪他们一段时间就会回到云州,不会在京城久住。
如今,京城对于我们萧家的人来说,是一块伤心地,是虎狼窝,而皇宫中还有一份隐秘的圣旨如同一把利剑时时悬在我们头顶。
月朝每每来云州,大多时候都是往边关跑,住在我的府邸,和萧烈日日在一块玩耍练习武艺。
我见她并不排斥习武,便亲自教导她,小姑娘能吃苦,即便和我手下的将士一起训练也未喊过一声苦,顶多笑着撒一撒娇,即便被在泥里打滚,被木剑木棍打的一身青紫,也没有喊过疼。
她还很不服输,今天打输了,明日是一定要赢回来。
这一点,和青虞阿姐的性子倒是很像。
不过青虞阿姐小时候十分的桀骜且野性难驯,月朝比她多了份温和从容。
小姑娘渐渐长大,面容和月儿越发的像。
看着她穿着红衣在大漠中策马奔腾的模样,我想,若是月儿身体康健,便是她这样吧。
在月朝及笄那日,我将青虞长姐的银枪赠予她,小姑娘开心极了,然后她高兴上头了,第二日就提着抢去剿最近在云州附近村镇流窜的贼寇。
云州靠近边关,虽有我们萧家军在此镇守,但云州边上多山,有着许多的村镇,云州又是富庶之地,附近的村镇也跟着富庶了起来。
但毕竟靠近关外,总是有许多蛮子在此安营扎寨,打家劫舍且还屡禁不止,只能定期去剿匪。
月朝跟着我手下的将领时常去剿匪,但还未亲自带队,我心中担忧她,自是不敢让她独自带队前去,都是让她跟着我的副将一起。
没想到她这次独自带了十来人就跑去剿匪了,等我知道想要亲自带着人马去找她时,就远远的看着萧烈背着人回来了。
萧烈一手提着她那宝贝不已的银枪,一手背着她。
我看着她身上并无明显伤口,且还能神采奕奕的和萧烈在那说着话,总算放心下来。
不过倒是萧烈脸上有几道伤,衣服也破了几道口子,看着有些狼狈。
我听着月朝说:“二哥哥,你痛不痛?你让我自己走吧,只是扭了个脚而已不妨事。”
萧烈道:“你扭了脚如何走?在我背上乖一点。”
看到我,月朝兴奋的对着我招手:“二舅舅!我把那群打家劫舍的贼寇全都一网捞了!”
我故作生气,沉着脸道:“为何私自带兵出去,不与我说一声?”
月朝还小,有些不知轻重,我若总是轻纵她,怕日后会害了她。
我甚少对月朝生气,她看我脸色立即敛住了笑容,看她如此,我立即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
还未等我开口,萧烈便道:“是我带着阿朝出去的,那群流寇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多留他们一日,就多祸害百姓一日。”
“不是的,就是我自己要去的,二哥哥你别乱给我背黑锅!”
月朝私自带兵出去,是违反了军纪的,当然这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月朝在军中也颇受那些将领们的喜爱,总是纵容她,当作自家姑娘和妹妹般。
但萧烈开口将私自带兵之事往自己身上揽,那就有些问题了。
萧烈日后是要继承我的位置的,在军中是要恪守军纪,给其他将士做好榜样的。
若因为他是我的义子而轻纵了他,会让其他将领心中不满。
我只得下令,让他去领了二十军棍。
月朝知道我在军中一向说一不二,对她如何宠溺都行,但对其他人是没有半分纵容的。
萧烈将月朝背到营帐中,去领了二十军棍。
我正叫了医士去给月朝瞧一瞧扭伤的脚,就看着她单脚跳着往外跑。
我叫住她,她含着泪瞪了我一眼:“臭舅舅!”便往萧烈受刑的地方继续蹦去。
这还是月朝第一次埋怨我,我颇有些意外,也觉得有趣,便跟了上去。
萧烈此时趴在凳上,那军棍打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朝站在一旁抹着眼泪看着。
二十军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也够萧烈在床上躺个两日了。
一般将士被打了二十军棍,都要哀嚎出声,萧烈却紧咬着牙,未曾喊出一句。
自此之后,月朝半月都没有和我说过话,我心中不后悔罚了萧烈,只后悔没有早些告诫月朝,教导她这些事务,实在是我不想她受半点苦累。
只要看到月朝,我就会想到月儿,若是月儿在我面前,我是半点都不肯她伤心难过的。
月朝是一向知道我对待军中的那些规矩的,没想到罚了萧烈会让她这般埋怨我。
我叫了医士去给萧烈上药,站在营帐外面,听到里面月朝的啜泣声,我掀开了帐帘的一角。
月朝坐在萧烈的榻前掉着泪,萧烈趴在榻上,伸手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她,他的手最后停留在了她的脸颊上,将她的眼泪抹去。
我正要放下帘帐,就看到月朝俯身下去,在萧烈额上亲了口。
萧烈伸手将她拉下,吻了上去。
看着他们,我呆愣了一下,缓缓放下了帘帐,朝着外面的走去。
十五岁的少女和十六岁的少年,一切都刚好。
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原来是可以生根发芽,最终开花结果。
只是我从来都没有他们这般幸运,不,能遇到月儿我是幸运的,只是我没有萧烈那般的勇气。
在此前的某一个夜晚,在营帐外的篝火前,我听见萧烈对着月朝道:“阿朝,我心悦你,你若.....你若也心悦于我,等你及笄我便向,便向......”
萧烈一时都不知道该向谁提亲,是向萧家还是娑罗。
萧烈说罢,声音小了些:“你若不喜欢我,我便还是你二哥哥,你就当我今天的话每说过。”
月朝看着他笑意吟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当作没说过呢?”
萧烈:“那你......”
月朝:“二哥哥,你要向谁提亲呀?”
月朝的脸被火光映的红扑扑的,那弯弯的笑眼,叫着萧烈二哥哥的模样,我恍如隔世。
萧烈认真道:“我觉得要向你的父王和大叔二叔他们都要提亲。”
月朝笑了起来:“那你去吧,我等着你。”
月朝的话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的敲在我的心上。
当年,在月儿还未曾遇到那人之前,我也如同萧烈这般同她表明心迹,她会不会也同月朝这般,笑眼弯弯的望着我:“那二哥哥去吧,我等着。”
终究,是意难平。
在某一日的清晨,萧烈对我提起了向月朝求娶之事。
我提笔在那写着一些军务,未曾抬头看他。
良久,我放下笔看向他,我问他:“如果,月朝并不心悦与你,你当如何?”
萧烈立即道:“我已经向阿朝表明心迹,她心悦于我的,我们......”
“我说如果。”我打断他道。
萧烈想都不想便道:“那我便不会再纠缠于她,但我依旧喜欢她,只要看着阿朝好好的,我便无所求了。”
我苦笑一声,怎么会无所求呢?
只是从来都求不得罢了。
萧烈不像我那般执拗,但毕竟是我带大的孩子,性子上多少有些相似。
“二郎,你运气很好,去和焰焰的父王提亲吧,他脾气可不太好,准备挨一顿打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准了这门亲事,但阙梧才是月朝的父亲,要他点头才行。
不过他也不会拦着什么,顶多把这个将他最疼爱的女儿拐走的小子打上一顿,我倒是有些期待起来,以月朝对萧烈的维护,她定是要气他的。
这些年,想必阙梧比我更不好过。
不过,我心中终究是嫉恨他的,他拥有我这一辈子都求不得的最珍爱的人。
不出我所料,萧烈确实被打了一顿,听说月朝当场说了句:“若是阿娘在,爹爹你定是不敢这般对我!二哥哥是我心悦之人,你怎么能这般对他!”
这简直就是在阙梧的心窝子上戳刀子。
我想,若我是阙梧,当时一定十分心碎。
月朝是长的最像月儿的孩子,她当着阙梧的面喊萧烈二哥哥,说心悦他,怎能让他不气不恼。
因为我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阙梧竟是对我有敌意,忌惮我的。
他对我这份忌惮,只会更加剧我心中的悔恨。
我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有各自的私心,到了后半生都在互相戳对方的心窝子。
仿佛不戳一戳,不给予一些伤害,我们都如同木偶般存活在这个世上。
月朝和萧烈的亲事最终还是成了,阙梧是不会阻拦女儿的选择,他们娑罗人都是这般的性子,从来不会阻拦各人的选择,无论好坏。
这一点,我倒是多少有些羡慕。
月朝和萧烈成亲那日,我很是高兴,一个人又在城墙上喝了许多酒,不过那一日,阙梧陪我喝了一夜的酒。
他说:“看见焰焰和萧烈在一起,你心中多少好受些了?”
我听罢,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眼中溢出了泪。
怎么会好受呢?只会加深心中的悔恨和记忆罢了,但我现在,就是靠着这份痛楚和记忆活着。
月朝和萧烈成亲后感情一直很好,月朝是娑罗的王位继承人,到了年纪就要开始学着处理娑罗的事务,和萧烈便不常住在边关。
后来,月夕也成了亲,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只剩最小的月安了。
而月安,却并没有两位姐姐这般顺遂,因为大爹的年纪渐长,不想在待在京城,而是想回到云州养老。
届时,萧家便没有一人还继续留在京城,月夕一成亲,那把悬在我们头上的“先圣秘旨”利剑,就蠢蠢欲动起来。
第两百零七章 番外——长安月(五)
景元二十二年,皇帝赵业麟退位,年仅二十的太子赵延继承大统,改年号为明熙。
明熙十五年,在月安即将要及笄这一年,朝堂有些动荡争论,一些党派的争斗波及到了我们萧家。
大爹和阿娘已经年近八旬,如今看着天下安定,早就想要回到云州养老。
但此时,朝中大臣却不想让萧家全都回到云州。
尤其是现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太傅张甫宁为首,一派是以丞相为首。
萧家据守自己的封地已经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尽得人心,在有心人眼中,只要我们萧家想,随时都可以自立为王。
必须要有萧家人留在京城。
我早知这些朝臣的做派,他们能这般猜忌也无可厚非,功高盖主权势滔天,在哪朝哪代都是为上位者所忌惮。
但是上了年纪的大爹,为北渊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如今想回去养老还要被这群臣子们阻拦,当即气的直接在朝堂上把丞相和一干人等打了一顿。
这不止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月安。
因为有臣子提出让月安嫁与如今的太子赵修。
大爹自是不能答应,直接说月安已经许了人家,只等及笄就要婚配。
但不知道那先圣秘旨是如何流出,让丞相一派得知,拿着这圣旨来压我们萧家。
这圣旨一出,阿娘惊的几乎要昏过去,大爹也气的站立不稳。
即便有太傅张甫宁站在萧家这边,但这圣旨一出,他也没了法子。
大爹未曾接旨,一时局面有些僵持不下。
但不接旨就是抗旨,即便大爹身为国公,抗旨就是违背皇令,违背天子,他还把丞相和一干大臣给打了,这数罪并罚压下来,皇帝若是不做点什么,无法服众。
于是大爹被关入大狱。
即便是做做样子,大爹在狱中也能吃好喝好,也惹怒了追随萧家的一众武将。
就在朝堂剑拔弩张的时候,月安不见了。
在我得到大爹被下狱的消息还不到半天,就收到月安不见的消息,阿娘都要急坏了。
满京城的亲眷都在帮着找人,找了一天一夜都还没有看到个人影。
而这先圣秘旨一出,不仅是让朝堂动荡,也惹怒了娑罗。
阙梧得到消息后,当即就派了兵到了边关外,直接向我下了战书。
战书上面就写了一行字:若动月安,娑罗便开战,至死方休。
一但开战,娑罗和北渊的结盟也就此结束了,日后就是敌人。
娑罗是邦国之首,若是娑罗向北渊开战,那其他的邦国也不会再和北渊结盟,至少在明面上是要站在娑罗这一边的。
那些愚笨的朝臣,只想着制约我们萧家,殊不知,他们想要要挟拿捏的小姑娘,是娑罗的三公主,是娑罗国主的心尖肉。
我看着这战书,原封不动的送到京城。
明熙帝赵延直接将这封战书甩到了丞相的脸上。
还有些嘴硬的大臣说道:“娑罗要战便战,我们北渊国富民强,萧家手掌虎符,拥数万精兵,难道还怕......”
这个大臣话还没说完,赵延就冷声道:“来人,给我打!”
这大臣被摁在朝堂上打了三十大棍,直至打的血肉模糊。
赵延对着那大臣道:“北渊才安宁数年,你们便想要引起战火,让百姓不得安宁,你们要战,将这一番话去和边关的百姓说!看你们焉有命回来否?!”
“你们还想让萧家去打,国公还被关在大狱,月安也弄丢了,你们有脸说出这等话来?”
“倘若萧家想反,那你们才是最大的罪人,是被你们逼迫,一群蠢人!”
那一天,听闻有一半的臣子被摁在朝上被打了一顿,降了官级。
赵延平日里是个性情温和,连苛责都很少的皇帝,但这一次动怒,也让大臣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子威严。
不仅如此,有几个撺掇开战撺掇得最凶的臣子被丢到边关来,赵延下了旨意,让我给他们一队人马,去跟娑罗的军队打。
我让萧烈带了百来人,带着这几个大臣上了战场。
回来的时候,这几个大臣都晕了过去,萧烈一脸嫌弃的说还没打,他们就被骑着大马冲过来的娑罗士兵吓晕了。
本来萧烈还想带着手下的人和娑罗士兵练练手的。
对面带着娑罗军队的人是月朝。
这夫妻俩陪着演上了一场戏,那气势汹汹的娑罗士兵把这几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大臣们都吓的尿了裤裆。
至此之后,朝堂上再也没人敢轻易开口说要开战。
这得来不易的太平盛世,怎能因为一人而让边关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我又等了数日,待朝堂那边将这事处理的差不多后,便将手里一干事务都交与萧烈,去往京城。
尽管赵延将这事压下来,也算处理的不错,但是萧家依旧是许多人的心头隐患。
既然要有人留在京城,那就我回去吧。
吹了这么多年的风沙,我也想静下来了,想再回到和月儿一起长大的地方。
我回去时,已是冬季,京城正下着大雪。
大爹和阿娘看到我回去,又是连连叹气,我站在国公府门口,看着那有些发旧褪色的门匾,一切都恍若昨日。
大爹操起一根大棍从府中冲出,我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大爹还是拿我当过去的少年般。
“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倔脾气!让你别回来别回来,非得回来!大不了我就老死京城算了,反正都住了一辈子了!”
那棍子最终还是没能落在我身上,大爹举着大棒跑了两步,把腰给闪了。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了,还以为自己身强力壮呢。
大爹老了,我也不再是少年,而月儿却永远停留在她盛开的最艳的年纪。
她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不会再老去。
“舅公舅婆!我回来啦!”
我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只见月安站在一辆做工精良的滑车上面,两只漂亮的大狗拉着车向着我们跑来。
“招财进宝,停!”
月安唤停了这两只大狗,从滑车上跳下,她身边一长相俊朗的少年郎赶紧伸手扶住她:“平平,慢些,小心摔了。”
看到月安,大爹脸上立即扬起笑容,扶着他那老腰笑着道:“小平平回来了,在寒州玩的开不开心?”
月安快步上前,笑的一脸灿烂:“开心!我在寒州还见到了熊和雪貂!阿崇说下次给我养一只。”
“养熊?这可不行,熊可是凶兽。”大爹脸色立即垮了下来,对着月安身后的少年道:“你小子可别总是纵着平平什么畜牲都让她养,熊怎么能养呢,熊......”
“舅公!”
月安打断大爹的话:“不是养熊,是养貂,我之前看文珠姑姑有一只纯白的貂,可漂亮了,本来文珠姑姑说想要送我,但她养了许久,我就没要。”
月安说完,这才发现站在一边的我,她看了我好一会,才眼睛一亮认出我来。
“二舅舅?”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来小平平没有忘记二舅舅。”
月安开心的抱了我一下,而后放开我指着我的脸道:“二舅舅,你要刮胡子了,平平差点没认出你来。”
我摸了摸脸上的胡茬,笑着道:“是要刮胡子了。”
“二舅。”
那少年上前对着我恭敬拱手作礼。
我道:“你就是项崇?”
少年道:“是,家父京城总督项承。”
看着身形挺拔,温和知礼的少年,倒是比项承少时要顺眼许多,也少些戾气。
如今月安和项崇已经定亲,只待开了春就成婚。
第两百零八章 番外——长安月(六)
在前段时日的朝堂之争中,月安消失就是被项崇带去了有着雪国之称的寒州。
寒州是项家祖地,也是北渊的管辖之地,但却是北渊最冷的地域。
月安常年在京城和寒州往返,并不惧这股严寒,那红扑扑的脸蛋,亮晶晶的眼睛,带着一股生命力的朝气,是月儿不曾有的。
她最是怕冷。
月安不似两位姐姐那般长的和月儿相似,她长着一头和阙梧一样的栗色卷发,生就一双和阙梧一样的琥珀色眼睛。
但她笑起来却和月儿十分的相似。
她性子也比两位姐姐更加的温和,安静下来的那股神韵像极了月儿。
月儿走了,但却处处还留存着她的身影。
我望着萧家的大门良久,迈步走了进去。
月儿,我又回来了,回到我们儿时一块长大的地方。
国公府,有着我和月儿最多的回忆,过去我根本不敢踏足,如今却有些迫不及待,好像一进去,就能看到月儿坐在廊下,转头向我望来。
“二哥哥,你回来啦!”
恍惚间,我好似又看到了她。
但我心里清楚,眼前一切,不过是虚影梦境罢了。
往后的日子,我都留在了京城,成为新一任的镇国公,大爹和阿娘如愿的回到了云州养老,而月安还暂时和我一块住在国公府待嫁。
在京城雪化的那一日,傍晚时分,有一个身影来到了国公府。
是一个少年,那少年的身形容貌我见了有些眼熟,和小麒麟赵延很是相似。
我刚从书房出来,从廊下拐角走出,就看到那少年一把擒住月安的手,月安吃痛想要挥开他。
“太子殿下,赵修!放开!”
原来是太子赵修,赵延的长子。
我刚想拔腿上前,项崇就从外面跑进去,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别以为你是太子我就不敢揍你,就算你是皇帝我也照打不误!”
项家人还是这般,护短且胆大包天,只要自己人被欺负了,不管眼前的人是谁都敢打。
两个跟在少年身后的护卫上前就要将项崇拿下,我看那护卫的身手就知项崇是要吃亏的,上前将他们喝住。
赵修从地上站起,看到我唤了一声:“舅公。”
我看着他望着月安的眼神,便知又是一个痴心人。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赵家的人,为何总是能爱上我们萧家的女子?
赵业麟如此,赵延如此,就连如今的赵修也是如此。
他们祖孙三人,尽盯着我们萧家的女子。
但可惜了,无论是长姐青虞,还是皎皎月安,都不会爱上生在皇宫,坐上皇位之人。
因为他们都是萧家人,萧家人骨子里都是向往着外面的天地,我们是鹰是狼,皇宫是困不住的。
在我的劝说下,赵修回到了皇宫。
而后他便被赵延斥责了一番,被禁足在东宫,直到月安成了亲才放出来。
小麒麟毕竟有着一半的萧家血脉,赵修不像他的父皇,反而性子和先皇赵业麟很是相似,听闻在我回来之前,赵修总是执着于月安。
或许那道先圣秘旨,便是这样流出的。
不过,只要我们萧家还有一人在,也绝对不会让月安再因为皇权而妥协。
我们萧家已经赔进去一个青虞长姐了,够对得起他们赵家了。
往后的日子我便住在大爹的院中,和皎皎曾经居住的小院一直空着,但时常有侍女去打理。
在月安成亲前一日,我和往常一样想站在院外看一看,一过去,就看到月安坐在窗边。
看到她的侧脸,那一瞬间,我以为月儿回来了。
我站在院外看了许久,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中都是月儿的模样。
直到月安转头向我看来,我才回过神来,迈步向着院中走去。
回到京城好几个月了,我一次都没有踏进院中,好似不进去,月儿还会一直在这里。
“二舅舅。”
看到我,月安起身向院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