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流着眼泪道:“焰焰,为你的表姨母哭一哭吧,她这一辈子太苦了。”
我哭不出来,我出来之前见到表姨母的眼神望向窗边放置的一束红梅,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光彩。
那是解脱的神色,她还说牧野在等着她,说起牧野,她是那样的开心。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或许,留在这个世间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大的苦难。
因为她这一辈子,活的确实太苦了,除了我的阿娘皎皎,没有任何让她愉悦如意之事。
青虞皇后,是为了她的皎皎撑了许多年。
如今看着阿娘身体康健起来,还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总算可以放心离去。
这世间再也没有让她牵挂之事。
在京城待了两日后,阿娘和萧家众人带着表姨母的棺椁回到了云州。
表姨母没有葬在皇陵,这在当年引起朝堂非常大的争论,皇后,应该是要葬在皇陵,日后于皇帝同葬。
后来我长大些,懂事了,才知道这是表姨母的遗愿,她生前被困在皇宫,只求死后能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安葬。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表姨母在云州的墓其实是一个衣冠冢,她的遗体被火化,骨灰散在了大漠。
而那个衣冠冢中,葬着编制在一起的两束长发,一束是青丝,一束是有着异族特色的栗色长发。
我的爹爹阙梧便是这样的长发。
处理完表姨母的后事之后,我们便要重新启程回百草谷,在回去之前,阿娘倒下了。
这一次,阿娘病的很重,一直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
爹爹和外祖母整日守着阿娘,月夕没有阿娘抱日日夜夜的哭,本来我还不想哭的,看着月夕哭,我也哭了起来。
可我不想让爹爹和外祖母再操心我,他们要照顾阿娘和月夕,我便每日的坐在院子偷偷的掉眼泪。
后来,是二表舅来西南住了一段时日,不过他都是住在外祖父那,外祖父是西南有名的大将军宋川,二表舅以巡查的名义过来看望阿娘。
阿娘病着的那些时日,二表舅日日带着我在外祖父驻守的边城玩,还教我骑小马。
他说,过去他也是这样带着我阿娘的,只是阿娘身体不好,不能外出,他总是会被大舅公揍一顿。
他还说,我的性子有些像阿娘。
可是,大家都说我像爹爹,倒是月夕像阿娘,小时候都是非常的娇气。
但二表舅却说阿娘小时候其实很懂事,她的所有娇气哭闹,都是因为身体不好,大多时候阿娘都是隐忍着,总是悄悄的躲起来哭,和我一样。
等阿娘身体好了之后,二表舅就回到了边关,其实他在西南这么些时日,并没有几次是去到百草谷的。
只是走的那日,站在我家小院外面远远的看了阿娘一会便走了。
后来好些年,二表舅都没有再来百草谷。
我明明感觉二表舅和阿娘交集并不多,但二表舅和阿娘之间的关系给我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直到阿娘逝世的那年,我才从中窥见了一丝异样的情感来。
那藏在二表舅心中隐秘而又浓烈的情感。
在我十三岁那年,阿娘在一个百花盛开的春日溘然长逝,没有太多的征兆,明明晨起时阿娘还帮我梳了头,还在笑着与我说话。
得到消息时我和月夕还在百草谷的学堂中,月夕坐在我旁边睡的口水直流。
当时学堂中所有的孩子都愣住了,就连在上面讲课的先生都丢了书,快步往外走去。
我拉着还在睡梦中的月夕飞也似的朝着家中跑去,月夕被我拉着在路上跌了一跤,一路哭着回去的。
到了家中,我却不敢进去了,我怔愣的站在小院中,看着师公面容悲切的从竹屋中走出。
第两百零二章 番外——月落鱼沉(三)
我听见了月夕从里面传出的大哭,百草谷中的师叔姨母们都在往我们的院子而来。
我呆站在院中许久,始终不敢进去看阿娘。
他们说,阿娘是心疾发作,午后她是躺在院外她最喜欢的摇椅中,靠在爹爹的怀中去世的。
新柔姨母揽着我轻声安慰,我什么都听不到,我只是知道我日后没有阿娘了,世上最好的阿娘。
师公说,阿娘能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没有哪个人能像她这般的病弱之躯活到这个岁数的。
可阿娘,不过享年二十九岁。
最小的妹妹月安,她才五岁,看着家中慌乱的场面,坐在地上抱住我的腿不知所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看着阿娘再也醒不过来,月安才嚎啕大哭起来。
我被月夕和月安哭的脑子嗡嗡作响,我上前抱住了爹爹,平日里身上总是火热的爹爹,此刻手冰凉无比。
爹爹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紧紧的抱住我,有一滴热泪落在我颈窝,爹爹哭了。
阿娘停灵的那几日,我从未见过百草谷来了这么多人。
在云州的萧家众人,还有阿娘在北渊的好友。
我见到了阿瑶姨母,妍惜姨母和几个表舅表舅母,他们都是一脸悲切。
“皎皎,我的皎皎啊!”
表舅母抱着几乎要哭晕的外祖母在那安慰着。
我坐在院子外面的木墩上发愣,月夕抱着我的胳膊一直在抽泣着,她怎么这么多眼泪,哭不完吗?
月安一直坐在地上抱着我的腿,抽抽噎噎的看着院子的人满是好奇。
和长辈们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儿女们,大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一直在那安慰着我。
我一整天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我不能哭,我是长姐,日后月夕和月安就要靠我照顾了。
爹爹一直守着阿娘的灵位,谁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回应。
直到夜里,院中安静了下来,月夕哭了一天哭累了和月安睡在了一块。
我依旧坐在外面,直到二表舅萧玄安蹲在我面前,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他说:“焰焰,已经没有别人了,想哭就哭吧。”
我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二表叔将我揽过去轻抱着安抚,我搂着他的脖子哭到抽噎。
“阿娘,我再也没有阿娘了......”
二表舅拍着我的背,声音微哑:“我也没有月儿了。”
月儿......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阿娘皎皎和小月亮之外的称呼,也是第一次听到二表叔口中对阿娘的称呼。
二表舅坐在我身边,手中拿着一个木雕的小狼在那看着。
我认得出这是阿娘的木雕手艺,阿娘的手艺很好,从小就给我雕了不少精致的小玩意。
二表舅看了一阵,万分珍惜的又将小狼塞到了怀中。
阿娘下葬那天,爹爹站在阿娘的墓前站了许久,墓碑上写着:吾妻皎皎
外祖母抱着哭泣的月夕和月安,祖孙三人哭声震天。
我陪着爹爹站了许久,直到新柔姨母将我带走:“让你爹爹和阿娘独处一会。”
阿娘去世后很长一些时日,爹爹都一直待在百草谷,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爱笑,爱逗我们开心。
我知道,阿娘一走,最难过的就是爹爹。
我第一次看到爹爹脸上长出胡茬的模样,第一次看到爹爹没有梳小辫的模样,他看着憔悴了很多。
过去爹爹总是比阿娘还要更加精致,因为阿娘喜欢他精致好看的模样。
后来,是二表舅看不下去了,和爹爹打了一架,把我推到了爹爹面前。
“你忘了你还有三个女儿?”
这半年来,二表舅驻扎在西南,时常带着我去往边城,他教我骑马,教我武艺,这些都是他曾想教给阿娘的。
月夕跟着外祖母和外祖父住在边城,月安被长风表叔和玉卿表婶带回云州照顾了。
所有人都知道爹爹的状态不对,不能照顾我们。
只有我还跟着爹爹住在百草谷中,只有我们还走不出来,仿佛阿娘还在世。
就连堂姑也跑过来打了一顿爹爹,看着爹爹被打伤,我躲在一边偷偷的抹眼泪,我知道爹爹心里很苦。
直到堂姑说把我也要带走时,爹爹神色才有了些许动容。
他说:“不要带走我的焰焰,她是我和小月亮第一个孩子。”
我抱着爹爹哭的泣不成声:“爹爹,阿娘已经走了,你也要好好的,月夕和月安她们需要你,焰焰也需要你。”
爹爹也抱着我恸哭起来,半年了,他终于哭出来了。
又过了小半年,在冬日,爹爹将我们居住的小院上了锁,这个小院承载了他和阿娘在此的十五年时光,如今终于落下了帷幕。
拜别了百草谷的众位师长朋友,爹爹准备带着我回到娑罗。
我和爹爹走到百草谷的入口处,同时回头向后望去,仿佛阿娘还站在那,用温柔的声音唤着我们。
良久,爹爹蹲在我身前,拍着自己的背笑道:“来焰焰,爹爹背你。”
看到爹爹的笑容,我吐出一口气,笑着扑到他的背上。
阿娘,焰焰和爹爹走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长大,我也会看好爹爹。
你就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将军,骚扰附近村落的匪贼已经都擒获。”
“将军,有流寇想要混进城去,被我们的人查获。”
“将军......”
夜已深,看着副将汇报完军务退出了帐篷,我放下了手中的笔。
总算处理完今日的事务,可以得些清净了。
平日我并不算太忙碌,今年是景元十八年,从二皇子赵业麟登基的那一年重新改的年号。
马上就要入冬了,前几天边关刚下了第一场初雪。
比起往年,今年的边关似乎要冷上许多,我坐下翻看着大爹和阿娘从京城寄来的信件,还有母亲也从云州寄来了好几封信,无一例外还是催着我今年回去过年。
无论是回京城还是云州,总能让他们安心些。
“将军,已经快三更天了,怎地还不歇息?”
面容柔美身形窈窕的一个女子端着一碗汤进到帐篷中,我只看抬眸看了一眼,就对着外面道:“来人。”
听到我冷冷出声,这女子面上的笑容瞬间落下,还想说什么,就立即被外面站岗的将士请了出去。
我并不知晓这个女子唤做什么,有着什么样的身世背景,我并不关心。
只是知道她们都是萧家和秋家等几个亲眷家中送来的,每隔几日就会有不同的女子想要靠近于我。
对于长辈们的好意,我推拒过许多回,后来他们都不再问我意见,直接送人过来。
既是亲眷送来,我也不好呵责,只是不予理会。
这些日子来的女子渐渐少了,想必他们对我那执拗的性子没有法子了。
今年我已二十有六,还未能娶妻,几个爹爹阿娘都操了不少心。
但我毕竟在边关,山高皇帝远的,也算躲了个清净。
信件一封封看完,我将最后一封拿在手中许久才拆开。
这是月儿从西南寄来的信,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写信于我,我总不舍得看,看完又要等上许久才能收到她的信。
将信摊开一看,依旧和往日一样是一副画,月儿还是不喜欢写字。
画中是她在西南给百姓们义诊,在她身边是她的孩子,叫做月朝。
在月朝出生时,我曾去看过她,和月儿长的很像,现在她应该是有三岁了。
小姑娘长的很快,画中的她长得和月儿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幅画我反复看了许久,再拿起信件中的一封信看了起来,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
二舅舅,我是焰焰,焰焰总是听阿娘提起二舅舅,焰焰很想见到二舅舅
二舅舅,你什么时候能来看焰焰呀,偷偷告诉你,阿娘也很想二舅舅
看到上面的字,我笑了笑,小姑娘倒是比月儿好学一些,才三岁这字都快赶上她了。
我提笔想了想,最后还是在纸上写上:一切安好,勿念
我给家中所有人的回信都是这几个字,看着这六个字,我心中一阵怅然。
有太多的话想对月儿说,午夜梦回,我总能梦见月儿,吹了边关几年的风沙,我心中对她的情感没有半分消减。
只要想到她,我总会不自觉的觉得欢喜,而后便是一阵涩然。
我这半生,所有的回忆都是关于她,一颗心全都被她占满,再也空不出半分来。
知道她现在在西南一切安好,心中便畅快些。
只是在这辽阔大漠,一想到她,心中不免觉得寂寥。
最后,我还是在回信上多添了几个字:得空便去看望于你。
未曾指名道姓,也许焰焰会高兴的拿着信件说二舅舅被她说动了,会像月儿小时候那般一脸骄傲。
这几年,我利用巡察的名义不知道多少次往返西南,站在百草谷外。
却一次都没有告知她。
西南边关和云州边关只要沿着大漠边上很快就能到,都是在一条线上。
这么好走的路线,我却觉得和她隔着千山万水。
过去没有透露半分的情义,如今她已经成了婚,有了孩子,便更加只能埋在心中,永远都不得道出。
将信交与手下寄出,我便开始期待见到她该说什么,我准备正想要给她带些什么去西南,还要给她的两个孩子带些礼物去。
我打算将手中的军务都处理好后,便去西南看望她,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就要见面。
过了两日,京城就传来急报,皇后病重已经是弥留之际。
我听到此消息猛然站起身来,而后缓缓坐下,心中一阵伤感。
青虞长姐,终是心病难愈。
我开始担忧月儿,她和长姐情同母女,长姐若是走了,她该有多难过。
我立即安排了人马,将边关之事交与副将,一切处理得当后,我连夜前往西南。
在半路上便和宋川将军的人马相遇。
宋川要镇守西南,不能久留,将人都交给我后便返回了西南。
我看着三年未见的月儿从马车中出来,她还是和过去那般,除了脸色比过去好了许多,没有半分改变。
此时,她那张艳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她扑倒我怀中,抽噎道:“二哥哥,阿姐,阿姐她是不是真......”
看着她难过的模样,我心痛难忍,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慰:“阿姐她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其实我们心中都明白,长姐的病已经药石无医,这并不是突然就病重,而是早就埋下了病根。
为了能更快的赶回京城,我们一路都未曾停歇。
月儿忍着身体的不适,说什么都不肯停下来。
长姐还是走了,她吊着最后一口气,只是为了等到月儿回去。
长姐走的那日,除了月儿谁也不肯见,就连自己的儿子小麒麟也是不肯见的。
安排好长姐的后事,月儿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病来势汹汹,我放心不下,去往了西南。
所有人都在照顾着她还有最小的孩子月夕,懂事的月朝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我站在院外,看在坐在秋千上自己玩的小月朝,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小月儿,她也是时常这样一个人坐在院子中,或是待在屋子里,看着窗外发呆。
我走到月朝面前,摸着她的头柔声和她说话:“焰焰,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月朝摇晃着双腿,奶声奶气道:“阿娘病了,我不能让爹爹和外祖母他们再分心照顾我。”
才三岁多的月朝懂事的让人心疼。
我想起小时候的月儿,因为怕姑母担心,总是能一口气将那些难喝的药喝完。
但每次都是边掉眼泪边喝,有时候能忍住,喝完就藏起来哭。
我将月朝带去了边城,教她骑小马,带着她巡营。
等月儿好起来后,我又回到了边关大漠,一切如常。
我总是不敢和她见面,和她多说几句话,我怕一说话,心中的情感就再也遮掩不住。
月朝想要拉着我手去见月儿,最后我还是只是站在院外远远看了她一眼。
她抱着一岁的月夕,笑的是那样开心。
这副画面,也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而她,是我妻子,抱着的是我们的孩子。
而后十年,我都不再去往西南,经过青虞长姐之事,母亲怕我也走上长姐的老路,来到边关哭着劝了我几次。
母亲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我不忍见她伤心。
思虑再三,我答应了母亲,去相看女子。
见我终于松口,萧家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后,无数女子的画像源源不断的进到我帐篷中来。
我看着这些女子的面容,只觉得长得都一样,看过之后无法记在脑中。
看多了,画像上的脸就会变成月儿的。
“这么多女子,就没有一个和你心意的?”
大哥被父亲母亲叫来,想要知道我心中所想。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来问我,整个萧家,除了月儿,都知道我心中有着谁。
第两百零四章 番外——长安月(二)
“大哥,我若娶了她们其中一个,会辜负了一个好姑娘,这世间也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没有哪个女子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心中有另一个女子。
大哥听罢连连叹气。
他不好再劝,跟他一块来的孩子抱着他的腿好奇的看着我。
那是大哥的第一个孩子萧惊鸿,过不久,大哥的第二个孩子也要出生了,而我还是孑然一身。
就连三郎和弟妹齐瑶的孩子都能跑能跳了。
最后,大哥还是说再为我找找,会给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子。
“你若再不娶妻,皎皎一定会知晓的。”
我心中苦涩难言,心中还有些隐隐期盼,如果她知晓会如何?
但如今她已成家,知晓又如何?
过不久,堂嫂柳玉卿便带着一女子的画像来见我,对我说道:“这是秋家的一个远房亲眷,唤作谢莹,二十有七,年龄正好与你相仿。”
二十七的姑娘,比我还大上小半岁。
我多了些好奇,他们是从哪寻来这般年纪还未成亲的姑娘。
堂嫂又道:“她丈夫是长风麾下的一名将领,半年前在一场伏击战中战死,孤儿寡母,她婆母凶悍,家中又要将她许给一个上了年纪的高官,她丈夫临死前将他们母子托付给了长风。”
堂嫂看着我语重心长:“玄安,她和她的丈夫伉俪情深,感情很好。”
听罢堂嫂的话,我立即明白他们的意思,如果我忘不了月儿,不能娶别人,不如找一个同样的人来跟我搭伙过日子。
“谢莹的丈夫临终前拜托长风要好好看护谢莹母子,我们想了想,与其将她嫁给别人,不如嫁与你,这样既能在我们萧家的看护下,又能堵住他们谢家的嘴,没能再能为难他们母子。”
我思虑良久,答应堂嫂可以见谢莹一面,先相看一番。
最重要的是,各自把话挑明。
谢莹被堂嫂带来了我的营帐,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怯怯的看着我,一直躲在自己母亲的身后。
谢莹进来便对着我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萧大将军和玉卿阿姐已经和我说明了萧二将军之事,谢莹愿意和萧二将军成亲。”
谢莹眼中含泪的看着我,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的把话说明:“我与亡夫青梅竹马,恩爱数年,若不是为了孩子,我决计不会再嫁,但家中逼迫,实在走投无路,成亲之后我定不会叨扰将军半分,只求孩子能有个庇护。”
我看了她半晌,对她道:“我明白了,起来罢,大哥既受了托付,你的丈夫也是为了北渊捐躯,我会庇护好你们母子,不会让你们再受人欺凌。”
谢莹对着我又磕了几个头:“多谢将军!”
在离开之时,谢莹又转身过来问我:“将军,你的心上人......”
我默了半晌道:“我与她,也是青梅竹马。”
说罢,我笑了笑:“只是没有你和你丈夫那般幸运,能走到一起。”
谢莹对我屈了屈膝:“对不起将军,是谢莹多嘴了。”
我说:“无妨,你是要知道的。”
谢莹带着孩子离开了帐篷,过了不到半月,我便与谢莹成亲。
在和谢莹商量过后,婚事并未大办,就在边关的一处府邸办了几桌酒席,将家中亲眷请来喝了些喜酒。
谢莹的母家对我和萧家众人极尽谄媚,看到他们那一副攀了高枝的模样,我便知道谢莹在家的处境确实不好。
不嫁我,她也要嫁给其他有权势之人。
萧家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月儿也来了,带着她的夫君和她的两个孩子。
姑母拉着谢莹的手一顿夸,说只要两情相悦,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与谢莹成亲,自是编纂了一番故事来搪塞众人。
谢莹心思灵巧,说话没有半分错漏,将萧家一干人等都哄的很开心。
月儿走到谢莹面前软声的叫着她二嫂,我盯着她,一颗心像被针扎一样蔓延着细密的痛。
谢莹向我看来,只一眼,她便明白眼前叫着她二嫂的绝美女子便是我心心念念之人。
招待了众人,谢莹坐在我身边道:“将军,遇上了这样的女子,没有人会忘得了。”
她给我倒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面上带着笑,但声音听着却苦涩无比:“就如同我遇见了阿诚,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我端起酒杯,看着月儿和她的夫君孩子坐在一块其乐融融的景象,一饮而尽。
拜了堂,过了晚宴,我便被众人闹哄哄的推到婚房中。
谢莹坐在床边,手中拿着她亡夫的遗物哭的满脸泪痕。
我和她对坐到半夜,直到外面没了声响,才对她道:“你好生歇息,我去外面走走。”
我将婚服换下,拿着一壶酒往城墙走去。
我坐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大漠喝着酒,吹了一夜的冷风。
婚后的日子和平常没有区别,谢莹带着孩子住在府上,而我依旧在大营之中。
怕众人看出什么端倪来,谢莹隔三差五会带着孩子来大营看望我,我得空也会回府上住上一两日。
母亲也会来府上看望我们,有青泽在,她也从不催我孩子的事。
青泽目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过不久还会有第三个孩子。
我和谢莹成亲时就把孩子过继到了我的名下,谢莹让孩子跟着姓萧,唤作萧烈,我隐隐知道些什么,但我什么都未曾说。
成亲半年后,谢莹在一个夏日的清晨走了。
当时我还在大营和将领们商讨着军情,侍女来报时,将领们都怔愣了一瞬,而后纷纷让我节哀。
我心下一阵怅然,赶回府邸时,萧烈在谢莹的床前一直垂着头,在那小声的抽泣着。
三岁多的孩子,已经知道什么是隐忍。
即便相依为命的母亲走了,他也默默的憋着泪。
这半年来,谢莹一直表现的温婉和顺,但和我少数的几次谈话中透露出轻生的念头来。
我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只吩咐好侍女好生看着她。
但她还是走了,不想留下的人,无论如何阻拦都是留不下的。
谢莹留下了一封信,信中是她的遗言:
对不起将军,谢莹嫁给将军只是为了萧烈,希望他日后能有一个坚实的后盾,能受到最好的庇护
我虽与阿诚两心不疑,但婆母凶悍精明,只疼爱幼子,阿诚也并非她亲生,我娘家亲眷也都是爱慕虚荣,精于算计之辈,我知萧家都是人品贵重之人,将萧烈交给将军我很放心
将军的恩情谢莹无以为报,只能让萧烈报答将军,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一定会忠于萧家
祝愿将军安康顺遂,一切如愿
看完谢莹的信,我心下一阵悲凉,将她好生安葬后,把萧烈带到了大营中。
谢莹走后,母亲他们便再也没有来管我婚配之事,也许,谢莹之事让他们明白,我是无法再和一个女子正常的生活,共度余生。
也许,他们也在怕,怕我一时想不开走了谢莹的老路,毕竟我执拗了半生。
我便这样将萧烈带着身边养着,他性子沉稳果敢,毕竟是武将之后,也很能吃苦。
五岁便会用枪,十岁便能将陪他练武的将士击落下马。
就这样平淡安然的又过了几年,直到景元二十七年春,我收到了西南的来信。
整封信下来,我只看得到四个字:皎皎已逝
我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随即而来的便是如同雷击一般的痛楚。
明明前不久月儿才来信,说焰焰想来边关住一些时日,想要跟萧烈哥哥玩。
我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怎么会?怎么会?
第两百零五章 番外——长安月(三)
收到月儿逝世的消息,我怔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已经骑上了我最快的马,往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二叔,你去哪?!”
萧烈骑着一匹快马和我的副将朝着我身后追来,我一句话未说,满脑子就想着我的月儿。
月儿,她走了,她走了......
我一路未曾歇息,狂奔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百草谷。
此时,百草谷到处都挂满了白幡,将我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给击的粉碎。
我宁愿,这是谁在骗我,这是跟我开的玩笑。
甚至想过这是家中或者谁为了让我彻底放下月儿故意诓我的。
如果能让月儿活得好好的,我愿意将她放在心底一辈子,我愿意永远都不会对她开这个口,原本,我就是这般打算的。
可如今她走了,我才幡然醒悟,后悔没能早点告诉她。
想到日后还有许多年我都要活在没有月儿的世上,我就会自私的想,应该,应该是要告诉她的。
告诉她我心中对她的情意,那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和理智都要吞噬殆尽的情意。
我站在院中迟迟不敢进去,看着院中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
良久,我才迈步进到竹屋一侧的灵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