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十五年中最常见的场景。
从她出生起,她有许多时候都是坐在榻上,趴在窗边向外望去。
看着她的小院子外面种的一颗梧桐树春天开了花,叶子秋天变黄,冬天落了叶变得光秃秃。
那是温府唯一的一颗在春天可以开花的树,种在院外,有时候刮风下雨了,会将花瓣吹到院内,阿娘会叫人仔细着将这些花瓣给扫出去,别吹到她的屋内。
她喜欢看那些落花,但也只能偶尔看到几眼,侍女们发现后会很快就清扫干净。
春天到了,京城繁花盛开,三姐姐三不五时就来和她说今天在花会上看到了哪些花,哪朵花开的更好,她从外面摘了一束桃花回来,乘着阿娘不注意的时候捧着花瓶蹲在窗下给她看。
被阿娘发现后,三姐姐被训斥了一顿,三姐姐向来伶俐,即便是被训斥也十分嘴甜,阿娘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火刚冒出来,就立马熄了下来。
三姐姐心思灵巧,最会读心,她也喜欢去看人的神态,从而分析此人此时的所思所想,即便是京城最刁钻的姑娘,她也能和她说上话,这份功夫实在是厉害。
“其实那项家的姑娘,就是嘴坏了点,因为母亲是续弦,她没少受到别人在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所以就像个刺猬一样,只要顺着她的话夸她两句,她就不好意思了。”
三姐姐每次从各种宴会回来,就会跟她说今天新遇见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
她很喜欢听三姐姐说起这些姑娘们,三姐姐总能将这些姑娘们的性子摸的很透彻,在她嘴里,这些姑娘再好也有缺点,再坏也有优点。
在她眼里,人总不可能完美的,也并不是非善即恶。
这样深刻的道理,阿娘教过她,三姐姐很聪明,从那些人情世故中摸索出不少道理,但她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一个十分通透的姑娘。
三姐姐的学识,其实是府中最好的,连大哥都比不上。
“皎皎,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
大姐姐喜欢裁剪,十二岁就能自己做衣裳了,时常拿着她做试验,从小到大给她做了不少衣裳,但有一半都被吹毛求疵的孟姨娘拿回去回炉重造了。
大姐姐是最性子温婉的人,她的名字很和她的性子,温婉筝,一听就是性子温婉的姑娘,虽温婉贤淑,但大姐姐内心十分坚韧,不轻易掉眼泪。
在大姐姐出嫁时,那是小皎皎见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泪,“皎皎,大姐姐就要去到南方了,到时候大姐姐给你带南方的特产回来。”
大姐姐嫁给了一个旅商,她十分的羡慕,旅商每年都要在北渊和塞外各处往返,最远还能去到海边,大姐姐常常给她来信,信上会画一些图画,是她见过的风景,都画下来给她那不能出门的小妹妹看。
大姐姐说跟着夫君四处行商风餐露宿虽然辛苦,却也比过去待在闺阁中自由许多,能见识到天地的广阔。
她想,日后她也要嫁一个旅商,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阿娘时常和她说起年轻的时候,她在塞外的日子,雄鹰在黄沙之上展翅,落日如血般红火。
阿娘是国公府萧家出身,萧家的子女世代都是在边关长大,除了她。
她是萧家最弱的一个孩子,她无法像他们一样习武,骑马射箭,她也不能去到边关,去见识那无垠的大漠。
她最崇拜的就是大自己十五岁的青虞阿姐,听阿娘说起,阿姐少时手持长枪和父兄一起在战场上御敌,在一次受困敌军她将首领的头颅斩下后,对她最为严厉的祖父老国公终于认可了她,让她成为了军中最年轻的女将军。
后来,边关终于迎来了数百年来最安定的时候,无数有功将士受封赏,而她的阿姐却成了皇后。
小皎皎虽然不知道阿姐是否愿意成为皇后,但她知道,一个见识过外面广阔天地的人,偌大的皇宫对她来说不过是方寸之地,她怎么会愿意一辈子就困在那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的地方。
她身体好一些时,就会进宫去见青虞阿姐,阿姐虽然当了皇后,但她从来都是她的阿姐,阿姐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摆皇后的威仪,阿姐对她,就和阿娘对她一样。
在宫中,她们同吃同住,阿姐有时候会给小皎皎说她在边关的一些故事,还会拿出她收藏的最珍贵的一些物件给她看,都是亮晶晶的宝石,雕刻成各种各样的模样。
她自己便会一些木雕手工,这些宝石雕刻的十分精致,不是寻常人的手艺。
她还看到了阿姐收藏的一个小盒子,那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很特别的东西。
是一根小辫子,那辫子的发色是北渊人没有的栗色,没有编织的发尾是卷曲的,那是一个异邦人的头发。
夜晚,小皎皎和阿姐窝在被子里,在睡前她总会看会书,阿姐将她收藏的一些物件出来给她玩,知道她最喜欢看一些地理物志的书和图册,便拿出了一摞信件来。
那些信件中附带了很多绘制的图画,上面画的山水风貌,是她没有见过的,她觉得十分的新奇。
“这里是娑罗,周边的邦国都依附于这个国家。”
阿姐的手指在一张绘制的地图上一指。
娑罗和那些邦国处在塞外之外,非常的遥远,和北渊隔着一片荒漠。
但其中有不少驿和荒漠小镇将其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娑罗的国花,叫烈焰花。”阿姐手中拿出了一个火焰形状的配饰。
“阿姐,这是谁?”
她看到了一副画着一个男子的图画,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和这个男子长的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这是娑罗的国王,叫牧野。”阿姐的眼神十分温柔,她轻声笑道:“他曾是阿姐的好友,你的那些漂亮首饰,有许多都是他送来的。”
说着,阿姐又指了指他身边的那个小少年:“这是他的幼弟阙梧,比皎皎大四岁,也是和皎皎一样,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看着那生着一头卷发昂首挺胸的少年,无声的笑了笑,他生的很特别,有种张扬的野性,身上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那不羁的眼神让他看着像一只小豹子。
十二岁那年,她在万邦来朝的宫宴上见到了这个张扬的小豹子,北渊的冬季寒冷异常,他却只着一件单薄的长衫,领口还敞开着,身上漂亮的银饰和宝石配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他身上披着一件不是很厚的毛边披风,那披风她认得,她看今晨是阿姐翻出来过,原来是给了他。
宫宴是大人们的场所,她呆着也有些烦闷无趣,那些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让她觉得不适。
迎庆殿外面的广场上,有许多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在那玩着雪和滑车,她只能站在廊下看着。
她看着三姐姐和哥哥们在一块,不知她和二姐姐说了什么,俩人又争执了起来,二姐姐身边围了许多世家的公子们,嘴里说着:“算了罢,二小姐一直都在那让着你,三小姐何必得理不饶人?”
“三姑娘怎的对自家姐妹这般牙尖嘴利,实在是有些刻薄了。”
“是了,都是一家姐妹,和气一些,二姑娘都要被你骂哭了。”
她知道三姐姐一遇到二姐姐那再好的脑子也要停止转动,三姐姐和她说过:“和温妙然说话动脑子那是侮辱了我的脑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回溯的记忆(二)
她看着三姐姐一吆喝,身边立即围了一群小姐妹,一群世家公子怎么说过的一群撸起袖子要准备打人的姑娘们,他们说不过,也不能真和姑娘动手,且打不打的过还另说。
三姐姐人缘很好,无论是文官家的姑娘还是武官家的姑娘都能成为她的闺中好友。
她看着苏家的那位嫡亲小姐苏意怜就三两句话把那几个劝话的公子堵的哑口无言,满脸羞愧。
“见到漂亮姑娘,你们那二两肉没长好就开始翘板了?你们是男人还是牲畜?”
“这个滑车明明就是阿妍带来的,回头就被你们拿去借花献佛,你们的脑子长在那二两肉上了?”
这话实在是糙,连她都听懂了,这个苏家小姐是出了名的毒舌,和三姐姐走在一块,是军中汉子看了都要绕道走的程度,那些满腹经纶的文士怎么吵得过。
也不知道是谁在那点了一把火,两边人竟扭打在了一块,她看着不会武的三姐姐被推到在地,她忙往前走到雪地中将她扶了起来。
“气死我了!四妹妹你站远点别伤了你,我今天就要撕了温妙然,居然敢阴我!”
“哎,别打了别打了!”
她看着那常来找她的沈致书在那护着二姐姐,三姐姐打不过会武的,但文弱书生还是能打的,扑上去就挠沈致书的脸,顺便去扯温妙然的头发。
在家里,三姐姐从来不和二姐姐讲道理,这挠人扯头发的功夫也是和二姐姐年复一年练出来的。
那躲在世家公子中间的二姐姐被扯住头发,再也保持不了那副清冷傲然的模样,和三姐姐撕打在了一起。
战局很快就蔓延到她身前,一条长鞭从她身后卷住她的腰往后一拉,她立即被一股巨力往后拉去。
她心底一惊,一只温热的手抵在她背后,身后的人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小兔子,你又不会打架,小心伤到你。”
少年温热气息吐在她耳边,她一转脸就看到那张漂亮青涩的脸颊,她当即红了脸颊,忙站远了些,躲到柱子后面侧身站着。
少年看着她咧嘴一笑,想要向她走来。
他一动,她就往柱子后面躲,然后他们就开始在那绕柱子。
少年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兔子,你怕我?”
她不是害怕他,只是跟不太相熟的人在一块,总是下意识抵触,话也说不出来。
“你....我....”她低头看着脚尖,往后缩去。
“我叫阙梧,你认识我的。”少年说着一口非常蹩脚但还算流利的北渊话。
阙梧看兄长给青虞姐姐寄信,有时会把自己画上,他也会缠着兄长把他也画上。
刚刚青虞姐姐还和他说这个小兔子见过他很多次了。
“我也认识你小兔子,兄长和我说过,青虞姐姐家里有一个宝贝,比娑罗最耀眼的宝石还珍贵。”
阙梧走到小兔子面前,看她那不敢和人接触的模样,把自己的长鞭递给她,“小兔子,我带你去外面转转,我看你待在廊下许久了。”
他看着小兔子方才一直在这里看着外面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在广场上玩,明明是很想出去的模样。
小皎皎犹豫了一会,伸手接过了少年的长鞭。
少年拿着长鞭的另一头,在前面带着她往雪地中走去。
他回头看去,只见小兔子抓着鞭子跟在他后面,乖巧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哈哈哈温皎皎你是小狗吗?我家狗都不栓绳子了!”
听到这声音,小皎皎停了下来,看见那项家总是喜欢欺负她的项承坐在大狗拉的滑车上面,朝着她这边奔来。
她松开了鞭子,下一刻,项承被长鞭从滑车上面抽了下来,在雪地中滚了几滚。
那两只大狗跑到她面前时,她手一伸,做了个挡的手势:“财源广进,坐。”
两只大狗立即乖巧坐下,对着她疯狂的摇尾巴吐着舌头。
小皎皎嘴角扬起,看了眼在雪地中挣扎的项承,走到阙梧面前拉住他鞭子的一头,带着他上了滑车。
她摸了摸财源广进的头,轻声软语道:“财源广进,跑起来,跑慢些,但不要被项承追到。”
“汪!”财源广进极其聪明,听到又要遛主人了,兴奋的撒开腿往前跑去。
“那是老子的狗!”项承气的从雪地中连滚带爬的起来,刚站起来又被阙梧一鞭子抽翻在地。
那长鞭破空的声音响彻广场,她在想,被这样抽,项承应该痛的几天起不来床吧。
项承看着坐着滑车跑远的二人,喃喃道:“是我要来带你一块玩的。”
“妈的!”
项承越想越气,拿着训犬的哨子边吹边去追狗,财源广进已经不止一次和主人玩这个游戏了,总是和他不远不近的保持着距离,看着项承在后面狼狈的追着他们的模样,小皎皎终于开心笑起来。
各世家亲眷还在宫宴上欢饮畅谈,迎庆殿外面的广场上他们的宝贝儿子女儿们在那扭打的不成样子,跟着的侍女小厮们劝架劝不住也打了起来,场面极其混乱,尖锐的哨声和着他们的喊叫声,终于惊动了里面的人。
众人出来一看,就看见那已经打的跟有杀亲之仇一样的姑娘公子们,还有那拉着滑车绕着他们在那跑圈两个大狗,和身后追着狗跑的吹哨子的项承,让他们看傻了眼。
小皎皎看着迎庆殿中的人都出来了,让财源广进停了下来,项承累的跪倒在雪地上,伸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温皎皎,你.....你给我等着!”说完,刚要躺倒在雪地上喘口气,就听到自己妹妹项文珠在那喊:“哥!我被打了!呜呜呜!”
他只得又爬了起来,朝着项文珠摇摇晃晃跑去:“谁打你了?”
“周陌思和她哥!”
“没用,周陌思风一吹就倒,能不能学一学温妍惜,我给你打周择,你去挠周陌思。”
项文珠看着自己哥过来给她撑腰,捂着被挠红的脸冲过去掐周陌思:“周陌思你个小贱人!你阿娘不过是妾室上位,不要脸挤兑走了正室得到的位置,也配在我面前放屁,你是想给温妙然传授一下你阿娘上位的手段是嘛?”
周陌思被项文珠又抓又咬,脸都要被她那长指抓花了,在那尖声大叫:“项文珠你是属狗的吗!我的手!别咬了!”
项文珠:“让你天天在我背后说我坏话!让你置喙我阿娘!咬死你!”
小皎皎趴在滑车的边上看着一群人在那混战,那些世家公子们被姑娘们打的哀叫连连,不少武将家的姑娘看着那些男人们居然和姑娘动起了手,披风一甩袖子一拉就加入进去。
项承被不知道从哪来的武将家的姑娘邦邦两拳打在脸上,他当即捂脸跪地。
小皎皎听着他在那大喊:“打我做什么?!我又没打女人!”
她看着项承松开了手,露出一张青红交加的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最终,还是青虞姐姐出面喝止住了他们,停止了这一场闹剧。
小皎皎看着三姐姐乘机在众人都停了下来时,一把抓住二姐姐已经凌乱不堪的长发,“哎哟!”一声跪倒在地,顺便把二姐姐拽着头发摁到了雪地中。
此时没人敢出手,三姐姐虽不会武,二姐姐也不会,二姐姐被三姐姐假装在那喊痛哀嚎死死的摁在雪地上,顺便还掐了她几下,直到解了气才松手。
“你们北渊的姑娘看来不输我们娑罗的。”阙梧在她耳边道。
小皎皎看了他一眼,垂下了头。
阙梧笑道:“小兔子你也一样,你只是身体太弱了,但你聪明,可以不用武力就解决问题。”
看着少年真诚的目光,小皎皎抿嘴笑了下,轻轻一点头:“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溯的记忆(三)
在宫宴的那几天,那个漂亮的少年总是拿着长鞭牵着她,带着她往外走去。
带着她去梅园,站在桥上远远的看那开的极盛的梅花,去涌泉宫坐在温泉池边泡脚,漂亮青涩的少年会和她说起大漠,说起娑罗,说起那些邦国瑰丽奇异的风景和文化特色,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大海。
她总会专注的看着他,她喜欢他那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他看上去那样有活力,笑起来会露出一边的虎牙来,给他那贵气的脸增添几分可爱亲切来。
每当阙梧转头过来看她时,她就会垂下眼眸。
少年不知道,她其实已经看过很多遍他的模样,每次来皇宫,阿姐收到新的娑罗送来的信件和礼物,她都要看看有没有那个小豹子的画。
她字写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但画还是不错的,她画了一只可爱的小豹子,被阿姐看到了,她笑得嘴都合不拢,说要帮她把信寄回娑罗去。
她没想过把信寄回去,要是被看到了多不好意思啊,但是她还是点头了,因为她知道这么多年来,阿姐收了许多娑罗的那位好友的来信,但是却没有回过一封信。
因为她是皇后,她不能以皇后的名义往邦国寄信,何况那位好友还是娑罗的国王。
现在,可以用她的名义往娑罗寄一封信了。
在阙梧离开北渊那天,他从怀中拿出了那张她画的那副画,一只威风凛凛却圆润可爱的小豹子。
“这是兄长给我的,说是青虞阿姐家的月亮给我画的。”
阙梧笑的很是灿烂,她却低着头看着脚尖,耳边早就红的发烫。
他,他怎么还随身带着这副画!
“不...不是......”
阙梧:“嗯?不是你画的?可我看上面还画了一个月亮。”
少年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去对她伸出了手,“你好啊小月亮,我是阙梧,我就要走了,回到娑罗之前,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吗?”
这样他回去了,就可以和兄长说,他牵到了月亮的手。
小皎皎抬头去看少年,他嘴角带着笑,神色温柔的看着她,看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她伸出有些肉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你好,我是月亮,不是...我是皎皎.....”
阙梧哈哈的笑了起来,看着被她带偏的小月亮,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极了。
兄长说得对,青虞姐姐家的确有个宝贝。
阙梧走了,走之前送了她一个小豹子布偶,是他自己做的。
他和他的兄长牧野一样,都有着一双灵巧的手,会做很多东西。
听阿姐说,他们娑罗的男子比女子还会梳头,会给自己编小辫。
想到阙梧那大高个坐在镜子前给自己梳头编小辫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她经常能收到阙梧给她的信,知道她不喜欢写字,就一样给她画画。
忽地,她的日子开始变得有期待起来,她会期待阙梧下一封会给她画什么,会给她送什么东西。
一晃,三年过去,她就要及笄,在及笄的前几天,她收到了阙梧的信,他不知道从哪知道自己说想要嫁一个旅商的事。
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做一名旅商,带着她游塞外,去万邦之国,去海边,去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他说,他虽然是娑罗的王子,但娑罗人人都当得王,何况他还有其他的堂表兄妹等,在娑罗,女子也是可以成为王的。
他的祖母就曾是娑罗的女王。
他一切都准备得当,会在她生辰那天赶到京城,向她提亲。
他说,他已经为她找到了一个可以帮她治病的医士,会直接带着她去找那位医士,等她身体好些了,想去哪都可以。
那是她最高兴的几天,仿佛一切都变得明媚起来,期待的未来太过闪耀美好,所以期待落空时,是那样令人心碎。
在生辰宴坠落那冰冷的湖水时,皎皎在想,她的阿娘怎么办啊,明明她就要看着小心翼翼呵护了十五年的女儿好不容易长大,已经为她找到可以帮她治病的神医,有机会可以看着她成为一个身体康健的姑娘,看着她活到二十多岁,三十岁多,四十多岁......
看着她嫁人,看着她日后能生儿育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重要的是,看着她能幸福美满,一切都能顺遂安康。
还有她的青虞阿姐怎么办啊,她的心上人刚去世不久,她好不容易看着她展颜,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还说日后要给她送嫁,亲自给她盖上红盖头,她这十五年来,何曾不是阿姐的孩子。
她不在了,阿姐定是撑不下去的.......
还有,还有她的小豹子,她心心念念的小豹子啊......
湖水那样的冰冷,但好在,她也没受罪多久,便没了气息。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虽然看着面色红润,实则里面已经虚透了,她半夜常常觉得心慌呼吸困难被自己憋醒。
她想,不管阙梧说的这个神医有没有用,能不能治她的病,她一定会跟他走。
原谅她自私一回,她想在剩余的日子里,和阙梧去边塞大漠看雄鹰,看落日,去到更远的地方,不想就如她院子外面的梧桐花一般,就这凋零在这方小院中。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也再也等不到她的小豹子了。
朦胧间,她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听到了无数的哭喊声。
那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声泣血呼唤,听着让人几欲心碎。
萧府一片素白,比阴雨天还令人沉闷,许多人影在她面前走过,都看不太真切。
她认出了站在灵堂外面的身影,是阙梧。
他站的笔挺,却垂着头,他眼中的光暗淡下来,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难过忧郁。
她听见阿娘从灵堂里面传出的哭声,看见阿姐从里面出来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看见二哥哥他们站在一片暗淡光影中,身上都透露着沉重感和无法言喻的悲伤。
时光流转,北渊的雪化了,又是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春天雷雨总是最多的,大雨有时总是下个不停。
一声惊雷在她耳边响起,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去到了什么地方。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偶尔有朦胧的光亮传来。
她听到雷声伴随着雨声,那雷声令她害怕,在这雷雨声中,她听见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菩萨啊,如来佛,阎王爷,让我的女儿回来吧,求求你们了!”
她看见了阿娘跪在祈福树下,在一片大雨磅礴中祈求着天上的无数神佛,只要能把她的女儿唤回来,无论是神佛还是妖魔,她都愿意跪拜祈求。
“把我的皎皎还给我,她还那么小,她都没长大。”
“把我所有的福祉拿去,命也拿去,让我的皎皎回来!”
“我的皎皎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受这么多的苦难,她刚生出来时就只有我手掌心那般大,我好不容易将她养大,好不容易......”
“她是那般的可爱善良的小姑娘,你们怎么忍心收走了她,把我的皎皎还给我!”
她看着阿娘哭到喉咙几乎嘶哑,磕的头破血流,她想喊喊不出,想哭哭不出。
她想让阿娘回去,不要再伤心难过,但她无法触碰阿娘,只能陪在她的身边,听着那阿娘那令她心碎的声音。
风雨吹的祈福木牌哗哗作响,阿娘在上面挂了无数的祈福木牌,给她潜心祝祷,每一句都是:保佑我儿皎皎......
她盯着面前的佛像,那冰冷无情的佛像,她阿娘因为她信各种神佛,但她却是不信的,但看着面前几乎要哭晕的阿娘,终是在佛前跪拜下来。
“愿再求得一世,安康顺遂。”
大雨中,属于她的祈福木牌发出了淡淡光芒,转瞬间,她站在祈福树下,眼前一幕幕画面快速划过,都是她阿娘年复一年在祈福树下为她祈福的场景。
“昨夜皎皎咳了一夜,也不知道哪来的邪风让她受了寒,保佑我儿皎皎,希望她快些好起来。”
“皎皎的哮症又发作了,看她喘成那般,恨不得我替她受了,保佑我儿皎皎莫要再受哮症之苦。”
“今儿个我来还愿了,皎皎这些时日身体好了许多,还能出门走走了,但又把脚扭了,许是皎皎气运不好,我把我的福祉分给皎皎,保佑我儿皎皎顺顺畅畅。”
“皎皎马上就要及笄了,感谢上苍,好说歹说总算将皎皎养大了,保佑我儿皎皎.......”
无论春夏秋冬,是刮风还是下雨,只要她有个小病小痛都会来此祈福,只为求个心安。
那些画面渐渐淡去,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哎,恭喜夫人,是个姑娘!”
“姑娘好,我最喜欢姑娘了。”
“哎哟玉容,你也太会生了,生了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给她想好了名字没?”
“我姑娘长的漂亮白净,我想好了,就叫如月,小名皎皎。”
“皎皎如月,小月亮啊。”
“皎皎是阿娘的月亮,最明亮的小月亮。”
第一百六十三章 苏醒
小院中,侍女们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她们手中拿着各种药材和熏香用的用具和盥洗的铜盆香膏毛巾等物,从房间中出来,她们身上都会染上浓重的药味。
一个长须白眉穿着一身淡蓝布衣的老者进到院中,身后跟着两个帮他提着药箱的少年少女。
“许神医。”院中的侍女们看见老者纷纷行礼。
许一尘摆了摆手,“都说不要唤我神医了,我又不会术法,只是一个普通医者,你们这些姑娘咋就不听......”
“师父,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人家叫你神医你就受着,我和师弟也能得个神医徒弟的名头,日后出去行医一听是您老人家的徒弟,那不得了。”
许一尘:“医者靠的是本事,要是没本事,是谁的徒弟都没用,莫要整日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程新柔吐了吐舌头,跟着师父进到了屋内。
“小新,给。”师弟许舟将药箱放在桌上,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她。
程新柔接过药膏,准备和往常一样替温姑娘按摩筋骨,活血舒筋。
她坐到床边,看着沉睡的姑娘,先默默的每日欣赏一遍她那漂亮的小脸,然后掀开她的被子,去解她的衣裳。
玉竹和风信进到屋内,准备帮着程新柔给她们小姐一起将她翻个身。
本来平日里都是萧玉容在这里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女儿,但这两日她受了寒病倒了,怕将病气过给温皎皎,她只能回去休养了,只每日还要过来看上几眼。
程新柔刚准备将温皎皎翻过来,就看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程新柔愣了许久,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还是玉竹惊喜的叫出了声:“醒了!小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