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颂声抱着自己双臂,小腿以下被冰冷的海水淹没。刚开始她还会试图屈起膝盖躲避冷水,但现在已经冷麻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远处终于出现一座海岛隐约的痕迹,她高悬的心稍微放下来些许。
周澄午蹚着的海水越来越浅,随着他们接近海岛,他逐渐踩到柔弱沙地上。
周澄午把徐颂声从肩膀上放下来,两脚踩到实地徐颂声也没动,左手还死死攥住周澄午胳膊。
他欠身刚想跟徐颂声已经到了,徐颂声身子一晃,直挺挺倒了下去。
像一条晒干的咸鱼,倒得并不柔软也不唯美,却把周澄午吓了一跳。他自然不可能任由徐颂声摔倒,眼疾手快的伸出手去接住她,那件吃透了水的单薄的白色裙子完全贴在她身上,又随着周澄午接住她,继而贴到周澄午身上。
湿透的衣服是冷的,而徐颂声身上却很热。
周澄午用掌心贴了贴徐颂声的额头,她额头上的温度已经要比周澄午手心更热。
他弯腰把徐颂声把打横抱起——如他预想的那般轻,并不会比他平时掂在手里的武器重到哪里去。
他抱着徐颂声走进海岛密布的低矮灌木丛,找到一块相对干燥柔软的草地,将她放下。
徐颂声被放下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保持着刚被放下的动作躺在草地上。周澄午轻轻拍她的脸:“颂颂?颂声?”
她没反应,潮湿的脸颊在月光底下,被蒙上一层病态的红。
她身上还是好烫,在半昏迷的状态里皱眉,嘴唇干得起一层白皮。周澄午半跪在她面前,手背去碰她的脸,又摸摸额头和脖颈。
哪里都柔软而滚烫。
徐颂声的状态显然异常,这种异常让周澄午意识到——徐颂声‘生病’了。
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状态的发烧,对徐颂声来说是疾病,会让她如此的难受。
周澄午沉默,沉默之余,又罕见的感到几分无措。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无措的时候,他是教廷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暗杀骑士,习惯了自己过于无所不能的强大——
同时又因为这份强大,周澄午不需要去体贴任何人。
他是每一次任务的核心,无论是烟雾弹还是善后工作都以周澄午的喜恶来展开。周澄午知道废物们都很脆弱,但从来不关心他们有多脆弱。
直到此刻。
“发烧不管的话,可以自己好吗?”他把手贴到徐颂声额头上,一边摸她身上滚烫的温度,一边喃喃自语。
这句话刚说完,他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打他的人因为发烧而力有不逮,所以打过来的巴掌也绵软无力。但即使绵软无力的巴掌那也是巴掌,仍旧会让人面颊一阵泛热刺痛。
周澄午顶着自己泛红的脸颊,兴奋:“颂颂你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吓死我了!”
徐颂声有气无力:“你再继续把我扔在这里,我可能真的会被冻死。”
她想自己爬起来,但是努力了一下,力气不够。
眼珠艰难的转动,看见周澄午还满脸乖巧的跪坐在那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徐颂声闭上眼睛深呼吸,睁开眼没好气道:“过来抱我,我没力气了。”
她想骂人的,但是声音在发抖,实在是没力气了,还很饿。
周澄午却像一个没事人那样挪过来,两手穿过徐颂声胳膊底和膝盖窝,把她抱起来。他身上的衣服干得很快,加上温暖的体温,现在靠着已经很像一个大号的暖水袋了。
徐颂声靠着他,慢慢喘气,眼前乱冒的金星稍微少了些——她一只手揪着周澄午衣领,把他那件本来就皱巴巴的衣领抓得更皱。
徐颂声:“去捡点木柴来生火,你身上带打火机了吗?”
周澄午:“没带打火机,但我会生火。”
徐颂声放心了,缩起身子往周澄午怀里一团,闭上眼,声音因为体力耗尽而困倦:“那你去生火,然后弄点能吃的东西来……先就这样……我好困……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渐渐的在周澄午怀里没声了。周澄午害怕她死了,把手凑到她鼻子底下。
有呼吸,就是很薄弱,还很烫。
那样脆弱的呼吸落到周澄午手背上,感觉不像是和他一样的人类的呼吸,像是某种比人类体型要小了许多的小动物的呼吸。
他把徐颂声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去找能烧火的枯树枝,还有能吃的东西。
海边能吃的东西还挺多,只是因为抱着徐颂声,周澄午没办法去叉鱼。他用贝壳打了两只路过的海鸟,然后摘了点野果子。
这种对普通人来说很困难的技能,对于收过专业训练的周澄午来说,就跟喝水用水杯吃饭用筷子一样容易。
但是等他用洗干净的树杈子串好海鸟,把摘下来的果子堆成小型金字塔之后,徐颂声还没醒。
她仍旧蜷缩在周澄午怀里。
贴得很近,她的呼吸就落在周澄午的心口。其实这个距离,周澄午能听见她的心跳声,但是周澄午还是莫名的担心,担心徐颂声会不会已经死掉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否过度还是有着其他的什么问题。
徐颂声死了他也活不了。
人爱惜自己的生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周澄午再度很担心的伸手去探徐颂声鼻息。这次在他手背触及徐颂声鼻尖时,徐颂声抬手拍开了他的手背。
周澄午挨了这一下,丝毫不以为意,语气雀跃:“颂颂你醒了?你刚才一直没有反应,我好担心你噢。”
徐颂声睁开眼睛,看了眼周澄午——周澄午脸上的高兴十分真心实意,在看见徐颂声苏醒时,他连眼睛都比刚才亮了许多。
徐颂声挪开目光,没有管周澄午说的话,“有吃的吗?”
她的声音嘶哑,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
周澄午把一个洗干净的果子摆了一半给她。是徐颂声以前没有见过的水果,她接过那半边水果还在迟疑,周澄午咔嚓咔嚓的吃了起来。
见他吃下去也没事,徐颂声才用两手捧着水果慢吞吞咬了两口。
味道有点苹果,换而言之就是很无聊的味道,没有特别甜可也不能说它不甜。又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在徐颂声迟钝的味觉系统中,它约等于白味。
好处是可以补充水分,所以徐颂声强迫自己把它吃完,每咽下去一口,喉咙都好像是咽下刀子一样烧痛。
周澄午眼巴巴等她吃完水果,还想把烤熟的海鸟肉撕一点给徐颂声吃。但是徐颂声没胃口,推开了他的手,抱着自己膝盖缩进周澄午怀里,继续睡觉。
窝在周澄午怀里睡觉时因为周澄午身上很暖和,而且他个子又高,还能挡风。
他面前就是燃烧的火堆,干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不是特别响,但是细碎又持续。
徐颂声很想赶快睡着,因为只有睡着了才能尽快恢复体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想睡觉的时候反而越发的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想起许多事情来。徐颂声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狗腿。
她和周澄午流落荒岛,狗腿被困出租屋。
虽然环境有所不同,但境遇却好像大差不差。
不知道狗腿连续两三天吃不到饭,会不会想办法跑掉。应该会跑吧?毕竟原本就是流浪狗来着。
就跟周澄午一样。
流浪狗和流浪人,即使现在短暂停留,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跑掉。
生病会让人情绪变得柔软而多思,至少缩成一团闭着眼睛的徐颂声确实想了很多事情。她想着想着,忽然察觉到自己依赖着的温暖怀抱消失。
她抱着自己膝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眼睫毛抖了抖。
原本想继续装睡,但又装不下去,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最后还是睁开。
她倒要看看周澄午是准备扔下累赘跑路还是扔下累赘跑路。
入目所见是近处火堆明亮的光,徐颂声眼睫一抬就看见了周澄午——她以为周澄午是要走,但并不是。
周澄午只是挪远了一点,和徐颂声拉开些许距离后,他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橘红色火光跳跃,照在少年舒展而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他后背浸润开一片很暗的红,血顺着脊背肌肉中间的溪谷往下,淌进腰窝。
周澄午却好似一点都不觉得痛那般,他甚至都没有皱一下眉,只是从腰带上拔出小刀,放到火堆过了过。
火舌舔舐过金属制品的表面,晕开一层红。
周澄午单手握着刀柄,时不时给它转一下,另外一只手撑着自己脸颊。他黑色的额发垂落,被海风吹得有点乱,又蓬松,发梢的阴影笼着眉骨和眼窝。
他自己用手撑着自己脸颊时,被撑着的那半边脸,脸颊肉都被挤了起来。
火堆所照耀到的地方和没有照到的地方,好像是两个极端。
一边是脸上犹带几分稚气的少年面孔,一边是被半凝固的血液浸透的背肌,火柴噼啪声里,那把短刀锋锐逐渐被烧红。
周澄午看着短刀烧得差不多了,便将它从火苗上方撤开,反手摸到自己后背上的伤口。
是两个子弹贯穿伤,当然没穿透,但因为拖得太久,路上又做了许多别的事情,所以伤口被反复的扯裂了很多次。
周澄午觉得无所谓,这种程度的伤他在教廷也经常受。
直到火堆另外一边传来动静,他摸索伤口的手一停,眼睫抬起,看向声音的来源——是徐颂声爬起来了。
火光也没照得她脸上气色好些,看起来还是很苍白,唇色也苍白。
那件白色的裙子已经自己干了,在夜风中,裙角小幅度的被吹动,显得站在那的徐颂声过于纤细。
她走到周澄午身边,坐下,“要我帮忙吗?”
其实不需要帮忙的,但是看着徐颂声那张病弱又没什么表情的脸,周澄午觉得自己偶尔卖个可怜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装哭都不是第一次装了。
他把烧红的小刀塞给徐颂声,指着自己后背,语气柔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后面子弹我看不见,能帮我把它起出来吗?”
他主动背过去了,沾满血迹的背部在火光面前被照得格外清晰。
徐颂声握着刀,手倒是没抖,但是很紧张——她也没有干过这种事情。
但她面上还是强作镇定,她以为不镇定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让周澄午自己摸索着去起那颗子弹。
刀尖被烧红,契进周澄午伤口时,徐颂声眼皮直跳,抬眼去看周澄午。但是周澄午背对着她,徐颂声看不见他的表情,倒是能看见一点他的动作,他还单手撑着脸,脊背微微弯着。
这种伤口只担心越拖越痛,徐颂声咬咬牙把刀尖摁进去,挑出血肉里面的子弹。
金属制品表面蒙一层血,被挑出来后滚落徐颂声白裙裙面上,沾上一连串的血点子。
子弹被挑出来的瞬间,徐颂声听见周澄午闷哼了一声,肩膀紧绷。
她握着刀的手出了汗,声音沉稳的问周澄午:“会痛吗?”
周澄午绷紧的肩膀慢慢松开,回答:“不痛,还有一颗,也挑掉。”
挑出一颗子弹后,他背上伤口血流得更厉害。流出来的血太多,徐颂声有点找不到第二颗子弹——她怕挑错,所以上手摸了一下确认位置。
手指碰上去的瞬间,她感觉到周澄午的后背肌肉瞬间绷紧了许多。
徐颂声以为他是痛了,没有说话,手上加快速度,找到那颗子弹后下刀。
有了第一刀作为经验,徐颂声第二刀挑子弹的速度就要快许多。第二颗子弹被挑出来,徐颂声的手上也沾满了周澄午的血。
她松了口气,垂下手臂,因为紧张过度又突然缓和,徐颂声甚至感觉到有些气促和头晕。
“……子弹挑完了,你自己把伤口处理一下……这个还你。”
徐颂声把血污的刀扔还给周澄午,周澄午忽然抓住她手腕——徐颂声有点意外于周澄午的举动,但也没挣扎,主要是没什么力气挣扎。
周澄午把她的手拉过去,抓起自己脱下的上衣,用衣服干净的部分擦拭徐颂声手心沾到的血迹。
徐颂声看了眼周澄午抓着的那件衣服——半边染了血,又被他抓得皱巴巴。
徐颂声:“你打算怎么包扎伤口?”
周澄午视线仍旧专注在她脏污的手心,头也不抬的回答:“不用包扎,那点伤口放一放就会自己好了。”
他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口,只关心徐颂声手心脏了,所以擦得很认真,被卷成一团的粗糙布料,仔细碾过女生掌心和指根。
但很难擦干净,一些糊上去的血迹不管怎么擦都还红红的粘在徐颂声手心。
徐颂声手心被他擦得有点痛,眉头一皱很不客气的踢了踢他小腿——周澄午抬眼,眉毛一垂便露出湿漉漉的小狗表情。
“颂颂干嘛踢我?”
徐颂声:“你把我弄痛了。”
周澄午:“可是颂颂你手上还沾着血唉!”
徐颂声把手抽回来,“这个不重要,我要睡觉了,不准吵我。”
她没打算听周澄午回答,为了防止周澄午‘顶嘴’,她在说完这句话后,一手按住周澄午的脸,另外一只手在他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原本打算说话的周澄午安静了,只睁大一双眼睛,有点可怜的望着她。
徐颂声不为所动,抬起周澄午手臂后往他怀里一滚,蜷缩起来开始睡觉。
周澄午怀里确实很暖和,只是贴上去之后徐颂声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有穿上衣。但是太困了,徐颂声懒得起来,她想没穿衣服就没穿吧,说不定神经病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这样想着,徐颂声摸了摸少年很温暖又柔韧的腹肌肌肉,闭上眼睛困倦睡去。
一夜无梦,直接睡到天亮。
徐颂声原本还在指望自己的自愈能力,能在睡一觉后自动痊愈。但在第二天清醒的瞬间,徐颂声知道她这个期望落空了。
头痛,喉咙痛,鼻塞,浑身无力。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但是额头和手心都是一样的温度,徐颂声摸不出来自己现在是否还在持续发烧中。
昨夜燃烧的火堆现在已经灭了,周澄午正蹲在火堆边,把一些果子埋进火星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里面。
他背对着徐颂声,又把那件染过血还给徐颂声擦过手的上衣给穿上了。
那件衣服现在简直皱得没办法看,但架不住周澄午是个衣服架子,宽肩阔背,把皱巴巴的衣服撑起来,像一件风格偏锋的时尚。
他忽然转过身来,手上拿着一个被火堆烤得半熟的果子,掰开,问徐颂声:“吃早饭吗?”
徐颂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有喉咙一阵刺痛。她捂着喉咙皱眉,没有再尝试说话,伸手接过周澄午掰开的那半个果子。
这是徐颂声第一次吃烤熟的果子,好不好吃她根本尝不出来,病中的舌头没有味觉,咬下来的一点果肉在嘴巴里被费力咀嚼,但到了要下咽的时候仍旧咽不下去。
喉咙太痛了。
徐颂声把剩下的果子放回周澄午手上,指指自己喉咙,用手指在地面写字。
【我喉咙哑了,不能说话,吃不下去,这个岛上有淡水水源吗】
她写完字,仰起头等周澄午回答。周澄午一下子凑到她面前,手握住她脖颈——没用力,只是虚虚合握,表情很紧张:“哑了?怎么会变成哑巴?”
徐颂声一下子被气笑了。
想骂人,但是没力气,而且不能说话。
周澄午好像真以为她因为某种神秘原因变成‘哑巴’了,紧张的凑近,大拇指轻轻摁到徐颂声喉骨部位,上下摩挲。
大概是想靠摸的判断出徐颂声喉咙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徐颂声拍开他的手,再度指了指地面最后那行字。她现在懒得和周澄午解释,先让自己喝到水才是重要的事情。
换成平时,周澄午的手被拍开一次,就该乖乖听话了。但这次他格外倔强,被拍开了手后又摸上来,只是这次他不是摸徐颂声脖颈。
而是直接捏上了徐颂声的脸。
这次是真的用了点劲,不怎么费力就捏得徐颂声张开嘴,而周澄午低着脖颈去看她喉咙。
他脑子里想过很多种情况,比如说被下毒了,吃坏东西了,隐藏疾病什么的——
结果是喉咙肿了。
肿得有点厉害,短暂说不出话来和咽不下去东西也正常。
只是很出乎周澄午意料,他以为多严重,结果是这么轻的症状,但偏偏就是这样不严重的症状,往徐颂声身上一放,就显得好严重。
颂颂好脆,像旺旺仙贝。
周澄午心里这样想着,然后又挨了一巴掌。
徐颂声打完人,气笑,踹了他一脚,周澄午不痛不痒,但也垂下脑袋,可怜兮兮的认错。
他表情很可怜,眼眸视线落到徐颂声身上,有点直勾勾的盯——徐颂声脸颊上落着他刚捏出来的手指印,皮肤因为虚弱而苍白,又透着一点红。
她打完周澄午就转过头去了,黑色长发有些凌乱的披散下来。
周澄午曲起手指,手指头摸摸自己掌心,刚刚他捏徐颂声的脸,触感好好。
稍微一用力,她就被捏开嘴巴了,怪可爱的。
就是她好像这次真的有点生气,因为巴掌打得挺重。周澄午再摸自己的脸,脸上还有一点刺刺的痛,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自尊心被打了。
他觉得颂颂每次打完他之后很不爽的看着他的那种表情——
有点凶,又冷漠,长长的眼睫垂下,像训斥似的望着他。
可爱,硬了。
徐颂声扶着就近的一棵树站起来,光是站起来这个动作她就已经很累了,所以站起来后她不得不靠着树休息。
然后想起来还有个刚挨了巴掌的周澄午。
徐颂声回头,看见他抱着膝盖坐在原地,好像在自闭。
她现在没办法说话,但觉得好笑,倒也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刚刚那一巴掌纯粹是因为周澄午突然捏她脸。
徐颂声不喜欢这样突如其来的失控行为,尤其是周澄午这样过于强大又神经质的家伙。如果可以的话徐颂声希望他哪怕不做自己的狗也行,只要他精神状态稍微稳定一点。
她走过去拍了拍周澄午的肩膀,在他抬头后又指了指地上那行字。
周澄午摸摸自己后脑勺,道:“我昨天捡干柴的时候,在这附近有听到一点水声,不过挺远的。”
说完他很自觉的在徐颂声面前蹲下来,两手向后示意徐颂声上来。
第52章
太阳逐渐升高,海岛上没有什么很高的树木,植被大多低矮而密集,既无法遮阳,又还阻碍行动。
不过开路的人是周澄午,于是这些问题就都成了小问题。
徐颂声趴在他背上,被太阳晒得头晕,但更多的是困倦。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手臂无意识的抱紧周澄午脖颈。
握在她腿上的手存在感很强,但再强的存在感也敌不过徐颂声现在的困意。她想一时半会估计也找不到水源,趴着睡会儿应该无妨。
Alpha的五感都受到信息素的加强,如周澄午这样的信息素等级更不必说,四周的任何动静他都能全部捕捉到。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水声,还有……身后徐颂声趴得越来越重,整张脸都几l乎埋进他脖颈,呼吸微弱又滚烫。
周澄午试着喊了两声她的名字,但是趴在背上的人毫无反应。
虽然能感觉到徐颂声的呼吸和心跳,但周澄午还是一惊,继而迅速将她从背上放下来,伸手摸摸徐颂声额头。
没退烧,她额头变得更烫,就连脸上那层红晕,也比昨天晚上更加显眼了。
她眼睛闭着,眼睫在苍白皮肤上落下阴影。周澄午能听见徐颂声的心跳声很快——这并不是她身体多么健康的证明。
正是因为身体出现了问题,心跳声才会如此急促。
周澄午心底冒出一个想法:徐颂声会不会死?
不同于前几l次只是习惯性的担忧,这次却是一种盘旋不去的念头。周澄午以前做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后悔,唯独此刻生出几l分悔意。
当初就不该衡量利害留下马洛的命,应该连同他一起杀掉才对。
对于周澄午而言,那种废物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区别。但他现在终于认知到徐颂声是一块旺旺仙贝,随便路过一只野狗都能咬碎她。
即使那只野狗只是个废物。
徐颂声在半昏迷期间,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捏自己的脸。她有些抗拒,皱眉想避开对方,但是力气不够,躲不开钳制自己脸颊的手。
嘴唇上尝到了润泽的凉,似乎是水。
她本来就渴,有水进嘴便无意识的将嘴巴张开,潦草的咽下去两口,而后又是意识不太清楚的沉睡。
等到徐颂声再次晕晕乎乎的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变暗,将晚未晚,耳边是水声潺潺。
徐颂声盯着密布晚霞的天空发呆好一会儿,脑子才慢慢转动,逐渐趋向于清醒。她两手撑地起来,一眼看见了浅溪边的火堆。
火堆上方有石头搭建起来的简易灶台,上面烤着一些植物——是徐颂声不认识的植物。
周澄午盘腿坐在火堆前,时不时伸手给石板上烤着的植物翻个身。
徐颂声:“……那些是什么?”
说完话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以说话了,甚至连喉咙也没有那么痛了。
周澄午:“药草,能退烧的,我已经给你热敷过一轮了。”
他说完,把石板上烤好的草药捡起来放进平摊开的衣服里——徐颂声注意到在平摊的衣服旁边,还有一卷已经冷掉被丢弃的药草。
徐颂声有点惊奇,“你还认识草药?”
周澄午:“教廷里有教。”
只是他平时用不着而已,但用不着并不代表不会用。教廷里并不是每个骑士都有他这样变/态的身体素质,所以各种求生保命的手段都会教授,野外发烧该如何处理也在骑士课程里面。
用衣服裹好草药,做成一个简易的草药包,周澄午拿着草药包走到徐颂声面前半跪下来,把草药包摁到徐颂声额头上。
隔着两层卷起来的布料,徐颂声还是被烤熟的草药烫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往后躲。
紧接着就被周澄午摁住了后脑勺,他难得表情严肃,没有撒娇装傻,但语气很耐心,道:“再敷一轮就好了,你现在都已经退烧了。”
徐颂声忍住了没有躲开,“我自己摁着就好。”
周澄午原本在看草药包的视线,微微往下,落到徐颂声脸上。
她退烧之后的脸,没有了那种被高温烧出来的红,仍旧显得病弱苍白。但是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周澄午将草药包交给徐颂声,然后自己熄灭了火堆。
徐颂声:“晚上不点火堆吗?”
周澄午摇头:“不点,我们今天晚上就离开这里。”徐颂声:“你找到船了?”
周澄午:“这片海域是日出之地的地盘,他们死了那么多人,总会派出船只来打捞。”
言下之意,就是要出去抢一艘船了。
徐颂声想了想,没说什么——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更何况她还很困,于是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树,闭目小憩。
她想周澄午都熄灭火堆了,应该是要出去抢船了。
自己一个病号,连跟出去凑热闹都不行,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养病好了。虽然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她一睁开眼睛就骑着白马的王子,但说不定存在她一睁开眼睛就驾驶着抢来的船只来喊她回家的海盗船长。
然而在徐颂声闭上眼睛后,却感觉周澄午的脚步声向自己靠近。
她不明所以睁开眼睛,却看见周澄午站在自己面前——他站着,又背光,视角太高,整张脸都被淹没在昏暗光线里,徐颂声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整不明白周澄午忽然整这样一出又在干什么,她皱起眉,看向他的目光很明确表达出困惑。
周澄午在她面前蹲下来,因为高度差而蒙在脸上的阴影顿时尽数散去,露出他那张秀美圣洁的脸。
在月光下,美貌少年眉眼盈笑,即使不穿上衣也不会让人心起丝毫邪念,只会觉得自己看见了教堂里的天使。
徐颂声早知道他漂亮,却也在此刻晃神,扶着药草包的手忘记用力,还在发烫的药草包从她掌心滚落,啪嗒一声落在徐颂声腿上。
不等她反应过来去管药草包,周澄午忽然的贴近就成了第一要事——他凑近到徐颂声面前,半蹲在徐颂声两腿之间。
说实话因为周澄午个子挺高大,他这样硬挤进来,徐颂声两条腿都支得挺累的。
徐颂声:“……还有别的事情吗?”
周澄午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掌心轻轻擦过徐颂声唇角。
“颂颂,你之前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发现我真的好害怕你死掉——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害怕。”
徐颂声茫然张了张嘴,因为过于诧异,所以完全忘记了要说话。
周澄眼眸一弯,笑容灿烂:“我觉得,我可能是爱上你了。”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格外珍视徐颂声的生命,是因为徐颂声死了的话,他也会跟着死。
但直到昨天,背着高烧昏迷的徐颂声寻找水源时,他忽然意识到徐颂声可能真的会因为这场高烧而死去。
那一瞬间,周澄午不可自抑的陷入了巨大惶恐。他甚至都忘记了要骂日出之地和马洛那个废物,连生气都完全忘记了,只余下惶恐。
并非是对自己也会死去的惶恐,而仅仅是单纯惶恐于徐颂声可能会死这件事情。
在那个瞬间,周澄午甚至连自己与徐颂声命运相连的事情都一并忘记。
除了徐颂声以外的事情都变得不重要起来,甚至包括他自己本身也变得不重要了。
他无法想象徐颂声不存在的世界,是否就和天父不存在的世界一样荒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