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董无渊  发于:2024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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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套卷子要不等乔徽回来,让他温故而知新吧?”
乔放之“啧”一声,“拿着!这是为师休养这几日胡乱作的画,你仔细看看,若觉得有用处就挑出来,若没有就帮为师销毁干净。”
显金狗腿谄笑,“怎会没有用处!您甩出的墨点子都是千古名画!”
“这些佳作我全给您裱起来挂到宣州城墙上,必须让众人瞻仰!”
乔放之:……
许久没听学术垃圾精心编排的马屁,如今听一听,只觉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他有点理解为何大文豪收下的关门弟子,有些水平很一般,甚至有一言难尽之感——人家收这个弟子,不是为文学事业做贡献,是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
乔放之挥挥手,把这只棕色耗子赶走,“走走走,别在这里碍眼。”
忍了半晌,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等除了服,为师给你置办几匹鲜亮的缎子,你那个老爹自己把自己拾掇得油头粉面,很有看头,养个姑娘却像只大爬虫……”
大爬虫抱着卷轴刚出百舸堂,便靠在朱漆柱子上,借着幽暗昏黄的灯光,一点一点打开卷轴。
里面夹着百来张纸。
确实是随手画的。
每一张纸的画面都不一样。
有连绵不绝的乌蒙山,有涓涓流淌的秦淮河,有伫立端肃的禁城,有走街窜巷的小贩,有张幡营业的酒肆,有庄严肃穆的衙门,也有亭台楼阁的书院……
从南到北,从大到小,从高到底,从高高在上的官衙到吃一碗热粥就眉开眼笑的百姓,从自然到人文,从穿着夹衫短打的庄稼人到皑皑白雪覆盖的孤烟直……
这百来张纸,若是仔细排列起来,活生生的,就是一个生动富强的大魏。
就像……就像零碎版、放大版的《清明上河图》,比《清明上河图》多了山川水脉,多了大开大合。
显金双手捧着这堆画纸,突然明白,她可以做什么当贡纸了。
显金回过头看百舸堂。
“砰——”百舸堂四扇窗户不约而同地死死阖上。
显金:……
乔徽的口是心非和嘴贱心软,也找到出处了!
显金转过头,珍而重之地叫人取来竹筐与牛皮纸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踏出陈家宅门,转头将竹筐递给同来顶锁儿秘书岗的绩溪作坊元老之一瘦头陀道,又道,“给我换两匹吃饱喝足的骡子,我要去一趟下溪镇张鹤村。”
瘦头陀忙点头,“天都黑了,咱们要不然先回绩溪作坊休整片刻?”
休整?亿万富翁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亿万富翁的字典里,只有两个字——时间就是金钱!
显金拐过陈家宅院的东南巷,拐进一处等待骡车的无人巷口,刚想说话,腰间却被一个冰冷的、尖锐的物体死死抵住。
“想活命,就别说话!”
身后的声音有些熟悉,是个青中年的男人,带了几分癫狂的味道。
“向后退!退到巷子最里面去!”男人拿刀的手往里耸了耸,刀尖快要没入皮肉了,声音压抑疯狂,“叫你的伙计滚蛋!”
不用她叫。
没什么忠心的顶岗秘书瘦头陀惊声尖叫后,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拔腿就跑。
显金:……论嫡系的重要性。

第278章 两道伤口(补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陈宅在宣城府城东边,本是繁华地段,来往皆是宣城府排得上号的商户都住在这疙瘩。
繁华是繁华,每时每刻都人来人往,到了晚上,大腹便便的老板外出应酬,基本上都是临近宵禁才回来。
但问题在于,显金刚刚为了等骡车,主动退到了僻静的小巷。
小巷很窄,两旁的住户为了多占地,都齐心协力地将墙壁往外拓展,自己多占一寸地,邻居就少占一寸地,相当于自己占了两寸地的便宜……
啐,唾弃这种没有道德的小市民行为!
显金也不明白为啥这种时刻,她还有心情,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维护公序良俗。
可能是乔徽的暗卫给她的勇气。
“……退,后退……”身后的男人声音压得很低,听不见胆怯惧怕,只有彻头彻脑的紧绷和癫狂。
显金双手举过头顶,示明投降和配合,脚下跟着男人的步伐慢慢向后移,目光微微向上抬起,眯眼看了看头顶上的黛瓦。
“把头低下来!低下来!”男人哆哆嗦嗦地一把掐住显金的后脖颈,见四下再无人烟,一瘸一拐地将显金拖进狭窄幽深的小巷里!
忽明忽暗之间,显金看到男人的脸。
白家大郎。
市井传闻里疯了的白大郎。
怪不得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妈的,神经病上哪儿害怕去呀!神经病杀人都不犯法!
显金被白大郎恶狠狠地一拽一拖一甩,像一只薄薄的风筝瞬间飞了出去,还没等显金反应过来,白大郎一手摁住显金的脖颈压到小巷的墙上,一只手扯在显金的衣襟口处!
显金右脸紧贴奋力挣扎,双肩疯狂扳动,脑子急速转动:白大郎要做什么?
取命?不至于!若是想杀她,抵在腰间的尖锐匕首一刀捅进去再一搅,她内脏全烂光,在这个没有外科的年代,光是失血这一项,就足够死得透透的!
显金屏住呼吸,轻微地敛过眼,看白大郎那只浮肿的右手正急切地在她的肩头上下摸索!
谁会把钱藏在肩膀上?
白大郎是想把她的衣服扯烂!
显金深吸一口长气,疾声道,“白叔,你我二人近日无冤,往日无仇,生意上的龃龉是常有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是作什么?!”
白大郎听闻手上动作一停,摩挲显金衣襟口的右手一巴掌扇在显金的后脑勺上,“闭你娘的嘴!你把白家害这么惨!老子四肢都被折断!痛了大半年!这还没有冤仇!去你娘的鬼!”
显金被扇得后脑嗡嗡的,像八百十个飞蛾在脑袋里横冲直撞,显金一咬舌尖,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趁回头之际,飞快扫了眼后面的房顶。
一个黑衣人浑身紧绷地半蹲在房顶上,一手捂住腰,一手动作极大地打手势。
暗卫忌惮横在她腰间的匕首!
显金瞬间明白了暗卫的意思!
“砰!”——显金的头被白大郎重重往墙上一撞!
“瞅!瞅什么瞅!”
“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显金口中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强迫自己语调平复,“把白家加入商会?可以,你把我放开,我明天就去办,甚至让你成为副会长,不,会长!”
“如果是要钱,也可以,我在银号存有四千两银子,你现在就可以押我去取。”
龌龊的、肥腻的、肿胀的手在她的后背急不可耐地四处乱摸。
“我什么都不要!”
白大郎猛地一撕,显金的外衫衣服只听“撕拉”一声被扯掉了一只袖子!
“我要你!”
“我他妈要你!”
“老子今天生米煮成熟饭,明天就上陈家提亲!什么商会?什么银子!?你他娘的,人都是白家的了,这些玩意儿不也是白家的了!”
白大郎急不可耐地单手撕扯着显金后背的衣衫!
显金急急地喘了几口粗气,脑子里飞蛾四处展翅,乱得如同一锅粥,显金后槽牙重新咬住舌尖上的裂口,剧烈的疼痛让她重新恢复清醒。
显金的右手一点一点缩回袖口,与此同时,艰难地将被紧贴在墙上的右脸缓缓转动,余光瞥见对梁房顶上的那个黑影弓着腰,悄无声息地向前靠近。
“……有……”显金一张口,满嘴的血腥味,喉咙被挤压得发不出声音,“有……有……”
白大郎一巴掌再次拍在显金后脑勺,“闭他娘的嘴!老子捅死你噢!”
腰间的匕首瞬时向前送了一寸!
已经划破了皮肉!
“有人!后面有人!”显金抓住腰间疼痛带来的片刻清明,自丹田处发声,声音冲破逼仄的咽喉,大而响亮!
白大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拿匕首的手一抖!
显金抓住机会双臂猛地撑在墙上向后一弹,埋头像一颗积蓄满分力量的炮弹向白大郎猛冲过去!
伴随着电光火石之间的转身,是一道逼人的寒光利刃!
“刀刃向内,反手低于腰间,才能顺利划破喉咙!”
显金脑子只有这一句话!
她上牙咬紧下唇,红蓝宝仙鹤匕首的刀锋一闪而过,毫不费力地划破了白大郎的喉咙,一股血向下疯狂喷射!
几乎是在同时!
对墙屋梁上的黑影双手握刀,劈身而下,直奔白大郎的后脑!
“咔嚓!”
是刀锋卡进后脑颅骨的声音!
“噗!”
一股血注,如喷泉一样,从白大郎的天灵盖向天喷射而出!
来自男人恶臭的、滚烫的、粘稠的血铺天盖地地糊了显金一脸。
显金左手扶住满是苔藓的墙壁,右手反手死死握住那把匕首,白大郎的血沿着显金的下颌角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从脚踝处就开始发抖,为了站稳,显金只能将两只脚微微分开。
暗卫将刀背于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显金身边,双眼亮得像深海里眼珠子发光的鱼。
暗卫一边跑,一边飞快地比了十几套手势才吸引到显金的注意力。
“噢,你说不出话啊——”
显金张口,喉咙发痛发涩,“怪不得,你没办法自己出声吸引他注意。”
暗卫继续疯狂比划。
显金脚踝现在不抖了,右手夹着匕首,顺便抹了把脸,将满手的血污向身后一甩,“把他衣服剐掉,扔到白家门口。”
显金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走。
就在三百米外的巷子另一个出口处,一辆马车平静地伫立一旁。

第279章 违反制度
马车里,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轻轻将车帘放下,身旁的络腮胡子心惊胆战地拍了拍胸口,不敢出言怪罪,但到底也忍不了一点,“……您真就这么放心?硬生生等了半刻钟……这小姑娘,要真是被那瘸腿男人得逞,我这良心难安!”
瘦削的身影轻飘飘地扫过络腮胡,目光随即定在摇曳飘动的车帘一角。
“你懂个屁。”
马车里的油光被从车帘缝隙里吹来的风一晃,光亮向上移动,照在瘦削身影窄瘦的脸上,虽为女子但棱角分明,巴掌大的脸上骨相极为优越,饱满的额头与挺立的眉弓带给她慑人的压迫感。
“天降神兵,能降几次?”
女子声音平缓,“这丫头手上有兵器,背后有暗卫;反观男人腿脚四肢不便,身形浮肿,脚步虚浮,就算男人有天然力气大的优势,只要肯搏命,这条路那么宽,不可能反杀不出来。”
络腮胡“啧啧啧”了两声,“这要是您自己家姑娘,您忍得了她那小脑袋瓜子受两次撞?”
“这要是我们家姑娘,我把她身后的暗卫都撤掉。”
女子眼风一扫,重而掀开车帘,看那个黑衣暗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小丫头身边,双手比划得大大的,不知道在单向输出什么。
女子蹙眉,青葱一样的指头随手指了指,“老胡,那是宝元身边的哑巴海盗吗?”
络腮胡跟着探头看过去,一笑,“是!还是哑卫的二把子,叫刘珊瑚,话最多,哑巴都挡不住他话多。”
络腮胡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诶,不对啊!宝元那小子不是说过,夫人和哑卫概不外借嘛!这怎么还把刘珊瑚留在这卖纸小丫头身边了!”
络腮胡数落宝元不讲义气、朝令夕改、口是心非、是不是歧视络腮胡……
女子挑了挑眉,薄唇勾了勾,“有点意思。”
跟着便递出一张薄薄的烫金名帖,名帖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仙鹤。
“递给乔师,干点正事儿吧。”
有什么东西递到了乔师的手上,与此同时,也有什么东西递进了陈三郎的身体里。
当然,前后两者的发生,显金都不知道。
瘦头陀跑了,哑卫充当马夫,把膘肥体壮的骡子舞得虎虎生风,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马。
大半个时辰的路,被压缩到小半个时辰。
哑卫拴好骡子,冲显金夸张地比手势:右手的拇指先摸了摸上嘴唇,再从右耳边向上拂去,再摸了摸右耳的耳垂。
这一连串的手势打了好几遍。
显金歪着头没懂。
哑卫身上掏了掏,出任务没带纸笔,便夸张地指了指显金破烂的衣服和脸上的血污,再夸张地做了个搓衣服和抹脸的动作。
显金摆摆手,“我自有主张。”又拍了拍哑卫的肩头,“你先走,既然你是宝元秘密留下的,就不要暴露于人前。”
哑卫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飞身上了瓦顶还在给显金比手势。
显金摆摆手,紧跟着一转身,脸色一变,一把将绩溪作坊的门“砰”的一声推开,把守门的小伙计吓了个半死。
“钟管事呢?”
显金扭头问小伙计。
小伙计一转眼便见到一张满面血污的脸,本想惊声尖叫,再一细看,嘿,这不是他们倾国倾城贺掌柜吗!
随即一边瑟瑟发抖,“钟管事正巧在门房等您……”,一边转身高声叫,“钟管事!钟管事!快出来!”
钟大娘走出来,一见显金脸上污红的血迹斑驳,身上衣裳丝丝拉拉的,半只袖子都没了,素白的里衣袖子半露在外面,当即一震,立刻将门背后挂着的长衫取下来披到显金身上,神色凛然转头朝守门的伙计厉声道,“我知道你和齐管事是一批来的,守好你的嘴巴!但凡我听到一丝儿风言风语,我要你舌头!”
伙计哆哆嗦嗦点头。
钟大娘低声问显金,“要不去擦一把脸?”
显金摇摇头,单手利索将外衫穿好,动了动嘴,舌尖上的伤口被牵扯到,又是一嘴的血腥味。
显金和着唾沫吐到青砖地上,双目猩红,“去后罩房!”
显金走得飞快,钟大娘跟在她身后,只觉自家贺掌柜此时怕是有两米高,通身的肃杀之气,像要去杀人!
钟大娘加快步子跟上,随手招来个小子,低声嘱咐,“去!到灶上把火烧上!烧两锅水!”
他们家贺掌柜杀了人,不累呀?不得好好洗个澡呀?
钟大娘疾步跟上。
后罩房如今清清静静的,八丈宣成功做出,显金给伙计们都放了五天假,有些家不在宣城的就交了条子回家看看,有些伙计三三两两约着进城吃酒,也有的家就在宣城,也递了条子,要回家睡觉回血,如今剩在后罩房的伙计,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个。
故而,当显金“砰”地一脚踹开陈三郎后罩房木板时,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响亮,将罩房后的鸟雀都惊醒了。
后罩房很暗,但显金知道陈三郎没有走。
显金准确无误地冲到陈三郎的床边,提了把油灯,单手猛地掀开了陈三郎床上的被褥!
“啊——”陈三郎的声音尖厉得快把刚醒的鸟雀逼疯。
显金高高举起油灯,半晌没回过神——嗷!她的眼睛!她纯洁的眼睛脏了!烂了!流脓了!
被褥下方,陈三郎与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睡在一起!
两个人都穿着清凉的褂子和夸张的短裤。
显金愣神之际,钟大娘迅速反应,撩起袖子一把将黝黑的汉子拽下床来,麻利地扯了床上的幔帐带子团成一团塞进汉子的嘴里,再扔了件床上凌乱散着的褂子丢到汉子身上,声音异常愤怒,愤怒到快要接近崩溃:
“给我穿上!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搞!麻烦你们去搞搞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我在绩溪作坊做了两年总教头,没出过这种糟乱!你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搞!”
“我为了杜绝你们乱搞男女关系!我连小丫鬟都不敢放进推进营!挑水担柴都是我自己来!”
“你们倒好啊!不搞男女关系!你们搞男男关系!!”
“在推进营里,两个人可以睡在一张床吗!?床塌了怎么办!这是二十规里明文禁止的!”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钟教头!啊!还有没有我精心编写的《推进营二十规》!还有没有我反复强调,再三强调的纪律!纪律!纪律!”
显金阖上嘴,胆怯地瞄了一眼比她还狂怒的钟大娘。
她虽然现在脑子有点乱,但她想弱弱举手问一下:
此情此景,因为“怕床塌了”而发怒……会不会显得有点疯吗?!

第280章 不是理由
整个画面,怒点很多,龙川溪三道口宣纸职业技术学院钟姓教导主任发怒的点,戳在了显金意料之外。
但显金表示理解。
“钟主任。”
暴风雨之后,只有显金胆敢开狗嘴。
狗嘴开完,显金才发现自己嘴打瓢了,轻咳一声,声音发沉,“让郑大哥来把这人先拖到草料库,如今虽然人不多,但到底坏了规矩,别叫其他人发觉。”
钟主任,哦不,钟管事气急败坏点头称是,一把揪住已经被吓傻了的邱地黄,用实际行动告诉显金,用不着郑大哥,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这厮拖走。
怒火能让奥特曼变大,也能让钟主任变身哥斯拉。
陈三郎一直拿被褥遮住脸,全身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发出嘤嘤嘤的怪声。
显金把油灯随手放在一旁的小边桌上,扭了扭脖子,活动了手腕,将陈三郎用作遮面的被褥一把拽下,一个肘击,再翻身一拧,瞬势将陈三郎的右臂胳膊反手抵在左手。
显金恶狠狠地用膝盖死死压住陈三郎的头,膝盖头抵住他的侧脸,右手拿匕首紧紧贴住陈三郎那张白皙的脸,声音发毒,“白大郎死了,你猜下一个是谁?”
陈三郎“嘤咛”一声,直呼“疼疼疼!”,比刚刚开花还疼!
胳膊快断了!
脖子快断了!
脸蛋也快被划破了!
这都是生理上的,他能忍;心理上带给他的伤害更大——黑灯瞎火的,一个满脸血污的女人闯门入内,浑身浓重的血腥气,拿着一只血迹都还没来得及擦拭的匕首,问他猜猜看下一个死的是谁!!!
他还在贤者时刻呢!还在回味呢!还在酝酿呢!不仅狗胆快要被吓死,狗蛋也快要被吓破了啊!
下一个是谁!
爱谁谁!
反正不能是他!
陈三郎一下子哭出声,泪流满面那种,“姐姐!姑奶奶!祖奶奶!老先祖宗!我虽不孝,却也没有睡个男人就亡命的必要吧!”
显金眯眼蹙眉,匕首刀刃往里送了送,“你什么意思?”
白大郎的出现,跟陈三郎无关吗?
陈三郎哭着,“我什么什么意思?我真的是第一次呀……”
显金:“……”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也烂了!聋了!流脓了!
显金将手中的匕首往回撤了撤,油灯灯花摇曳,少女狂暴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我的行踪,不是你透露给白家的?”
这一二月,她蜗居绩溪作坊,足不出户,闭门造纸,且不说她为了贡纸的保密性,自三里外就请甄三郎设下了埋伏,就说这作坊里里三层外三层的精壮汉子,就算白家有贼心贼胆,也没这个能力近她的身。
唯一的破绽,不就是今天?
她一早从绩溪作坊出发,晌午前抵达陈宅,陈三郎若有心,一来一回通风报信,肯定来得及。
且,陈三郎的作案动机最强:瞿老夫人想将她作为陈三郎的妾室后备役,偏偏陈三郎一向对她很不感冒,别说纳妾,就是共事,他那一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倒也不怪她,只怪她的性别没生在陈三少喜欢的点。
显金此言一出,陈三郎哭泣中带有一丝愚蠢的懵懂,“白大浪?什么白大浪?我不喜欢白大浪,刚刚那个伙计叫邱地黄……”
去你妈的地黄,她还当归呢!
显金企图在陈三郎脸上找寻到一丝撒谎的端倪,哪知找来找去,除了愚蠢,她什么都没找到。
显金手上的劲一泄,反手收回匕首,将陈三郎的胳膊一甩,蹬蹬下了床榻,单指挑起裤子和衣裳甩到床上,“把衣裳穿上!再有不到两个月,推进营就解散了,到时候你们找客栈也好、找野地也罢,都随你!平白糟蹋我置办的床!”
这死丫头,吃得真好!
她拼死拼活干事业,这死丫头竟然还有时间谈恋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显金提起油灯,将匕首果决地塞回刀鞘,随口道,“自己把褥子被子洗干净!要不就交三两银子到钟管事处,这套床品……”
显金扫了眼床头木架子上清晰可见的指甲抓痕,喉头一哽。
玩得真野。
“这套床品,连同这张床,都给你了。”
显金嫌弃地收回目光,利索地抹了把脸,抬脚就准备走。
“——等等!”
陈三郎泪眼婆娑地抱膝坐起,怯弱地用被子遮住身躯。
显金停下脚步,不解地侧眸回首。
咋的,是在邀请她吗?
“你……你……不把这件事告诉祖母吗?”陈三郎说出这句话已经快要耗尽他的全部力气。
他当然明白他送了多好的一张牌给贺显金!
一个好男风的孙儿,怎么可能顺理成章地成为陈记的下一任继承人!他那风姿绰约的堂兄要走仕途,若是有一丝半分的风言风语从他身上传出来,他那堂兄的路可就难走了!
瞿老夫人是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有断袖之癖的他,能为陈家顺利生下后嗣!
一旦瞿老夫人知道这一点,就算不当场剥夺他的继承权,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事事为他打算、一心一意为他从贺显金手中夺权了!
陈三郎语带哭腔,“人赃并获,你抓了我去找祖母邀功吧——邱地黄是无辜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放他一条生路。”
显金脚下顿了顿,看油灯的火苗在墙上闪烁几分后猛然窜高,回过头,平静开口,“你可曾迷-奸那个小伙子?”
陈三郎一张脸涨红,“胡说八道!我如何能迷-奸他!”
“你可曾欺骗他?”
陈三郎瞪大双眼,“我骗他什么?!财还是色呀!?我每天给他打水、洗衣服……他给我烤红薯、搬桌子……”
“那你以后的妻室,你可曾骗她?”
陈三郎一愣,想起在舅舅家时表姐撞见他与庄户的儿子同吃一个果子,只对他说“我不求情,只求安稳”,这么想来,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显金看着陈三郎的反应,轻轻颔首,平和开口,“既然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么我可以很肯定地跟你说——”
“我所受的教养告诉我,一个人的喜好性向,不能成为被人攻讦的理由。”

陈三丫和邱地黄这事儿,就此打住。
当天夜里在作坊里的人本就不多,左邻右舍的后罩房听到了响动,有喜欢看热闹的,伸出头来看,正好撞见闻风丧胆钟主任拎着柳记的伙计邱地黄气势汹汹而过。
钟教头眼神尖,盯到墙壁后面有脑袋,顺手就把藏起来的脑袋揪了出来。
先给那颗脑袋一个微笑,再板着个脸,“半夜不待在房间,是不是也想和舍友在床上打架?”
脑袋:?
钟主任顺手就把陈三丫和邱地黄的基情定义成了打架——倒也没错,肉搏战嘛,又有肉体,又有搏斗,非常精准。
陈三丫经此事后,很是消沉了一阵,等待了七八天,见确实没有来自瞿老夫人的召唤,看显金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探究与感激。
显金从陈三丫身侧风风火火地路过。
陈三丫叫住显金,一张脸红彤彤的,“……我们今后好好相处,如果实在是……”
如果你实在是中了祖母的圈套,倒了八辈子大霉,当了我的妾室。
“……我也好好对你,你的所有行为我都不干涉,只要不把男人带回卧房就好。”陈三丫低声嗫嚅道,带回卧房也没关系,咱们可以共同探讨、一起进步。
显金在额头上缓缓打出一个“?”
李三顺一挥巴掌,准确无误地打在陈三丫的后脑勺上,“搓纸浆啊,扑街!你把显金拽住就能躲懒了吗!快做工啊!”
陈三丫哭着转头继续干苦力。
显金皱着眉摇摇头,诚然你是个柔弱的断袖,你在我手下,也得当八个肌肉男这么使——资本家才不会跟你共情你的取向呢!
进了七月中下旬,天气一天赛一天热,宣城的天气像刚走路娃娃的脸,一会哭一会笑,八丈宣榨水、焙墙两项工序极依赖天气,若是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从地面蒸腾起来的水汽会将宣纸氲得发润,不利于墨水的呈现。
故而,趁天气晴好,绩溪作坊便连日连夜赶工。
八丈宣失败几率太高,三天两夜一百二十张,算是正常的速度,照八月初一履行第二阶段的时间节点,他们能交上去五刀纸。
虽然只是平平无奇的五刀纸,但还算不错的成绩。
距离贡品要求的一百刀还有很大的距离,但应付第二环节要求的上交样品很是足够了。
李三顺带着大家伙在作坊拼命。
与此同时,显金也没闲着,与陈敷相约回了趟泾县,给亲娘贺艾娘上坟上香,顺路又去下溪镇张鹤村吃了一碗陈敷推荐了很久的素味扁食。
啥都干完,显金中途召集宣城商会开了个短会,中心思想是告知大家八丈宣的进度,以及将在十日后将五刀打样贡纸递交应天府,由应天府转呈北直隶,再由北直隶交呈礼部定夺。
一般来说,最后的贡纸,会在这个环节揭晓答案。
毕竟第三个环节需要上交内务大臣定夺,也就意味着这玩意儿要进内阁了——说实话,大魏自开朝以来,贡品的定夺手续从来没有进入过第三环节。
你算哪根不要脸的大黄葱啊?那是内阁首辅诶!
什么桃子李子荔枝杏仁都能进内阁首辅的办公室了?人家内务大臣一天到晚没事做,来评价你的荔枝不够甜,你的李子有点软,你的墨水不太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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