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那边把宫女各归各处,之前挂在她名下的莲心、石晓晓、皖烟记在了储秀宫格格名下,空出了人数。
琉璃心疼她,便提前要了三个刚进宫的,打算自个儿教。
她既代表乌玛禄的脸面,这般行事,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琉璃把这事儿给乌玛禄说过,乌玛禄并不上心,点过头,也就当知道了。
那些包衣秀女依依离别,等真正进宫就差不多到了一月末,又一番曲折,二月才到了永和宫。
琉璃点了新人来觐见。
“奴才雅利奇,见过主子。”
“奴才李巧儿,见过主子。”
“奴才袁青青,见过主子。”
乌玛禄点了点头,就当见过了。
琉璃领着人下去,又安排了各自的活儿,又让宝珠教她们规矩行事。
乌玛禄看了一眼门外道:“宝珠性子老实,你多教教她。”
琉璃笑道:“是。”
琉璃给她端上一杯水,口中道:“尹双儿说六阿哥身子还不见好,只一天天的吃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乌玛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开口道:“你不用说这些话,如今我有孕,即便想要抱回来,皇上未必会同意。何况老六他身子本来就不好,留在惠妃那里,和留在我这里,没有差别,还少些波折。”
琉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只是想着,六阿哥生下来后,主子都没有见过几面。”
乌玛禄叹了口气:“不是今儿我病,就是明儿他病,要不就是有了孩子。”
她微微叹息:“这宫里有几个妃嫔是亲手养着自己的孩子的。也许我和这些孩子都没有缘吧。”
“主子可说不得这样不吉利的话。”琉璃忙道,“你肚中还有着孩子呢。”
乌玛禄不信这些:“若是因着说句话,这孩子就没了,那可能的确是和我无缘。”
琉璃忙呸了两声,像是要呸走这些晦气。
乌玛禄笑了笑,倚在榻上翻起了话本子。
她心不静,就不看那些高深的书,免得心越看越乱。
二月,康熙出巡盛京,圣驾随从无数,太子随行,也有几位妃嫔随侍,如宜妃、储秀宫格格、咸福宫格格、魏贵人。
而佟佳皇贵妃则是留居宫中,掌管诸事。
琉璃对乌玛禄说起过此事。
琉璃道:“主子有孕,难免奔波,还是休养的好。梁总管说,主子要是无趣,可以邀佟主子一块儿对弈,也是个趣儿。”
乌玛禄笑道:“不用你这般劝我,我心里有数。”
琉璃笑道:“那是。”
琉璃又道:“皇上几乎每日都派人驰书问候太皇太后与太后的起居,也会告知太皇太后和太后自己的行踪。”
琉璃给她说着宫中的趣事儿:“听说皇上自个儿下河抓鱼,今儿到的脂封的鲢鱼、鲫鱼,便是皇上派人送回京中,好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尝鲜呢。”
琉璃道:“太皇太后年岁渐长,不爱河鲜之物,只自己留了一条,余下的,也就紧着几个妃主子分发下来。”
琉璃笑道:“小厨房拿到鱼,琢磨着给主子熬一碗鱼汤呢。”
乌玛禄微微惊讶:“我也有?”
琉璃笑道:“主子这说得哪儿的话?主子终究是皇上亲自封的妃子,驳了谁,也不能驳了皇上的脸面。”
乌玛禄反应过来了,虽然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喜她,但她毕竟是康熙封的妃子,但凡表现出一丝对她的不满,实际就是在表现对康熙的不满。
太皇太后终究辅佐过几代君主,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会让太后这样做。
就像对当年的孝献皇后董鄂氏一样,只要不踩着她们的脸面,在她们面前反复折腾,她们也能忍着恶心,只当没这个人一样,一应份例跟别人没什么差别,不会有丝毫短缺。
何况有了顺治帝与孝献皇后的事情在先,太皇太后胸有沟壑,自然更知道该怎么做,万不至于背地里对她下绊子、上眼药,做出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
她想通了这一点,心中微松。
她想了想道:“到时候给厢房送一碗去。”
“是。”
琉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听万琉哈主子身边的人说,万琉哈主子病了快小半年了。”
“没请人看?”
“请了,没好。”
乌玛禄微微点头:“也快到王太医来请脉的时候,到时候你领王太医去看看。”
“是。”
乌玛禄继续低头看书。
她又不是那孙猴子,可做不到面面俱到,不过是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过得几日,万琉哈柳烟好些了,特让身边的宫女来感谢一二,只在门口和琉璃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琉璃自是有几分不满。
乌玛禄倒不以为意:“她心里有顾忌,等想开了就好了。”
琉璃一边儿拾缀着杂物,一边儿叹道:“她们也就仗着主子性子好,尽做这些事。迟早得给她们立立规矩。”
乌玛禄知她一心为自己,心中微暖,却也只道:“都不容易,由她们去吧。”
她都这样说了,琉璃也不多说什么,只觉自己主子脾性太软,她这做奴才的,横竖得为主子挣得几分威仪。
这会儿,琉璃提了一嘴:“也不知道皇上到哪儿了。”
乌玛禄随口道:“按路程,快到盛京了吧。”
康熙这会儿刚到盛京不久,宜妃作为这次陪同东巡中,年岁最大地位最高的后妃,有些事宜合该她管,她早派人去收拾了崇政殿前厢房,又叫人通知佐领三官保的家奴,把屋给拾缀出来。
他入了宫殿,洗漱完,接过宜妃递上的帕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宜妃道:“回主子的话,奴才让人把崇政殿前厢房收拾了出来。”
她顿了顿道:“奴才私心,叫家里也把屋子拾缀出来了。”
她撒着娇:“奴才明日想回去看看。”
康熙无可无不可道:“盛京要留几天,你回去看一眼也好。”
宜妃看着他,娇憨可爱:“主子陪奴才一块儿回去好不好。就当是姑爷陪媳妇儿去老丈人家了。”
她恳切的看着他,坦诚无比。
康熙心中升起的点点恶意被她这样一说,尽数消散,将手中帕子丢在一旁的座位上,弹了弹她的额头:“你啊,偏你敢这般大胆。”
宜妃笑嘻嘻的坐下:“主子纵的。”
她又道:“主子若是在意,奴才才不敢这样说呢。”
他看着她,她的模样在昏黄的烛火下越发美丽。
她总是这样明丽而有恃无恐的。
他有些恍惚,想起了那个待在紫禁城的女子,清冷又僵硬,活似块木头。
可他明明在那个女子眼中见到过不屈,也见到过自由的,她该是九天之上的鹰隼。
他看见过她自内心深处生出来的火焰。
怎么就成了块儿木头呢?
他以为自己爱的是她内心那团不屈的火焰。所以,当看见了明明白白的火焰,他抛弃了她,他将那团明晃晃的火焰捧在胸口,留在眼前,赐封为宜。
《说文解字》曰:“宜,所安也。”
宜,即让人感到舒服安适。
宜,无非是和他心宜罢了。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只是这样鲜活的人儿,那是沉闷宫中的一抹亮色,如何不叫人将目光久久停留呢?
可是她好像一味毒,他始终无法放弃她。
见不着她,他就时时刻刻的想;见着了,明明无话可说,他却宁愿干坐着,也不肯离开。
宜妃扯着他的袖子,娇道:“主子定然是在想德姐姐了。”
他回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并不说话。
宜妃坐在一旁,道:“我见过德姐姐,她性子极好,只是我离她远了些,她身子也不好,总没什么机会见着她。”
康熙道:“有机会的。”
宜妃笑眯眯的看着他:“皇上最喜欢的应该是佟佳姐姐,主子最喜欢的是德姐姐。”
“恩?”
宜妃喝了一口茶,才道:“主子私下每次提及德姐姐的时候,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胡说八道。”
宜妃也不怕,只借着喝茶遮住了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康熙起身出去。
宜妃收了笑容。
她也是人,她也会嫉妒,她知道皇上对自己很好很好了。
可是,她虽然笨,她也感觉得到,皇上对自己的好,和皇上对德妃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那种感觉很微妙,细说说不来,即便说出来了,别人也会觉得,皇上对她甚至比对德妃还要好上一些。是她在不知好歹。
可是,她就是知道,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有些苦涩。
入宫五载,她到底不再是盛京里那打马过街头的少女了。
她亦有了这些计较心思。
紫禁城啊,紫禁城。
自从一去紫禁城,便与从前两相分。
算了,诚如众人所看那般,他对她已经够好了,好到盛宠,她还要奢求什么呢?
她起身追了出去。
画意候在门口,见她出来,忙上前道:“主子,皇上让您先歇着。”
画意顿了顿道:“皇上说,主子要是想出去走走也行。”
宜妃点头:“咱们也是头一回来这儿,出去走走,瞧瞧也好。”
“也好。”画意想了想,“要不要把其他几个主子也叫上。”
画意道:“于情于理,也该是主子组这个局。”
“也好。”宜妃笑道,“邀她们一块儿逛逛也好。”
人到齐后,约着在殿内走了走,宜妃又邀着几人出去在盛京街头走走。
她道:“我好些日子没回来盛京了,想念得紧,有心带妹妹们一块儿出去走走。”
储秀宫格格赫舍里氏和咸福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想法。
赫舍里氏如今也才十一二岁,初入紫禁城,人生地不熟的,自带了几分胆怯,便看向了这回带出来的莲心。
莲心虽伺候过一阵子孝昭皇后与德妃,可到底是赫舍里家的家生子,对她也是尽心尽力,家里也写信告诉她,莲心可信,遇事不决可问莲心。
莲心见状上前道:“宜主子,主子们都是皇上的妃嫔,贸然出行,恐怕交代不过去。”
那博尔济吉特氏比赫舍里氏早入宫几年,也大几岁,闻言微微颌首:“宜姐姐好意,只我今日刚到,身体不适,需要歇息两日,不能跟姐姐一同去了。”
她身后的宫女苏日娜是跟她一同从博尔济吉特氏族过来的,一心向她,闻言上前扶住了她。
莲心上前扯了扯赫舍里氏的衣摆,赫舍里氏学着大人模样道:“我不想去,只想歇着。”
宜妃笑了笑:“是我没考虑周到,妹妹们先下去歇息,出去的事儿,以后再说。”
两人告辞离开。
一旁待着的魏见月行礼后,带着身边宫女下去了。
宜妃叹了口气,带着画意到处走走。
行至一处,她停了下来,她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放过了一次好机会。”
“主子定然有主子的打算。”
宜妃不语,良久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奴才会告诉她们,皇上已经答应了我等可以出行,让她们不必担忧。”画意顿了顿道,“一来是叫她们知晓,自己有皇上的宠爱。二来是让她们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份比她们更尊贵。顺带也拉拢一二她们的心。”
画意轻声道:“皇上是允了主子散心的,又颇得荣宠,如此这般说,倒也算不得谎。”
“我没想那么多……”宜妃对着厚厚的宫墙,轻声道,“从这里出去,再隔一段路,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街上有糖葫芦,有糖糕,有人参,有鹿茸……阿玛值巡回来,会给我和姐姐一人带一份,额娘就会骂阿玛,说阿玛会把我和姐姐宠坏……可阿玛也会买人参鹿茸给额娘备着。”
“我想,她们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宜妃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她们也是家里养大的姑娘,也是有过好时候的。”
“都是被困在宫里出不去的,何必和她们耍这些心眼。”
她笨,她蠢,可她知道,这宫里哪个女子不是离开父母双亲,自个儿一个人待着宫里,熬尽这一生。
同是天涯沦落人。
宜妃抓住了画意的手臂:“我和她们心里都苦,我也做不得什么,可至少就不要去伤害她们了。”
画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主子心善,是奴才错了。”
宜妃轻微摇头:“你全心全意为我好,怎么会有错呢?以后多的是时候。画意,我等着你能伺候我一辈子呢。”
“主子……”
画意收敛心里的那些想法,她看着眼前在微薄太阳下美丽万分的主子。
她想,她不会再想这些恶毒的主意,但是她一定要保护好主子。
这么好的主子,一定要长命百岁。
一处宫殿,赫舍里氏回去后,看着莲心:“莲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莲心想了想,道:“宜妃今天这么做,无非是仗着皇上宠爱她。主子年纪尚幼,皇上也只将主子当作妹妹看待。”
她顿了顿道:“奴才在宫里多年,知晓一个法子,只看主子愿不愿意。”
赫舍里氏才十一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问这些,实在是因为她不懂这宫里的事,也没有谁会教她这些。
在宫里,有佟佳皇贵妃护着她,照顾她,她出身又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今天一遇到,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说:“是我要去求皇上给我封妃吗?”
莲心不敢隐瞒,忙道:“不是。”
她细细说来:“咱们把咱们的人见机送一个去,得了宠,那也是咱们的人。”
赫舍里氏偏头皱眉看着她:“皇上不愿意该怎么办。”
莲心轻声道:“皇上接了主子入宫,又怎么会拒绝主子送上的人。”
“好吧……”她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她又问,“那送谁?”
“石晓晓……就是主子赐名叫莲花的宫女。”莲心道,“那是奴才从德主子那里来时带来的宫女,她颇有野心,想要上龙床,咱们就给她这个机会,瞧瞧她的本事。”
“好。”赫舍里氏应下了。
莲心知道她没听懂,但还是要细说:“她身份低微,又是咱们送上去的人。不论她以后认不认,在别人眼中,她就是咱们的人。她想去别的主子那里,又有几个不提防的。”
“她听话也就罢了。她若不听话,以后咱们盘算拨弄起她,也很是方便。”
赫舍里氏记住了:“好,那就这么做。”
她想起阿玛给她的信,又道:“莲心,你去做吧。”
莲心点头退下。
她这次出行,让小主子把石晓晓带上,便是为了此招。
她伺候德妃的时候,就知道这石晓晓是个不安分的,只因德妃对她的恩情——不仅是赏识之恩,还有不挟恩求报的将她送到了小主子这里。
她这愿意才把石晓晓带走,但石晓晓留着,毕竟是个祸患。
留在德主子那里,她都不放心;如今留在小主子这里,她更加不放心了。
她也该想着把石晓晓给弄出去。
如今便是个机会。
石晓晓既然想要一步登天成为皇上的妃嫔,那她自然要满足她。也不枉一起共事的缘分。
她抬头看了看天,那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依旧有些寒冷。
她想,德主子,这次过后,奴才就不欠你的了。
她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另一座宫殿。
博尔济吉特氏靠着椅背上,拿着糕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混不在意。
苏日娜给她端上茶水,她喝了一口。
苏日娜询问道:“主子,趁此机会,咱们要给皇上送人吗?”
博尔济吉特氏看了她一眼:“叫我宝音,苏日娜,我的名字是福,我是我父王的福气,也是科尔沁草原的福气,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苏日娜连忙行礼:“这毕竟不是科尔沁草原,也不是紫禁城的咸福宫,主子,还是小心为好。”
宝音叹了一口气:“好吧。”
她将糕点放下:“这里比紫禁城离科尔沁草原更近,我想草原上的马奶酒了,还有那大片大片的烤肉。”
“夏天的时候,草原上开满了花,很美。”她靠在椅背上,有些愣神,“如果和心爱的人一同打马到日月湖,看见了湖里的雪山,摘下湖边开的红色的花,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生一屋胖娃娃。”
她抬起头看向苏日娜:“我原本以为我是可以和我心上的少年郎一起的。”
“如果慧妃没有回归天空,成为霞光,主子你就……”苏日娜是很聪明的人,她知道后面的话不该说,所以她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慧妃名为托娅,意即霞光。
最后,她也早早的回归天父腾格里主神的怀抱,散作漫天霞光。
宝音微微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取名宝音,为什么会是是我父王的福气,也是科尔沁草原的福气吗?因为,都没有姑娘啦。”
康熙九年,慧妃去世后,各大部族就没有合适的女孩子了,零零星星的几个女孩子都因为这样那样原因早夭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早在慧妃时,就没有合适的女孩了,所以她出生后,她父王才给她取名宝音。
宝音,福。
希望她有那个福气能够活下来,希望她在嫁入皇家后,也有福气能够活下来,免得一年一年的送博尔济吉特的女子入紫禁城。
博尔济吉特氏世世代代的和爱新觉罗家联姻。
和清太祖努尔哈赤联姻的有寿康妃和侧妃,共两位;和清太宗皇太极联姻的就有孝端文皇后,敏惠恭和元妃以及如今的太皇太后,共三位;和世祖顺治联姻的有废后,如今的太后,淑惠妃,悼妃,共四位。
如今的皇上,只有慧妃和她两位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她在宫里,也会见着太皇太后和太后。
见太后的时候会多一些。
太后并不爱说话,但大多时候也会对她说一些事:“太皇太后和我都明白,想要再重现当年的荣光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你能够本本分分的,像我一样,到头来抚养一二皇嗣,指不定科尔沁博尔济吉特还能有那么些好处。”
太后一生无子,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子女,对她是循循善诱。
太后说:“太皇太后非要皇上和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部联姻,不是因为皇上需要我们,而是因为我们需要皇上,蒙古诸部需要皇上。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这是她给咱们留的退路。如今的皇上年岁大了,心也狠了,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像待先帝时待如今的皇帝了。”
太后会温柔的摸摸她的头:“这是你父王和部族都知道的事,所以,你不要怪他们心狠。”
说到这里,温柔的太后眼中露出了悲伤:“怕只怕,皇上过后,这宫中再无我科尔沁博尔济吉特部族立锥之地。”
她抱着温柔的太后,就像抱着的生母一样。
太后把她当子女,她也把太后当成了亲生母亲。
她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太后抱着她,轻声道:“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惹皇上生气,剩下的有我和太皇太后给你托着底。”
她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好孩子。”太后摸了摸她的额头,哀伤又心疼。
像是在心疼她,又像是心疼久居深宫再也回不去科尔沁的自己。
宝音很久很久才回神。
苏日娜见她没有发呆了,才放下手上的鸡毛掸子,再次问道:“咱们要给皇上宫中送人吗?”
宝音摇头:“不用,你看哪个主子愿意别人来管自己。”
苏日娜低头:“是。”
宝音伸了个懒腰:“好了,苏日娜,想开些,咱们什么时候都会有好吃好喝的供着,何必去做那些惹人不耐的事。”
“好。”苏日娜笑道,“那以后宜主子那边儿的邀约,奴才一概拒了?”
“不。”宝音道,“人多的可以接下。”
她笑了起来,古灵精怪:“毕竟自己待着也很无聊,出去看看也好。”
她笑道:“只要不牵连上身,怎么都是好的。”
苏日娜笑道:“比起宝音,主子应该取名叫斯琴高娃,如此聪慧又美丽。”
宝音笑道:“你惯会哄我开心,我可不听,我要喝些糖水,叫人给我送来。”
苏日娜退了出去。
偏殿里,魏见月在和自己的贴身宫女说话。
她因着去年的宫里大封,位份晋为常在,内务府按规矩送来了个宫女。
她手下也就有了三个宫女。
她如今用的,是之前玛禄姐姐叫人从内务府领人来,叫她自己挑选的那个宫女。
她早就弃了那个在她有孕在身时,在她耳边挑拨离间,导致她和玛禄姐姐离心离德的宫女。只打发那宫女去做些粗笨的活儿。
她也做过宫女,她知道这里面的勾当。
她虽然不能撵了那宫女,也不忍伤害那宫女,但更不想让那宫女在眼前。
也就只能如此了。
新来的宫女到底比不上她自己选的那个,所以,她常带在身边的就是自己选的那个叫桂姐的宫女。
这回也不例外。
她虽认了些字,到底是没有认多少,也就懒得附庸风雅,给宫女取名,索性由着宫女叫之前的名字。
这桂姐因不善逢迎,一直做些没起色的活儿,哪儿差人就送到哪儿去。
好在是宫里的老人了,对宫里的事也算清楚。
她看重桂姐,桂姐也愿意和她说一些宫里的事。一来二去,她倒比之前明白多了。
她道:“我想让你在民间寻些书,到时候回宫了,给玛禄姐姐送去。”
桂姐应下了。
桂姐道:“奴才看能不能抽空出去,托人带几本进来。”
她笑道:“不急,咱们回宫前到手就好。”
桂姐应下了,给她倒了杯茶,又问她:“主子为何不争宠。”
她顿了顿道:“主子若是地位尊崇,八阿哥也好过些。指不定还能养在膝下。”
这话她之前就问过许多遍,但是魏见月一直没有回答过,只是顾左右而言其它。
她倒不是要挑唆魏见月去争宠,只是魏见月待她极好,她也想尽自己所能的,帮魏见月做点什么。
魏见月坐直了腰,但很快又委顿着叹息道:“我为人愚笨怯懦,并无一技之长,又无家世,容貌也不算顶尖,怎么去争。”
桂姐说的话,她何尝不明白,只是她太过清楚自己了。
这宫中女子,哪个不是貌美如花,各有千秋,她要如何出挑呢?
她也曾试着向皇上邀宠,可皇上只打发了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一二赏赐,自己并不来。
次数多了,她也就歇了这心思。
桂姐迟疑了一下,随后道:“德主子同主子同年进宫,得封高位,或许主子可以借鉴一二。”
“你不懂。”魏见月摇头,依旧转了话,“好在,我虽没有家世,好在有老八,我后半辈子也就指望着他过日子了。”
她笑着,带着点儿苦涩:“有个孩子傍身,终归也不算太过辛苦。”
桂姐轻轻叹道:“主子,这后宫中有母凭子贵的,也自然有子凭母贵的。无论如何,您地位若高一些,八阿哥日子也好过一些。”
魏见月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带了些破碎的尖锐:“你还没听明白吗!不是我不想争,是我压根争不动!”
她颓唐的叹了一口气:“论家世,我比不过皇贵妃。论子嗣,我也比不过德妃、荣妃;就连惠妃,我也熬不过她的资历。”
她抓住桂姐的手腕:“就连我这长相……”
她指着自己的脸,嗤笑道:“就连我这长相,也比不过她们美丽!你还要我怎么去争!”
魏见月自然是生得美丽的,又温柔小意,若没几分好,康熙也不会临幸她多次,叫她生下皇嗣。
可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温柔小意的女子了。
她终究还是泯然众人,虽然因着八阿哥不至于被忘在脑后,但也不曾有过宜妃与德妃的盛宠。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泣涕涟涟:“你以为我不想给我的儿铺出一条路吗?可我能怎么做!皇上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桂姐忙跪下道:“主子,奴才有罪,奴才逾矩。”
“奴才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了。奴才错了。”桂姐连连叩首。
魏见月弯着腰,拉着她的手,同她哭成一团。
好半晌,魏见月擦擦眼泪,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好考虑,可你不清楚这里间的事。”
魏见月轻声道:“皇上不喜欢温柔可意的。”
她顿了顿道:“皇上他心里有人。”
桂姐跪在地上,昂首看向她。
她将桂姐拉起来,说道:“我虽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可我知道他心里有这个人。”
“皇上召我时,偶尔会看着我发呆……”说到这里,她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皇上同玛禄姐姐长久不见,又多次冷落过玛禄姐姐的话,我定然以为是玛禄姐姐了。”
她说:“后来我想,也许是某个我不曾相熟的妃嫔吧。”
桂姐不明白:“皇上若是真有喜欢的,怎么不得捧在手上,如珠如玉。可如今看来,也唯有宜主子是一直盛宠不衰的。”
桂姐顿了顿,还是说道:“奴才也曾见过德主子一二面,她们都说是德、宜两位主子是不同的性情。主子的性情也自与她们不同。”
“皇上的心思,我们哪能明白呢?”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如果当初玛禄姐姐没有给我讲过那个故事,也许我都想不到这一块。”
随后,魏见月给桂姐讲了这个她从乌玛禄口中听来的故事。
那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妓,贫困潦倒,穷得没办法养活自己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