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诡—— by胖哈
胖哈  发于:2024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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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当年陈家老夫妻在外打拼过年,归县后在当地也算安生慈善,多?有交好邻里,名声极好。”
“想来江河将来长大,科考有望,自然也会回乡祭祖,厚待其?余宗族。”
“好歹,本官也代他守住了陈家的名声跟将来,不负我县教化之德。”
一群人大为满意,齐齐点头赞同,甚至觉得这样?的大罪只流放千里已经是极大的恩宽了,这姓陈的赘婿还?想怎么样??
小书吏等人却是大喜:啧,流放哦,舒服了这么多?年当大爷,可算是真正有了锻炼身子骨的机会了。
江河有些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这个结果真的满足心中困顿徘徊的期盼,直到被?昔日老师拉扯安抚,他才晓得继续做戏,故作惭愧,也哭着跪拜神色惨淡后醒悟过来哀嚎着踢打自己的陈生.....
陈生如?遭厄运,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晓得满腔怒意付诸独子,越发惹了众怒,最后是被?李二如?同拎鸡仔一样?提着进衙门的。
江河一言不发,任由踢打,坐实所有委屈。
但抬头时,瞧见素衣简行仁慈无?比的县令大人已经消失在衙门口?。
衙门门口?逐渐抽离了热闹,衙门中人回归县衙,但百姓们议论?着,十?分热闹。
江沉白在门口?站了一小会,瞧着这一幕,神色有些静默,张叔摸着胡子感慨自家县城百姓还?是蛮宽厚的。
江沉白微露嘲意:“其?实也不是他们有心偏私那江河,大部分人骨子里还?是重礼教父子的,可没人多?可怜江茶跟林月,妇人之死无?足轻重似的,但他们有心讨好大人,毕竟相比于张柳两人戕害他们的后果,能得一位好大人维护地方安定,保证他们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愿意附和。”
张叔笑:“也无?可厚非。”
“是,这也是正常之事,换做我在他们之中,也是这样?的做派,只是我想这人世间?的规则若都?如?此,也得是由对的人控制才好。”
这位主儿手段狡诈,既遵循法规,又符人情,甚至善于利用法规人情操纵人心,不管方式如?何,她始终能达成目的,结果如?其?所愿。
无?一幸免。
“在这点上,我跟他们不谋而合。”
两人对视,都?笑了,而后齐齐走进衙门。
老太爷走后,他们的背脊终于挺直了一回。
衙门南面的巷子口?,一个年少样?貌的小丫鬟借着一些摊子遮掩身形,全程观望,在几次表情活灵活现波澜后,此时回神,迅速窜入巷子里,过了一会来了一栋不甚起眼的巷中小院,看了下四周才敲了木板门。
门开了,入目一位年芳十?八九的小女郎看向小丫鬟,秀丽如?春时桃花,妍妍清美?,似是有些期待,问:“说?是那位到了,可是真的?人如?何?”
小丫鬟再次左右看看,入户,关门,这才压着兴奋低语一句,“别的我不清楚,反正跟小姐您很是般配是真的。”
小女郎皱眉,有些薄怒,抬手敲了下其?脑袋。
“我问的是其?为人,是否....是否会为民做主,而非那一遇到刑案就推脱囫囵之人?或者....是否跟那张柳二鼠同流合污?”
“自不会,二鼠死定了,小姐,他们死定了,咱们的案子应该也有个说?法了!”
小丫鬟一改此前的欢喜,沉重且怨愤加重一句。
院子内一下寂静,似乎春风来了,一扫去年秋冬累积的庭前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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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刑的受刑,等待被?判刑的也得进牢里等着。
当天牢里就被?重新分出了女牢跟男牢。
阿宝坐在草席上,坐没坐相的,呆呆傻傻,但生性天真,女狱卒苦闷大半年,被?召回办差,本就欢喜,从张叔等人那得知?案情,对她生了几分怜悯,拿了一些碎嘴给阿宝吃,一边跟往日的姐妹聊起这位新大人。
“衙门里女工少,本来有几个,受不得那两位....反正不是辞工就是命运多?舛,别的良人也不敢进咱们衙门,倒如?和尚庙一般,如?今想必很好很多?,也能如?往日老太爷在那会清明安泰了。”
“自然能,但大人年轻,公子风范,估计是好出身,咱们县里女仆寻常糙活干得利落,真要伺候好人,恐怕也不易。”
“这不得随大人提要求么,若是明了,我等妇人可比张仵作更知?选人,自行去人伢子那点人就好,对了,大人现在可是在办案子?就那江家的案子....”
她们这边闲聊还?没出结果,那边男子牢狱就来了消息。
判定了,已诏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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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药铺张家旁支二房人从祖陵那边辛劳了一天归县,入城门口?之前,张作谷作为如?今的张家宗长,承继了堂兄的家财产业,本该意气风发,但邻里乡亲的这些时日都?看得出其?之伤感痛苦,忙里忙外绝无?懈怠,如?今相随一起归县的邻里都?还?不忘宽慰他。
人死有命,实要向前看。
“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兄长实在是....总觉得这案子不对,我兄长一家与人为善,怎么就如?此了呢?那药童林大江如?何就这么歹毒,平日瞧着甚为乖巧懂事,学?药也算上进,为何非要杀我兄长一家。我改日一定要再跟衙门那边问问。”
“可别了,你之前去问案,还?不是被?那张老虎打出衙门,都?趴了半个月的榻,说?什?么同为张氏本家,好歹有些人情在,结果呢?那样?的人,咱们可真得罪不起,张兄,听?我一句劝,这事就过了,咱啊,还?是得向前看。”
张作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妻子一脸不情愿拉扯衣袖,只得恹恹作罢,旁人只继续谈起林大江这人,言谈中有些鄙夷不耻。
学?徒杀师长一家还?能为何,要么为利,要么为怨恨。
此前不是听?说?一开始林大江才是医师张安最倚重的徒弟,后来看中了张作古的独子也就是自家子侄张信礼,收入门下,后者既为亲族,又是天资聪颖,一下地位就越过了林大江,本来林大江还?有望继承药铺当大掌柜的,毕竟张安之子在读书,未来走科举,不太可能子承父业掌管药铺,张安年纪也大了,精神有所懈怠,眼看着就要提拔学?徒的关口?....
林大江能松这口?气才怪。
众人议论?时,忽前面城门口?热闹非凡,似有人群拥堵在城墙前看着上面。
“怕是衙门出诏示了,是最近有什?么案子吗?”
“你个榆木脑袋,路上老子还?跟你掰扯过江家的通奸杀人案,你忘了?想来出结果了,去看看。”
张家人这边挂着丧事,不好太热衷这种事,但实在是被?堵在城门口?,就算瞧不见那告示也听?到识字的人喊出上面的行文?内容。
“就说?那赵差役斩首示众,以示刑法,其?子嗣此后不得从科举......陈生流放千里,主犯之一林月已自戕刑,因是孤女,无?甚亲族,不做其?他惩戒,陈生之妹陈阿宝,因天性浪漫无?知?,不知?案情为兄所诓骗,不做刑罚追究,且间?接救了县太爷一命,但毕竟险些酿祸,影响案情调查,既记名在女牢差使,留做县衙服劳役,无?薪资供饭食,观其?表现再做处置。”
众人议论?纷纷,但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且多?有夸赞。
张家人这边也不乏议论?,有邻人惊讶新县令到任,且这么一看,似乎是个不错的县令。
“张兄,这是大好消息啊,免不得此案还?有转机!”
张作谷一愣,点点头应事,亦露出喜悦含泪之情。
边上,披麻戴孝年少俊逸的张信礼微微抬眼,他人高,能越过许多?围拢的百姓瞧见告示上落款的官印。
须臾间?,神色微有沉闷。
——————
今夜的县衙比往日寂静一些。
鸠占鹊巢的那两位各有龌龊的享乐行径,荒唐时难以对外道说?,现在他们换了个地方“享乐”,倒显得衙门内府有股子静寂空庭的意味。
今日匆忙,一下子下狱了诸多?人,连许多?仆役都?被?牵连了,无?人扫洗,焉知?明日开始整理,又该是如?何光景。
张叔满腹期盼,从尸房出,提着灯笼过了正堂入后堂,瞧见烛火照窗,惊讶之下认出那是县令大人的住所,恰好遇见负责巡夜的江沉白,即将手中提灯递过去。
“去瞧瞧大人?”
“可,此前大人还?说?让我安置好这些人下狱后,回头禀报她。”
“那老鬼等人如?何了?”
“看着呢。”
说?是住所,其?实分书房跟卧室。
江沉白瞧见书房门敞开,烛光照影,但人不在。
“看那,在府库。”
府库乃承敛历代案宗之地,挨着县令住宅,府库分两部分,一部分为案宗,一部分为县衙库银,人员充沛时,值班的衙役是要重兵值守于此的。
县令,案宗,县金,这三个算是一县主政之地最为重要的了。
如?今人员缺失,也得有四个差役值守,瞧见江沉白来,四人起身打招呼,也指了下烛火通明的府库,提大人处理完江家那案子就到了府库,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
桌案上果然被?翻出了许多?案宗,多?少陈年旧案,也有近期的一些案子。
烛光明朗,边上的小火盆里面还?染着一些灰烬。
屋内挺暖的。
张叔是老人,对这些旧案如?数家珍,看着入敛宗卷的官府案宗跟堂审刑案记事两份案卷被?上下叠好放着一摞摞,言语间?也多?有对先老太爷的推崇,但也有疑窦,“先太爷素来谨慎勤勉,力求案堂刑省有记事可依,归宗案卷也得详细明了供给上官日后巡查所阅,案案分明,大人是担心有旧案冤情?”
一个案子分两份记录。
一份是师爷或者书吏记录的堂审跟查案过程细节,是为纠察案情调查结果以此结案的记录。
一份是县令自己亲自写的封卷案宗,是要封卷入库的,是为等日后知?州府提调阅览或者刑部下辖的巡察使前来巡查时抽看阅览。
两份都?备齐了,有理有据,才是铁案。
不然刚到任就翻旧案,未免.....
“老县令的旧案处事,自是不必说?的,但那两人不是已经下狱?既然下狱,总得有点罪名。”
她这话说?的如?同欲草菅人命的狗官似的,但两人对此倒是如?数家珍,没几下就提到老太爷死后的大大小小案子,都?有受贿枉人等事,但凡挑出几件,找到当时苦主再讼再查,都?够这两人判死的了。
“这些苦主我跟沉白都?熟,若是那些苦主还?有疑虑不敢前来,我们去找,定能拿下这两人。”
罗非白应声,也加了一句:“尽快,也要注意对证人苦主的保护,免被?灭口?了。”
其?实此前两人就有所怀疑了,只是不好意思在人前问,现在四下无?人,张叔将门闭上,低声问罗非白,“大人,您之前提及老太爷的死可能有疑,有人去信邀您回来查案,而后您又说?遇到袭击谋杀,这些是真的吗?”
若是后者是真的,老太爷的死也可能是有凶杀之疑的。
若是前者是真的,那就更不用提了。
两人揣着这件事久久不问,就是事关重大,而现任官员跟前任....在官场上多?多?少少有点避讳。
罗非白本在翻看案宗,闻言抬眼,“你们瞧我今天说?过的话里面有几句是真的?”
两人:“.....”
那确实是冠冕堂皇没几句真的。
两人不好明说?,罗非白则是轻哂,阖了手中卷宗在桌上安置好,暗叹这小小县城本来累案不多?,但自打老太爷没了,那俩狂徒造出的糊涂官司累了一个书架,且这还?是记录在案的,不在记录的才是真冤枉。
一夜是看不可能看完的,她也吃不消这样?的辛劳。
索性起身弹微压皱的袖子,踱步在烛光剪影中。
“但,是不是真的去看看牢狱里的结果就知?道了。”
什?么结果?
张叔未知?详情,只知?道这俩人肯定盘算了什?么,因江沉白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又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牢狱之中?。
张翼之也被医师看顾过, 勉强压住伤势,痛苦难忍,但吊着命, 毕竟正在壮年, 血气犹存,又是习武人,不至于就这么没了。
可他趴在草席上也在苦思如何还能保命。
结果无二——除了背后之人相救,无其?他可能。
若是不救,他也只能咬死了当前的罪名,抵死不认其?他的,免得祸及家人。
正思索着人,脚步声?来?了。
————
趴在刑桌上的张翼之看着眼前?挂在墙上的这些刑具, 一时背脊寒凉, 而对面双手负背慢吞吞走?过墙面,一一查看这些刑具的罗非白在他眼中?既如恶鬼。
他不说话,思索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审问。
过了一会, 寂静才没打破。
“张捕头。”
“大人您忘了,小的已?经不是捕头了。”
“我?知道, 这不是故意?讽刺你吗?”
“.....”
张翼之牙龈都疼了, 闭上眼, 不再吭声?。
罗非白也不计较他闭眼不见官的无礼, 毕竟当前?已?是死罪, 辩无可辩, 反而让人生了寻思以保家人的决心?, 自是不好撬开嘴问事的。
比如买通杀手杀官以及别的, 一概不可能认。
看完所有刑具,她问:“张捕头, 你还记得刘财家田产分亩案,以及张翠氏儿女卖奴案,以及....”
她提了几个案子,多是下三行的歹人贪人田产,诓骗妇孺,残害乡里之事,最后都因为证据不足或者有被诓的协议在手而无可争辩,最后家破人亡。
每提一个案子,张翼之的眼皮子就?跟着抖一下,最后打断罗非白的话,道:“大人,这些案子都是铁案,案宗已?封,苦主也认的,小人承认此前?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理当受罪,但这些案子可别想栽在小人头上。”
“举头三尺有神明,小人当捕头这么?多年,可从未有过什么?案子出了差池可以让人问罪的,就?是告到御前?那,小人也不怕。”
罗非白:“这倒也不必,你一个捕头,不至于到御前?。”
似乎是退让了。
张翼之似有嘲讽,也睁眼看向张叔,对视中?,眼里满是轻蔑跟狠辣。
张叔眼皮也跟着跳,但并不信自家笑面虎大人会这么?退,但张柳两人歹毒,坐实的案子大多不是没了苦主,就?是苦主哑口?不敢言,若没有原告,要治罪也很?难。
而前?段时间他跟江沉白多多少少接了外办差的差事,虽然也有自身不愿在衙门内受气的原因,如今想来?,好像也是这两人推波助澜将他们打发走?。
忙起来?,他们也很?久没那些苦主的消息了
张叔表情都僵了,难看如黑墨,既恨且悔。
“看来?张捕头很?确定那些苦主要么?已?经再无可能上诉,要么?远走?他乡,无法被找到归县上诉。”
张翼之现在死猪不怕开水烫,且怨憎罗非白,恨不得在此事上让其?吃苦头,于是一板一眼道:“案子明白,真相如此,哪里还有理由上诉,若是远走?他乡,也是人生阅历之抉择,可不干小人的事。”
“而且既是铁案,大人虽为县官,也不好无端重审吧,何况小民已?是戴罪将死之身,何必再上其?他罪名。”
罗非白:“若是有端呢?”
张翼之皱眉,张叔也愣了愣。
什么?意?思?难道是大人查看案宗时发现哪里有纰漏?
那柳瓮擅此道,当年连老?太爷都没看出问题来?,难道老?太爷一走?,这人放浪形骸,在案宗上留了破绽.....
张翼之都忍不住在内心?暗骂柳老?鬼了。
“不必在心?里骂他,人家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你是捕头,体力之事如牛马,平常也不动脑,不知这文案之事的麻烦....本官看了看他关于刚刚那几个案子的记录,也算齐全,没什么?大纰漏的样子。”
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翼之忍着后背跟臀腿的剧痛,瞠目盯着罗非白。
“就?是问题出在——案宗还在,但堂审刑案记事都不见了。”
什么??!
张翼之跟张叔都有点懵。
罗非白扼腕:“只有给日后供给上官阅览的案宗,却无堂审刑案记事,你知道这在县治中?是大忌吗?日后巡察使可以此过问罪责,知州那边都有权质问。”
“只有上提的案宗,却没有查案的任何线索跟过程,这可比只有堂审刑案记事而没有案宗还要严重。”
“因为案宗可以根据堂审刑案记事续写,但堂审刑案记事却不能根据案宗而回溯记录。”
“只能打回重审。”
“而丢失堂审刑案记事且监理代掌县令之责的你们两位得背一个失察之罪。”
张翼之听?着嘴唇微抖,忍不住想说出那句话,但又顾着理智没破口?大骂。
倒是张叔内心?替他呼喊出来?了:堂审刑案记事肯定是在的,怎么?可能弄丢,他们也没必要弄丢,那些案子本来?就?是他们事事布置齐全坐实的铁案,何必把堂审刑案记事弄丢,它们一直都在!如果真弄丢,那也只能是有人故意?损毁。
张叔突然想到了今夜去府库的时候见到的火盆。
当时....火盆里有灰烬。
他那会还纳闷是不是大人觉得冷了,还得在库房烧点火取暖。
现在想来?,大人是取暖了,他心?里可是拔凉拔凉的。
然而那灰烬到底是什么?,没人能说明。
就?算他跟江沉白说了也没有证据。
大人的狠辣跟从容像让人请客一样自然。
谁会怀疑到新上任的县令会疯狂到烧毁堂审刑案记事?
而且这事说要栽在柳张两人头上也没人能反驳。
阶下之囚,且有前?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真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回旋利箭!
“大人,冤枉!我?们肯定没动那些堂审刑案记事,都是铁案,我?们没有必要,一定有人故意?的,就?为将小民入罪。”
张翼之想把这人吃了。
罗非白:“你之前?不都说自己已?是死刑了,世人皆知,谁还有必要陷害你这个罪名?毕竟失察之罪也就?夺职,杖一百。”
张翼之嘴角抽动,索性冷笑:“大人说的是,也不过是再添一个失察之罪,小人何必在乎,您又何必在乎。”
冷锋暗藏,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冷漠犀利状态。
罗非白微微一笑,手指点了点刑具架子上的一把纤薄剔刀,背对着张翼之慢条斯理道:“是啊,可是咱们都不必在乎,但那些得因为重审而重新提到衙门问罪审查的那些下三行下九流之人,他们在乎。”
张翼之一窒,看到前?方刑室中?因为封闭而拢光火的灼灼公子转身,手中?已?然握有锋利歹毒的剔刀。
指尖把玩,摩挲,慢吞吞在木质桌面上划出一条锋利的刀痕。
伴随着刀痕的拉长,张翼之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张桌子上划开一个负隅顽抗者的背部皮肤,让其?凄惨哀嚎最后求饶背罪。
他想着过去,却也听?到眼前?人说:“所以,为了自保,为了封口?,不让人把他们抖出去,他们可能会按照下九流的恶毒法子,绑架,戕害,谋杀,警告.....本官需要为你放出消息,好让你家人有所防备吗?”
“张捕头。”
“本官,素来?不愿意?牵连无辜之人。”
“心?中?不忍。”
刀锋搭在了张翼之的手指上。
“毕竟十指连心?,缺一不可。”
张叔眼皮跳得比张翼之还厉害。
他记得很?清楚——张翼之家里正好十口?人。
而对于张翼之这样的将死之人,罗非白也不是非要给他栽其?他罪名,没必要,她已?经雷厉风行给他提前?安排了死罪,为的只是把人栽在牢狱里,方便审问。
至于到底问什么?,也只有张翼之知道。
他被逼到了绝境——十口?人,要么?被背后的人封口?,要么?被下三行的人封口?,他只能二选一,或者索性投靠眼前?人,给她想要的,让她护着那十口?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县令?竟以百姓性命当要挟。
虽然他自己不是个东西,但他的家人也是命啊。
“你怎能如此歹毒?对得起这一身官服?”
张翼之忍不住质问。
罗非白瞥了他一眼,刀锋连动都没动,自然没生气,只是略低头看了衣服,反省了下自己,回了一句。
“那真是对不住你了,下次我?穿常服来??”
这语气竟还带着几分商量。
张翼之绝望到哇一口?,内伤加重,直接吐血。
张叔默默用?验尸所用?的毛巾擦了下沾血的衣摆,努力回想着自家老?太爷曾经的英明正直光辉万丈,更努力不去看手段无端黑得让歹人都气吐血的新太爷。
张翼之是真没有办法了,眼神涣散往周遭瞥去。
刑房封闭,里面就?三个人,其?他差役帮着把人抬进来?束缚住之后就?出去了,现在就?张叔,罗非白跟张翼之。
张翼之应当知道这点,只是出于内心?恐惧,会下意?识提防有人偷听?。
张叔就?凭着其?这般反应,就?晓得背后藏的秘密肯定不止之前?那些案子。
那些案子多为小民刑案,哪怕涉及凶杀命案,其?实也不至于让罪恶满盈的张翼之如此惶恐。
小人威下而惧上。
柳张上面有人,而他们藏掖着的秘密跟这人有牵连。
自己犯罪只需要考虑靠山是否愿意?为自己做保。
一旦靠山有事,他们又是知情人,那等来?的只会是灭口?。
或者两人是因为害了更高权位的人才恐惧——老?太爷或者罗非白。
这是两个方向。
张叔一个仵作竟也一步步推敲起来?,很?快想到了刚刚在库房问罗非白的那个问题,眉目紧锁。
张翼之确实让步了,但让得不多。
“那些案子,我?可以认,其?间有一些柳师爷主导的谋略,还有做的字据文书皆出自他手。”
“足可以让大人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碍,立即实罪将他处死。”
张叔有些不满,这不还是没说到关于老?太爷的机密之处吗?
不过只凭着后者交代也算是能避免柳瓮动用?往日人脉作保了,当前?这些事,包括那张大锤指认的确实可以让人入罪,但未必是死罪。
只要县城那些有功名地?位的举人老?爷等作保,甚至更高一些的人作保,加上此人年纪大了,顾念从前?功劳,还是得放人。
县太爷之前?只是利用?张大锤把人弄进了牢狱里,有罪名在,方便长期审讯,等坐实了这些罪名才能弄死。
一旦这些人速度更快或者做保力度更大,就?不太好说了。
现在张翼之开口?,倒是迅捷了一大步。
然,罗非白并不满意?,拿出江沉白之前?给他的一沓东西。
“看看。”
张翼之一看,都是供认状,签字画押且文字密密麻麻记录着,显然内情详实,只稍看到几个人名跟田产铺子等财资,张翼之就?如被炭火烧到,猛然盯着罗非白。
罗非白:“你知道的,你能指认的,衙门里不下八个人已?经先一步指认了,而且你以前?也算自持身份,很?多事不愿意?自己去办,都是他们去跑的腿,所以,其?实他们比你更清楚那些细节。”
“张捕头,距离白日之事到今夜已?过去四个时辰了。”
“你说是镇上的消息蔓延快,还是镇上往外传的消息快?”
当你要卖出的东西,人家已?经有了,你还想得到人家手里的钱,那是绝无可能的。
买卖不是这么?做的。
张翼之冷汗下来?,崩不住了,下意?识嘴唇哆嗦道:“老?太爷的事跟我?没关系,他也是身染重病,有心?结,不愿费心?医治,这才亡故。”
“老?张,这你是知道的啊。”
张翼之再接再厉:“大人,您是新到任的,不管从前?是否有人跟您说过什么?,老?太爷这事是真跟我?没关系,但您若是非要从我?这得到些什么?.....我?只能说下三行的那些人的确有些东西拿捏在我?手里,我?可以把这些交代到您手中?,也希望您能肃清邪祟,保百姓安宁,也算是死罪难逃的我?为咱们阜城略尽绵薄之力。”
张叔一改以前?的观点,被罗非白影响了,现在总觉得老?太爷那事肯定有猫腻,不然大人还没问,这人心?里就?有准备了,主动提起,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他正要逼问。
罗非白却答应了,“行,你若是交代出这些,本官也足够做些实绩了,对此,也不吝拦着那些下三行的人对付你的家人,而下三行的人一旦被铲除,你的家人自然也是安全的。”
“本官可以未来?官途对天发誓,此言当真。”
张翼之大大松一口?气,告知自己往日跟那些下三行的人做买卖,其?实在每个小案子里都留有一些佐证,也将实情记录在一个小册子里,既为了将来?能用?得上这些下三行之人的地?方可以要挟,也等于自保,毕竟等他将来?卸任,这些下九流可未必能放过他这个合谋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自然要去攀附新的捕头。
所以,那小册子就?是他留给自己的底牌。
“东西就?藏在我?老?家的烟囱土炕里。”
罗非白记下了地?方,看向张叔,张叔告知此人老?家的确是在那边,“他们张氏一宗多在淮水村,后来?搬迁到县城居住的人不少,但凡宗族祭祀或者时节礼事,也都会回去。”
这种事,各地?都一样。
宗亲为大。
永安药铺张家,就?是那一家子棺椁一条长龙送葬的那个....他们那天去的祖陵也就?是在淮水村咯?
倒是凑上了,明日正好一起。
不过有了那小册子就?可以拿捏本城那些下九流,可比花时间去找证据省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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