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你总要离开我的。”
言洄看她冷漠眉眼,仿佛对?此不屑一顾,握紧拳头,轻飘飘说:“今日周姑娘要离开了。”
“但现在?看来,是公子您要先?离开她了,为了别的女子,是吗?”
以下犯上不过如此。
进了马车的奚玄回?身,掀开帘子瞧他。
不怒自威,眼底有?冷。
言洄在?马上回?视他,忍着这么多年习惯了的退让,压着一点愤怒,释放了内心的一点恶劣。
“席面上,恐怕有?周家的人脉。”
“也许,她已经知道了。”
“怕是很震惊,原来公子您也不是那么不近女色。”
就好像他一样震惊,无言以对?,又心神不宁。
奚玄也会这样吗?对?一个人如视珍宝,甚至暴露身手,不顾一切。
那种珍爱,是任何谋算不可预判,不可利用的情感。
柳青萝,这个人就像是无端杀出的一个变故,打得?所有?人乱了棋路。
——————
消息,周大人已经得?到了,还告诉了周燕纾。
“为父一开始就不看好此人,燕纾,你放心,此人不堪托付,为父一定为你选更?好的夫君,王都?跟北地,总有?好儿郎。”
周燕纾淡定得?仿佛不受这等屈辱的消息所影响,坐在?马车里,扶着额侧翻阅书籍,淡然道:“父亲多虑了,联姻之伴侣不过是为族群所谋,贡献为人子女的应尽之责,为这么多年享受家族荣耀做出的一点点回?馈,若是太当真,才是可笑,这不是父亲一直教导给我的吗?”
周大人听着听着,不出意料想到了自己跟长公主的婚约,想到自己的背叛,想到病重的独子,想到.....自己那无所不能?的父亲私下给周燕纾的令牌。
他内心翻卷,有?了愤怒,又有?了无奈,最后?平复震动,垂眸软了声音,“总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为难。”
“女儿早就明白?了,父亲不必忧虑。”
“......”
周大人无端有?些害怕女儿神似周太公的似笑非笑,还欲说些什么,后?面传来动静,转头看去。
一绯红官袍的年少郎君骑马过街,在?清晨朝露中,在?湿润雾气中追来。
无声,不呼喊,是周家人惯用的骑马之姿。
周大人转头,下意识看着马车里坐着的女儿。
——————
马车停下,大队人马缓缓往前?,但也算等着他们。
王都?外?,来时煊赫,走时依旧。
但这次周燕纾没有?下马,只让护卫跟仆人全部褪去,允许奚玄骑马到窗外?。
帘子撩起,周燕纾看着她。
“奚玄,不管是意外?,还是别的,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婚约了。”
“我不会再与任何人联姻,终究是不可信的东西,也无甚意思。”
“多谢你给的这一场体面。”
原本?已经默契默认的收场,偏偏如此,让她周燕纾成了满城议论的笑柄。
她没太生气,只是觉得?疲惫。
好奇怪,她周燕纾自负尊贵,却从始至终不是她父亲或者别人的首选。
陛下利用,父亲利用,连奚玄....
虽然早该看开,终究是意难平。
奚玄静默,没法解释,她没法解释柳青萝的身份,一如她没法说自己的身份,只有?无边的无奈跟惆怅,最后?只能?从袖下取出一物,掩在?掌心,递进窗子。
周燕纾冷眼看着,没有?接。
“是补偿?”她的清冷软化了,其实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哪怕她没看清这东西是什么。
奚玄:“不是,是我这些年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但局面如此,可能?难以把握,也没有?可信之人,是托付。”
周燕纾皱眉,“之前?,你说过各有?局,现在?这是为何?”
奚玄:“局面有?变故了,周姑娘。”
她其实笑了,“原以为自己两袖清风,没什么可失去的,原来命运使然。”
“我在?办一个案子,想拿捏对?方,结果对?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我的一位故人,他是为了贿赂我,却不知冥冥之中恰好让我被掣肘,我的故人啊,她无端入了局,必然为许多人查探对?付,间接也能?查到我身上。如此,我既有?了软肋,难以维持原来的打算,得?改变计划,所以也只能?托付你了。”
多奇怪的命运,就这么一步步推动,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到了。
“有?了它,估计你也能?更?早达成目的。”
再不好解释,奚玄也给了一个大概的交代,她没有?因为自己的隐私跟为难而让一个清白?女子连知道真相的机会都?没有?就背负这么大的羞辱远离故土。
她也觉得?自己不配吧。
只是不能?明说。
周燕纾默然,问:“有?多艰难?可会死?把那姑娘交给我,我来安排,我能?保她安稳无恙。”
奚玄:“不用,拖泥带水最麻烦。”
“我总不能?谁都?连累了,又谁都?保不住吧。”
“也希望周姑娘被我伤了体面的时候,我自己也能?留住一点体面。”
“对?不住了,这也是我的不堪。”
周燕纾一怔。
奚玄已经将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指尖冰凉,比那玉牌还冰凉,“一路顺风,周姑娘。”
车队继续,离开王都?。
周燕纾看着那人那马消失视野中,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玉牌之上两个字。
她微怔,抬头看去,车队刚好过了通思亭。
来时,走时。
离乡故地,通思如旧。
此生若要再相见,但看天命何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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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果然查到了柳青萝身上。
所有?触手都?奔着她去了,哪怕奚玄已经做好了部署,最后?也只能?以“苟且”“负心”来保住对?方。
秘阁中,柳青萝几次想要离开。
奚玄用筷子扒着饭,笑:“你在?怕什么?小鼻涕?”
柳青萝美丽妩媚的面容有?一顿的窘迫,“你这人....也不怕隔墙有?耳?可是你说的要捂住旧事?!”
“现在?多少人在?查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查我不要紧....连累你怎么办?”
天知道她在?席上见到举国文明的奚玄公子时有?多震惊恐慌。
但她也看出对?方失态了。
哪怕各自容颜打扮身份大变,她们还是一眼看出了彼此。
多少年了?
“不会,真正?要紧的也就三波人。”
“谁?”
“陛下,岱钦.朝戈,我的祖父。”
柳青萝有?点迷茫。
所以,这三人不要紧吗?
这不是当今天下最要紧的几个人吗?
奚玄吃完,撑着下巴,没有?半点奚公子的端庄雅致,也没有?面对?奚为臣的凉薄散漫,只有?年少时的顽劣跟恣意。
“是要紧,但你我没什么可失去的,倒是他们,各有?顾虑....只要拿捏住他们的秘密,总能?把局面稳住。”
“我说过你会没事?,我会把你安全送出王都?,就这些时日了。”
柳青萝不懂这些朝局危机,她只是习惯了对?眼前?人听话,“那你怎么办?你也能?出王都?吗?”
“能?。”
奚玄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
“虽然会晚一点,但你会看到我安全无虞的。”
“孩子会好好生下来。”
“你也会好好的,就好像我们三个人年少时说好的,会顺顺利利,吃好喝好睡好,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也能?一直在?一起。”
“二狗子....”
早就没了。
柳青萝想说,但又不堪说,她也有?不能?跟奚玄提过去那些年的顾虑,一如对?方也没提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奚玄公子。
奚玄:“没关系,给他立个坟,他变成鬼了也得?来,不来就是毁诺。”
“你别说了,怪吓人的....他从小就爱装鬼吓我们,结果搞到最后?是他最怕鬼。”
奚玄托着下巴笑,又看着柳青萝的肚子,虽然还没显,但的确有?孕在?身。
因为有?孕,所以被要挟到王都?当做贿赂一样送到她这个奚玄公子面前?。
结果....
奚玄说了一句,柳青萝迷糊,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人重复:“你要记住,以后?不管谁来问,你只说....这是我的孩子。”
柳青萝呆滞。
“是奚玄的孩子。”
奚玄的手指盖住她的眼,轻声道:“别害怕,只要咬死了这一句,不管是谁突破我的庇护,到你面前?,他们都?不敢伤害你跟孩子。”
“人,只要有?价值,命就能?保住。”
“就还有?将来。”
出了秘阁,王都?街道上清冷孤寂,下了小雨。
马上的言洄很沉默,低声说:“公子,管家老报,老太爷身子越来越不好了,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奚玄:“今夜吧。”
言洄惊讶,但没说什么,正?要带着护卫回?奚府,突然!
杀手落下。
包围袭杀!
“敌袭!”
——————
负伤的奚玄步伐踉跄回?入奚氏,言洄都?快追不上她的步伐。
“公子....”
他看到公子的脚步一路滴血,直到进了老宅子。
“谁都?不许进,滚!”
门一关,整个屋内的药味染上了血腥味。
奚玄转身,看着病入膏肓的奚为臣,一步步走近。
“祖父,听到外?面的言洄殿下在?做戏了吗?你说他有?几分真假?生怕我伤到了,若是知道他的父王要杀他,要扶我上位,怕是今夜都?不会这么护着我。”
奚为臣睁开眼,看着她。
奚玄:“今夜派来的刺客明面上是突狡那边的,其实是你派的,对?吗?
杀了我,为言洄铲除后?患,同时,您也已经把您当年捏造郑家通敌卖国的证据故意让他拿到,毁掉自己毕生的荣耀跟性命,拖上整个奚氏,也要为桁朝树立一位名正?言顺的新?君。”
“但那人,不可能?是为女儿身又出身卑贱的我。”
“我还以为我们是一伙的。”
奚为臣:“我这么做,难道不该吗?可惜了,被你发现了,你又该如何?”
奚玄:“被我发现,也是你的计划吗?”
奚为臣缄默,奚玄笑,走近了,跪在?榻边,“久病成医,何况我本?就擅医,您这病,是自己吃毒,控制着死亡的日期,派出的人也只是二流货色,根本?杀不了我,这你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从小我就力大无穷,被你当做死士培养多年,那些部曲其实也算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所以这个计划一开始就会被我知道——你知道,所以是在?激怒我,以为我会顺着这个计划假死遁逃,跟柳青萝远离王都?,从此出局。”
“然后?奚氏的大罪,您自己来背,不惜拖着整个奚氏去死。”
“对?吗?奚国公。”
“您,这是要保我吗?”
她太聪明,也太了解他了。
这么多年,他教她权术,因为其聪明绝顶,太像自己后?者是期盼的继承人,忍不住倾囊相授,于是在?玩弄心术上,俩祖孙总是很容易就猜到对?方的戏路。
像敌人,又像是战友。
“你把自己看太重了。”奚为臣刻薄道。
“为了国家,牺牲个把人不算什么,言洄的确也算是可以期盼的君主。”
奚玄:“那祖母跟其他奚家人呢?”
奚为臣木然:“跟你有?关系吗?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孙子了,你身体内的血,有?半分跟奚家,跟微生家有?关吗?真正?与你有?关的只是柳青萝这样的卑贱之人....”
“你也时候滚了。”
奚玄静默,忽然挥手拍掉桌子上的茶碗。
药,洒了一地。
杯碗也碎裂了。
惊动了外?面的护卫,但没人敢靠近。
言洄转身看着里面的烛火,眉头紧锁。
屋内,奚玄眼底赤红,拉开衣袖,露出雪白?手腕上的黑线。
“跟我没关系?没关系你当年拿我当棋子顶替奚玄之后?,为何要让那鬼医给我下剧毒以此来折磨我?”
“没有?关系,你会狠心到利用我的体质将我跟那些死士一起培养?什么世?家公子,毓秀兰芝,奚氏探花郎.....我再努力,你也从未想过让我走这条路。”
“为什么,不就是记恨我吗?”
“你查到了吧,当年我根本?不是偶然出现在?伶人园门口。”
“微生琬琰去办事?,查她家族故人,车马过官道,遇到一群乞丐在?那求饭食,她心地好,停下了,让下属给钱财,却在?那些乞丐里面看到了一个故作打扮干净的少年人,怜惜之下,才知对?方母亲弟弟病重.....不仅给了钱财,还亲自过去看望,结果,也就是在?那条路上被几路人马伏击了,惨死其中。”
“本?来按照计划,她不该离开主道的,就因为这次好心。”
“当年你就彻查其中变故,后?来查到了那个乞丐是我,该多恨啊,但因为那时候木已成舟,要用我来蒙混桁帝,不得?已忍着.....”
“奚国公,既然已经做了初一,为何在?十五时要放我一马?”
“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
她指着自己手腕上的毒线,笑着,牙齿间却见了血水。
本?来就毒发之期,将死之人。
她不懂这个死老头为何如此。
奚为臣看她癫狂,看她失态,看她毫无半点自己教诲的体面尊荣,但平静地看着,最后?才说。
“我的确恨你,厌憎你,从未喜爱过你这般人。”
“甚至认为你是个不祥之人。”
奚玄笑:“那你还教我那么多,养虎为患?”
“你没发现每次教你的时候都?让你带着书童吗?”
“其实是以你为幌子教导未来的天子,我对?你,从无半点期待。”
“棋子就是棋子,让你脱身,也是利用你的心软——只要你活着,终究会在?外?利用跟周燕纾的关系替我护住几个奚家人。”
“养了你这么久,就是一条狗,也该派上一点用场。”
“奚玄,这是教你的最后?一场阳谋。”
奚玄面无表情:“受教了,那你想过祖母吗?若你得?罪,她根本?不可能?脱身。”
“她不会有?事?,陛下最不可能?杀的就是她,毕竟是他母妃一族,且全族为抗当年战火而族灭,有?丹书铁券,且从小哺育教养过他。”
“至于别的,看天意了。”
奚为臣笑,“我奚为臣逆天而起,扶持家族,让他们得?享受荣耀这么多年,其实最后?也依旧跟其他大氏族一般,起起落落,他们也该看清世?态变幻。”
“倒是你,一旦身份败露,所有?人都?可以欺辱你,践踏你,其实,你骨子里应当是骄傲的,也能?忍受吗?”
奚为臣看着她,“人是会变的,你年少时能?忍,那是因为那时你不是奚玄,现在?,当了这么多年的奚玄,也堪如此受辱?”
“听我的,今夜就诈死离开,如今这局面,你摆不平,因为羟族根本?就不可能?让你继续当奚玄成为桁朝太子,他们会不断利用你的身份跟凉王一脉的事?做文章,掀起朝廷波澜。”
“让你消失,也是我为桁朝长远打算。”
“我死了,你也死了,奚氏灭门,言洄上位,成为太子,周家会与之联姻....这就是本?来的计划。”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我奚氏,陛下跟朝堂争取到了多年的稳定。”
“别的,毫无价值。”
多大的羞辱,全盘否定,奚玄却是靠近,静静看着他,最后?轻声说:“那您有?没有?想过您扶持我这么多年,其实那些属于您的,都?属于我了,包括这封密信。”
奚为臣瞳孔微震,枕头下的信被奚玄抽出,打开。
其中提到了——拢城,罗青。
查了这么多年的事?,原来韩柏在?坚持的事?,他也在?查,可惜韩柏死了,死前?不知是否确定了这件事?。
两个大老爷们,始终放不下被一个小姑娘辅助定当年大局的恩情。
他在?想,当时韩柏得?泼天荣耀时醉酒时的一句。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这荣耀该共享于罗青义士。”
“大义者,不该蒙尘。”
是啊,大义者,如今才知。
当知道奚玄就是罗青时,原本?还能?认可奚玄的计划,打算牺牲她保全奚氏的奚为臣就全盘推翻了计划。
以身入局。
把人摘出去,回?归她应有?的安定生活。
什么天下,什么朝堂,什么恩怨,应该都?跟她没关系。
可是....
奚为臣眼底红了,看着奚玄把密信放在?火盆里点燃。
“你的计划.....”
奚玄松开手指,让密信掉落火盆,再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药丸。
“您会死,死在?我这个奚玄的手里,毒杀,我上位,成为奚国公,奚氏会被我掌控,言洄会因为我掌权而迟疑不定,有?时候人心也是可以利用的,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年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卑怯不甘的小王子,其实也是可以掌握在?掌心的。”
“再拖延几年,这几年也足够让我安排好祖母跟其他奚家人了。”
奚为臣:“你留在?王都?,柳青萝那边....”
“柳青萝那边今夜已被袭击,火海之烈,她生死不知。”
“就当是我这个忤逆之辈肆意妄为好了。”
“祖父,我说过了,还是得?按我的计划来。”
她把药丸塞进奚为臣的嘴里,“您太累了,天天跪祠堂,因为愧疚,连最爱的结发妻子都?不敢一见,也不敢跟她吃一顿饭,我看着都?难受,但我懂。”
“我也好愧疚。”
“怎么办,她最喜欢的儿媳妇跟孙女都?是因为我死的。”
“她还对?我那么好。”
“我怎么配?”
奚玄像是讥诮,“这些年,每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那天没有?抱着卖身蛊惑有?钱人给我母亲弟弟赚医药费,是不是就不会害了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刚摆脱罗青这个身份,就把他们给害了。”
“就因为我像奚玄像她?”
“也许我那早死的爹说得?没错,我是个丧门星,早该死了。”
“若非这个罪责,你以为我会管你们奚家吗?饭再好吃也不能?够,她快死的时候,我赶到了,她看见我,其实是不放心的,嘱咐我了,让我为奚氏做解释,稳住陛下,她知道是自己的丈夫不轨,但她唯独不怨您跟祖母他们,就好像她没法去找言家报仇,不过,她最后?也不放心她的儿子,也就是奚玄,提到了伶人园,我这才跑过去看看,结果,让你瞧见了。”
奚玄想起那天跪在?这个毁容的贵妇人身边,后?者断臂残肢,却朝着她笑,也用剩下的手臂抚摸她的脸,像是遗憾,像是忧虑,眼含泪水。
说,不怪你。
奚玄想着想着,笑了。
“其实我总在?遇到一些好人,但你们这些好人,总是命比我都?短。”
毒丸其实是甜的,毒素也足够让人安然昏睡,无痛死亡,奚为臣暗想这小混蛋果然是心软的,就这么要把他这个老骨头轻轻松松送走。
他也的确是累了,太累了。
这一局也太难破了,总要有?人死。
他这么轻松死了,将来总有?人是生不日死的。
以身入局的人,恐怕不是他,是这个被他教养长大的女孩。
罗青罗青,怎么那么难找?
他恍惚明白?了。
柳青萝。
传讯的不是眼前?人,是眼前?人委托柳青萝,因为不是同一人,所以查找的路径踪迹是偏差的,总是对?不上一块,所以,这么多年他才没能?意识到仇恨着的棋子原来一直是在?查的“恩人”。
“你,当年让柳青萝传密信,是不想自己背功,想让她得?到庇护吗?”
“你为何,不自己....自己变强....再保护她....如果你那时候就被我们护住,可能?...会好很多。”
是啊,如果当年做这样的选择,柳青萝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当年她让柳青萝去顶替交密信,就是有?这样的盘算,她自己却因为某些原因根本?不敢露面。
但后?者不知为何没有?顶功,以至于....
她在?韩冬冬那得?知情况的时候,心中惊疑,再在?前?些日子瞧见后?者成了名妓,内心之震撼。
这是她不能?谋算的变故。
她也不能?想象是什么遭遇让当年笨拙憨厚的小鼻涕闺蜜成了如今琴棋书画齐绝的第一名妓。
那定然是毁心灭骨的被迫跟挣扎。
人为了活下去,总是逼不得?已,成长得?越优秀齐全,却见过程之痛苦。
所以她成了奚玄,而小鼻涕成了柳青萝。
三人之一的二狗子却死了,惨死。
死在?时代之中,死在?保护她们的路上。
奚玄面无表情:“我有?另外?天大的罪名,哪怕是那样的功绩也会被全天下的人诟病判刑,您跟韩将军也护不住我,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另有?他人,会被对?方利用,只能?藏起来。”
奚为臣:“是什么罪名....”
奚玄:“弑父,他把我卖进了乐园,又想做别的不义之事?,挺该死的。”
奚为臣猛然睁大眼,奚玄却捂住了奚为臣的嘴巴。
“嘘,祖父,你也有?被我吓到的时候?”
“别问了,早死早超生,知道得?少,对?您身体好。”
“再见。”
奚为臣陷入了昏沉,口舌中带着甜意,恍惚间才想起是曾经让老妻照顾小姑娘时,后?者得?知是女孩,特地在?药汁里加了桂花蜜饯。
也是桂花味啊。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眼前?人发顶,微微颤,最终长长一叹。
闭上眼。
任由对?方在?自己脖子上故意掐出痕迹。
奚公,毙。
同时,知道一些秘密的人跟探子,包括羟族在?朝内的内奸也都?被暗杀。
口舌被拔掉,饶是桁帝意识到不对?劲,却也再查不到关于奚玄这个人身份的真假。
她去刑部从来不只是为了替蔡寻找真相以及报仇。
另有?目的罢了。
她是奚玄,也只能?是奚玄,最多只能?传她是不是帝王之子,但这个消息并不是羟族跟其他人乐于见到的,因为怕其真的是帝王之子。
一月后?,奚玄继国公位,守孝完毕,拜相,权倾朝野。
几年后?,奚氏被其不断打压,许多成员四?散飘零,不断被暗杀,买不断被抹除痕迹,直到事?情败露,下狱。
————————
当?她是第一权相的时候, 朝局风波渐停,而在被抓下狱之前,距离周燕纾回到王都参加王族间隔十?年一次的大祭祖但提前在鳞羽阁见到奚玄, 也不算太久。
越过一年, 但又卡在没那么多年,他们?都?刚长成,又年华芳菲正胜之时。
似乎随着那位柳青萝姑娘的“逝去”,内外心照不宣对男子?多情的宽厚,帝王之心的爱重,朝野对其才华的倚重,都?在有意淡化?这件事,以至于周燕纾时隔这么久回到王都?, 在鳞羽阁看着一副画作的时候, 被好几拨人打扰,对方总是.....有一种话里话外将她跟某人牵扯起来的感觉。
甚至用一种“命定的归属”来看待她。
然后,他们?撞见了。
因为隔着垂挂的画布, 她走?过剪影,瞧见对面画布帘子?走?过来的人, 是那人。
对方的眉眼, 长得越发英冷又薄情了。
像是画里的人。
风一吹, 就真的走?出来了, 带着浅浅的笔墨香, 流淌在白底绯衣之上?, 眉目流转, 冷冽暗藏。
——————
王都?风云变幻, 从一国柱石崩坍到新?柱石上?位,仿佛都?是人间谈笑的事。
但她那天看到了自家素来云淡风轻的老爷子?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而后浮一大白,一醉天明。
她没有劝其克制,就好像他也不问他在王都?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太冷淡了,人家又不愿意了,醉醺醺问她是不是不孝。
“也不怕我醉死啊,你个女?娃子?。”
她弯腰捡起地上?在外面价值万金的画作,都?没抬头瞧人家。
“一生大梦,浮醉生死,祖父您不是早就看淡了吗?”
周太公似睡非睡,哼哼唧唧,“自然是看淡了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这把老骨头看不透的吗?倒是你,小小年纪,有那么深的牵挂干什么?”
“祖父看错了,我没有。”
她正捡起下一幅画,还未瞧见画作样子?,既先失神,手指才觉得冰凉,原来已?经摸到了檀木画轴,淡淡的香,沉淀的隽永,有点像某个人身上?的气味。
那种?长久被书香跟案牍累积卷宗所?覆卷的气味,沉重又深刻,缠着对方不放。
明明.....那人骑在马上?的样子?,是那样自由的绯红兰玉,像是什么都?追不上?她,她都?能?将之抛开脑后。
但其实就是....对方确确实实在奔赴一场罪大恶极的刑场。
老国公的死有问题,她知道,只是不知道老国公为何要自杀,又为何用满心毒药自杀时没多久骤然暴毙。
所?以.......
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的情报比她手里的更缜密全面,包括陛下手里。
“我,只是好奇。”
她说?。
老太公:“我可没问你为什么哦?”
“逢人先自省,自答,既心有不安。”
“你也会不安吗?”
老太公很早以前就喜欢跟她平等相谈,仿佛在培养她的地位,她懂,但此?刻,她无端又想当?个晚辈了,让长辈敦厚教诲,替她解疑,去忧愁。
“会的。”
“所?以祖父也会有看不懂一个人吗?”
“老国公,陛下,您看得懂吗?“
周太公漠然一会,似乎睡着了,周燕纾微微失望,正要捡起画起身悄声离开。
“爱尤不及,恨之至深,悔对挚爱亲眷,只求速死,但,国之柱石,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