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祹无声叹息,他预感到他们在上书房的悠闲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胤禛回了家,泰芬珠笑意盈盈:“爷,刚刚诚郡王府来人,说三嫂生了,是个小阿哥。”
胤禛挑眉:“有说洗三满月的事儿吗?”
泰芬珠点头:“说是希望您帮着待下客,当天早些去就好,其他的三嫂娘家人就帮着办了。”
胤禛坐到膳桌前:“那还好,挺省事儿,我还以为我得帮着操办宴会呢!”
泰芬珠笑着摇头,低头喝汤,她胃口很好,最近越发爱吃清炖羊肉。
匆匆扒完饭,胤禛跑到前院跟着工匠学怎么挖河道。
泰芬珠坐着消了会儿食,左右无事,慢悠悠地去前院看胤禛。
为了能让自己更好理解,胤禛在屋子后面刨开几块砖石,模仿着永定河附近的地形堆了个立体的泥地图出来。
身旁蹲着两个工匠,胤禛满手泥土,右手拿着个水瓢皱眉听二人讲话。
苏培盛最是忠心,撩起衣服下摆,忙着给爷把模型恢复原状,一会儿还要用呢!
泰芬珠站在不远处看了看,笑笑回正院了。
夜深了,胤禛洗漱好回屋,翻看着《水经注》,提笔记着什么,感叹道:“治水不易啊!但是我觉得只要认真踏实地干就比他们只想着贪污银子要好。”
泰芬珠笑道:“爷说得对。”
胤禛无奈道:“人皆有私啊,我这些日子翻看官员的卷宗,之前一个也叫于成龙的是个清官,这个于成龙同样是个刚直不阿的,可惜他到底还得在朝中四处拜码头,想要治个水还得先喂饱那些人,真是没天理了!”
泰芬珠好奇道:“那他是委屈求全了?”
胤禛叹息:“银子他肯定也拿了,不拿佛伦还不放心呢,那俩工匠与我说河堤不牢靠,下场大雨估计就会垮掉,于成龙啊,我也不想猜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个朝堂上,像他这种还惦记着做些事儿的人就那数得着的几个,不能强求了。”
泰芬珠也是叹了一口气:“这河堤修得真是叫人揪心。”
胤禛深吸一口气:“我之前低估了能从河道上贪污的银子,我如果真想揽下这个活儿,就是明摆着和老大老八作对了,大部分的银子都会上交到他们和明珠手里,而且索额图和太子也在盯着河道,那些钱他们也眼馋,我得想想办法,不能叫永定河成为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仓。”
泰芬珠苦恼道:“求求汗阿玛?”
胤禛微微摇头:“求是肯定要求的,但是我得思虑周全,说真的,汗阿玛也许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银子进了官儿的口袋里,但他绝对知道贪污的量不少。汗阿玛想得大概是,等河道治理好了,再收拾那帮子人,银子还能再进了国库,只是养寇自重的道理谁都懂。明珠和索额图胆大包天,让永定河频频决堤也无妨,反正一切都可以推到天灾大雨上。”
胤禛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前方,轻声道:“索额图连着太子,纳兰明珠连着老大和老八,汗阿玛要何时才能下定决心收拾了这俩呢?那些被汹涌的水患收掉性命的百姓只能成为太子和直郡王颜面的牺牲品了,还有随之一同葬送的朝廷信用。”
泰芬珠难过地看着胤禛,胤禛轻笑了起来:“我之前恼恨于成龙,可是我现在不怪他了。索额图和明珠依然可以锦衣玉食住在京城,京城高官如此,怎么能怪一个终究心向百姓心向治河的地方官员呢?这不是他的错。”
泰芬珠哽咽道:“爷,肯定有心向社稷的能臣干吏。”
胤禛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低低道:“或许有吧,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最后的几个字低不可闻。
出了月子的董鄂氏容光焕发,硬要留泰芬珠在府里吃了点心再走。
泰芬珠靠在椅子背上,笑看着董鄂氏风风火火地带着侍女进来,挪瑜道:“三嫂今儿大方啊,舍得请我尝你们家的美味。”
董鄂氏指挥侍女摆盘儿,闻言挑眉笑道:“我什么时候吝啬了啊?你这可是给我造谣啊!”
泰芬珠失笑出声。
董鄂氏满意地看了看丰盛的下午茶,打发人下去,自己也坐到桌边儿,招呼道:“你快品尝一下,我觉着味儿不错。”
泰芬珠笑着拿起一个核桃饼,吃了一口后点头:“确实不错,你心情可以啊,都有心思琢磨这些吃食。”
董鄂氏得意道:“我这月子做得舒坦得很,自然有空想想闲事儿。”
泰芬珠笑着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董鄂氏眉飞色舞:“我真的觉得啊,三爷完全可以一直待在外头,一年回来住一两个月就好了,这样我高兴,他高兴,后院的格格们也安宁,我可是瞧出来了,我们爷不在,下人们都轻松自在了不少!”
董鄂氏期待地看向泰芬珠,泰芬珠放下茶杯,摇头笑道:“三哥应该快回来了,我听四爷说,圣驾应该是在十一月中旬返京。”今天都十月初二了。
董鄂氏瞪了泰芬珠一眼,嗔怪道:“你就不能容我再得意得意?三爷不在,这府里只有我说了算,等他回来,我又得天天和他掐架了。”
泰芬珠无奈道:“你都有两个小阿哥了,后院谁敢对你不敬吗?”
董鄂氏叹口气:“我这也是没法子嘛,三爷惯爱怜香惜玉,他老为了格格和我谈话,我让了一次,就得次次让,这府邸以后是我儿子的,敢挑拨三爷和我闹事的妾侍不是傻就是心怀鬼胎,我岂能容下?”
泰芬珠喝着茶,没搭话,她说一两句还行,这毕竟是内宅家事不好多嘴。
董鄂氏没有多纠缠这个话题的意思,胤祉是个什么人,她看得明白的了,反正她地位稳固,就当陪他玩儿了。
董鄂氏眨眨眼:“你怀得是个阿哥还是格格?”
泰芬珠低头看了看肚子,笑道:“请太医看过了,是个阿哥。”
董鄂氏扬唇:“可以啊,眼瞧着你这日子也快熬出来了!”
泰芬珠笑了笑:“我日子一直过得不错吧?”
董鄂氏摇头:“你那是自己糊弄自己,我承认小孩子挺惹人怜爱,可是别人家的就罢了,自己的庶子女这种,没几个真心喜欢的,最起码不可能从孩子一出生就喜欢。”
泰芬珠有些无奈地笑了:“慢慢相处就好,日子久了,感情自然就有了。”
董鄂氏点头:“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这得孩子们的生母安分,咱们这种人家是少不了庶出的孩子,可是府中大小事是我操心,总不能这边儿格格惹我生气,那边儿要求我对她的儿子视若己出毫不迁怒吧?我觉着神仙都做不到。”
泰芬珠如实道:“大部分妾侍都不会有挑战主母的心思。”康熙之所以非要早早地赐格格,就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妾侍其实没资格与福晋分庭抗礼。康熙不可能给儿子们家世太好的格格,他自己的后宫都还忌讳满军旗呢!
阿哥们天天在上书房泡着,回了阿哥所还有功课,宫里种种规矩束缚,处处要用人情和银子开道,格格们只能呆在屋子里,就连热水都是限量限时取用的,她们能给阿哥们留下几分印象呢?
胤祺的刘佳格格,胤祐的纳喇格格,包括她院子里的李氏和宋氏,都只是因为有子嗣才能尊贵一些,别人需要人情走礼才会提一下她们,和哈达那拉氏走得也算近,她从来只提纳喇氏,因为别的格格对她毕恭毕敬,不值一提。
董鄂氏咋舌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只不过我们院里这几个不一样,觉得避子汤耽误了她们大好年华,一到五爷家长子生辰那会儿,我不骗你啊,她们真的脸上都是哀怨,不提了不提了,我想起来就发愁。”
泰芬珠抿唇笑笑,董鄂氏摇头晃脑地喝着茶。
放下茶盏,董鄂氏探过身子,低声道:“我听说萨穆哈对四爷不恭敬?”
泰芬珠睨她一眼:“你这月子做得,消息依然灵通啊!”
董鄂氏讪讪道:“就是偶然听人说起而已,为什么啊?我记得这是个忠心皇上的官员。”
泰芬珠无奈解释:“谈不上什么不恭敬,只是他和四爷政见不和而已,他是工部尚书,四爷虽是贝勒,但毕竟无法命令他,那只是朝野传闻而已,你别当真。”
董鄂氏笑了笑,估计没相信。但泰芬珠也没有接着证明的意思,没必要。
两个人继续闲聊,看得出董鄂氏确实浑身自在轻松,又坐了半个时辰,泰芬珠起身离开,董鄂氏送她出门,不满道:“你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我可无聊呢!”
泰芬珠笑道:“我都在你这待了一天了,你也歇歇吧,中午待客很累了。”
董鄂氏点点头:“好吧,你路上慢些啊!”
泰芬珠笑着挥手,慢腾腾地上了马车。
董鄂氏轻哼着歌儿往正院走,胤祉不在的日子就是舒坦!
泰芬珠回了府邸,进来正院,就瞧见跟在胤禛身边的太监了,手扶着腰慢悠悠地进了屋子,胤禛正在书房里看书。
胤禛抬头:“三嫂和你说什么了?”
丹桂扶着泰芬珠坐下,泰芬珠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
看见侍女们都离开,泰芬珠叹气:“她只是坐月子闷着了想找我说说话而已,顺便问了一句萨穆哈的事情。”
胤禛嗤笑一声:“消息够灵通的啊!也不知道她是给谁问的。”
泰芬珠摇头,这可真不好说。
胤禛拿着书过来挨着泰芬珠坐下,泰芬珠诧异道:“这是靳辅大人的《治河方略》?”
胤禛感叹地点头:“是他生前所著,之前我心有疑虑,没有看他写的书,只不过我如今发觉这个河道的活儿不好干,基本上每有治河必起党争,靳辅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其他的实在不好多说。”
泰芬珠默然,靳辅是明珠一党,纳兰明珠和佛伦曾经为他极力作保,但是仍然几经非议,晚年起复之后累死在了任上。
泰芬珠轻声道:“听说江南等地对靳辅大人持有很高的赞誉。”
胤禛眼神复杂:“我之前只听说他和佛伦等人沆瀣一气,全然没有想过他在做些什么,这么想来,我也是个肤浅之人。三十五年的时候,江南恳请为靳辅建祠,所以说人皆有私啊!”
泰芬珠迟疑道:“您这是在说靳辅大人?”听着不像啊!
胤禛摇头:“我不是说他,我说得是郭琇,郭琇是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大臣,佛伦之前任山东巡抚的时候,把他给弄回家了。我当时只觉得佛伦跋扈为明珠报仇,可是郭琇的家族在当地为一方豪强,因为靳辅清理河道会查出他家的隐田,他就连连上疏掀起党争,把靳辅给弄得锒铛入狱。外人都说他敢于直面权臣明珠,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几分公心几分私情,毕竟要是明珠依然权倾朝野,靳辅也许就能保住官位。”
泰芬珠劝道:“汗阿玛圣明烛照,郭琇这几年一直赋闲在家,想是汗阿玛辨明了当初的事端。”
胤禛淡淡道:“如今明白又能如何?靳辅被党争搞得心力交瘁早就去了,他的好搭档陈湟当年更因为此事直接丢了命,我仔细翻查早些年的奏疏,十七年的时候,靳辅治理永安河的时候,当时的工部尚书给出的预算是五十七万白银,可是靳辅只花了九万两。”
泰芬珠真的惊呆了:“差这么多吗?”
胤禛点头:“就是差这么多,靳辅依附明珠真的是无奈之举,他之后也再不敢用这么少的银子治河了。那些弹劾他的人,如今治河用的就是他曾经的办法,我真是想笑一句世事无常!”
胤禛低头看着这本《治河方略》,他学了一段时间的水利知识,他发现于成龙不太懂治水,基本是按照靳辅当年的思路,那他们当年蜂拥而上弹劾靳辅做什么!
泰芬珠眨眨眼:“爷吩咐的事情我都做好了,悄悄地给靳治豫家里送些银票。”靳治豫是靳辅的儿子,如今在工部熬资历,生活略有些拮据。
胤禛挑眉道:“不用悄悄的,他现在在我手底下干活,我给点儿好处怎么了?太子和老八天天拉拢人,总不能他们做得,我做不得吧?”
泰芬珠看着他面含愠色的脸,明智地闭嘴,这几天胤禛抱着《靳文襄公奏疏》心情低落至极,根本劝不好。
胤禛兀自垂眸盯着书难过。
泰芬珠看着窗外的夕阳,心里盘算日子,胤祐什么时候回来啊?有些话她不好直说,但是胤禛这情绪上头必须得有个人来给他泼盆冷水啊!胤禛有句话说得对极了,每遇河务必起党争,他现在还是跟着太子,却同情靳辅仇视郭琇,郭琇可是参倒了索额图的老对头纳兰明珠啊!
康熙的行程比预计的要快,十一月初他带着大部队抵京,胤礽、胤禛、胤禩带着人迎接。
欢迎仪式过后,众人各自散去,胤禟跟着胤俄来到八所,他的情绪很低沉。
胤禟把人都撵了出去,盘腿坐到老十身边,“胤俄,你还有我,福晋娶回来,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找些美貌的妾侍,到时候我给你找好不好?”
在塞外接见蒙古诸部落时,康熙将出身于阿霸垓部的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赐给了胤俄做嫡福晋。
胤俄淡漠道:“哥,你明知道我不是因为福晋出身蒙古才难过,我根本就没有那个和太子争的机会,我只是觉得我像是汗阿玛眼里的异类,兄弟们的额娘都是出身包衣,独独我的额娘和姨母是钮祜禄氏,还有遏必隆这根刺扎在汗阿玛心里,他更是不待见我,我只是奇怪,那他当初为什么要允许我额娘生下我?”
胤禟愤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难不成只有他喜欢的儿子才配好好活着吗?他那喜欢能维持多久?老大算他喜欢的吧?他现在还有那么喜欢直郡王吗?”
胤俄轻声道:“反正我是最不被喜欢的那个。”
胤禟冷冷道:“老十,你可别让我瞧不起你,男子汉大丈夫,这么拘泥于情情爱爱,你就不能豁达大度一些吗?”
胤俄翻过身子趴在床上不吭声。
胤禟绷了一会儿脸,泄了气,好声好气地说:“十弟,那你想怎么办呢?告诉九哥好不好?”
胤俄沉默,他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汗阿玛会给他指一位蒙古福晋,阿灵阿极其亲近八哥,汗阿玛是在警告他吗?可是他如何能约束得了阿灵阿?还是很单纯的,就不想让他有一位满军旗的嫡福晋?
胤禟转移话题,开始叹气:“咱们过几天要跟着上朝,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
胤俄闷闷道:“走个过场罢了,他都给我指福晋了,总不能连上朝观政都不让。”
胤禟皱眉:“八哥好像和太子、四哥处得都不好。”
胤俄坐起来:“你以为他能与兄弟们也相处和睦?”
胤禟抿唇:“八哥那么随和,按道理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胤俄认真道:“他想要举荐自己属意的人上位,就是在挡旁人的路,你难不成真的相信了阿灵阿等人对他的追捧?”
胤禟有些委屈:“那他做得到底对不对啊?”
胤俄决定以后要看紧九哥,他真的率真的过分,朝堂上的事情他非要用对不对来衡量,这不纯粹是难为自己吗?
看着胤俄一脸无语,胤禟恼羞成怒:“那他要做得不对,我们难不成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吗?”
胤俄耐心解释道:“汗阿玛又不可能真的拿满洲大族如何,阿灵阿他们也没干什么,无非就是喜欢与八哥来往而已,这种事情能搬到台面上来说吗?”
胤禟迟疑道:“可是八哥和直郡王走得近,直郡王的心思众人皆知啊!”
那八哥就也不是什么恭谨事上的人啊,汗阿玛册封的太子他都要暗暗作对。不过这话,胤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他也没想到八哥屁颠屁颠地就跟着老大了,还要跟他和老十狡辩,说这只是尊敬长兄。
胤俄认真地说:“众人皆知是没错,可只要不直接说出来,那就能装聋作哑。”
胤禟一时无言,这不就是自欺欺人吗?
胤俄给自己倒了杯茶,朝堂上的博弈从来都是这样,身为对手,谁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呢?
胤禟不确定地问道:“汗阿玛会不会迁怒咱俩?”说完这句话,胤禟有些欲言又止,其实他想问的是老十的指婚是不是受如今朝局的拖累?
胤俄咽下嘴里的茶,叹口气:“你觉得汗阿玛生气老大和太子作对吗?”
胤禟认真思索了片刻,回道:“汗阿玛不愿意为了太子压下我们这些人。”
胤俄点头:“这就是了,要不然明珠的儿子揆叙就不可能在朝堂上呆着,汗阿玛如今身体硬朗,本也不可能容许阿灵阿等人亲近太子。”
胤禟稍有些同情太子:“那他怪可怜的,汗阿玛竟然希望老大强过他一些。”
胤俄喝完最后一口茶,把玩着杯子,淡淡道:“谁叫他是太子呢?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很可怕的。”
胤禟想到唐太宗登时无言以对,他告诉大家还可以那么登基,由不得以后的皇帝不提防太子,唐太宗还需要自己封自己做太子,毓庆宫可是有无从质疑的大义名分在,太子要是真的被朝野拥戴了,他汗阿玛就要坐立不安了!
康熙回京不过两天,先是把李光地派出去担任直隶总督,又罢免了河道总督董安国,转而任命于成龙。
这两道旨意把本就气氛诡异的京城搅得更加寂静。
泰芬珠用手扶着腰在正院溜达,苏培盛走过来躬身禀报:“福晋,爷说他今晚与七爷在前院儿用膳,嘱咐您早些用膳早些休息。”
泰芬珠温和道:“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
苏培盛笑道:“福晋折煞奴才了,奴才告退。”
看着苏培盛离开,泰芬珠吩咐丹枝:“叫人摆膳吧,吩咐膳房随时候着爷点菜。”
泰芬珠摸摸肚子,慢慢往屋子里走,她现在饿得快,晚膳用得都要早一些,也不知道胤禛会不会和胤祐秉烛夜谈。
前院,胤祐正满脸无奈地坐在四哥对面,胤禛闭着眼搓脸,搓不下去了,烦躁道:“这浑河刚刚修成永定河,又要治理清江浦了,这有完没完啊!”
胤祐无奈道:“河运关系着国计民生,自然要全力以赴。”
胤禛深吸一口气:“七弟,我不能去治理吗?”
胤祐苦笑:“四哥您怎么能去得了啊?”
胤禛瞪着眼睛:“我就算是个现学的,也比他们强,最起码我不可能克扣民夫的伙食。”
胤祐皱着眉挠挠头,良久,他说:“四哥,您最多只能顾一头儿。”
胤禛眨眨眼:“哪一头儿?”
胤祐认真道:“虽然现在已经在计划明年的河道治理了,但是毕竟要等到过年后才能开工,您奉承奉承太子,让他在汗阿玛面前给您说说好话,您大概就能去,然后把扣下来的银子都给了毓庆宫,这样也省得他们偷工减料,能保证治理的质量。”
胤禛不情愿:“我想把银子省下来留给国库。”
胤祐哭笑不得:“这个我真没法子,您自己不也说太子和索额图都盯着这个肥差呢,汗阿玛都默认河道官员会贪一部分,您总不能把大伙儿都得罪了吧?”
胤禛冷哼一声:“尚书萨穆哈就是个爱和稀泥的,谁从里头贪一手他都当看不见,工部合计永定河所耗银两时也是糊里糊涂,我让他厘清账目,他还敢与我打官腔,真要让他接手清江浦的工程,我怕于成龙都见不到银子!”
胤祐语重心长道:“所以您得让太子殿下帮您说说好话啊,本来嘛,永定河基本是明珠的党羽负责,这轮也该轮到索额图了。”
胤禛被噎住了,嘴角抽抽,看着胤祐:“你把这说成了赌场轮流坐庄了?”
胤祐叹口气:“四哥啊,要不然您就只能干看着了。”
胤禛瘪瘪嘴,他就是既想省银子又想保证河道质量,左思右想,胤禛异想天开:“其实我觉得太子殿下也感觉到了直郡王的威胁,他肯定想顾及清誉,没准儿他会愿意漂漂亮亮地把清江浦治理好,给明珠一个下马威!”
胤祐扯了扯唇,那四哥还在这儿愁什么?比起真金白银,那点子清誉是个啥?何况索额图天天和罪官混在一起,太子还有几分清誉?
胤禛期待地看着七弟,胤祐自然地刮茶盖喝茶。
胤祐喝完一盏茶,胤禛靠回椅子上,无力道:“那就这么办吧!”
胤祐笑道:“明儿还有早朝,我就先回去了。”
胤禛立马道:“别啊,留下来用个晚膳再走,我才和你说了河道,还有旁的事情呢。”
“苏培盛!”胤禛喊道。
苏培盛推门进来:“爷,奴才在。”
胤禛指示:“快去膳房,让他们做桌子好菜送过来,要七弟爱吃的。”
苏培盛躬身领命。
胤禛笑道:“吃个饭再走啊。”
胤祐笑着点头:“好。”
饭桌上,胤禛把他辅佐太子监国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胤祐,同时夹杂着他的愤慨。胤祐认真地听着,不时附和一下。
酒足饭饱,胤禛送胤祐出门,胤祐看着四哥跟着自己上马车,无奈地看向苏培盛,苏培盛看着自家爷这有些晕乎的样子,苦笑低头。
胤祐叹气:“四哥啊,明天咱们得上早朝,您不能去我家住啊。”
胤禛揉了揉额角:“我没醉,我就是上来和你说句话。”他刚刚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个问题。
胤祐看着他尚且清明的眼神,点头:“什么话?”
胤禛认真道:“你觉得银子和圣眷到底哪个更重要?”
他的声音低,胤祐的声音更低:“四哥,河道贪污是惯例,汗阿玛都认了的。”而且这不仅仅是银子,银子是用来收买人心的,索额图拿银子是为了拉拢官员扩张势力。
胤禛闭了闭眼,扯出个笑容:“我明白了。”
说完,胤禛下马车,拦着胤祐:“你不用下来了,快些回府休息吧,明儿得早起。”
胤祐顺从道:“好,四哥也早些休息。”
胤禛点头,看着胤祐的马车拐弯不见了才进府。
马车里,胤祐食指轻敲着食盒,这是四哥见他喜欢给带上的炸货。
良久,胤祐轻笑,四哥到底守礼,可惜他对太子没什么感觉,索额图把太子给带歪了,他们满人在关外的时候,确实是谁人多势众谁继位,因为那会儿大家手里都有刀把子,可是如今这不是入主中原了吗?
依靠嫡长子继承制封的太子,就应该中庸平和立身持正,只要忠心侍奉汗阿玛就好,别看阿灵阿和玛尔浑闹得欢,他们要是真有本事,阿灵阿不会娶了德妃的妹妹,玛尔浑不会降等成了郡王,八旗入关这么多年了,他们的权势其实已经失去大半了。
可惜索额图被他们吓着了,拼命地往自己身边拨拉人,就是不想着让太子倚靠汗阿玛,他意识到自己势力单薄,就是意识不到即便自己用力折腾也依然不是汗阿玛的对手。他想着让太子自己立稳脚跟!可是太子自立自强就是在戳汗阿玛的心。
立稳脚跟啊!胤祐呢喃着这几个字,多少人都是败在了这个上头,可是这世间就没有任谁也拿自己没办法的情况,汗阿玛还要给蒙古说些好话,提拔官员权衡一下满汉,何况太子?
索额图盼着汗阿玛动不了太子,太子的储位屹立不倒,这其实就是把毓庆宫放在了汗阿玛的对立面。隐隐地有那么些叫板的意味,好像是逼迫着汗阿玛低头放弃其他阿哥只捧着太子,太子不再是汗阿玛自己愿意立的,而是他索额图扶持上位,这岂是皇帝能容忍的?
胤祐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就看看太子运气如何吧,如果他能在汗阿玛耐心耗磬前顺利登基,那索额图就是从龙功臣,如果汗阿玛长命百岁,索额图就是犯上逆臣!
太后娘娘回宫了,泰芬珠怎么也得进趟宫给她老人家请安。
回了趟蒙古,太后神采飞扬,兴高采烈地慰问了大家,然后请安结束。
德妃拉着泰芬珠坐轿子,十二格格坐在旁边挽着她胳膊:“四嫂,我侄儿好不好?”
泰芬珠温和道:“好得很,你摸一摸啊。”
十二格格怯怯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傻笑道:“我不太敢碰。”
德妃失笑:“等你侄儿生出来,你再好好抱他。”
十二格格扁扁嘴:“我又见不着,到现在我也没去过四哥府上,说好的乔迁宴也没请我。”
泰芬珠轻笑道:“这回你侄儿的洗三满月都请你来,四嫂保证啊!”
十二格格笑眯眯地点头。
回了永和宫,德妃才说起正事儿来:“下个月就不要进宫了,估摸也快下雪啊,你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我会给太后说的,你放心。”
十二格格也附和道:“四嫂您就听额娘的,宫里可乱了,还是少进来的好。”
德妃摆摆手:“你别听十二的,宫里从来也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阿哥们都封爵了,宫妃也好,下人也罢,都有些躁动不安罢了。”
泰芬珠点头答应:“我都听额娘的,太医说下个月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生,儿媳自然是待在府里最好。”
德妃叹气:“我也不瞒你,咱们宫里章佳庶妃身子不好了,她怀十五格格的时候得了场风寒没怀好,十五格格体格还行,她就伤了身子,现在就是卧床静养拖着了。”
泰芬珠静默无声,十二格格也有些感伤。
德妃长长地吐了口气:“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还小,之前皇上就想把她们交给别的嫔妃抚养,只是后来耽搁了没再提,我也心疼两个孩子,只是没办法啊。”
泰芬珠看了看德妃和低着头的十二格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章佳庶妃在的时候,两个格格待在永和宫还算有理由。胤禛今年在外监国,既有同胞的十四,还有两个同母妹妹,德妃要是再养着章佳氏的女儿,那胤祥在外人眼里也会亲近胤禛,抚养之恩在宫里是很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