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锦被这么夸,脸不红气不喘,轻笑着谦虚了两句。
官家又问起芒儿:“我看芒儿很有些天资,若是耽误了也不合适,还不如早些让他入学,希锦你觉得如何?”
周围人等听着,都暗暗惊讶。
这可是官家,比天大的官家,那是君威难测的,如今竟然张口就是“希锦你觉得如何”,和这孙息妇说话也太客气了。
希锦也是意外,不过还是道:“翁翁,你说得倒是在理,只是芒儿小,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殿下又忙着,一时顾不上,家里没人做主,如今既然翁翁做主,那自然是听翁翁安排。”
官家便笑了,又特意问起芒儿要不要读书,芒儿连口答应。
官家哈哈笑起来:“确实有我年少时的样子了。”
大家也都笑起来,一时氛围大好。
待用过午膳,众位小娘子很知趣,赶紧退下了,唯独希锦,因官家还在逗着芒儿说笑,她少不得从旁伺候着。
按说她作为官家的孙息妇,确实也该从旁伺候着,倒是不必像那莫家小娘子那般见外。
官家逗着芒儿说话间,说起蹴鞠,他是想带着芒儿一起看蹴鞠的。
希锦想起那四堂哥来,以前四堂哥和她多少有些不对付,甚至犯过口角,但平心而论,这次四堂哥跟着来到燕京城后,倒也算安分。
她便多少想帮衬一把,娘家有个兄弟出息,对她也有好处。
于是她便有意无意提起来,官家也是蹴鞠高手,自然有兴致,大家便聊起来,这么聊着间,希锦便趁机说起往日在家蹴鞠的种种。
官家笑望着希锦:“希锦在家也曾经学过蹴鞠?”
希锦只觉得官家望着自己的目光格外温和,温和到她觉得这就是一寻常年迈的老人。
她笑着说:“我学过,不过踢得并不好,倒是我四堂哥,那可是蹴鞠中的高手,无人能比的,我们都说不是他的对手。”
官家:“哦?你四堂哥?这次齐云社的蹴鞠比赛,他可要参加?”
希锦:“他去年才参加了解试,竟侥幸考中,这次跟着殿下过来皇城,是要参加省试的,大考在即,自是潜心读书,不敢分心。”
官家听了,越发有兴趣,于是问了希锦这四堂哥的名字。
这么问着,官家还问道:“我怎么听畴儿提起,跟随你们来的还有一位外姓的举子?”
希锦万没想到官家问这个,问的不就是霍二郎吗?
官家竟然知道霍二郎……
他必然是知道这是自己昔日订过亲的了?
多少有些怪怪的,毕竟这是自己夫婿的大爹爹,长辈,竟然开始问起息妇昔日订过亲的郎君……
她垂着眼,低声道:“是。”
官家笑看着希锦:“听畴儿说过,那倒是一个饱学之士,等省试后,且看他的文章如何吧。”
希锦一时只觉,官家看着自己那眼神,有点别的什么,竟仿佛故意的。
他故意提起霍二郎?
他知道?
但他似乎也并没太多敌意,不然一个当皇帝的,怎么处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希锦一时拿不准,只好装傻。
反震她现在已经是皇家息妇了,封都封了,现在他老人家提这些有的没的,不觉得晚了吗?
当下也就笑着道:“翁翁说的是,他到底文章怎么样,还是得官家慧眼来识一识呢。”
官家颔首,如有所思。
希锦低头不言语。
之后,突然,官家像是想起什么,道:“对了,最近岭南送来蜡茶,我吃着倒是新鲜,等回去时,你拿上一些,也尝尝鲜。”
希锦不太懂,但隐约记得往年听族中人提起过,知道那是顶尖稀罕的贡茶。
当下便也恭敬地道:“谢翁翁赏。”
旁边莫妃娘娘却笑道:“瞧这当翁翁的,今日高兴,倒是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要塞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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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宫的时候,希锦还有些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这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说他是个慈爱的,但那心眼多。
若说他铁血无情吧,他还是对自己重孙儿实在疼爱得很,对自己其实也不差。
这不是要赐给自己腊茶吗?
她打开这御赐的腊茶看了看,外面裹着一层黄罗夹袱,再用朱印封了的,她打开后,却见里面是细竹丝织笈,再打开那细竹丝织笈,又看到里面是朱漆小盒,上了金锁,下面再垫着青箬。
她也没想到这茶竟这么多讲究,再打开那朱漆小盒,才见里面一方方寸大小的銙状,衬着明黄缎的软盈,看着实在是华美金贵。
不说别的,就这一层层的,就让人感觉到这茶的金贵。
她这么好奇看了一番,恰好王詹事过来,便问起这茶的来历。
王詹事一听,却是意外得很:“官家竟赐了娘娘这茶?”
希锦见他惊讶,也是没想到,毕竟皇宫里嘛,什么茶没有,不就是赐一个茶。
那王詹事吃惊之后,连声说皇恩隆隆,说这是官家对娘娘的疼爱。
说完这些后,他才解释起来,原来这腊茶是千里迢迢自岭南运过来,是把已拣过的熟芽剔去,只取其心间那么一缕,再用上等瓷器装了岭南的清泉浸渍,如此得来的那茶,光明莹洁,犹如银线,叫做银线水芽,那是最最金贵的新茶了。
王詹事:“这茶可不易得,岭南每年也不过进贡那么几盒,便是官家自己都要珍惜着,便是偶尔赐给有功的大人,那大人都得千恩万谢的,恨不得跪在那里把这茶供起来!”
希锦也是没想到,她叹:“怪不得呢,这茶得来不易,本身就金贵,这还一层层的包裹,光这包裹就要多少银子。”
也实在是让人惊叹咂舌。
不过她想起白日那官家的言语,他竟然提起霍二郎,总觉得他有些敲打的意思。
偏偏又送给自己这样稀罕的腊茶以示疼爱,怎么想怎么莫名,莫名之余又觉得好笑。
这老头儿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为他那孙子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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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往日在汝城,便听说一句戏文,说是“寒食内人长白打,库中先散与金钱”,当时并不太明白这其中意思,只觉得很遥远,如今却是知道了。
寒食节这才刚过,宫内外宗亲女眷都开始蹴鞠了,所谓白打就是不设球门,两个人用球来对踢,这叫白打,这白打到底是方便,随时随地的。
那帝姬以及宗亲等,都陆续开始邀请希锦去白打,希锦偶尔也过去和大家玩玩,一来二去倒是也慢慢熟稔起来,她踢球未必多好,但多少也懂一些。
帝姬宗亲们都身娇体弱的,比她好不了,是以偶尔间她还能沾个便宜。
官家那边知道了,特意让人拿了一箱的金钱来,若是赢了便能得赏,希锦竟还赢了十几把金钱呢。
除了那几位帝姬,希锦和莫家的莫三,以及莫五娘子也都熟悉起来。
莫三是个爽朗的,莫五娘子腼腆,但是细致温柔,性子不同,不过和希锦都能处得不错。
唯独让希锦意外的是,那陈宛儿陈小娘子那次也来了。
希锦乍看到陈宛儿的时候,意外,笑着说:“竟是你,也是巧了。”
陈宛儿抿着唇,上前拜见了。
她上次见到希锦,还正经说话,平起平坐,如今却要拜见了。
旁边嘉福帝姬见了,不免诧异:“你们……竟认识?”
在场其它人等也都意外,万没想到呢。
大家都是这个圈子里的,自然知道一些事,明白这陈家最初的意图,其实是觊觎皇太孙妃的位置的。
谁曾想,她们二人竟然认识?
希锦见大家好奇,道:“是之前在蹴鞠场旁的茶楼便认识了,宛儿性子良善,当时还说要介绍我加入齐云社。”
介绍皇太孙妃娘娘加入齐云社……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觉尴尬。
这未免有些托大了。
陈宛儿也略有些尴尬,她轻咬着唇,笑道:“那时候并不知原来姐姐便是皇太孙妃娘娘。”
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有些尴尬。
当时确实没想到,只以为不过是小地方来的商贾女,怎么也挣不到正妃娘娘的位置,她也是想示好,想慢慢接近,再看看后续。
谁曾想皇太孙就那么拒了她家,之后这商贾女竟一朝得势,竟仿佛有好运加持,就这么当了正妃娘娘。
是以这一段日子,她其实一直都躲着的,可到底躲不过,毕竟都是这个圈子的,蹴鞠社比赛,她也不可能不出现。
对此,希锦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她其实心里还是感谢陈宛儿的,若不是她拿着那块什么玉石过来自己眼跟前晃悠,她那么一恼,阿畴还不至于拿出那块玉。
她对于那块玉是很在意的,如今拿了,便觉那块心病终于去了。
是以她对陈宛儿颇为友好,笑着说:“这也没什么,你我姐妹偶遇,也是缘分,说那些便是见外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妹妹是哪家小娘子呢。”
旁边早有好事的,笑着道:“娘娘,你怕是不知,宛儿便是端明殿学士、尚书陈大人家的小娘子。”
希锦听到这话,心里只有长长的一个“哦”,拉着长调的。
她什么都没说,不过陈宛儿却感觉到了,那种早就预料之中的笃定,以及含笑眉眼间的嘲讽。
陈宛儿淡淡地看了希锦一眼,勉强笑了下。
然而,希锦看着那陈宛儿的笑,越发觉得好笑。
她好笑之余,依然不动声色,很是亲热,还拉着陈宛儿:“知道妹妹爱吃茶,恰前几日官家赏的好茶,我还没开呢,若是妹妹喜欢,过去品用便是。”
陈宛儿本来有些尴尬,现在见希锦若无其事的样子,倒是略放松了下来,放松下来后,也便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了,甚至主动提起来,回头过去府上拜访,大家热热闹闹的,一派和气。
如此几日后,希锦也慢慢地熟悉了皇城中的种种,自然也听说一些坊间消息。
如今传得最热闹的,竟然莫过于她抓住了摩尼教恶徒的事,外面传得还有鼻子有眼,把她说得挺英勇的……
那天嘉福帝姬看着她那纤细的腰肢,道:“谁想到呢,你竟然有这等胆量。”
希锦:“……”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说,就让大家误会吧。
不过这难免引来众人的追问,比如你怎么知道那是摩尼教恶徒,你当时不怕吗,你当时护驾时,腿不发软吗?
希锦在心里只有哎呀呀呀,她竟然成了大家口中的传说!
既然如此,她少不得给自己添油加醋一般,于是她回忆着自己往日所看的话本,话本中也有巾帼英雄,关键时候她们飒爽英姿,如何慧眼识破敌人奸计,如此当仁不让上前保护圣驾!
希锦添油加醋,把自己好一番夸,竟凭空编出一个侠肝义胆的话本!
主角还是自己!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虽多少感觉这里面仿佛有些夸大其词,可人家确实揪出了那摩尼教恶徒,人家确实护驾了,人家还一口气当了皇太孙妃,人家还有十八只仙鹤来给她助兴以示吉兆。
这哪一桩都不是一般人能经历的啊!
所以众人越发敬佩,敬佩得五体投地!
就在希锦这漫天吹嘘中,她也听到了那宋家小娘子的消息。
因为宋家确实和那摩尼教恶徒没什么瓜葛,是以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不过宋家自然得了官家一番训诫,要他们对自家女儿严加管教,倒是弄得宋大人灰头土脸,至于那宋家小娘子,名声自然是不好,眼睛都要哭红了,但是也没奈何。
那嘉福帝姬提起这个,却是轻哼了一声,道:“要我说,宋家这事做得也欠缺了些,无论如何,其实希锦都是帮了他们宋家的!”
大家听着,疑惑。
嘉福帝姬道:“你们想,如果不是希锦眼神好,发现了那摩尼教恶徒,就此放过了,那摩尼教恶徒潜伏其中,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万一惹出大麻烦来,怎么收场?”
众人一听,想想也是:“若是真出事了,那禁卫军自然是严查此事,所有有些瓜葛的统统不会放过。”
其他人等也都恍然:“是了,到时候查出来那摩尼教恶徒曾和宋家小娘子有过瓜葛,或者宋家小娘子被利用了——”
提到这里,大家都顿住了。
一想之下也是胆寒!
这么一想,大家都觉得,那宋家确实还得感谢皇太孙妃娘娘呢,若不是皇太孙妃娘娘,还不知道宋家遭什么事呢!
希锦也没想到,她就这么名利双收,就这么舒服地躺在皇太孙娘娘的诰命上,哄哄皇太孙,逗逗孩子,还能落一个巾帼英雄。
不过当然也不能躺着,她得琢磨琢磨她那瓷器买卖了,如今几个小国都要和大昭通商,这是大事,她等着看这瓷器的价位水涨船高,趁机出一批货。
至于那六重纬,她暂时还没想法,想着或许可以放一放。
这时候大家还在感慨,感慨那次的摩尼教恶徒,又提起如今皇城一带巡防明显比之前更为严密了。
这么说着,不知怎么,那陈宛儿却道:“对了,听说沿海一带不太平,你们听到消息了吗?”
希锦听到“沿海”,那耳朵便支棱起来了。
如今阿畴就在沿海呢。
而陈宛儿起了这个话头,其他人却是不太清楚的,难免疑惑。
唯独那嘉福帝姬道:“你莫不是说那海上盗匪,我记得是叫什么来着……”
她突然想起来了:“叫蹈海蛟?”
陈宛儿颔首,道:“是,就叫蹈海蛟,此人不容小觑,这次皇太孙殿下过去沿海视察,这人不得不防呢。”
她这一说,大家多少有些好奇,皇城不靠海,听着这“蹈海蛟”三个字新鲜。
陈宛儿便给大家讲起来:“我也是听我堂兄讲的,说是那“滚海蛟”是一位海寇,有兵马有海船,盘踞了闽粤之交的几处岛屿,肆意打劫中外海商,甚至会寇掠闽粤沿海,这一次皇太孙殿下过去视察,要整治海商通商,若是就此触犯了“滚海蛟”的财路,只怕这“滚海蛟”要拚死一搏。”
大家惊讶:“那该如何是好?”
陈宛儿:“这哪知道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我表兄提起,才听了那么一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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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就没搭理那陈宛儿,平时陈宛儿不声不响的,如今怎么突然放了这么一个屁。
显然是有后文的,且等着看吧。
她回到府中,给汝城那里写了信,要洛掌柜过来,等洛掌柜过来了,就可以开铺子卖货了。
当然了,卖货不能以自己的名义,要以宁家的名义,免得带累了名声。
她这里算盘打得极好,这会儿府中诸事顺利,芒儿也由官家安排着准备进学,她自己一时倒是也没什么太操心的,便每每过去看看蹴鞠,或者欣赏那荡秋千比赛,倒是有趣得紧。
如今她在皇亲国戚中很有几位闺中好友,彼此一起吃茶聊天,或者说说京中趣事,日子倒是逍遥,甚至连阿畴都不太惦记了。
不过阿畴倒是写了信来。
因那陈宛儿说的,希锦面上不显,心里终究是担心的,如今好不容易收到信,自然是松了口气。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打开,却见那字迹行云流水,那是他素来的一手好字。
信中倒是提到许多,说去了岭南一带的市舶司,讲了他在那里吃的橄榄,说那橄榄略有些青涩,味道微甘,又说那边有崖蜜,可惜并不是季节,过些日子可以差人送到皇城,到时候希锦就可以吃上崖蜜了。
只是那崖蜜却是不如橄榄一般回甘悠悠,齿颊留香。
“我还寻到一些别有趣味的稀奇货,若是希锦见了定然喜欢,等我带回去给你看。”
希锦看着这句话,自然感兴趣,只盼着他多带回来一些呢。
到时候自己开铺子,便是数量少不能拿去卖,摆在铺子里看着,也显得稀奇,兴许能吸引更多客人呢。
阿畴这封信实在是长,还提到了他在那里吃了什么,诸如云吞面、牛腩粉、布拉肠和鲜嫩豆腐花,味道和中原地带颇为不同。
希锦看到这里便有些流口水了,心想他只说这名字,自己已经馋了,可自己又不吃上,他简直是故意馋自己的。
她这么看着信,一时也是看得心情起起伏伏,看到最后,终于上面提到:“若事情顺利,再过十几日便能启程回去燕京城。”
希锦看这话,忙看看那落款日子,掐指一算,也许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呢!
他要回来了!
希锦顿时来了兴致,赶紧抱起自己的话本研究了一番,男人要回家了,话本上有些这个那个的,她可以玩玩了!
等他回来,再把自己最近结交的诸位闺中好友以及芒儿入学的事告诉他,他定是喜欢的。
第61章 你算什么东西!
本来希锦以为阿畴要过几日才回,便也没多想,这一日恰约好了,请了嘉福帝姬并几位素日要好的过来府中小叙。
这个时节,春暖花开的,燕京城的勋贵夫人并小娘子们自然有的是花样,这一日大家相约过来吃茶投壶的,希锦为了招待大家伙,一大早便请了王楼梅花包子的厨子,并订了城东徐家的瓠羹,以及望远楼的梅花鹅鸭。
如今她对皇城的各样美食也是门儿清,知道这几样虽是市井小吃,不过各家贵女都喜欢的,除此还准备了这个时节喜闻乐见的稠饧、麦糕和五辛盘等。
这皇太孙府占地颇广,在燕京城中也算是很有些阔气,希锦为了今日请客,特意选在了西宁楼,此时众家小娘子坐在那亭楼上,看远处玲珑峻峨的假山,也看那远处隐隐有汪洋活水,倒是一派春意盎然。
莫三娘子笑着环顾四周,却见那游廊上摆着的都是一色的定窑花盆,花盆中是素心兰等上等名贵花草,就连这阁楼中都颇为讲究,四面屏风都是紫榆雕嵌了五色玻璃,甚至旁边挂着的字画,一个个都大有来历。
她不免叹息:“今日算是长了见识,殿下府上,真是无处不富贵。”
旁边的嘉福帝姬也有些意外,看了好几眼旁边那陈设:“这都是有些年头的,能凑齐这些,也是不易。”
希锦听着,倒没在意,笑道:“这就不知了,都是往日库房中的,随意让底下人拿出来摆了用,毕竟是老物件了,再不用,都怕坏了呢。”
她确实是没太在意,那一日阿畴说拿出来,她看了看,挑好的用了。
一旁众人听着,心中不免暗暗咂舌。
都是这个圈子里长大的,谁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但是希锦这么随口一提间,全都是罕见的好物件,这实在是——
也罢了,想想这位如今是皇太孙妃,以后必是贵不可言,这哪能比呢。
旁边的陈宛儿这么看着,却是并不言语。
希锦招呼着大家,偶尔一抬眼,也留意到了,心想这人难不成还不死心?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这样的人物,要说有才有貌也有些出身,自己都已经坐稳皇太孙妃的位置,难道她竟还想做妾,将来图谋一个妃子当当?
这小娘子也真是的,也不睁开眼看看,阿畴能看中她,就凭什么猫儿石……
提起猫儿石,她其实多少有些不痛快的,酸酸涩涩的。
但这个时候人就需要想开一些,想想自己当时和那霍二郎也曾坐在那牛车上游春看景的,言笑晏晏,还牵着手脸红呢,当时阿畴还不是只能从旁边干瞪眼?
反正若是非要这么计较,好了,阿畴的酸一定比她多,所以是她赢了!
况且,如今阿畴的什么玉石,还不是捧在手里给自己把玩,自己能缺了什么?
她轻叹了一声,也就不理会这陈宛儿了,她自己能想开,她还是愿意把她当姐妹看待,毕竟也是一个美貌小娘子,看不开,随她,爱怎么着怎么着,自己找难堪,她也不会客气。
必要时刻,直接一棍子打出去就是了!
她正想着间,那陈宛儿却一眼看过来,那眼神,别有意味。
希锦挑眉。
她觉得今天陈宛儿怪怪的,之前见她,她羞愧啊尴尬啊,仿佛很有些措手不及。
今天却仿佛很是笃定,好像掌控了什么。
那种感觉就好像饿死鬼总算吃饱了饭,于是张扬起来了。
希锦心里一个呵呵,想着必是憋了一个什么屁,且看她这是唱哪一出。
恰此时,大家各处看那风景,希锦身边没人,那陈宛儿便过来了。
希锦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很是居高临下的目光。
没有外人,她是连装都不装了,是肆无忌惮的鄙薄。
希锦看到陈宛儿,懒得搭理,就要离开,谁知道陈宛儿却叫住她。
陈宛儿笑得温柔:“姐姐,我想和你说几句知心话,可以吗?”
希锦:“哦……”
她淡声道:“说话自然是没什么,不过你可别叫我姐姐,我们家殿下说了——”
陈宛儿听得“殿下”二字,显然那心思便被阿畴给牵扯了,她看着希锦,似乎很想知道“殿下”说了什么。
希锦:“殿下说了,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谁知道什么心思什么出身,让我不要乱认妹妹呢。”
陈宛儿脸色微变。
希锦叹,很无辜地说:“我素来都是听殿下的,没办法,我们做女子的,以夫为天嘛!”
陈宛儿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盯着希锦:“我不信,我不信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这种人,他那样温柔的人,他——”
她一时有些说不许爱去了。
希锦纳闷地打量着陈宛儿。
阿畴?他还温柔过?
七八岁小郎君的温柔吗?
陈宛儿好像终于恢复过来,她望着希锦,道:“娘娘,如今我来这里找你说话,并不是要挑衅你什么,而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的,我想和你说说。”
希锦微拧眉:“你算什么人,还跑来这里找我说话?”
她嗤笑一声:“我受封那一日,站在高高殿台上,你的父亲应该也在我下首吧?”
陈宛儿自然明白的。
今日今时,自己的父亲见了这太孙妃都要口称娘娘的,自己当然和对方更是天差地别。
就在一个多月前,这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商家女,乡下人进城,连蹴鞠喝茶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吧。
如今,却倒是骄傲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陈宛儿扯出一丝笑,看着希锦:“怎么,娘娘,你不敢听吗,你是不是知道如今殿下遇到麻烦,你就躲在背后装傻?像你这样的,你只知道向殿下索取,你能帮助殿下什么吗?你知道那“滚海蛟”已经下了令,势必取殿下首级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三路市舶司兵马尾大不调吗?你知道殿下在岭南是如何步履维艰吗?”
希锦淡看着陈宛儿:“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法帮衬殿下什么,而你能?所以你才是他的良人,我不是?我应该把位置让给你?”
陈宛儿笑叹:“娘娘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殿下是储君,储君不是一个人的储君,这是天下人的储君,将来有一日,他还将是这天下共主,处在这个位置,并不只是荣华富贵,陪在他身边的人,更不是说只有那动人容貌,还需要为他分忧解难,还需要对他有些助力。”
希锦听着,面无表情。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有些道理的,那个陆简不就是这意思吗?
他们都对,全都对!
可那又怎么样呢?
阿畴就喜欢自己,自己就是阿畴的心肝命根!
没了自己和芒儿,阿畴要这天下何用?
她就是这么坦然,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于是她笑看着那陈宛儿:“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殿下无能,储君之位不能保,这辈子要有所图,只能靠裙带关系了,所以他得赶紧跪在你陈家面前,迎娶了你,好让你给他谋取这天下?”
陈宛儿闻听,脸色微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锦依然是笑:“那是什么意思?你恨不得扯着殿下的耳朵说,我能帮你巩固皇位,赶紧娶我娶我!你不就是想自荐枕席吗,不就是想赶紧钻到殿下的被窝里吗?就看你那急巴巴的样子,这得多缺男人哪!”
这话太难听了,那陈宛儿一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她咬着牙,盯着希锦道:“娘娘,你生得容貌出众,乍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但我万没想到,你出言竟如此粗鄙!你这样不是在侮辱我,是在侮辱殿下!”
希锦:“我爱怎么侮辱怎么侮辱,关你屁事,我家两口子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在这里对着人家夫妻间的事指手画脚,这就是官宦家的小娘子吗,我算是开了眼,我们商户人家下娘子都是有规矩的,可没你这样的!”
她摇头一叹:“你说说,咱们大昭将士若是哪日上了沙场,倒是可以省下那铠甲的银子,把你挡前头,北狄的强弩怕是都射不穿的脸皮呢!”
陈宛儿脸红耳赤:“你——”
希锦好整以暇:“我,我怎么样?我是皇太孙妃,你说你什么身份,在这里你你我我的?你配吗?”
那金尊玉贵的皇太孙殿下,怎么迷恋上了这么一女子!
陈宛儿攥紧了拳,她死死地盯着希锦,看着希锦那分明倨傲不屑的样子。
她那样子,是很看不起自己的,倒仿佛自己是那不三不四的女子。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自己逾越了,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说这些。
那不是别人,那是皇太孙殿下啊!
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皇太孙殿下因为这样一个粗鄙女子耽误了前程呢,怎么都无法接受!
她深吸口气,颓然地摇头,之后望着希锦,无力地道:“你可以羞辱我,但是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要告诉你,我是为了殿下好,虽然殿下如今已经备位东宫,但是朝中九殿下虎视眈眈,如今已经联合了朝中几位大臣,甚至想争取韩相!如今九殿下还自动提出要去剿匪,要去诛杀摩尼教,如果这次让他成了,立下大功,朝中恐有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