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希锦口中却是发出嘟哝声,也不知道在低声埋怨着什么。
阿畴想着她就要醒来了,况且晚膳时候,也该用膳了,恰见旁边一抹桃红绫汗巾,他便随手拿了起来,想着逗逗她。
谁知道刚拿起那汗巾,就听希锦低声嘟哝着,却是道:“二郎,霍……二郎……”
阿畴的动作便顿了下。
他捏着那汗巾,缓慢地抬眼看过去。
希锦却是蹙着眉,轻轻摆了摆那纤腰儿,红唇微张,口中喃喃地道;“二郎,不顶用……别跑,让我看看……”
阿畴面上的温柔便凝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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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在梦里好一番忙碌,又是追锦书,又是怨二郎,等好不容易醒来,还是觉得身上疲乏。
待她睁开眼,却见屏风横遮,床帷低垂,一抹温煦的暖阳洒在下来。
她清楚看到自家郎君那绝艳到让人窒息的面庞。
那双黑眸幽沉沉的,竟仿佛在那无边地狱中的鬼魅一般。
希锦唬了一跳,下意识一个哆嗦:“你——”
这是怎么了,鬼附身了?
阿畴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希锦。
希锦嘴唇动了动:“怎,怎么了?”
天塌了?
阿畴缓慢地收回目光,修长羽睫垂下,之后才道:“没什么。”
希锦打量了他好几眼:“别告诉我你根本不是什么皇太孙……”
总觉得出天大事了,该不会其实都是假的吧,然后他被人家官家赶出家门,夫妻两个又赶紧跑过去为了那六重纬奔忙,求爷爷告奶奶的。
阿畴声音很平:“不是。”
希锦轻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一时想起刚才那梦,可真是累坏了,醒来又看到阿畴这张家破人亡的脸,她也是没什么兴致,很有些郁郁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见客人吗?”
阿畴:“都这会儿了,客人早走了。”
希锦:“哦……”
她随口道:“是什么客人,怎么不留饭?”
阿畴:“……”
他看了她很长很长的一眼,看着她那仿佛很不经意的样子。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气自己的。
当下他也就道:“留饭?那也行,我马上派人追回来,那就一起用吧。”
希锦这会儿也感觉到他那语气不对,怎么就跟赌气一样呢?
自己还没和他恼,他倒是和自己使性子了?
她莫名看过去,那黑漆漆的眸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实在是有些不对。
当下便问:“你到底怎么了?”
阿畴闷闷的:“没什么,等会午膳有油炸烧骨,还有几样新鲜小菜,你不是念叨着吃吗?”
希锦一听有吃的,便道:“哦,那先用晚膳吧,我还真有些饿了。”
本来其实是急得要命,恨不得揪着他衣领子逼问,不过睡了这么一觉,又做了乱七八糟的梦,现在倒是心平气和了。
既然他回来用午膳,那也不急在一时,着急催他也没用,还不如从长计议,等会用过午膳,她软声细语哄着,试探下话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人总归跑不掉的,但是她太急,反而弄巧成拙。
当下便下床,谁知道脚在床底下滚凳那里左右寻觅,却只有一只,竟是死活不见另一只。
一时问道:“鞋呢,我的鞋呢?”
阿畴一眼看过去,却见另一只绣鞋就躺在滚凳后面的角落,绣鞋旁是一织锦的绣包,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装着女工指针等物。
那针指显然是以前希锦用过的。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午后,他过去宁家宅上回话,过去院落中,却见廊檐下,希锦懒懒地坐在矮凳上,偎依着门扉,正低头做一件荷包。
暖阳下,她那指尖儿削葱一般,剔透净白,才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娇艳莹润。
她见到他过来,便冲他一笑,问他怎么这会儿过来。
他说有事找阿郎回话。
她说爹爹不在家,不过却不让他走,让他过来,拧着小眉头,很有些犯愁地问他,她这荷包做得如何。
阿畴看过去,绣的猫儿扑花蝶,勉强能看出样子,若说灵动好看,那是万万不沾边的。
不过他看着那绣样,还是说好看。
因为他说好看,她眉眼都泛起笑来,明媚璀璨,堪比春花。
只是后来,他知道,她含羞带怯,将一荷包塞到了霍二郎手中。
霍二郎一把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怀中。
回忆犹如冰冷的江水,几乎把他淹没,让他窒息,可是此时,他耳边传来希锦的声音。
她正喃喃地道:“绣鞋呢,怎么好好的不见了!”
阿畴轻攥了攥拳,缓慢地抬起眼。
恍惚中便见午后的暖阳透过那薄绿轻纱洒落在绣房中,绣帘轻垂间,榻上是一团儿粉艳艳乱糟糟的锦被,而那才刚刚午睡醒来的小娘子,粉面上尚且残留着睡痕,发髻慵懒地散落下来,眉眼也未曾舒展,就那么纳闷地低头寻她的绣鞋。
眼前一幕是鲜活旖旎的,将往日那黯淡的回忆遮盖。
他微出了口气,单膝蹲下来,拿起那双鞋。
紫罗遍地金的绣鞋,在他手中便显得玲珑一只,精致小巧。
希锦便轻“呀”了声:“你早看到了,竟不给我,害得我好生找!”
说着间,她理所当然地对着他翘起脚来。
阿畴蹲在那里,给她穿那双鞋,沉默而温柔。
希锦哪里知道这一会儿功夫,自己那郎君心中已过万重山。
她满脑子想着大娘子,也想着自己的绣鞋,又想着肚中饥饿,要用些什么了。
这么想着,她低头看过去,阿畴那双手确实好看,指骨均匀,修长玉白,那是尊贵人才能有的手。
可现在这双手正捧着自己的脚,给自己穿鞋,动作缓慢温柔。
她心里便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酥酥痒痒的。
其实人都是很实际的,比如她家赘婿给他跪在那里穿鞋,她觉得稀松平常,没什么,不应该吗?
可现在皇太孙跪在那里给自己穿鞋呢……那滋味自是不同。
想着间,阿畴已经为她穿好鞋,他放下她的脚,就要起身。
可谁知道,希锦却一抬脚,那脚便轻抵在他的肩头,故意多用了几分力气,隔着那金贵衣料压着他的肩膀。
阿畴没说话,也没看她,静默地等着,等着她这胡闹过去。
然而希锦却倔开了,竟还用腿儿轻擦过阿畴的颈子,缭缭绕绕,似有若无。
阿畴在那清淡的幽香中,无声地抬起眼。
没有谴责,也没有沉迷,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清。
希锦便觉无趣。
她放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丢了魂呢!”
或许她还是更喜欢看他眼巴巴馋着肉骨头的贪相,那种什么都顾不上,就等她一口吃的那急样。
她收回了腿儿,起身,懒散地下了床。
阿畴伸出手来,顺道捡起了那女工指针绣包,随手扔到了一旁。
之后,装若不经意地道:“以前还见你做些女工,自从成亲后,倒是没见你做过?”
希锦:“前两年不是还给芒儿做过一件兜肚嘛。”
阿畴侧首看过去,她正对镜整理着发髻,仔细看着她那翠钗正不正,左右看着打量。
他开口:“是吗?荷包之类的小物,也不见你做了。”
希锦心里惦记着事,其实没什么兴致提这些:“我针指上不好,便是做个荷包什么的,手都要扎出血,没什么事谁做那个,让底下丫鬟做就是了,穗儿针指功夫好,若要用,让她做就是了。”
阿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穗儿,我不用她做的。”
声音冰冷,透着疏冷和排斥
希锦:“啊?”
她惊讶回首:“这,这怎么了,穗儿怎么你了?”
阿畴深深地看了希锦一眼,却是道:“吃饭吧。”
希锦心里越发莫名,回想着那穗儿怎么得罪了阿畴,但又觉得应该不至于,穗儿说话做事都是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的样子,她可没昔日孙嬷嬷那底气。
一时洗漱过后,午膳也陆续端上来,芒儿并不和他们一道吃,是以只有夫妻二人而已。
午膳自是丰盛的,各样菜色齐全,不过希锦因那婚书的事,又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纵然有些饿了,但真看到这饭菜,竟也说不上有什么大兴致。
她看着那油炸烧骨,随口道:“这个往日只觉香喷喷,如今看着倒是腻歪。”
阿畴抬眼,看过来。
希锦:“怎么了?
阿畴面无表情:“没什么,吃吧。”
希锦:“……”
实在有些古怪呢!
她低下头,结果一眼看到那香糟蒸鲥鱼,便尝了口。
不过也只是吃了一口,便不吃了,却去吃那滴酥水晶脍。
阿畴眼都没抬,却问:“鲥鱼不好吃吗?”
希锦:“总觉得不如去岁时吃的嫩呢,吃一口还行,多吃几口就腻了。”
阿畴:“那就别吃了。”
希锦听他那语气,明明很平,没什么不对,但她却隐约感觉这氛围不对。
她好奇:“你到底怎么了,是谁惹了你,倒是在家里摆脸色。”
阿畴:“没有。”
心里却想着,她这嘴儿可真刁。
她素来就这样,以后只怕更甚。
当时翁翁说要送两个御厨过去府中,他没要,现在看,还是要吧。
希锦打量了他好几眼,到底是道;“别恼了,你尝尝这滴酥水晶脍,我吃着倒是软滑爽口。”
说着,她用一旁的银箸夹了那么一些到他碟中。
阿畴只捏着银箸,看着那水晶脍,并不吃。
希锦歪头凑过来,笑哄着道:“你尝尝嘛,我觉得这个好吃呢,你要是不吃,我就非喂你!”
她这么说话时,声调柔软的犹如糯糯的糕,像是撒娇,不过身为她的夫君,熟知她往日秉性的,便知那尾音分明像是小钩子,丝丝绕绕的,在勾弄人心。
他神情稍缓,便用银箸夹了滴酥水晶脍吃。
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哄着他吃,他才吃的。
吃过后,他握着手中的银箸,微抿着唇,视线再次落在希锦眼睛上。
然而,希锦却并没注意到,也不哄他吃了,她用银箸随意地挑着几根鲜蔬来吃,心里却开始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今天看他这样子,还不知道在那里撞了晦气,倒是对自己摆脸色。
现在哄着他,也是哄不好的,若是自己贸然开口找他要,要不到,那岂不是没脸?
还是寻个好时机,吹个枕头风,让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一时用过午膳,侍女自来收拾了,两个人都重新洗漱过,阿畴却是提起那宁四郎。
原来这几日宁四郎也来找过阿畴,说是想跟着阿畴一起过去,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希锦听着,叹了声,要知道这四堂哥素来和阿畴不和睦的,言语间对阿畴很是有些鄙薄嘲讽,那都是不加掩饰的,可现在他提起阿畴,点头哈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根骨。
她便问起:“不是说霍二郎要和我们同行吗,那到时候我四哥便一起走就是了,他们都要参加今年的大试,我听说到了燕京城后,这上下打点,看考场,拜同门,他们且有的忙呢,如今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她这么一说,阿畴便瞬间看过来。
希锦疑惑:“不是吗?你自己之前提的?”
阿畴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淡淡地道:“我又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一码归一码,我既应了,放心,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希锦拧眉:“我也没说你后悔啊,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就是了。”
她是觉得这人性子太古怪了,就顺口一提,霍二郎怎么招惹他了?
该恼的早该恼了,今天这是翻哪门子旧账?要翻旧账你就说,憋着算什么!
她这么想着,那眉眼便现出来,很有些不开怀。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看过来:“有什么话,你就说。”
希锦:“啊?什么?”
阿畴看着她:“你不是那无事献慇勤的,我既吃了那口水晶烩,你想说什么就说。”
希锦:“……”
都被他看透了。
不过对此希锦并不尴尬,她轻笑了声,道:“你我夫妻,心有灵犀,倒是也不奇怪,况且阿畴素来料事如神嘛……”
话竟然已经到了这里,希锦也就仿佛很是稀松平常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一件事,得问问你。”
阿畴:“嗯?”
希锦:“我就是突然想到,等我们过去燕京城,我是什么身份?”
她解释说:“你如今身份尊贵,我身为你的正头大娘子,我是不是得有个诰命啊,封个什么,这些总该有吧?”
阿畴握着银箸,看向希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希锦听他这话,心顿时凉了。
这话风听着不对,若有什么诰命或者正经安置,他肯定早早和自己提了。
如今自己提起,他分明有些逃避的意思!
看来族长大娘子说得果然没假了!
那文书上提都没提自己,那就是自己连个妾都不是,无名无分的,就是苟合的!
他竟然也给自己装傻,提都没提这事。
希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和他恼,要冷静问清楚。
她现在想得再明白不过了,必须趁现在还没过去皇城,和他掰扯清楚。
不然去了那人生地不熟的燕京城,她又拿什么争取呢?
当下她看着阿畴,道:“所以阿畴,我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跟你过去皇城?”
第35章 还是发家致富吧
她看着阿畴的时候,阿畴神情格外平静,平静到希锦觉得,他是不是过于冷淡了。
在希锦的注视中,阿畴到底开口:“这件事现在还没有结果,但是我会处理好。”
希锦抓住了关键:“处理好,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道:“这件事需要处理吗,你我是夫妻,难道不是正经夫妻吗,总不能如今你成了皇太孙,就连糟糠发妻都不认了,非得需要你施恩一般设法处理,我才能和你继续做夫妻吧?”
阿畴略默了下,道:“皇室的婚嫁和寻常百姓的婚嫁不同,法典不同。”
希锦:“哦,怎么不同?”
阿畴:“大昭皇室婚姻之礼遵从古礼,须走三书六礼,纳吉之后,要祭告宗庙,并由经太史局和司天监过问,这其中礼仪繁琐,且涉及到翰林院和两省兴太常等官署。”
希锦:“所以?你是什么打算?”
阿畴正色道:“希锦,你先随我回去燕京城,到时候要进宫面圣。”
希锦便听懂了:“等进宫面圣后,要看官家的意思,再看看怎么安置我?”
阿畴承认:“是。”
他不想说的是,其实他和官家谈过,也争取过,但是只争取到了郡夫人的封号。
大昭的储君府中除正妃外,其它都统一为郡夫人。
他对着那郡夫人的封号看了很久,到底是没要。
一旦这郡夫人的名头扣在希锦头上,那以后希锦便是成为他的正妃,那也是从郡夫人扶正到正妃,终究有些不甘心。
是以他干脆拒绝了。
然而希锦一听这话,便不干了。
敢情一切都是悬而未决!
她好笑:“这都什么意思,他若不点头,难道你就要抛妻弃子,你就不要我了吗?我算是明白了,你嘴上说要给我们荣华富贵,说要给我过好日子,原来你所谓的好日子就是你去当皇太孙,我给你当妾,当婢,甚至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到时候跟着你过去燕京城,任凭别人指指点点,没名没分!”
阿畴:“别胡说。”
然而此时的希锦恼劲儿上来了,哪管那些,迳自道:“也许通房都不算,通房好歹也是有身份的,我呢,就是一苟合的,露水姻缘吧!还有你那亲儿子,他不是嫡出,是庶出,甚至可能连名分都没有,就是外面野的——”
阿畴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宁希锦!”
希锦也顿住了。
芒儿那么乖巧的可爱,她当然不忍心那么说自己孩子。
阿畴神情克制,声音也依然平静:“希锦,我想给你,给芒儿,都给最好的,但有些事也并不是我想一想就能解决的,皇城不是我一个人的皇城,朝廷甚至不是官家一个人的朝廷,就在我离开皇城的前几日,官家想重修郊外的一处行宫,都被朝臣力阻,只能放弃了,在皇城中,有宗法,也有定例。”
希锦眼圈发红,抿着薄唇,哑声道:“我才不听那些,反正就是我没名没分!都是借口!其实官家根本不承认我吧!”
阿畴:“他没有不承认,按照寻常百姓的婚嫁法典,我们就是正经夫妻,只是我必须设法把你的名字一起写到宗庙中。”
希锦想起自己刚才硬看的那些法典,她多少明白了:“就是说你现在认祖归宗了,但是我没办法,因为我没经过你们宗室的首肯?”
阿畴:“你跟我回去,我们不需要再补办宗室的三书六礼,关键是要重新做一份婚书,还需要官家册封并录入宗庙。”
阿畴顿了顿,道:“但是我们要先解决婚书的问题。”
希锦听到“婚书”,其实也有些心虚。
她和阿畴的婚书必然没法拿到宗庙做佐证的,所以只能狐假虎威装糊涂,看看怎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她小声问:“那该怎么办?”
阿畴:“等回去后,我会想办法。我也会和朝臣和官家提。”
希锦:“其实……”
她有些吞吐,不过还是道:“其实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要不我们试试吧。”
阿畴:“什么?”
希锦:“我们可以先和离。”
阿畴听这话,那视线顿时射过来:“哦,然后?”
希锦忙道:“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先和离,和离后,就立即再重新成婚,做一份新的婚书,这样不就行了?这也能拿过去皇家宗室那里吧?”
阿畴面无表情地道:“你以为这件事就那么容易吗?”
希锦:“很麻烦吗?”
阿畴:“和离的婚书,是要交由官府按照原文格式抄录副本进行录白,加盖官印后,再经官府核对原件,就算是要他们加急办,这些流程走下来,也要五六日——”
他挑眉问道:“这个过程,若是有什么差池,该如何?”
希锦:“差池?”
阿畴:“比如——”
他的视线一直锁着希锦,用很缓慢的声音道:“也许在和离后,会有人改变了心思,干脆不再重新做婚书了。”
希锦:“……”
还可以这样?
她睨了一眼阿畴,终于道:“往日你在宁家学堂读书,我听人说你聪敏绝伦,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她轻笑了声:“所以你是打算和离后,你就赶紧拍怕屁股走人是吗?”
阿畴面色难看:“我像那种人吗?”
希锦:“你不像吗?”
阿畴冷笑了声:“宁希锦,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希锦一听,也是有些恼了。
这人怎么说话呢,这么说话还不如他继续当他的蚌壳嘴呢!
好想踢他一脚!
不过他现在不是任凭她打骂了,他现在是尊贵的皇太孙了,若是打了他,皇家的人把她杀头怎么办,荣华富贵飞了怎么办?
希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偏偏这时候,阿畴却淡声道:“到时候哭哭啼啼,只说便是有了婚书也没名没分的,实在是没意思,倒是不如不领婚书了。”
他那声音很有些嘲讽的意思,希锦气得脸都白了:“你才是这么想的,你满脑子坏主意,却还反打一耙,阿畴,你可真是发达了,不是吴下阿蒙了,可学会嘲讽我了!”
阿畴:“是吗,我说的有错吗?”
他磨牙:“谁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哪个呢!眼巴巴地盼着和离了,也好去外面勾三搭四——”
他说着这话时,却见希锦竟然突然跑过去,抱起来一旁那绣凳。
那绣凳是紫檀木的,为了稳当,很有些份量。
她身娇体弱的,如今勉强抱起来,已经使了吃奶的劲儿。
阿畴:“你做什么?”
希锦颤颤巍巍地抱着那绣凳,直接往前扔,于是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绣凳跌落在地上,之后叽里咕噜地滚远了。
阿畴挑眉看她。
希锦不解恨,她又对他道:“你起来。”
阿畴:“?”
希锦便拽着他的胳膊,费劲地把他拽起来。
阿畴从旁就这么看着,于是他看到,希锦又抱起来他身后那把椅子,之后一个吃奶的劲儿,将那把椅子也扔在了窗户下。
那椅子撞到了一旁桌椅屏风,于是众家具匡当当倒下,发出各样响动,房间乱作一团
希锦看着房间中狼藉,觉得自己总算出了一口气。
她拍拍手,看向一旁的阿畴,这才道:“你看看你做的事吧,敢情你连个名分都没能给我讨来,如今倒是提防着我,怕我和离了跟别家郎君好?你若是惹急了,我——”
谁知道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迅疾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楚关带着几个侍卫矫健地冲进了院落中,一直冲到了门前才停下。
那门是半开着的,几位身强体壮的侍卫盯着房间内那乱象,神情凝重戒备,又泛着困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
希锦一怔,狐疑地看着那些侍卫,也有些心慌。
这,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楚关请示地看向阿畴。
阿畴站在那一片狼藉中,负手而立,神情冷漠,声音清淡:“没什么事,我练练手而已。”
练练手?
几个侍卫神情越发困惑,楚关更是蹙眉不解。
阿畴微颔首,之后淡声吩咐:“下去吧。”
楚关到底带着侍卫们离开了,他们走得迅疾,很快院落便恢复了平静,就像他们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唯有门外廊檐下挂着的黄鹂鸟,正发出声声鸣音。
此时,希锦满心的气焰也瘪下去了。
她微张着唇,看看那一地狼藉,再看看面色肃整的阿畴。
四目相对间,希锦张口结舌,阿畴面无表情。
过了好一会,在那异样的寂静和尴尬中,希锦终于软绵绵憋出一句既理直气壮又没底气的话。
“反正,反正……我要当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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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开始意识到,她之前想简单了。
阿畴不是什么好人,他给了自己宅子,给了自己珍珠粉面,但是关于名分的事,他竟然没提,就是先把她糊弄过去燕京城,等她人离故土贱,又不好折返回来,之后还不是仰他鼻息,任凭他拿捏。
到时候他给什么,怎么安置她,她还不是忍着?还能说我要回汝城?
汝城一旦离开,那是回不来的!
关键她还翻了大昭法典,对大昭皇室的一些典制更了解了。
大昭后宫嫔妃可说五花八门,一等的有什么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二等的有太仪贵仪淑仪淑容,再往下还有婕妤美人才人贵人,这一个个地往下数,每个名分背后可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啊!
还有皇太孙府,按说除了正经娘娘,还是有郡夫人的。
结果可倒好,他竟然连个郡夫人都没给她捞回来,说他争取了,她想相信都难!
别管什么婚书,她好歹也是原配糟糠妻,还为他生了血脉,就算是开铺子的好了,那她也是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辛苦掌柜啊!
你发达了,掌柜的不该分点红利吗?
结果什么都没,真的什么都没!
这男人就没法信。
她自然是不甘愿的。
但一时之间,也是无计可施。
若是以前,她自然有的是办法拿捏他,可现在他是皇太孙了,宁家,孟家,汝城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不够看。
她凭什么去拿捏他?
这会儿他身份如此尊贵,她也不敢闹腾得太过分,不然万一什么都没了,真被发配到尼姑庵子里青灯古佛,那可就要哭了。
因为这个,整整一天她都无精打采的。
如今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和以前很不一样。
阿畴每次回家都格外沉默寡言,晌午时候一家三口用膳,阿畴哄着芒儿吃饭,温和又耐心。
希锦从旁看着,越看越觉得好笑。
他往常自然对儿子也很是上心,不过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就是正常态度。
可现在对儿子那种格外的宠爱,似乎就是要强调凸显什么。
比如凸显他很在意儿子,他对儿子好得不得了,而这个世上除了他儿子外,没有人能被他放在心上——当然也包括她宁希锦。
希锦想起她娘的谆谆教诲,心想这男人就是故意的啊。
她难免想起以前,难道以前,他也是故意的?
她对他冷脸,说他什么了,他就抱着他家亲儿子,仿佛他眼里只有儿子?
甚至包括那一日他从皇城归来,对儿子那个亲热,却对自己淡淡的,就是故意的?
可芒儿是她儿子啊,亲儿子,他对儿子格外的宠爱,她并不会觉得有什么,这能让她不舒服吗?
如果真是这样,观音菩萨各路佛祖啊,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郎君呢!
若依她以往的性情,自然是不搭理,假装没看到。
毕竟她娘说了,男人就得晾着,不然他很容易跐着鼻子上脸!
希锦却也明白,此时的阿畴不是过去的阿畴了,这个时候不是较真这些琐碎的时候,她怎么也得拿到皇太孙府中大娘子的位置。
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不然自己过去燕京城也是不清不楚的,只能母凭子贵靠着芒儿了。
想想这凄凉的前景……
想哭,她想找她娘。
正想着间,外面来报,说是有一位幼时的闺中好友过来了,想求见她,为她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