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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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本应无情。
操纵文字的刽子手,化无情为刀剑。
人这一生,生死存亡,昨日已逝;困缚虚名,囹圄恩怨,壮志空负。
天亮时,姜循伏在窗边假寐。
桌上?放着一空置鸟笼,笼中白鸟早已飞走。姜循趴在窗下桌边浑噩一夜,半睡半醒中,听到?猎猎风声,哐当撞击着什么。
天光未完全亮,光仍昏昏的,有风从四面吹来?,吹乱桌上?的书本。
明窗静几?,锦帐文茵。姜循掩袖打哈欠,忽而眨眸——
天光晦暗,未尽烛火被摇得浮动不已。
一重六曲山水屏风后,年轻郎君开窗入室,沿着屏风行走。门?窗与屏风交错,他身形笼在昏光中,诡谲幽晦。
狂风大作,光影游弋,郎君袍袖若飞,像暗流下破刃的冰河。很?难去形容这样的美男子,足够阴鸷,又足够冶艳——
江鹭沿着屏风,盯着那挽发倚桌的佳人:“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得了什么病,才?需要每月中旬用药压制?
“外界传你?和姜芜不睦,你?是否是因?为她少时待过?建康府,见过?我,她长大后害你?离家,你?便去建康府,想得到?我从而报复她?
“你?跟我说简简是孤儿,是否不实,是否骗我?你?知?道简简和乔世安的关系吗?”
寒风拂面,衣袂卷飞。
姜循被他勾住神魂一样起身,她沿着屏风行走,在一重绚烂模糊的山水屏风的缝隙间,她与江鹭在周旋间远离又靠近。
她的声音,在未明的清晨,如梦一般虚幻缥缈——
“我早告诉过?你?的,我有心?疾……我在建康府的那段时间,你?难道不知?我病弱吗?那本就是真?的。
“我和姜芜起初不睦。因?为姜芜待过?建康府,姜芜少时慕你?,我心?中不甘,想抢走她得不到?的少年郎。我确实曾为此?快意。
“我不知?道简简的身份。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告诉我说,自己是孤儿。怎么,简简和乔世安有关系?你?查到?证据了吗?我们的合作有结果了吗?”
腰间衿带轻扬,美人一声惊呼。
江鹭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屏风后拖拽到?身前。风吹动二人的衣裳与乱发,屏风光影落在二人身上?,在极端扭曲的沉静与暧、昧中,江鹭睫羽微垂,姜循秀目上?撩:
“以?上?三个?答案,只有一个?答案是真?话。阿鹭,你?猜是哪一句。”

哪一句为真,哪一句为假?
江鹭垂头?盯着姜循,他目光幽静,充满审度。姜循道:“阿鹭,你累极了吧?”
江鹭怔一怔。
那种暴风雨一样摧枯拉朽的凌厉之气在他眉目间沉寂,他自己也许没?察觉,但姜循见他第一眼,便看出他此时的压抑与忍耐。他一定在乔世安那里问出了些什么,答案不会偏正面,答案对他冲击一定十分大。
江鹭握着她?腰肢的手掌灼灼,微微发抖。他的每一次呼吸分明轻微,她?的神?经却随之紧绷。
她?知道他在打量她?。
有那么一瞬,姜循感?受到危险。他手指有力又劲瘦,轻易地可以掐断她?脖子,杀死她?。
而姜循抬起脸,仍是平时那般慢条斯理:“我以为你昨夜便会来,特意让玲珑为你备了宵夜,热了一次又一次。但你昨夜未来,今早才来,饭菜早就凉了。”
她?偏过脸,目光落到桌上。江鹭随之侧头?,果然见到那桌上有一只笼,笼下罩着饭菜。她?真的一直在等他……
江鹭目光轻轻动一下,而他感?觉到脸颊一凉。他低头?,见姜循伸出手,大风刮窗,她?冰凉的手指抚着他脸颊。
江鹭冷淡:“别碰我。”
姜循轻笑:“阿鹭,你累极了,也饿极了。你一宿未眠,精神?紧张,神?智已然不清。无?论如何,不要在这个时候轻易下决定?。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姜循轻声细语:“我不会让玲珑进?屋,不会让侍女侍从?进?来打扰你。我安排你洗漱休憩……等你醒了,我们再?谈,好不好?”
她?称不上温柔,只用一贯说话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但她?对他说话又一向带着诱哄之势,如春风沐雨……
而江鹭此时确实很累。
姜循加一句:“我陪你。”
江鹭盯着她?,缓缓道:“给我两个时辰。”
她?挑眉,轻声应了。
从?昨夜开始,风声如潮,气候阴冷。
这不是好天气,却是一个适合补觉的天气。
姜循仓促收整好自己后,便坐在榻边,暗自琢磨猜测。她?胡乱想了很多,最后心神?又回到了江鹭身上——
摘了发冠后,世子闭上眼,不复平日的高贵清致。他下巴新生了些胡茬,长发浓密细软,压着脸颊。那样一张脸,半月前的血痂已经快看不清了。此时只见清秀与苍白,以及几?分?平时绝对看不到的零落脆弱感?。
姜循手指轻轻抚到他下巴上。
好看得晃眼。
不怪她?昔日鬼迷心窍啊……她?今日看,仍有些心动。
可惜他是南康世子,尊贵位高,不肯心甘情愿做她?的裙下之臣。而他与她?分?开的那几?年,他身上有了太多的变化。
差不多两个时辰,姜循吩咐了不许外面侍女进?来后,便抱着药箱,回到了床榻边。
药箱摆到床边的小几?上,姜循俯下身,手擦过他的衣领,轻轻摘下他的腰间革带。她?倾身垂眼,眼睛凝望着他衣领下一片莹白肌肤……她?的手突得被扣住。
床榻间的郎君睁开了眼。
他散着发,仍是秀美无?害的,但随着醒来,他眉目间的神?色,一点点清寂了下去。
江鹭哑声:“做什么?”
姜循含笑:“给你换药……你之前身上伤太多,又半个月不曾前来,我帮你上药,不算唐突吧?”
姜循垂下眼,看着他扣着自己的手腕。
他沉默着。
风声拍打着紧闭的窗棂,帷帐委地,姜循俯着眼,听他在头?顶的呼吸静而悠缓。
二人保持着这种僵持的姿势,像试探,像对峙。
良久良久,姜循听到“咔擦”一声。
她?压在褥子上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一下。
姜循掀起眼皮,看到江鹭自己动手摘了革带。他盯着她?的眼睛,她?目不转睛地回望。她?不做虚伪的害羞之状,也不做往日的戏谑之色,她?就这么幽静地等待,看着江鹭垂下眼,将衣裳,朝下一点点褪下。
屋中静谧,又气氛紧绷。
姜循第一次在青天白日,看他褪下上衫,让她?上药。
雪白的、青色的袍衫堆在腰间,如云如雾,郎君的上身映在她?眼中,如同一张清泠雪夜图,在她?面前缓缓铺陈开。
他肩膀宽阔骨架瘦长,肌肉紧实颜色漂亮,随着呼吸向下流淌,姜循的眼睛追随着他瘦窄的腰身……那劲腰藏在了堆叠的层叠衣物下,有些遗憾。
他上身包扎的几?处纱布没?有渗血,可见这半月以来,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
江鹭低头?看着她?的一眉一眼。莹莹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如今在室,她?没?有穿戴那些繁复的衣饰,乌发低挽,挡住半张脸,露出的另半张,肌肤胜雪唇瓣嫣红。
她?实在美丽。
不是娇憨无?辜的那类美,而是蛇蝎诱人的那类美。
你知道她?危险,冰冷,可怕,无?情……可她?的冰冷内核、危险神?魂,都散发着幽香,惑着人死在其下。
姜循感?觉到指下皮肉的微微起伏,她?轻轻掀起眼皮,与他低垂的眼睛视线对上。
江鹭看着她?上药的动作:“哪句话是真的?”
姜循勾唇:“我不是让你猜吗?”
江鹭淡声:“我不信你第三?句话。”
她?说她?不知道简简的身世。但是简简不在东京……江鹭通过试探玲珑,大概知道简简离京的时间,正是他二人开始合作的时间。她?只有对简简身世清楚一二,才会担心简简影响他们的调查,将简简派出去。
那么真话,便藏在第一句和第二句中。
江鹭沉默地看着姜循。
要么她?身无?疾,她?与他的初遇是姜氏二女斗气的结果;要么她?身有心疾,她?与他的初遇单纯简单,与姜芜无?关。要么她?和姜芜确实不睦,要么她?和姜芜暗藏真情。
如果她?此次没?撒谎,那么总有一项是真的。
但说实话……江鹭不在乎了。
他已经不在乎她?是身患恶疾,还是她?对他的起初情爱便带着报复。当江鹭昨夜得知姜明潮是《古今将军论》背后谋划的那个人,这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姜明潮设计了一切,姜明潮故意害死那么多人来换得他想要的利益,那么江鹭一定?会杀了姜明潮。姜循是姜明潮的女儿,此时坐在他面前为他上药的姜循,便是他的仇敌,是他的对手。
烈火熬煎,无?尽的迷惘与恨意包裹,青天白日,四方风吼。周天万象在后,一半是神?佛,一半是恶鬼,隐忍与不甘让江鹭背脊生痛。
他的呼吸时轻时重,时间变得漫长,姜循与他相挨,却又若远若近。他应该掉头?就走?,可他竟一边思考她?参与与否,一边敞开衣裳,看她?为自己上药。
这一切荒谬而可笑。
昨夜之前,医馆之中,他见她?病重,为她?担忧,对她?心乱。他被“神?仙醉”影响,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可短短一日,情意烟消云散,他不知如何面对仇人之女。
而姜明潮也不一定?就是仇人……他仍要查,仍要深入。他决定?长留东京,可他和姜循之间,是否终是要拔剑相对呢?
昨日的欢喜动容皆要成空,他对着仇人的一颦一笑屡次恍惚,为仇人的一言一行?几?多出神?。他何其荒唐啊。
命运在多年前她?宁死也要离开他时,就暗示了一切。他为何仍在东京与她?相逢,与她?数次独处一室?
他明明说过再?不相见,为何还是回来了?他何其可笑啊。
思绪万千,但是江鹭只是这样静坐着。
江鹭忍耐着那些情绪,不愿在真相真正查出前暴露自己的一切。他好是累,脸色苍白:“你不告诉我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吗?”
姜循抬脸:“阿鹭,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哪句真哪句假的。”
江鹭凝视着她?,他并未说话,并未震怒。他好像一点情绪也没?有,只是沉静地坐着,沉静地看着她?。他看她?的眼神?十分?凛冽,却又好像压抑着千重情绪。火山下的情绪争先恐后想喷发,可江鹭困着火山,困着一切。
他好是奇怪。
姜循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问:“你查出结果了,是吗?”
江鹭静片刻后:“嗯。”
她?听他说:“我套出话,也找到账本了。乔世安背后的人是赵铭和赵宰相,那本账簿埋在一座山后,我今早也找了出来。”
“太好了,”姜循眼眸弯弯,心情当真是好,“那我们还等什么?你快把账簿给我吧。”
江鹭:“我打算直接交给杜一平。”
姜循怔一下,脸色微淡:“怎么,你不相信我?”
江鹭:“我总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万一你欺骗我呢?”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她?眼眸微转,脸色转淡。对于他此举,她?似乎确实不悦,但那不悦,并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
姜循嗤笑一声,说:“你交就你交。阿鹭,合作愉快啊。”
他并未说话。
她?为他上好药后,他披上衣便要离开,说是要将账簿偷偷给杜一平送去。
姜循留他用膳,他并未推辞。姜循奇怪地瞥他一眼:往日留他,他推三?阻四,对她?不假辞色。怎么如今这样好说话?
江鹭与她?用了一顿午膳,中途,江鹭没?有看到她?那只白鸟,问起她?。
姜循托腮:“那只白鸟啊,是个没?良心的。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它,一打开笼子,它就飞得没?影了。”
江鹭掀眼皮:“你没?去找?”
姜循似笑非笑:“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再?喜欢的东西,心里没?我,我都不回头?。”
隔着桌子,她?支颌看他:“幸好,我不是只有一只白鸟。”
江鹭反问:“你何时好吃好喝地供着了?你不是只得到了不到一日吗?一日时间的喂养耐心你都没?有,一点机会你都不给它留——姜循,主动放手的人,是你。”
江鹭在她?惊诧间,讥嘲:“不知你有没?有欺骗你的白鸟?你是否主动打开笼子,将白鸟放飞?你是否做了第一步,却在情谊未深时,怪它不回头??
“姜循,你不相信感?情,轻视感?情,作践感?情。你也许已经在为此付出代价,但你并不知道。”
姜循:“……”
他实在是有些了解她?,把她?对白鸟的行?为猜得分?毫不差。
她?面无?表情,没?了用膳的心情:“我付出什么代价了?”
江鹭放下箸子,瞥她?一眼:“你当我疯言疯语,神?志不清。”
姜循冷冷道:“你确实神?志不清。”
江鹭起身,整理衣容。外面风声不止,他分?明吃了几?口?便走?,应当是着急将账簿交给杜一平,如实履约他们的合作。江鹭走?到窗口?,他背对着她?,融在光华中,青袖托腰宛如振翅欲飞。
忽有一瞬,姜循心中生出恐慌。
姜循:“阿鹭!”
他侧过脸,回头?望她?。
姜循踟蹰一下,问:“你见过杜一平后,还会回来告诉我结果吗?”
江鹭眸子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姜循奇怪地重复一句,他才回过神?一样,轻声:“我已经两日没?回府了,段枫会起疑。”
姜循朝后倚着凭几?,心中放松些:“好,那你回府吧。之后的合作,我来做。你且看着结果便是。”
他没?说话,掀窗便走?,头?也不回。
姜循送走?江鹭后,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她?反复思考自己的近日行?径和计划,觉得自己并没?有疏漏。江鹭今日的奇怪,应当只是他“有病”吧。
反正他一直在生她?气。
姜循打起精神?,决定?和叶白联手来进?行?接下来的事。江鹭已经走?了前面九十步,最后最关键的十步,姜循若不把握好,便会前功尽弃。
她?让玲珑在府邸外挂上了一只灯笼,上完朝的叶白会经过这片街坊,看到信号。当夜,窗子被敲两声后,姜循迎叶白入室。
叶白今日一身雪衣,在夜里有些打眼。但今日一直刮风,夜里街巷空荡无?人,他应当有把握不会被发现。
叶白落座后,喝盏茶,在烛火下抬眼:“乔世安死了。”
姜循怔住:她?想到了今日清晨,见到的从?屏风后走?出的江鹭。
叶白唇角噙笑:“乔世安昨夜死在天牢最里面的机关门后,说是自尽……墙上有他撞墙撞出来的痕迹。仵作检查了尸体,真是奇怪,撞墙而死何其痛苦,他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竟然选择这种死法?”
姜循脑海里,浮现医馆的那种神?奇的药。
她?体内的蛊是不可能被压制下去的,但她?前日又确实状态有异……她?知道那药,江鹭也知道。
叶白观察她?:“看来,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啊。”
姜循眨眼,凉声:“我还没?确定?。确定?了再?告诉你。”
叶白颔首。
静片刻,叶白道:“那明日……我们是不是就要进?行?下一步了?”
江鹭离开杜府,行?在空荡长街上。
他没?有露面,将证据放到了杜一平的书房。当夜杜家通宵达旦,似有争执。杜家人一一醒来,江鹭怕踪迹被发现,便离开了杜家。
他走?在长街上,却踟蹰间,暂时不想回府邸。他瞒着段枫的事情越来越多,瞒得越多,越不知如何说起。而段枫如今的要务是科考,段枫身体不好,若是知道姜明潮和《古今将军论》的关系,难说不会气怒失控。
……等春闱结束,再?和段三?哥说吧。
如果不回府邸,东京这样繁华,江鹭却不知该去哪里。
他如游魂一样在街上行?走?,本想去吃酒,却因为心神?恍惚,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到了姜循所居住的那处坊巷。
江鹭沉默。
……许是因他最近经常来这里,才会不由自主地到来吧。
他和姜循的合作,至此应当已到了终结之时。从?此以后,他应当再?不会和姜循合作了……可今日合作终究未曾结束。
江鹭怔然片刻,仍然决定?去见姜循一趟。白日情绪必须掩藏,到了深夜,他想见一见她?,好好告别一场。
江鹭没?打算惊动姜循,他武功这样高,他又知道自己不会唐突她?。他进?屋,见一见她?,应也无?可指摘。江鹭这样一路踟蹰一路行?走?,最后拖拖拉拉,依然到了姜循府邸。
他看到院落寂静,只有姜循的屋子亮着灯火。明火在无?边幽暗中,吸引着他。
江鹭在窗下徘徊。
江鹭犹豫进?退时,忽而听到里面姜循的轻声:“夜白。”
他尚未反应过来,口?上却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骑虎难下,江鹭脸颊生热,仍是敲了两下窗,硬着头?皮:“我有些事,白日没?有说清楚。”
屋内的姜循猛惊。
烛火摇曳,她?与叶白在桌上蘸水勾划。姜循兀自思量,她?又想起一事要叮咛,她?叫一声叶白,窗外却传来了敲叩声,以及江鹭那熟悉的清如玉石、又带着三?分?尴尬的声音。
姜循一下子背脊挺直,端坐小几?前。
半身伏在几?案上的叶白悠缓抬脸,一张清秀的白脸,起初诧异,然后便露出古怪的神?情,黑眸闪烁,在她?面上打量。
姜循朝他使个眼色。
到底是多年友人,叶白一言不发。但他也在她?的“叶白”唤声后,跟着窗外的人,一同晃了晃神?。
姜循站起身,观望自己的屋舍。她?在窗子再?次被人敲击时,猛地拉起叶白,将他推入里间的衣柜里,又推开六曲屏风,将里间和外间隔得严严实实。
姜循关上柜门,朝柜内轻嘘一声。
叶白无?奈,到底叹口?气,点了点头?。
姜循做完这些,又卸簪散发,弄乱衣容。她?揉一揉雪白面颊,让颊上充血,做出一副刚从?榻上起身的惺忪模样。她?忙乱地布置一切,窗子再?被敲了两下。
江鹭声音在外,淡道:“我知道你没?睡。你不愿见我?为何?你有事瞒我或骗我?”
姜循立刻:“怎会?”
她?款款开窗,迎君入室。
窗子打开,美人含笑,凝望着外面的江鹭。
江鹭抬起脸:“你几?乎不叫我‘夜白’。”
姜循轻声:“我确实不叫……方才我在睡觉,昏沉中可能做了梦,才无?意中唤你吧。谁知你就在窗外。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她?心平气和,沉静地掩饰一切,又若有所思地掀眼望他,撩他情绪。
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果然十分?守礼地别开了眼,没?有多看。夜风拂袖,他似有几?分?不自在,却仍淡然问:“噩梦还是美梦?”
姜循笑盈盈:“梦中有阿鹭,自然是美梦了。”
她?站在窗下,没?有让他入室的打算。江鹭与她?面对面,道:“我从?杜一平那里回来,有事和你谈。”
姜循诧异:“接下来的事,不是说交给我吗?”
江鹭:“但我不放心。”
姜循定?定?看着他,唇瓣微动间,江鹭抬手,搭在她?肩头?。他动作太快,几?下翻窗而入,姜循已经不可能拦住。姜循见他走?向小几?,她?跟在他身后,朝桌上瞥了几?眼。
亏她?机灵,已经把杯盏收了。
帷帐重重,江鹭低头?,瞥一眼小几?。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姜循狐疑而心虚,跟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她?什么也没?发现,姜循:“你要吃茶吗?”
江鹭抬眼。
她?站在屏风前,目光坦然。可她?平时在他面前,其实从?不坦然。
江鹭颔首。
姜循背对着他,自己去拿方才的茶壶。她?看不出杯盏的痕迹,只好胡乱换新的。她?一边倒茶,一边用余光瞥身后人。她?心脏强大,至此都不心虚,只端茶的手出了些汗渍。
江鹭站起来,踱了两步。
他似要朝着某个方向走?,姜循到了他跟前,伸手挽住他手臂。姜循:“阿鹭。”
江鹭侧过脸,垂下的睫毛浓黑如墨:“怎不叫我‘夜白’了?”
姜循言笑晏晏:“我睡梦中的戏言算什么真?我很少那样叫你的……叫你‘夜白’的人太多了,只有我叫你‘阿鹭’,是不是?”
她?半真半假抱怨:“可我想听你叫一声‘循循’,你都不肯。”
姜循叹口?气,又道:“算了,不提那些无?意义的事。你要与我谈什么,我们去油灯下说。”
她?拽着江鹭的袖子,不敢将他带去案几?边,便寻思着将他带去外间那张长榻那边坐着。江鹭推开了她?挽袖的手,姜循心中嘀咕他也许是古板毛病又犯了,不愿与自己动手动脚?
他浅色瞳眸漂亮清盈,却因过于璀璨,而看不出太多情绪。
姜循放弃试探,只好在前领路。
江鹭在后跟随,她?看到屏风上照出的他的影子,他跟在后,心中微放松。
姜循又朝屏风瞥了一眼,忽而见到屏风上只映着江鹭一人的影子,没?有自己的……她?竟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姜循心里一咯噔。
她?猛地回身,与此同时,烛火摇动,江鹭抬手间,一把匕首挥出,斩向她?那道屏风。
烛火火星噼啪,姜露急促:“江鹭!”
她?朝他扑去,衣袍飞扬。他抬手扣住她?肩膀,将她?拽入怀里。他挥出的匕首伴随着“轰”的一声,整座六曲屏风砰然倒地。那把匕首仍不停,向衣柜刺去……
衣柜木屑纷飞!
木屑乱飞,江鹭在姜循肩上一点,姜循半身酸软,整个人被推到了墙头?,再?一次被迫远离战场。衣柜被拆,乱飞土屑中,叶白面容在黑暗中露出来。
叶白抬起脸,眼睛似带笑。
江鹭迎身而上,出掌击出。叶白眸子一闪,一改先前的从?容与挑衅。他从?衣柜中爬出来,手忙脚乱躲避:“循循!”
姜循:“阿鹭,住手!”
江鹭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武功了得,叶白躲得勉强趔趄。姜循眼前一闪,便见那二人从?里间出到了外间。叶白跌撞后摔,撞到木架上,花枝瓶盏乒乒乓乓。
叶白抄起花瓶就砸向江鹭。
姜循:“叶白,快走?!”
叶白和她?想法相同,靠着姜循的相助,朝窗子奔去。他跳下窗,姜循从?后扑向江鹭想拦,但姜循离江鹭还有三?步远,就再?一次被劲力推后。
江鹭翻窗而出。
姜循咬牙,额上渗了汗。
姜循提裙出屋,不好叫侍女侍从?,喘着气跑到院中,见叶白那三?脚猫功夫,被江鹭逼得步步后退,几?次被打中。
叶白咬着牙强忍。
姜循生了怒,无?论如何都要阻拦。
姜循:“叶白!”
她?与叶白何其熟悉,只一个眼色,双方便懂彼此的意思。这一切落在江鹭眼中,江鹭何其惊怒,浑身冰凉。江鹭却一言不发,誓要留下这宵小之徒。
而姜循朝叶白扑去,果然,她?再?一次被劲力所拦。草木簌簌,叶落花飞,姜循顺着那道力后退,故意摔在地上。她?手肘擦伤,灼热无?比,乱发如瀑,她?适时地叫道:“阿鹭!”
她?带了哭腔,江鹭身形微顿,侧脸望她?。
他的停顿只有一瞬,他的手上功夫不是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能阻拦的。但只这片刻功夫,叶白便趁机翻上墙。江鹭察觉,方才那回到他手中的匕首要朝墙头?砸出。
姜循跟着他学用匕首学了一月多,到底知道一些他的习惯。他手腕翻抬时,她?忍着手肘的痛,整个人朝匕首的方向撞去。
漆黑大夜,美人裙裾掀扬,纱衣缠发,张臂拦在匕首前。
她?冷汗淋淋,乱发拂面,感?觉到劲风袭杀向自己,杀机如刃!
匕首袭向她?的鼻端。
阒寂深夜,狗吠遥远,江鹭目若寒冰,有一瞬间想她?不如死在这里,省得他、省得他……可寒风袭面,姜循闭着眼:“阿鹭!”
姜循感?觉到兰香向自己扑撞而来。
她?闻到那兰香,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撞倒,江鹭扑倒他,用内力拦住那把匕首,将姜循压在了怀里。他胸膛起伏,呼吸灼热,手扣住她?半张脸,姜循不敢抬头?。
院落打斗痕迹犹存,而叶白早就逃走?了。
江鹭将姜循拖拽回屋。
姜循还没?想好如何是好,她?便被推倒坐在榻上,膝盖磕痛,后脑勺抵在墙头?。姜循蹙眉喘气,江鹭俯身,挡住烛火,迫她?抬起头?。
他揉着她?雪白下巴,烛火照不入他眼中,他轻喃:“夜白?”
他低笑:“你叫的是‘夜白’,还是‘叶白’?你怎么答应我的,怎么和我约定?的?我说让你和其他郎君保持距离,你不是说好吗?
“你如今是阳奉阴违,还是不将我当回事?我对你毫无?威胁?我怎么和你说的——我绝不和其他郎君共存,你听不懂吗?你是早就这样了,还是今日才开始?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吗?
“叶白、叶白……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让他夜里进?你闺房?你和他感?情那么好?你可知他是男子!你是无?所谓呢,还是早就和他暗通款曲了?
“你知道我的字是‘夜白’吗?!你先认识的他,还是先认识的我?!你是把我当做他的替身,还是把他当做我的替身?!”

窗半开,风徐徐,寝舍烛火摇曳不住,正如二人之间变数不断的关系。
姜循被推倒在榻,靠着墙,仰身直面这跪榻俯身质问她的郎君。
这在她的人生中,也实属棘手。
她心跳变快,沉甸甸地朝下跌,慌与紧张,让她起初神智空白。但她是姜循,她反应奇快,看到江鹭这双浅琥珀色的眼中映着怒火,便?张口?想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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