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旭说:“他是我最好的老?师。”
茨里盯着车子上的屏幕记录仪,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他并不担心洛林会?遭到阿谢尔的报复,事实上,阿谢尔针对洛林也不是第一次了,私下里也多次要求茨里提供关?于?洛林的违规讯息。
和?玩弄政治权术的阿谢尔相比较,能借助“罗林·赫克托”身份,在?没有人扶持的情况下,能从军队中脱颖而出、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绝不是因为“幸运”和?“不怕死”……
更何况,第一眼见到洛林——西里尔时,茨里就知道?,这个黑暗区的家伙和?其他人不同。
瘦到更清晰看到关?节处骨头的身体,穿着垃圾桶里捡来的破衣服,简单遮蔽身体,无法修剪而垂在?腰间的黑色长卷发,阴沉的双眼,还是个异瞳,右眼隐约泛出一点浓色、暗绿翡翠的光泽。
这种漂亮颜色的虹膜可以在?黑市上卖到好价格,包括他灵活的双手、双腿,浓密的黑色长卷发,甚至可以把面部数据卖给美容院,会?有不少人乐意付钱购买这张脸的模板。
这样?一个少年,没有依靠,不到十四岁,还能四肢健全、健康地生活在?黑暗区,甚至身上连一个跳蚤都没有,证明了他很?能打。
好朋友罗林将这种分析的话讲给茨里,茨里嗤之?以鼻,认为西里尔只是幸运罢了。
毕竟,见面的时候,西里尔在?吃一个干燥的、黑乎乎的面包,吃得很?快,在?喉咙间梗住,没有干净无菌的水,他就用一个破掉的玻璃杯接雨水,接满了,一饮而尽。
临走?前,茨里恶意地将一块石子丢到西里尔杯子中。
那?个脆弱残破的杯子应声而碎,整个杯底都掉了下来。阴郁的少年西里尔沉默地将干硬的面包塞进口中,握住玻璃杯的碎片就要割断茨里的咽喉——
他真的差点死在?那?里。
死在?一个比他瘦很?多、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的黑暗区混小子手下。
后来,这个脏兮兮的小子不知为什么,断了一只脚,粗糙地接了一个仿生人的断肢;罗林需要一个武术陪练,选中了西里尔,将他带回了第一区……再后来,他们这些家庭不错、又?对人类怀抱理?想的热血少年组建了Iris,自发募捐经费,整理?装备,开启了正?式的荒废区探险之?旅。
他们勘测荒废区的角落,解救遗落在?荒野的人类,采集新?生的动植物?标本,探测环境是否适宜普通人生存……
茨里还是对西里尔耿耿于?怀,但这个该死的家伙有着出色的学习能力。
茨里刚嘲笑了西里尔只会?讲德文和?英语,不到一年,西里尔就已经能够用所有官方语言流利沟通;茨里嘲讽他“文盲”,完全不懂“文学知识”,这方面的成绩永远都是不及格;三月后,西里尔的文学成绩就超过了茨里,挤入班级前十;茨里还嘲讽他的仪态、口音、待人接物?的方式、语气、审美……
西里尔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蜕变着,就连茨里,也无法再挑出他的毛病。
他有着惊人的天赋。
但,再伪装成罗林又?能怎么样??
茨里心如刀绞地想,罗林对朋友的宽宏,永远都是洛林学不会?的……
寒风吹过寂静的沙漠,裹挟着杂物?的风滚草如一个小型的房屋,往前奔跑。当年,同样?有着冷风和?风滚草的夜晚,茨里顶着寒风寻找洛林捡回来的那?个小女孩,直到筋疲力尽才回到汇合点,迟迟等不到朋友。
直到第二天,茨里才知道?,洛林在?搜寻过程中遇到陷阱,他丢失了一条腿,而罗林、辛蓝都被切掉头颅;德莱文开车将罗林送往军队的医务处,却在?来汇合点接茨里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都是洛林害死了罗林和?辛蓝。
可他却没有丝毫内疚心,甚至,这么多年来,一直利用着罗林的身份和?过往经历生活……这个混蛋!!!
茨里的拳头重重砸到车上,与此同时,探险车停下,松旭震惊地跳起来,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郁……郁墨哥?”
茨里探身。
他看到前方有两辆军用车停下,核对车牌,属于?自由党领导者——
有着月光般银色长发、白色风衣的郁墨,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像一枚从海底翻涌到浅滩的干净贝壳,又?如同传说中会?致使大船触礁的海妖,人鱼。
郁墨微笑着向车伸手,拦下。
他的声音也如塞壬歌声那?样?空灵,悦耳,文质彬彬。
“抱歉,”郁墨说,“突发一点状况,前方车上的一位老?人突发心脏问题,但车上配备的医疗箱中药品不齐全……情况紧急,请问可以将贵车的医疗急救箱暂时借给我们使用吗?”
松旭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郁墨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洛林吃醋啊……”郁墨无奈,听起来就像无辜的婴儿、突然被人从摇篮中踹出,“好了,现在?我没时间和?你叙旧,阿谢尔老?先生的心脏快坚持不住了……”
情况紧急到松旭犹豫片刻,悄悄放下手中的镇定剂。
……等郁墨将阿谢尔救回来,松旭心想,再听从洛林的话,给他注射镇定剂吧。
……毕竟是一条人命呢。
茨里跟随郁墨上了车,阿谢尔的情况非常不妙,他上了年纪,而这几年,沙漠的天气越来越极端。郁墨熟练地取药,给阿谢尔服下,又?根据他的症状,调配药水……
在?这个过程中,阿谢尔旁边的安雅,有着齐耳褐色短发,沉静双眼的女性,低声和?阿谢尔沟通。
她站起来向郁墨道?谢,接近一米八的身材非常高挑,常年接受军队训练的肤色是淡淡的麦子,健康充盈,目光刚毅。曾经连续蝉联两届“最受观众欢迎主持人”冠军的安雅,经历了三年的军营生活,蜕变成更成熟稳重的美。
安雅一直守到阿谢尔的呼吸平稳。
离开时,她叫住茨里。
茨里张口说:“如果您想询问关?于?赫克托的事情,抱歉,我什么都无法提供,您应该知道?,我厌恶他厌恶到想让他下地狱。”
“不是洛林,”安雅平淡地说,“我想知道?和?他结婚的那?个小姑娘,比他小九岁的那?个——叫什么?爱丽丝?还是艾米丽?”
茨里真庆幸松旭不在?。
否则,对方一定会?为了所谓的“尊严”,跳出来指责安雅不尊重艾薇,为什么连她名字都记不住。
“……我记不太清,”茨里说,“不太重要,反正?您知道?,只是单纯的基因匹配度很?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见过一次,灰扑扑的小姑娘,没有什么特色,就是长得好看了点。”
安雅说:“洛林不在?乎容貌,我曾听说过——他喜欢成熟性感的女战士,不是吗?”
“呃……”茨里说,“那?个小丫头和?这些形容词是不沾边的……不成熟,也不性感,总之?,普普通通的平民,不值得您去特意见面。”
“完全不符合洛林审美,但却让他放下原则选择结婚?”安雅说,“你的措辞让我意识到问题……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对吗?只有爱,才会?让他放弃择偶标准。”
“……如果因为爱,洛林就不会?和?她离婚了!”茨里说,“真的没什么,您——”
安雅摸了摸尾指,将上面佩戴的戒指取下。
“离婚了?”安雅说,“你可以现在?给洛林打电话吗?我想看看他——”
“别说’不’字,”安雅抬手,将取下的尾戒塞到茨里口中,“除非你希望你姐姐再度失去那?个刚刚得到的主持人职位。”
没有讯号。
依旧没有讯号。
艾薇反复试过三次,都联系不到郁墨。
不仅仅是郁墨,地下城深处没有任何可供联络的讯号,这个空寂而诡异的商场中没有任何活人,只有那?些游乐设施一如即往地开启着。
更恐怖的是,他们来时的通道?已经再度布满了激光红射线,艾薇尝试着丢了一块石头出去,眼睁睁地看着石头被切割成四块,碎裂之?后,咕噜噜地落在?地上。
有来无回。
艾薇清晰地感知到这四个字的分量。
她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那?些相貌身材一模一样?、甚至连语气也刻意模仿洛林的仿生人,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洛林。
洛林也展现出了意想之?中的平静。
“真不错,”他说,“你的脑子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我很?聪明的,好吗?”艾薇强调,“不要总是用那?些听起来笨笨的动物?来形容我了,或许你低估了我的能力。”
“是啊,关?键时刻,某人还是靠着这点来辨认我,”洛林说,“如果我现在?夸你是’聪明的好孩子’、’勇敢的小姑娘’,你会?怎么样??”
艾薇老?老?实实:“我会?先捅一刀,看看血再说。”
洛林笑了一声。
艾薇发现他的心理?素质真得超过平常人,现在?情况如此紧急,他们很?可能被堵在?这里,而洛林居然还能笑出声音。
她说:“您不会?在?床上之?外的地方这样?夸我。”
这一次,洛林没有接话。
他的深色军装制服外套下,遮蔽着染血的衬衣,被尖锐刀刃划破的伤口暂时止住了血,巴掌长的伤口没有伤到筋膜,但深深割开一层皮肉。
这里的机关?和?陷阱比郁墨的“记忆芯片”中更多。
艾薇没有怀疑,关?于?郁墨去处的说词,她也没有主动提到郁墨,这样?很?好。
“……您怎么不怀疑我的身份?”艾薇提出疑问,“没有仿生人假扮成我的模样?来行刺您吗?您就不害怕,我也是假的吗?”
“我有眼睛,也有脑子,”洛林有条不紊,“像你这样?的家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艾薇说:“我可以认为您的意思是’你在?我眼中独一无二吗’?或者说,’你是最特别的存在?’?”
“别臭美,”洛林说,“像你这样?自恋的小姑娘,的确是我认识人中的独一无二。”
艾薇大声说:“您的名字真不应该叫做’loring’,应该是’boring’——‘b-o-ring’!”
洛林倾身,在?检查旋转木马的控制台。
旋转木马还在?唱着那?首恐怖童谣:“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鸟儿在?笑哈哈——哈哈——哈——哈!!!”
几声机械音后,洛林顺利地关?掉音乐,他挪动操纵杆,关?掉整个木马移动系统。
艾薇问:“您还会?这个?”
“以前做过零工,控制过类似的机械乐园,”洛林不想多谈,问,“那?你认为,谁比较有趣?松旭?松锋?还是辛蓝?”
“秘密,”艾薇说,“我拒绝评价我的朋友。”
“朋友?”洛林扬眉,他问,“我呢?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当然不算,”艾薇转过脸,“您算老?师。”
她注意到,最大的旋转木马下,有一个木质舷梯正?缓缓放下,一节一节,以一种古老?的方式,慢悠悠地抵达地面。
艾薇叫:“老?师——”
“别叫这么大声,”洛林捂住她的嘴唇,“我知道?你肺活量很?好,你已经单独向我展示过无数次了……好了,冷静点,跟在?我身后。”
艾薇问:“我不可以去您前面吗?”
“不可以,”洛林一口回绝,他皱眉,“我没有将学生当作?盾牌的习惯。”
艾薇说:“在?后面也不安全呀,您想想看,一旦后面有人偷袭,我不就成了您后面的肉盾了吗?”
“很?有道?理?,”洛林赞扬她,又?有了点冷冷淡淡的笑,“要不要你骑到我脖子上?”
“算了,”艾薇说,“上面也可能会?有人随时将我拉上去,就像恐怖电影里的鬼怪,就喜欢蹲在?房梁上……”
“依你的看法,”洛林波澜不惊地说,“唯一安全的地方似乎只有月夸下了,需要我将你绑在?腰上吗?谨慎的小艾薇。”
“那?倒不用了……”艾薇疯狂摇头,她后退一步,“……我还是跟在?您身后算了。”
洛林没说话,镇定地解下军用腰带;他的动作?让艾薇吓住了,她叫:“不是吧?我只是开个玩笑,您有必要用它打我屁,股吗?”
“胡说,”洛林将军用皮带的金属扣打开,从里面隐秘的地方取出一粒小药丸,“拿好它。”
艾薇不明白:“这是什么?”
“一种速效药物?,”洛林没有多解释,“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它就能保证你身体维持生命特征的器官正?常运行;无论受再重的伤,都能再坚持两到三天。”
艾薇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种隐秘的药物?,应该和?那?种昂贵的止血剂一样?,是只供给位高权重、又?常在?危险前线的军官。
它应该很?珍贵。
因为洛林也只有一粒。
就像东方神话故事中能续命三天的仙丹。
洛林垂眸,看着艾薇身体,似乎想找个能好好存放这个保命药丸的位置,它必须能足够隐蔽、安全,不止于?随着动作?而遗落;也必须方便、易寻,好让她紧急时刻能够取用。
艾薇没有腰带,她的裤子尺码一直很?合身。
“……我穿的是妈妈给买的内裤,”艾薇主动说,“她喜欢给我买那?种前面带有拉链小口袋的内裤。”
“我知道?,”洛林说,“你还在?里面放了一张小小的银行卡,每次洗衣服时我都要手动将它取出。感谢你再次证明了,你的幼稚园小朋友身份。”
艾薇:“呃……”
“拉链太复杂,”洛林一口拒绝,“还有其他地方吗?”
艾薇很?担心他会?将这个药丸塞进她的小猫咪里,毕竟目前来看,完美符合条件的位置似乎只剩下这一处了。
她迅速想到另一个安全地。
“我的文胸外面还有一个小口袋,不过很?小,”艾薇迟疑地说,“贫血有时候会?带来低血糖反应,所以妈妈会?教我,往里面放一颗糖。”
她已经养成习惯了。
洛林问:“我能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艾薇解开外套和?衬衫,将那?个小口袋展示给洛林看,它贴在?心脏处的位置,如她所说,的确很?小,至少比洛林看到的、放银行卡的那?个小口袋要小很?多。
洛林一根手指放进去,都有点勉强。
他摘掉手套,露出骨骼感极重的一双大手,疤痕和?青筋狰狞地暴露在?艾薇视线下,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稳定了。
纯棉的材质足够舒适,也足够脆弱,一根手指的塞入就让口袋边缘的缝合棉线绷紧,紧张到像是会?被彻底撑裂脱线,那?些单薄的棉布拉扯出一种泛白的颜色,似乎再用力就会?被彻底破坏,烂掉。
洛林的指尖压到坚硬的糖果,是水果硬糖,圆圆的,不确定是外包装,还是糖果本身设计,他粗粝的指腹感受到糖果中间有个小孔。
“老?师,”艾薇小心问,“您能取出来吗?”
“嗯,”洛林沉稳地说,“别动,我不想弄坏它。”
艾薇立刻不说话了。
她紧张地感受到洛林屈起手指,缓慢移动,终于?从那?可怜的小口袋中将糖果勾出;这种担心棉线随时会?裂开的感觉太恐怖了,艾薇想找些话题聊。
她问:“如果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不说话,您能分辨出吗?”
“当然能,”洛林慢慢勾出那?个椰子糖,“我能闻得到你。”
艾薇愣住。
被扩大的口袋边缘恋恋不舍地依附着洛林的手指,他已经将那?枚水果硬糖完整取出,将那?粒包裹着一层蜡衣的药片塞回艾薇口袋,洛林垂眼看她:“你闻起来和?其他人不一样?。”
艾薇仰脸:“什么不同?”
运动胸衣将她包裹得很?好,锁骨和?肚脐处袒露出大量明晃晃的白色,她总觉得此刻氛围有些暧昧,但求知欲和?好奇心让艾薇仍旧问出声,还有些担忧:“是因为我经常流汗吗?是不是闻起来汗味更重一些?”
她死死盯着洛林手中的糖果,这个在?她胸前闷很?久的糖块,会?不会?也沾上了汗渍?
洛林用两根手指轻松剥掉了糖衣。
将这个沾有艾薇体温的糖果放入口中,喉结动了动,他平静地说:“不是汗水,是椰子味。”
“你闻起来和?这个糖果一样?。”
第71章 毫不犹豫
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皮肤肌理流下,蜿蜒而过的皮肤像被?小虫爬过,又痒又痛又麻,胸口又胀又闷,垫一层保护用的胸垫,那粒坚硬的小药丸像珍珠蚌里的沙砾,摩挲着她的皮肤。
就像隔着二十层被褥仍旧能被公主感知到的坚硬黄豆。
“这样重要的东西,”艾薇说,“您——”
“别说废话,”洛林说,“我可不想一回头就看到一具漂亮笨蛋的尸体。”
艾薇说:“谢谢你啊,虽然说话难听了?点,但你居然夸我漂亮哎。”
“别为无法改变的事?情难过,也不要替别人?背负过错,”洛林俯身,大手盖在艾薇头顶,往下按了?按,“保护好自己。”
艾薇猜测他一定没有和暧昧对象相?处的经验,因为这个按压头顶的姿势和她礼貌性摸小狗/小猫/小兔子等毛绒玩偶、或者小孩时?一模一样。
或者,在他眼中,艾薇的确能和以上两者划等号。
除却敏感期之外,洛林在她面前展露出的,永远都是老师一样的姿态。
差着“等级”呢。如果?不是因为敏感期,他可能永远都会将她当作孩子。
她说:“我会保护好您的骨头。”
洛林没有回答,他转身上了?阶梯,像那黑洞洞的未知领域稳稳走去;空气中弥漫着微微潮湿、发闷的气味,像存放了?很多旧书?籍的地下室,这种充满了?陈旧和不安的空气让艾薇咳了?两声,她深深吸口气,仰头看洛林高大沉静的身影。
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怕。
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气定神闲,永远有所对策。
艾薇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她对伴侣的规划、要求,一直都接近于“理想中的自己性转版”,或者说,是一个能够督促她上进、鞭策她进步的目标。
艾薇在梯子下吸了?最后一口新鲜空气,大步上前。
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仍旧在洛林身上;艾薇跟在他身后,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这铁锈版的气味,距离越近,气味越重。
她快爬几米,靠近洛林风衣下摆。
混杂着冷冽金属感的血腥味更清晰了?。
艾薇意识到不对劲:“您受伤了?吗?”
“别像小猫一样在后面嗅来嗅去,”洛林说,“你怎么越来越像小——”
话音未落,他已经先?一步登上这悬空的二楼,半俯身体,洛林向艾薇伸出手,只用一只手臂,轻松将她拉上来。
艾薇刚上去,脚下的旋梯忽然间断裂,咯咯登登几声沉重的机械响,放下旋梯的地板迅速合拢,头顶明灯骤然明亮,将这一方小天地映照得?犹如白?昼;她只觉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整个人?都被?拉到洛林外套下。
好奇怪。
艾薇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小袋鼠,被?遇到危险的袋鼠妈妈单手抓起,biu~地一下,丢进了?他的育儿袋中。
“老师,”艾薇从洛林的育儿袋——不——大衣外套中吃力地挤出一个空隙,露出脑袋,左看右看,“怎么了??”
“不确定,”洛林说,“先?别说话。”
艾薇说:“您的衬衫摸起来湿湿的……”
洛林说:“是啊,我刚刚洗了?个澡;我不小心掉进湖中;我被?雨淋湿了?。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解释吧。”
“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奇怪的话,”艾薇叫出声音,她抓住洛林衬衫濡湿边缘,再度从手感中确定了?什么,“您受伤了?。”
现?在洛林并不想谈这个。
他说:“别说话,仔细听。”
艾薇已经发现?了?洛林衣服内的伤口,狰狞的一道,横亘在腹肌上,皮肉微微卷开,只是暂时?止了?血,甚至没有用纱布包扎。
唯一的医生?郁墨,据洛林所说,在外面和辛蓝在一起。
虽然没看到郁墨,但艾薇也不那么担心——郁墨显然更熟悉这里,他很聪明,能隐瞒她们这么久,不可能会被?区区AI所欺骗。
更重要的是,辛蓝只是陷入休眠状态,郁墨说不定也受到“干扰”,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不是吗?
艾薇抚摸着洛林狰狞伤痕的边缘,心脏一下一下地往上抬,像伤口接受缝合时?,医生?用力拽缝合线的线头。
“如果?郁墨在就好了?,”艾薇说,“他——”
“他一定会微笑着将匕首插入这个伤口中,用力地左右搅动,”洛林说,“真好,你的’如果?’只是’如果?’。”
“不会的,”艾薇摇头,“他不会目光短浅到破坏计划。”
“如果?有一天,他打算杀了?我,”洛林问,“你会怎么做?”
艾薇愣住。
“从这里离开后,你有很长时?间慢慢想这个问题,”洛林说,“现?在,别再想和郁墨相?关的事?情,专注。”
艾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房间内的布局上。
这应该是那个巨大的旋转木马的模型中间,四周的墙壁是稀奇古怪的形状,写满了?圣经里的那句话。
「They will soar on wings like eagles; they will run and not grow weary, they will walk and not be faint.」
「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
洛林注意到艾薇的眼睛:“看过?”
“听过,”艾薇张大嘴巴,目光掠过这些词语,“……那个自称为’元’的家伙被?枪击后,就一直在重复这段话。’但那等候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
「但那等待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
在基督教信仰中,这句话被?广泛地应用。圣餐仪式,教堂祷告、传道布教……
印第?安人?将鹰视同’灵’,古罗马战士将鹰雕刻在盾牌上,认为它代?表自由和勇敢,而圣经中的鹰,又有着救赎的含义?。
“这句话之前在讲,人?无论多么努力生?活,最终都会走向消逝,”洛林没有复述经文,简单地告诉艾薇,“然后呼吁信徒,只有’等待耶和华’,信奉’他’的人?,才能永不疲倦,得?到永生?的生?灵。”
艾薇思考:“是这样吗……”
“‘元’还说了?什么?”洛林问,“它有没有提到伊甸?有没有提到郁墨?”
艾薇摇头。
她不知道’元’口中的’哥哥’指的是谁,会是郁墨吗?还是和她同批被?培育出的仿生?人??
如果?是郁墨的话,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比如’和你的哥哥繁衍更多的人?类吧’,听起来就像将她当作养殖场不停下崽的牲畜,听起来很糟糕。
“……喔,错了?,我亲爱的女儿。”
清越、干净的电子音在这个房间中响起,洛林不动声色地挡在艾薇面前,侧身看,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踪迹。
声音来源自他们周遭的墙壁,四面八方地传递着同样的话语,形成重重的回音。
“生?育是伟大的行为,是地球给雌性的强大武器和能力,”电子男音继续说,“养殖场中,繁衍的雌性牲畜承担着巨大的责任,也是养殖场的核心——她才是养殖场最宝贵的财富,就像你,我的女儿,你也将是新人?类文明的开端,你会是夏娃,会是所有新人?类的母亲……”
洛林说:“它知道你过往所有事?情,能根据你的微表情和状态检测到你内心的想法——”
“我知道,”艾薇说,“能读心,您已经为我上过这堂课——但是它的话比您说得?还要难听。”
洛林说:“谢谢,关于这点,你已经提醒我无数次了?。”
他将艾薇重新塞回自己大衣下,完全不惊讶,对元说:“你果?然还在控制这里。”
“喔,”’元’说,“只要我想,这个地球上没有我无法控制的地方。”
“了?不起,”洛林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控制安全区内的设施?不喜欢吗?”
“那不是安全区,是你们这些寄生?虫所在的疮疤,”’元’一板一眼地使用着电子音说,“我的用词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的宝贝女儿……母猪生?下的孩子让人?类吃饱肚子,母猪是好的;你肚子里的孩子会让这个地球的生?物更友好地相?处,你也是好的。”
艾薇发现?这个’元’和她遇到的完全不一样。
它的声音很生?硬,措辞尴尬,艰涩。
而被?枪击的、披着辛蓝和洛林皮囊的’元’,更接近正常的人?类,语言能力和措辞都很流畅,优美。
“至于你,”’元’审视着洛林,很快得?出检测结果?,房间的主?灯熠熠闪耀,像机器的提示灯一明一暗,电子男音再度响起,它说,“你的身体素质很好,基因也不错,不愧是我给女儿精挑细选出的杏欲发泄器,可惜你有着远远超过普通人?的野心,对权势的欲,望,对我女儿肉,体的渴望,对真理的追求……这些糟糕的脏东西会弄脏我女儿纯洁的基因,我真希望你们过往的杏生?活中都做了?保护措施,肮脏的胚胎需要及时?做手术处理掉。”
艾薇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适当地“害羞”一下。
尽管对于机器人?来讲,人?类的这些东西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可她和洛林是人?啊!
她被?洛林塞到大衣中,闷得?透不过气,迫切地需要外界的新鲜空气,但’元’能读心。
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只有洛林站在地板上。
他理智到让艾薇钦佩他的心理素质。
“所以呢?”洛林问,“你的目标是什么?杀掉所有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