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失魂落魄地离开办公室,沮丧地离开,脚步沉重极了。
“……比婚宴上见到你还要沉重呢,”辛蓝悠闲地从门外迈入,“好可怜,可怜到我都不忍心偷听了。你如果不说,谁知道她是你的妻子?叫’艾薇’的女孩子这么多,他们不会一个个排查每个’艾薇’。”
“我不能完全公正地为她打分,”洛林冷峻,“这样对她、对其他同学都不公平。”
辛蓝叹气,转移话题:“冬冬有没有告诉你那件事?”
“你是说基于调查表而促成的一百三十二对情侣,目前已经有一百三十一对顺利结婚并有积极的生育愿望么?”洛林摘下手套,露出手背的疤痕,未置可否,“然后?”
“冬冬对他们做了详细的研究,”辛蓝饶有兴趣,“分析报告表明,这份调查表非常有效——这些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情侣,彼此间都有着十分强烈的性,吸引力。这种致命,性吸引力不仅仅表现在视觉上,’一见钟情’都不足以描述;一百三十对情侣说,伴侣身上的味道会让他们不断地有强烈的性,冲动,其中又有一百二十二对情侣表示,她们在第一次见面时便完成了情侣间应做的所有事情,半年过去后仍不曾衰竭,这给她们带来了甜蜜的烦恼……”
“以后少看些瑟情杂志,”洛林波澜不惊,“你描述的语气太肮脏了。”
“——作为唯一一例百分百完美匹配的伴侣,”辛蓝问,“你对那个努力的小可爱、哦,基因检测报告糟糕的小可怜,是什么感觉?按照研究,你们之间——”
冰冷的枪管指着他的额头。
辛蓝那如热带海水般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读取晶片上摄像头录下的画面,慢速放十倍,才终于看清洛林如何抽出腰间配枪。
他不可思议:“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佩枪给学生上课!”
“别忘记我用婚姻换了什么,”洛林的手指在板机上,“我不是你们的研究对象,那个可怜的家伙也不是。”
辛蓝重复:“可怜的家伙。”
枪从他额头移开,洛林说:“去转告冬冬,我不是受激素操纵的动物,不必对此好奇,她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没有丝毫影响。
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偷偷渡过禁区的人而已。
洛林收起配枪,不理会辛蓝的长吁短叹。
他绷着脸坐下,冷不丁想起方才艾薇祈求时的表情。
琥珀般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唇,紧张却强自镇定的语气。
还有,一呼一吸间——
柔软,细腻,如云朵般的椰子香。
黑手套重新覆盖长着疤痕的双手,冷静将属于艾薇的申请表压进档案最下方。
必须保持距离。
必须保持距离。
必须保持距离。
必、须。
保、持。
——距——离。
事情已成定局。
艾薇不能再继续以前线战士的身份接受训练,而是被分配到娜娜所在的班级——和对方一样,成为一名采集者,日常训练中,六分身体两分精神两分文化课。
“文化课”教她们精准无误地从荒废区辨认哪些东西是有辐射的、哪些东西可以带回研究,以及,哪些东西需要立刻摧毁。
具备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在这个地球上仍旧存在,零零散散,为躲避人类的追击而潜藏在“荒废区”中。
地球之上,合计三十五个安全区中都属于人类完全掌控的范围,除此之外的荒废区中,那些被遗弃的电子设备和监控摄像都可能成为人工智能的“工具”。
前线战士能近距离用武器彻底摧毁它们,采集者却只能呼叫前线战士。
艾薇连晚餐都没吃。
松旭说得没有错,她父母都是冒险从第二十三区偷渡来的。
地球上统总三十五个安全区,每个安全区之间都隔着大片的荒废区,运输物资最易遭到人工智能的拦截和破坏,也因此,每个安全区的面积、资源各不相同。
艾薇所诞生的第二十三区位于有半年冰封期的北方,无论是食物还是其他基础设施,都难以与那些富裕的安全区相提并论——
换句话说,住在第二十三区的人,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这种情况下,艾薇父母带着她,悄悄地藏在和一区往返的运输车中,成功“偷渡”到第一区,后来又艰难地搞到合法身份,经过十几年的辛苦劳作,终于在这里立足。
但歧视无法被消灭。
艾薇长久地做同一个梦,梦到大片的旷野,低垂的蓝天,青黄交错、一触便会划破手指的草叶,高耸入云的大叶榕树,随车一同奔跑的袋鼠,潮热的风,空气中氤氲的水汽……
还有,天幕之上,密密麻麻的监控摄像,一路注视着他们,像苍穹中睁开无数眼睛,冷静理智的蓝点记录着她们的轨迹。
她认为那是随父母一同偷渡时,在荒废区的见闻。
为了证实这个梦,艾薇收集了许多关于荒废区的新闻报道,在接触到“探险队”这个职责后,更是深深迷恋上这个危险和自由并存的职业——指携带最新枪械,随时可以同人工智能战斗的前线战士。
如果为自己选择一种死去的方式,艾薇希望自己是在荒野区的战斗中。
现在,这个愿望破灭了。
采集者所配备的武器完全不能同前线战士相提并论,只有便携式的手枪。这种枪械已经可以在市面上买得到,艾薇没有配枪许可证,但在射击体验馆中用它练习过无数次——
转职后的第一堂课,艾薇用它稳稳打出十发子弹,每一枚子弹的轨道都被她精准把控,打靶结束后,靶子上只有正中心稳稳一个弹孔。
老师惊叹:“天才,简直是个天才——你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不去前线?”
艾薇低头,珍惜擦拭手枪,依依不舍将它归还:“我想先熟悉一下队里的生活。”
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转职成战士。
艾薇没把这件事告诉娜娜,后者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将这种事情告诉她又能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和自己一起烦恼罢了。
娜娜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倒是兴奋地和她分享着现在的新闻热点——
“听说Iris队上周在荒废区发现了渡渡鸟耶!”
“还有疑似恐龙的足迹——恐龙啊!真正的恐龙!”
“农业院的银杏种子培育计划有了重大突破,他们成功地让人工合成的银杏种子发芽啦,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下一年就能亲眼看到已经灭绝的银杏树。”
“新一轮的择偶意向调查表将会在下月正式开启填报工作,仍旧是要求所有未婚、未有恋爱对象的成年人……”娜娜一路读下去,讶然,“这一次,只要匹配度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就可以选择获得对方联系方式——居然降到这么低了吗?去年还要求百分之九十呢。”
艾薇在专心看资料,强迫自己记住电子屏上的内容。
虽然还没放弃成为前线战士,但现在的课业也不能荒废。她们如今还是预备成员,只有顺利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加入探险队。
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强行转到采集者上,艾薇不得不打起精神,从头开始学。
娜娜积极出主意:“别背了,去做个小小的改造手术——喏,就像我这样。”
她撩开头发,将脑袋侧方的小小接口暴露给艾薇看:“直接记忆传输好啦,虽然传输的记忆不能被更改或删除……但学校里教的东西不会有错。”
这是近十年风靡的人体改造术之一,在头颅中做一个小小的插入接口,在人脑中增加相应的存储区域——可以一次性将知识压缩后传输进去。
优点很明显,它能让一个人无痛、快速地掌握大量知识;缺点也很明显,容量有限,且不能删改。
目前市面上最流行的是知识包是政府官方出的六种语言库。
艾薇婉拒:“我是守旧派,拒绝一切的人体改造术。”
娜娜不在意,同她吐槽这次政府是真的急了,居然让匹配度百分之七十五的人见面——
“刚开始推行的时候,还坚定地说,只让百分百匹配的人见面呢,”娜娜说,“结果只有一例——全球人口三十三亿人口耶!三十三亿,去年政府说共有百分之三十二左右的人填写了择偶意向调查表,据此推论,至少有十亿人参与——百分百匹配的,仅有两人。后来政府把条件降低到百分之九十匹配度,也只筛选出一百多例。”
艾薇有些不自在:“这么说起来,概率的确有点低。”
“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是假的,说不定有人对表动了手脚,毕竟,百分百匹配的男方,可是赫克托上将,”娜娜说,“是四次成功击退人工智能、支援第二十三区、正在建立新安全区的赫克托哎!”
艾薇:“……嗯。”
“遗憾他选择了秘密结婚,”娜娜叹气,“听说只邀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连官方的新闻都被拒之门外——不知道能和他百分百匹配的女士,该是多么优秀——我猜她一定有着堪比神明的智慧。”
艾薇:“……呃。”
感叹完了,娜娜回头,看艾薇:“你呢,你今年要填意向表吗?”
“不用,”艾薇含糊不清,“我有父母做主的婚约。”
娜娜看她的视线充满着同情:“好可怜,果然是守旧派吗?你们竟然还在延续着所谓的’父母之命’吗?你该不会要和一个同样守旧派的人在一起吧?对方该不会要求你婚后在家做家务必须生儿子还要随他姓吧?”
艾薇:“……你说的那种不是守旧派,那是脑子满是大酱派。”
“差不多啦,难以置信,现在网络上还能见到重男轻女的人,我还以为他们在反串呢,”娜娜叹,“不过,新闻上说,那些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彼此间有着浓厚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让他们甚至无法忍受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分离,每天都如胶似漆——啊,这是不是就像古代人写的ABO类型网文?她们也会对彼此释放信息素吗?看这描述,那岂不是就像天天都在发,情期……”
艾薇抱着电子屏,以出去透气为由,落荒而逃。
她无法继续听下去。
事实上,艾薇并不认为自己和赫克托之间存在什么信息素,对方闻起来像金属,应该也没有唤起她的性冲动。
新婚之夜,两人什么都没做——或许他对她也没有特殊的感觉,至少和报道中不同。百分百匹配度的她们,对彼此没有那么强烈的性趣。
赫克托的职位极高,世代生活在第一区,接受精英教育,据父母评价,是个“虽然严肃但很可靠有礼貌”的人;
在匹配表出现之前,他和艾薇的履历唯一的重叠,就是力挽狂澜,挽救过险些沦陷的第二十三区——她贫瘠的故土。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只是单纯地被可能出错的系统捆绑在一起。
仅仅依靠一张表、一些数据而认定天生一对吗?
这是人类千万年来始终赞美的爱情吗?
艾薇不理解,稍微尊重。
她现在没有精力分给这种荒谬的婚姻,只想重新搞到上前线的资格。
这是艾薇为之努力十几年的梦想。
托松旭的福,艾薇顺利地得到了他们的课表。
其余的课程倒算了,枪械课和搏斗课是艾薇必不能错过的。
只有在这堂课上,她才能看到那么多新研发武器,才有机会看到那些教授的实战技巧——
艾薇悄悄地去蹭了两节课。
前两节课还好,授课老师是个陌生又温和的军官,他并不拒绝“蹭课”这种行为,甚至还好心肠地将自己的枪给艾薇,好让她练习、研究。
不幸的是,第三节 课的授课人是洛林。
他视线扫来时,艾薇已经想逃跑了。
“我的课不开放任何形式的旁听,”洛林没有给她留丝毫转圜的余地,“请非本班级的同学马上离开。”
艾薇沉思,假装没听到。
“我再重申一遍,”黑色的手套握着惩戒作用的教棍,洛林冷漠地说,“立刻离开——除非你想接受违背命令的惩罚。”
他用嵌着金属丝的教棍轻轻敲了敲讲台:“你们有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艾薇和三十九个蹭课的男男女女一同灰溜溜地离开。
这种艰难的“避开洛林”蹭课生活,一直持续到第一次探险的来临。
Iris队如今是第一区中最顶尖的探险队,近期将对附近的荒废区进行勘测;按照惯例,预备成员可以通过检测和平常成绩单申请跟随。
虽然只是随从,但表现优秀者,在训练结束后有直接加入的可能。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抢夺这宝贵机会,艾薇也不例外。
她认认真真地准备了所有资料,在检测中努力拿到第一。
结果出来后,公开名单上并没有她的名字,成绩排名在她后一位的松旭却高居榜首。
艾薇震惊地反复确认。
“……因为你的基因评级是D啦,”松旭叹口气,“认命吧,艾薇。尽管这话说出来有些政治不正确——可Iris队内部是很认可基因评级的。”
他还藏了些其他的话没告诉艾薇。
艾薇的名字本来在公开名单上,是Iris的副队长松锋亲手划去的。
松锋是松旭的表哥,优渥出身和S级基因评级给予他傲慢的资本。
当初松旭和艾薇的分手,松锋在其中贡献颇丰——他的理由很简单,不想让艾薇的D级基因污染了他们家优良的基因库。
更何况,艾薇还是从第二十三区逃来的难民,在许多一区人眼中,这是很“卑劣”的出身。
松旭不想将这些话告诉艾薇。
她这些天已经够难过了。
“基因和出身又不是你能决定的,”松旭说,“不过,Iris内部隐形歧视这么严重的话,就算你进入也会被那些家伙为难吧?……哎,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艾薇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辆运输物资的装甲车。
艾薇问:“你刚刚说,这次去Iris队的学员有多少?”
松旭说:“加上我,十九个人。”
“十九个人,”艾薇若有所思,“Iris本身就有五十名成员,外出都要戴头盔、穿防护服,彼此间也未必都认识吧?”
松旭悚然,跳起来,花容失色:“艾薇!我的小祖宗!——你想干什么?”
“松旭,”艾薇转脸,对他温柔一笑,“我记得,你刚刚说,你负责开物资运输那辆车,是吗?”
“别看了,你妻子的名字不在名单上。”
办公室内,辛蓝将名单递给洛林:“你毕竟是Iris的第一任队长,又刚好在这里授课;现在艾薇也成功落选,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探险队的邀请。”
“别忘记,现在本该是我的休假时间,”洛林问,“——她为什么落选?”
“D级基因,还有二十三区难民的出身,”辛蓝耸耸肩,摊开手,遗憾,“这样也好——究竟是谁规定的?老师和学生之间不能有两性关系,探险队的队长也不能和队员有关系。”
“这是最基本的道德守则,”洛林说,“你应该知道,下个月——”
“我知道,”辛蓝说,“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帮助你的抑制药物——刚刚让人放到物资储备车上,你放心。”
他看着洛林。
常年穿着黑色制服,常年将自己的手包裹着,只露出脸颊和脖颈的肌肤。
无论酷暑严寒,洛林都是这副装束。
连续的战争,给这位军人的身心都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和痛苦。
最严重的后遗症,是某次冒险用新药留下的,目前原因未明,没有任何治疗方法。
每隔两月,洛林都要遭受长达一周的敏,感期。
在这个阶段,他身体的伤口都会隐隐幻痛,嗅觉、听觉、视觉和触觉格外敏锐——遇到艾薇后,洛林才意识到后者不是什么好事情。
非敏感时期,在课堂上,隔那么远,她的气味都清晰可闻。
他不能想象敏感时期的场面。
洛林需要在这个阶段彻底避开她。
她没有进入Iris探险队。
洛林颔首:“我会去——准备的抑制药物是哪一种?”
“太阳伞制药出的,吞服片剂,”辛蓝说,“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自己去看——喏,就在外面那辆车上,你提前看看也好,免得用药时找不到。”
洛林侧身,往外看。
玻璃窗外,松旭站在物资储备车旁边,正清点着车内物资。
不知是不是天气热,他的脸通红,不停走来走去,擦拭额头上的汗。
看起来有种犯了错的不安。
第7章 克制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松旭把最大的、最香的面包递给艾薇,“做采集员不好么?也能去荒废区,还更安全。”
艾薇说:“我不一定能通过采集员的测试——需要记忆的东西太多了。”
物资装备车的驾驶空间还算得上宽敞,现在是停止行军、休息的时刻,松旭利用表哥的关系,多准备了一套军服和面罩、头盔,给提前藏在车上的艾薇,好让她能下车走动,帮她遮掩身份。
艾薇和他对好了说辞,如果是Iris队的人问起,就说艾薇是预备学员,倘若撞见预备学员,则称艾薇是Iris的队员。
主要是一个信息差。
顺着透明的车玻璃往外看,并不是艾薇梦中的旷野。
一区本就物产丰饶,这附近的荒废区是以往的超级大城市遗址;人类离开后,植物和小动物重新占领了这片区域。开裂的公路上长满青草,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爬满藤蔓,开着紫色的、细细碎碎的小花朵,路旁废弃的小便利店招牌已然碎裂,上面的字体早已不留痕迹,唯有旁边的粗壮榕树枝繁叶茂,枝条垂下无数长长的气根,白羽黑裙摆的东方白鹳优雅地踱着步伐,悠然自得地在小湖浅滩上整理羽毛。
松旭啃着干巴巴的小面包,他没有戴头盔,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早晨时精心抹的发胶全被头盔压乱,他扭头看向旁边的镜子,发现自己现在比每天晚自习上到十点的高中生还糟糕。
可他没有带发胶。
这次探险活动,至少要持续一周。
不自然地晃了晃头发,也不能阻止那些头发的散乱。
艾薇没有注意到这点。
明明她之前都会夸他头发像阳光一样灿烂,看到就会有好心情。
松旭说:“下一年呢?那个叫洛林的老师的确很严格……但他们这种军官都很忙的,政府只会安排他们来教一届的学生。你可以申请下一次的训练营——说不定那个时候,我就是你学长了,也已经进入了Iris。”
他颇为自豪:“到那个时候,我会主动申请去训练营中挑选队员,只要你对我说一句好话,我愿意投你一票,支持你进队。”
艾薇安静而快速吃完面包,专注观察车窗外的鸟;荒废区的生灵很少能看到人类,与它们接触最多的大多是智能机器人或一些仿生人。
研究表明,后面两者都不会捕捉或伤害这些飞鸟走兽,只对人类怀有敌意。
这里的鸟儿不怕人,也不怕车,歪着脑袋好奇打量。
“所以,你没必要有这样大压力,更没有必要偷偷跑到这里来……虽然我肯定会帮你啦,但你这样,你那个神秘的伴侣不会生气吗?”松旭终于提到了赫克托,他慢吞吞地啃着面包,问,“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艾薇叹:“我的人生和他有什么关系?”
松旭呆了呆:“也对,反正你从不把男人当人看。”
“你也说了,我的基因评级是D,”艾薇说,“你还记的基因评定的规则么?”
松旭记得。
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致病基因,只是致病基因的多少和概率不同,而这是基因评级的一项重要条件;除此之外,还有些审美方面的,那些公认的“美”,比如健康光洁的皮肤——也是参考项之一。
处于B和C的人最多,被评为D和E的,大部分都是不健康的,患着不同的、难以治愈的病症。
艾薇是D。
她表现得十分健康,智力没有任何缺陷,皮肤健康,长相标致,身体素质也好——甚至因为自身的努力,成绩能排在A级的松旭之前。
松旭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那糟糕的“D”,学校中追艾薇的男孩子能绕着整个学校排一圈;毕竟连如此挑剔的他,都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虽然是’D’,但很健康,”艾薇说,“然后毫无征兆地患了怪病,很快病发身亡。”
松旭炸毛:“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啊,又没有研究证实!”
艾薇笑:“谁知道我会不会忽然死掉呢?我可不想’再等一年’。时间很宝贵,经不起浪费。”
松旭不喜欢听她说这种话,也想不出东西能反驳,只默默地扒拉着军备饼干,翻来拣去,把榛子可可口味的挑出,递给艾薇。
他自己选了标注“不含花生”的,拆开包装,塞进嘴巴里。
“所以去年为什么那么草率结婚?”松旭低声,“既然不想浪费时间,为什么还要和陌生人组建家庭?就算你真的想结婚,也该优先考虑一下身边人——”
外面有强烈的爆炸声,轰隆一声,连带着物资车也晃了晃。
艾薇不吃东西了,剩下几块饼干被匆匆塞进口袋,她戴上面罩,拿起枪,干脆利落地跳下车。
松旭傻了眼:“——喂!!!”
他跳下去,追上艾薇的步伐。
爆炸点离他们很近,艾薇第一个赶到现场,辨认出那是几个小型炸弹。
是人工智能的杰作。
它们惯常用这种方式,操纵着制造小型的爆炸,切断人类前进或后退的路线。荒废区目前是人工智能的根据地,它们会想办法杀死或捕捉、圈养闯入的人类。
这证明附近有人工智能的“眼睛”,艾薇需要尽快找到附近的中心服务器,并摧毁。
按照着课堂上老师教授的经验,不到两分钟,艾薇便顺着炸弹附近遗留的线路找到痕迹,小型的信号探测器也有强烈反应,她按捺住激动心情,飞快地持枪追到旁侧的废弃大厦。
“你在这边放信号干扰器,”艾薇不忘告诉松旭,“——留在这里指路,等其他人到了,记得告诉他们,我在大厦中处理服务器。”
松旭眼神复杂:“……你还是这么要强。”
艾薇已经用激光枪削断遮住大门的藤蔓,冲入大厦。
这原本是某个互联网企业的大楼,墙上的logo残破不堪,悬挂的那些海报也已碎成尘埃,只有那些人类仓皇撤离时留下的桌椅板凳还在,蒙着厚厚灰尘。大厦内阳光稀薄,早已停电许久——人工智能控制着荒废区所有的电力资源,它们不需要灯。
玻璃窗外也爬满藤蔓,电梯不能用,而服务器不在第一层——这里有四十五层,走楼梯会累死人。
艾薇走到中庭位置,抬头往上看,一层层的栏杆,顶部的玻璃天窗上满是灰尘,漏不进丝毫日光。
她先打开头盔上的探照灯,吸了口气,打开手腕上的设备,对准发射。
坚韧的钢丝射出,稳稳地缠住三楼栏杆,艾薇稍稍往下一压,足尖一点,那钢丝便拉着她直直往上拽。
轻盈跃进第二楼,她收回钢丝,开始探索。
大厦外。
洛林是第三个赶到现场的人。
他很快察觉到,这里不止一个服务器。
炸弹也不止一个。
等到松旭说出“有个同学还在大厦中”时,洛林不悦:“谁允许你们擅自行动?”
松旭立正:“报告老师,情况紧急。”
“违反纪律,回去后到我办公室领罚,”洛林转身,“松锋,你带三个人,负责拆掉剩下的炸弹;边幕,另一个服务器的位置在六点钟方向的白房子中,你带五个学员去关闭它……”
他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工作,仰脸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大厦,和外面密密麻麻的藤蔓,以及那被激光枪切割出的长方形空洞。
洛林问松旭:“能和进去的学员联络么?”
松旭说:“信号干扰,不能使用。”
意料之中。
这座大厦中有它们的服务器,自然少不了信号屏蔽的手段。
松锋注意到他的视线:“长官,我们可以走远一些,通知空军来炸掉它。”
洛林未置可否:“里面还有学员。”
松锋说:“进荒废区还擅自行动,应该承担后果。”
洛林侧身看他一眼。
“这是风险降到最低的做法,”松锋补充,“我们不能再搭上其他人的生命。”
洛林一言不发,脱掉了军用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制服。
他的军用外套是特制的,本为抑制敏锐的触觉,若是近身打斗,便有些累赘了。
艾薇不在这里。
其余的气味都刺激不到他。
“三十分钟,”洛林简短地说,“三十分钟后,通知空军炸毁这座大厦。”
松锋吃惊:“您要自己去吗?”
“我是老师,”洛林说,“他们的安危由我负责。”
松旭叫:“老师,我申请一起。”
“驳回,”洛林冷峻地离开,“我不想再添个累赘。”
他迈入黑漆漆的大厦。
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状况,同人工智能作战的这些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出现过。
洛林轻松地顺着地上痕迹辨认出这毛头学员的潜入路线。
看得出,对方基础知识很扎实,只是严重缺乏实战经验——正常情况下,探险队不会搜索这样高的大厦,搜索时间长、潜在风险高,保险起见,会直接呼叫空军来炸毁。
希望今天能给对方一个教训,让他(她)好好地长长记性。
沿着痕迹寻到五楼时,洛林注意到,栏杆上有一滴血。
对方在翻跃时不慎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