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近期生理期,过多的采血会让她有轻微的头晕和呕吐反应,”戴口罩的军医打断艾薇的话,温和地问,“是吗,小宝?”
洛林视线落在负责抽血的军医身上。
对方是新来的,有长长的、银白色头发,皮肤也是如雪般的苍白,甚至能看到额头上浅浅一道青紫色的血管。
同样银白色的睫毛下,是浅绿色眼睛,淡淡的沙弗莱色,正专注望艾薇:“好久不见。”
洛林第一次看到艾薇这么开心,她看起来就像迫不及待要拥抱对方:“郁墨!”
口罩挡住郁墨大半张脸,只露出略有疲倦的温和双眼。
苍白和薄薄的皮肤同时带来了一些其他的小问题,譬如皱纹。郁墨和洛林同龄,但笑起来时,眼角稍下的位置已经开始积累微微的纹路。
艾薇惊喜:“你怎么来这里了呀?是调职吗?”
“是科研室和探险队的一些合作,今天负责抽血样的本来是学生,”郁墨解释,“我瞧见名单上有你名字,便过来了。”
艾薇快速地将右臂袖子撸起,手握拳,毫不设防地在他眼下暴露出血管。
洛林看到艾薇对抽血的恐慌和犹豫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间无言的默契像极了亲兄妹。
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安静地等待血样比对结果和分析报告出来。在验证身份之前,所有探险队成员都必须在这里等候。
以洛林的军衔,他可以去高级军官休息室,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睡一觉,在结果出来前好好地放松休息——但这么久了,洛林从未选择进去等待,都是和自己的士兵一起。
郁墨采血样的的手法快狠准,不需要艾薇提醒,已经将压脉带系在艾薇的手臂上,这种百年前的传统采血工具,如今的郁墨仍在熟练使用。
“可能会有一些痛,”郁墨说,“忍一忍。”
艾薇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银色尖锐的针头精准无误地刺入皮下的血管中,郁墨很快抽完血,拔针,用消毒棉签按压——他不用最新的采集血液工具,手法高超,艾薇只感觉被蚂蚁叮咬般的一下痛,已经结束了。
她站起来,将位置让给等待抽血的下一个成员。
“阿姨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郁墨在她的血液样本上贴标签,收好,问,“你的宿舍在哪里,我送——”
“医生,”旁侧的洛林提醒,“训练基地的教职工进学员宿舍需要提前申请。”
“谢谢提醒,”郁墨转身,对艾薇说,“那你有时间了来医院找我,我随时都在。”
艾薇笑:“好的!”
她在傍晚顺利拿到了妈妈托郁墨转交的东西。
是爸爸烤制的一些小饼干,还有他亲手腌制的果酱;妈妈则往包裹里塞了她最爱吃的几种零食,还有几件衣服。
好消息:今天艾薇将所有的制服和床品打包送给家政机器人,请它们拿去清洗,换季后送来的这些衣服刚好派上用场;
坏消息:妈妈的眼光相对而言比较淑女,给艾薇送来的衣服是清一色的温柔小裙子。
习惯裤装的艾薇换上裙子后,感觉胯下凉飕飕,似乎少了些什么。她翻出安全裤穿上,仍觉暴露在外的小腿有些别别扭扭。
只能庆幸今天不用上课,不需要这么别别扭扭地去实训教室。
晚餐时间,郁墨邀请艾薇去教职工专用的食堂吃饭。
他只用一句话就打动了艾薇和她的朋友娜娜——
“这里做的松鼠鳜鱼味道很好。”
基地的学员和探险队成员、教职工们在不同的食堂中吃饭,学员们不需要额外付餐费,但都是固定的菜品和水果;教职工食堂是付费就餐制,但每天都会比基地学员多几道丰富的菜式。
最近几日,基地里负责中餐和东南亚菜式的两个厨师都病了,意大利厨子还在度假中,只有德国和英国血统的厨师还坚守岗位,他二位做了几日西餐,娜娜啃面包啃沙拉啃到眼睛发红,听到能去教职工吃中餐,恨不得要扛着艾薇去。
穿着紫色小裙子的艾薇就这么跟着郁墨混到了教职工食堂。
当松鼠鳜鱼送上来时,娜娜热泪盈眶,双手合十,放声高喊:“啊,赞美天,赞美地,赞美好心肠的郁墨医生,还有善解人意的艾薇。”
几人来得早,今日放假,用餐的人不多;娜娜声音洪亮,餐厅门口,本要离开的洛林停下脚步。
艾薇看不到。
她刚刚吃掉几块鱼肉,郁墨端着托盘过来,他大方地点了好几样菜招待两个女孩,问她们,想喝什么,或者还想吃些什么水果?
他去拿。
艾薇举手:“青柑普洱。”
娜娜举手:“椰奶。”
她又吃惊地问艾薇:“天啊,你不觉得青柑和普洱喝起来有很浓重的金属味吗?就像把钛钢和冰块放到杯子里喝,又冷又疼的味觉……”
“她从小就喜欢,”郁墨笑,“你们继续吃,我去拿饮料。”
“从小,”娜娜感叹,“青梅竹马。”
“不完全算,”郁墨温柔地说,“是邻居,我比艾薇大九岁,用这种词语形容不太合适。比起青梅竹马,我更像她的哥哥,或者……养父。”
艾薇深深叹气,颓然:“不要开玩笑啦,不要讲那两个字。”
……真的很古怪。
她和郁墨分手的原因就是如此,那是正式交往的第二周,当艾薇认真吻上郁墨的唇时,他清明地看着艾薇,温柔地将她推开,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坦言无法对艾薇产生性谷欠。或许因为看着她长大,她就像自己的妹妹和孩子。
这样的分手原因,艾薇想,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郁墨笑,细致地确认:“娜娜女士想要一杯椰奶,需要额外加糖吗?”
得到娜娜回答后,郁墨又问艾薇:“小宝,你的青柑普洱中不放糖,两块冰?”
“对,”艾薇点头,“还是老样子。”
郁墨离开后,娜娜才赞叹:“他好白,头发好漂亮,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标准的银白色头发。”
艾薇说:“是的,很漂亮。”
她没有同娜娜解释——郁墨那又白又净透的皮肤和特殊的银白头发来源于一种基因缺陷,这种缺陷影响到他体内黑色素的生成,包括他那如浅色沙弗莱宝石般的绿眼睛,也是源于此。
和白化病还有一些微妙的区别,郁墨不能接受大量的阳光照射,但如果什么太阳也不晒,也会令他不舒服。
这种基因缺陷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艾薇不会讲这些,她们都是D级基因,都明白如今社会上无处不在的隐形歧视。
娜娜艳羡地问:“他就是你的包办婚姻丈夫吗?”
“呃,”艾薇说,“不是。”
“我们的确交往过,”她解释,“不过现在已经和平分手了,现在就是很好的朋友。”
“为什么?”娜娜遗憾极了,“好可惜,你们看起来真的很般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父母会要求你嫁给其他人,而舍弃——洛林老师!”
艾薇吓一跳。
她回头,顺着娜娜视线看。洛林就站在她身后,手中握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玻璃杯。
今天不上课,他仍旧穿着制服,双手裹着黑色手套,不暴露一点肌肤。
艾薇怀疑他没有将私服带到基地。
洛林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没有没有,”这位老师的严厉如雷贯耳,娜娜立刻摇头,“您请坐。”
洛林颔首:“谢谢。”
他坐在艾薇右手边,手中玻璃杯放在桌面上,冰块碰玻璃杯壁,当啷一声脆响,清冽的椰子气息溢出,艾薇意识到杯中装的是椰子汁。
真神奇,她还以为对方只会喝那种什么都没有的纯净水呢。
老师一来,方才那种轻松愉快的聊天氛围缓缓消退。
娜娜知道洛林在学生得分上有多严格苛刻,上洛林课是最煎熬的一件事,照这个趋势下去,他手底下一定会出现无法顺利结业的学员——但毋庸置疑,只有严苛的教导才能让这些学员保住性命——洛林教出的学生都要去前线,去这荒废区中最危险的地方。
这种油然的敬畏让娜娜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干饭。
艾薇决定用一些话来打破现在沉闷的氛围。
她说:“我已经收到辛蓝发来的通知,他告诉我,明天就能继续上战士的课程。谢谢您,老师。”
洛林态度淡漠:“嗯。”
他冷若冰霜的态度让艾薇不敢继续找话题,就像在荒废区的车上那样,两个人从不谈无用的废话。
艾薇想要等郁墨回来再动筷,默默取出手机,看了眼自己离婚申请书的草稿。
她刚刚打好初稿,还没润色。
等这边训练快结束的时候,就把它发给赫克托上将……自己那有名无实、只是被“分配”到的伴侣,现在不知道在何方。
她的屏幕很大,饶是洛林在喝椰子汁,也清楚地看到了“尊敬的赫克托……”
后面看不清了。
“分析报告的截止日期是两天后,”洛林平静,“你不需要这么着急写。”
“啊,”艾薇慌里慌张,收起手机,“不是分析报告。”
“是情书啦,”娜娜热情地说,“肯定是给她丈夫的情书……”
艾薇更窘迫了。
她解释:“不会——”
“好了,”他说,“我对你的私事丝毫不感兴趣,不必解释。”
洛林打断艾薇。
否则,她又会干巴巴地说“我可以马上离婚”这样的话。
这种奇怪又扭曲的氛围被青柑普洱和椰奶的香气打破,束起银白色长发的郁墨端着饮品归来。
见到洛林,他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恢复笑容,友好地和洛林打招呼,自我介绍,是艾薇的好朋友。
洛林隔着手套和他握了握手。
郁墨在艾薇左边坐下。
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中间的艾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她尝试搞清楚这种压力的来源,可能因为两个男人比较高,而且都是她的上级/教导关系,也可能因为他们……
垂下眼,洛林军用皮带上的金属扣有一道寒寒的光,艾薇喝一口青柑普洱,加冰的金属味道好像将她完整包裹,内外都被完整渗透。
郁墨友好地问:“这位老师,不知道您是?”
“洛林,艾薇同学的直系老师,”洛林已经喝完椰子水,疏离地说,“上午是我带她抽血采样。”
“对不起,”郁墨笑,“太久时间没见,我只记得我们小宝了。”
“小宝?”洛林用不含任何感情的语气重复这两个字,没有丝毫亲昵之感。
他看向艾薇,艾薇尴尬地低下头。
“晚餐结束后,”洛林继续用机械般的冷淡口吻说,“你需要来我办公室一趟。”
艾薇手脚酸麻无处安放:“好的,老师。”
“还有,”洛林起身,视线落在她的紫色裙子上,还有她修长、肌肉匀称的两条腿,还有漂亮的脚踝,以及一双陈旧的皮鞋。
这条紫色裙子很温婉淑女,优雅知性,适合女孩会穿着和喜欢的人约会。
郁墨用来束银色长发的发圈,是和她裙子一样的温柔紫色。
“你今天的裙子很漂亮,”洛林冷淡地说,“小宝同学。”
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小宝”是多么特殊的称谓。
这个亲昵的称呼不是她的小名,而是来源于郁墨的父母——赛文、郁荼。
赛文开设了一个小小的个人诊所,郁荼则在修理智能机器人的修理商店中工作。和为松旭家工作的父母相比较,他们的空余时间更多。
尤其是在松锋当众辱骂艾薇“基因肮脏”,一定要将她赶出庄园后,赛文主动提出,工作忙的时候,可以将艾薇放到诊所中。
艾薇就这样在松旭母家的庄园和诊所中度过了童年。
比她更年长的郁墨也和父母一样,习惯地叫她,小宝,小宝。
赛文和郁荼二者也是从第二十三区来此,有知识技术,比艾薇家更容易在第一区立足。
只可惜这对善良的夫妻没能逃过D级基因的糟糕宿命,在艾薇小学毕业那一年,他们双双死于突发性的心脏衰竭,原因不明。
彼时郁墨还在念医科类大学,他立刻抛下学业回家;艾薇的母亲艾尔兰仗义,挺身而出,帮郁墨安顿好家中的事情,让他放心去学校——愿意帮他承担接下来的昂贵学费。
幸好郁墨展露出惊人的天赋,成功获得到生命科学院进修的机会,拿到政府专设的奖学金,不必忧心金钱问题。
贯彻艾薇整个成长期的相处,让他们的关系密不可分。以至于艾薇不觉被叫“小宝”有多特殊——直到洛林用那种冷淡至极的声音,说出“小宝同学”。
娜娜大为意外:“没想到洛林老师私下还挺平易近人,居然会调侃开玩笑耶——你听说过吗?他几乎每节课都会骂哭好几个学员。记得那次半夜有个学员在操场上哭着裸奔吗?听说就是洛林老师教的学生,压力太大……”
郁墨笑,灰白色睫毛像银山雀的羽毛:“我刚来,还不清楚。”
“总之就是非常可怕,”娜娜正色,“艾薇,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啊?不,”艾薇条件反射,予以否认,“不过,他帮了我。”
——冒险进去被抓包。
她起初的计划,是向老师请假,先进了探险队实践再说,一腔孤勇,只想随机应变;
这个幼稚的计划得到了洛林冷冷的讥笑,问艾薇是不是以为基地老师都和她一样愚蠢?
他更改掉艾薇计划的底层逻辑,直接说是他允许艾薇进入探险队;至于她名列前茅却被从成员名单上划掉这件事,洛林已经和分管探险队的领导通话,问对方是否知道如今队中的基因歧视现象。
这几天,松锋忙得焦头烂额,都是因为这件事。
探险队内部存在的基因歧视问题,被洛林毫不留情地揭露在桌面上。
松旭不理解洛林这样做的原因,除非他的基因评定结果也很低。
如果是既得利益者,享受着特殊的福利待遇,又不需要拉选票竞争领导人……不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头。
艾薇不去想洛林的动机,她只看结果。
结果是她不仅成功拿到探险队的实践报告,还得到勇气奖章(虽然它没什么用,也不能拿去卖钱)。
洛林要求她对荒废区发生的一切事情保密,艾薇便照做。
郁墨侧脸,专注看她:“不过他有些严厉……不需要我陪你去吗?”
艾薇在发呆,愣了一阵,才意识到郁墨在问她,去洛林办公室这件事要不要保密。
她摇头:“不需要,谢谢。”
“你介意我叫你’小宝’吗?”郁墨温柔,“你的老师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
“啊?啊——其实还好,”艾薇说,“不过,如果其他同学在的话,这样称呼,好像……”
她说不出。
“我明白了,”郁墨善解人意,不让她为难,“没关系,以后公共场合,我会叫你的名字。”
“艾薇,”他念了一遍,笑,“有些不适应,但还好。”
轻柔叹口气,郁墨说:“我很意外,你的老师这样冷漠……以后要吃苦头了,小宝。”
不用以后。
等艾薇飞快跑去洛林办公室时,就狠狠吃了苦头。
洛林给她狠狠补了一课。
他拒绝所有形式的实训课旁听,自开学以来,除第一节 课外,艾薇完全没有听过他的课程,更没有得到过课堂学分。
现在,要开始陆续补回。
“想要通过最后的测试,现在就该好好努力,”洛林说,“我不会对你降低要求。”
他办公室就是一个小型的武器库,甚至还有专门用来打靶的一面墙。考虑到枪声容易给学生带来恐慌,洛林关紧门窗,才手把手教艾薇,应该怎么使用这些新型的武器——以及荒废区对付人工智能的技巧,如果不幸被人工智能捉住,该如何积极自救;如何面对人工智能的强行拷问……
关于如何应对被强行读心这件事,洛林手上有个小小的类似仪器。
像头戴式耳机一样的发箍,名字叫做验真器,只要戴在脑袋上,说真话安然无恙,说谎就会遭到小幅度的电击。
艾薇被那两个字吓了一跳:“这个东西,我也要试吗?”
“这属于实践课的一部分,我的每一个学员都试过,”洛林说,“如果你不需要这部分学——”
“我想,我想!”艾薇握住那东西,不安,“我想确认一下,老师,这个’电击’会很痛吗?”
“不会,”洛林平稳地说,“我没有虐待人的癖好。”
艾薇犹豫:“会不会直接把我电晕?”
洛林平淡地说:“这里的每一件刑罚设施都调低了能量,目的是让你们熟悉它——它使用的是脉冲电压,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啊,您早说呀,”艾薇松了口气,“那不就像情,趣用品了吗?”
洛林正在调试一把银色的特殊材质攀爬绳,闻言,一顿,看她。
他黑色的眼睛像缓缓碾开的一团浓墨,军式制服的衬衫妥帖严谨地贴合他躯体,艾薇注意到他喉结很明显,血管也很明显,部分微微凸起,清晰地从脖颈一路没到禁欲的衬衫中。
“啊,我只是开个玩笑,”艾薇解释,立刻将验真器戴在头上,就像戴一个发箍,“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情,趣用品……啊!”
——猝不及防被电了一下。
如洛林所言,这种验真器释放的脉冲电压不会损伤身体,也没有严格的痛感,就像是被玫瑰花刺扎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更能警醒她的酥麻。
艾薇呆住,旋即慢慢红了脸。
她意识到自己的谎言被当场拆穿。
“佩戴方式错了,”洛林放下银色爬绳,亲自为她调整,“如果被抓到,它们会将它——这样戴。”
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洛林从脖子以下都被黑色制服严格包紧,纵使佩戴着手套,也不会触碰她的皮肤和头发。
艾薇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沉稳,淡淡的,泡在冰水中的银白色金属味道,又冰又冷又硬的疼。
“据统计,每一个被捉到的人类都会经受这种审问,”洛林说,“人工智能倾向于使用固定的流程和角度。”
他的声音很低,说中文时和英文时有微妙的区别。
英文口音是标准英伦腔,低沉,清晰而缓慢,如红色天鹅绒;讲中文时的语速要略微快一些,字正腔圆,却冷淡无感情,像一个机器人。
现在的洛林在使用英文,向她介绍这些刑具——当初,和人工智能开启的第一次大战中,被俘虏最多的就是法国人,而当时主要是盟军英国去营救,英国的那些科学家也就最先掌握了这些人工智能审讯器的原理。
艾薇说:“看来它们比我想象中要死板。”
她不自然,想要挪动身体。
洛林的口音很性感,还是那种……禁欲的、克制的性感,被熨烫整齐的黑色西装,隔着白衬衫固紧手臂的袖箍,抽屉里叠好的领带。艾薇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发散,洛林的声线很适合调情,但他只会用这种声音冷静地教她脱逃知识。
“别轻视你的敌人,”洛林说,“别动,我不想弄痛你。”
二人没有丝毫接触,艾薇微微抬头看了眼,立刻低下头。裙子下,从尾椎骨往上酥酥麻麻,好像开了一串细细碎碎春日小花。
洛林专注教导学生时的样子严肃又英俊,她不敢多看。
“你不需要通过叫出声来提醒我,”洛林已经调整好验真器,后退两步,双手交握,倨傲地看着她,“自己随便说些什么,别发出奇怪的声音,结束后叫我。”
艾薇说:“啊,好的,老师。”
她小心:“结束后指的什么?”
“随你,”洛林头也不抬,“我对学生的’审讯实践’没有过多要求,时长和频率你自己把控——不过,如果你有某方面特殊癖好,记得提前说明。”
“怎么可能!”艾薇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她双手握住那个验真器,谨慎地将它从头上挪走一部分,不接触到皮肤后,才义正严辞地说,“我没有任何特殊癖好。”
“那就好,”洛林冷冷,“我不想看到学员试用审讯器材上瘾,更不想浪费时间和医生解释你们是怎么将自己玩坏的。”
艾薇重新坐下。
她小声说了几句正常的话,比如我喜欢喝普洱茶喜欢吃巧克力之类的东西,又试探着撒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比如我的性取向是女孩子,我很讨厌加入探险队。
无一例外遭受到轻微的脉冲点击。
艾薇忙不迭想将它摘下,叫:“老师。”
洛林走来,她注意到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笔记本,有深蓝的墨水痕迹。
他在为她的课堂表现打分。
补课也是课。
“重新戴好,”洛林说,“我教你怎么应对验真器。”
“什么?”
“说谎,”洛林戴黑手套的手抓住艾薇的手指,示意她抬手,去抚摸侧面一个又凉又硬的金属片,“用你的指甲去触这里,然后……”
他细致地讲述如何骗过这个东西。
艾薇已经开始慌了,洛林的手力气很大,方才抓握她手指时,禁锢感让她产生自己是一尾上钩鱼的错觉。
她还是按照洛林教的方法,用一根发丝抵住感应的位置,撒谎:“我特别喜欢吃胡萝卜。”
洛林打断她的幼稚谎言:“说自己来基地后从没有犯过错。”
“我来基地后,从没有犯过错。”
没有电击。
艾薇轻轻松了口气。
洛林拿走那根发丝,问:“你和郁墨医生是兄妹情谊么?”
艾薇说:“是——啊!”
——呲啦。
她哆嗦了一下,吃惊地看洛林。
洛林已经拿走那验真器,背对着她,波澜不惊:“你的实践课结束了。”
“下次补课在下周六晚餐后,”他说,“不许迟到。”
艾薇连声说谢谢,她看不清洛林的正脸,只看到他身着制服的背影,沉稳,高大,可靠,严谨。
她小声问:“我能知道您给我多少课堂分么?”
“别太得寸进尺,”洛林说,“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只能给你改成零分。”
艾薇忙说“谢谢谢谢,不过不用了”,一溜烟儿就跑,害怕他改主意。
慌里慌张打开门,又被洛林叫住:“艾薇。”
艾薇驻足:“老师,我在。”
“把桌上的苹果拿走,”洛林说,“我吃不下,拿去和你舍友分一分。”
艾薇定睛一看。
那是基地给教师们还有长官配发的水果,如今的资源不如百年前那样丰厚——听说在那个时候,中国北部的苹果只要几元到十几元一斤。
现在,最便宜的水果也要一两百一斤。
艾薇猜测洛林可能对苹果过敏,许多A级的人,都会因为’过敏’而不能被评定为S。
也或许他只是单纯不爱吃、会大方分给学生。
她拿起苹果:“谢谢老师。”
洛林没说话,示意她快些走。
这些苹果得到了娜娜的极致赞美。
“又脆又甜,”娜娜啃啃啃,告诉艾薇,“你知道吗?当初蛇诱惑亚当夏娃吃下的苹果,因此,苹果又被视为打破禁忌的象征,是禁果。”
艾薇专注写自己的离婚申请书草稿,她思考着措辞,想要尽力将它写得正式又亲和,最好还能不失礼貌。
她已经想要尽快解除这份几乎只有法律认可的婚约了。
“……洛林老师似乎有英国血统?听口音,祖先是不是在南英格兰生活过?”娜娜说,“英文中,关于苹果的谚语可多了,比如’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还有’你在我眼中——’”
“娜娜,”艾薇打断她,痛苦揉眉心,“现在我不想了解苹果……”
娜娜凑近:“你想了解洛林?”
艾薇神色复杂:“打住,不要乱讲,我不想被劝退。”
基地内禁止师生产生其他关系。
更不要说,她目前还没有终止自己的婚姻。
艾薇埋头继续写,一边磕磕绊绊打字,一边唉声叹气。
这份离婚申请书折磨了艾薇近两个月。
两个月后,她终于写出一份比风干七日后法棍还要干巴的离婚申请书。
天天上课上到眼神溃散的艾薇,完全想不到该怎么继续润色,现在的她已经彻底将脑袋中的文采榨取干净——
例行来为学生进行体检的郁墨发现了她的不正常。
“体重下降2kg,心脏频率过快,”郁墨问,“你近期有压力吗,艾薇?”
“啊……没有,”艾薇站起来,她摇头,“只是太累了。”
她心里想着今天就要把离婚申请书慎重地发给赫克托——那个神秘的丈夫,起身,离开。
郁墨在转角处的法桐树下拦住她:“小宝。”
艾薇抬头:“郁墨。”
“是课程跟不上吗?还是哪里不开心?”郁墨问,他方才匆匆脱掉了白大褂,白衬衫黑裤子,清隽,无丝毫攻击性的柔和,“你的状态很糟糕。”
艾薇看着他关心的浅绿眼睛,无法把“离婚”这种事情说出口。
好像有些不尊重赫克托。
这是两人的事情,不应该让其他人参与。
“还好啦,可能是换季敏感,”艾薇认真地说,“等过了这几天,就会好起来啦。”
隔了五十米远,清晰嗅到熟悉气息的洛林停下脚步。
敏感期将至,原本的抑制药物效力越来越低,而他抗药性越来越强。
辛蓝提醒过他,经过计算,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四个月,抑制的药物会彻底对他失效。
他需要尽快做打算。
要么将艾薇送走,远远的,彻底不见她;要么,就是——
午后暖阳,法桐下的艾薇和郁墨相对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