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武林的存在促进了信鸽业的繁荣发展,大夏的飞禽信息传递系统颇为发达,被选中的鸽子?在腿部被绑上?细竹筒后,振翅而起?,以一个时辰两百里的速度,将季容业的手书传到剩下那些?副将们手中。
得知上?司还活着,并且活得不错后,正在或竭力搜索或假装竭力搜索将军下落的副将们顿时大舒一口气,骂了几句把人?带走的坏蛋,随后集结队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永宁府。
士卒们则有些?呆呆地摸不清楚情况,不少人?甚至觉得慢慢走路也挺好,至于主将本人?身在何地、是否失踪——从北边千里迢迢赶到江南的士卒们表示,他?们对此?的关心十分有限。
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季容业此?行带的屯田兵并不太多,第一批随他?前?来?的兵将统共不过千余,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只打算先?将架子?搭建起?来?,其余事情准备等事情走上?流程后再说。
永宁府这边,姚盎仁再三确认季容业没受到严重伤害后,本来?微觉安心,可?又发觉主将每次说那些?消息都是他?自?己留下的时候,眉宇间都多少带了点言不由衷的勉强,心中便怀疑对方当日的不告而别只是本地帮派给的一个下马威。
姚盎仁在心中忖度,觉得那位朝门主气派很大,可?能不怎么好相处。
不过问题不大,反正无论是按官职还是按性格,都轮不到她去?跟朝门主相处。
姚盎仁思考的时候, 面孔上就多了点忧虑的神色。
官面上的力量当然是屯田兵占优,毕竟真闹起来,无论是?花鸟使还是?本地官府,都一定会向着他们。然而帮派这种?组织的可恶之处, 就在于其中许多成员都是市井小民, 谁也没法?确定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个小贩是?否就跟本地的某个组织有关。有句俗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何况以实力而言,问悲门也能算是一条龙。
张伯宪皱眉, 完全不理解同僚的担忧:“朝轻岫是本地武林首脑又怎么?样, 我们是?官家的人, 就算开罪她,问悲门又能怎样,还敢打杀我们不成?”
姚盎仁看同僚:“你怎知她不敢?”
张伯宪瞪眼:“难道她不要自己?脑袋了?”
姚盎仁叹息, 提醒得更仔细一点:“如果姓朝的决定杀你, 谁能找到证据?”
就像当日岑照阙横行江南——他砍过的孙党脑袋都堆起来都能当京观,事后负责调查抓捕的人, 却连一丝线索都找不到。由于他砍得人大多臭名昭著, 清流不是?很乐意提供帮助,孙相那边屡出好手,却只是?为对?方增添了新的战绩而已。
而且以问悲门的战力, 就算被围攻, 当中的高手也未必会被拿下, 更可能是?在本地豪杰的掩护下落草为寇,等过上几年,风声过去, 朝廷再度大赦天下,就又能昂首挺胸地站出来。
张伯宪不甚在意:“一般人找不到证据, 可这不是?还有花鸟使么?。”
姚盎仁:“要是?花鸟使也不成呢?”
张伯宪嗤笑:“花鸟使要是?找不到凶手,我们家里的人难道不会问卓大人要个说法?吗,指不定她本人都得亲自来江南查案。”
其实张伯宪的话颇有道理,姚盎仁闻言后心中顿时轻松许多——出头?的椽子先烂,就算问悲门要杀鸡儆猴,有张伯宪败絮在前?,那位朝门主就算要砍人,刀口多半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落到她姚盎仁的脑袋上。
姚盎仁深深看?了张伯宪一眼,笑道:“你能这样想便?好。”不等张伯宪琢磨出不对?,又道,“将军喊咱们议事,伯宪兄与我一起过去?”
张伯宪总觉得姚盎仁的笑容有些怪怪的,但听她说要去见?季容业,就瞬间忘记了方才?那点古怪之处,跟着对?方一道去见?上司。
今天季容业喊副将们过来,就是?为了讨论要将屯田的地点设置于何处。
季容业在心中选定了千庄,也考虑好了理由。
千庄距离永宁府不算远,无论是?位置还是?地形都很适合拓展,今后再迁几批屯田兵来也完全能住得下。
非要说有问题的话,那只有一点,就是?千庄一带的田地已被问悲门的人买走。不过除了问悲门外,与其它势力的产业间的干系倒是?不大——要说还跟哪家离得近,大约是?桂堂东,他有个产香料的庄子就建在位于千庄两个时辰的地方。
姚盎仁闻言微觉不安,不过看?季容业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其余同僚也多有赞成之声,便?没有开口反对?。
当初问悲门大量购入荒田,是?为了安置门中弟子——行走江湖,伤残是?难免的,也有些人闯江湖闯到一半时,身体虽然没受到不可逆转的严重伤害,心灵却已经千疮百孔,不复昔年豪情?,只想归隐田园。
问悲门不愿勉强门中一道打拼的伙伴,于是?就在江南找了些地方安置他们,希望这些人在退出江湖后,能过上安宁平静地生活。
当初问悲门中也有人考虑过,那些离开江湖的朋友门是?不是?住得离原来组织远一点会比较好,不过永宁府附近已经算是?难得的安定富饶之地,再往南走环境就太?荒凉,而荒凉的地方容易出现强盗,连根本没有行走江湖的师少居主都得时不时提刀出门,砍两颗匪徒脑袋下来安定地方。要是?往北走,越往北孙侞近的势力占比就越高,某些地方的江湖环境还不如陪都乡下。
而岑照阙在为门人买田之后,也真的没再因为江湖上的事情?去打扰过对?方,顶多是?有一个叫姓李的无名少侠偶尔路过时,会停下脚步,看?看?今年的稻子长得如何。
住在千庄的前?问悲门成员,自此摆脱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过上了希望依旧的安宁平和的田园生活。
不过问悲门不去打扰千庄的人是?顾念江湖义气,其他人不来打搅,则是?因为住在此地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千庄的农人没有太?高深的武功,有些甚至没有健全的肢体。
他们毫无身份可言,也不值得旁人忌讳,若是?情?势所迫,真要集体迁走也不难办到。
季容业考虑过,将屯田地点定在此处,既能遵照孙相的意思,与问悲门对?着干,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伤害,让问悲门非得动手砍自己?的脑袋不可。
而且千庄本地的农人跟江湖上已经没什么?联系了,哪怕被强制迁走后,偶尔会咕哝两句,感慨一声如果还是?岑老?大主事,又岂有敌人胆敢走到家门口撒野,也不会有人将这些话语传出去,影响朝轻岫的声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就算问悲门不满,季容业也有理由为自己?辩解。
毕竟他从没敢得罪朝轻岫,他得罪的只是?一些早就无法?对?问悲门提供任何助力的无用之人而已。
通判府的后衙中。
韦念安对?自己?的生活条件很满意,她挺喜欢钱,也喜欢花钱带来的享受,经常耗费重金购买茶叶,她同样爱煮茶,比如今天,就在茶里加了盐、糖、胡椒、芝麻一起煮,发现水烧得快干了,又往壶里添了一点水。
各类香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飘荡在花园当中。
陆月楼低眉敛目地坐在一旁,神情?平定无波,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嗅觉。
韦念安:“阿弟要不要来一点?”
陆月楼恭恭敬敬道:“我不渴。”
他是?真的不渴,不过就算渴,也不太?想喝韦念安煮出来的东西,哪怕这煮茶的法?子是?韦念安从古籍上学来的。
由此可见?,古人的生活条件委实艰苦。
——陆月楼严重怀疑,上次要不是?棋谱有吸引力,哪怕朝轻岫心中愿意与官府合作,也得在韦念安上手煮茶的时候直接转身走人。理由也很好找,只说通判要给朝门主喝泥巴就行。
韦念安:“那位季将军的打算,阿弟想必已经知道。其实他真要将屯田地点定在千庄那边,官府这边自然只能配合。”
其实众人心中都很清楚,不提屯田的位置,只看?非得把原先边地的驻军转移到南边,就知道此事安排地当真乱七八糟,充满了皇帝本人所独有的办事风格。
肃卫军一向待在北地,就算屯田,也应该在北地边境屯田。就算朝廷觉得江南很有发展潜力,一定要在此屯田,那下一道命令来,然后从本地征人就行。
将肃卫军从边地千里迢迢迁过来的行为毫无道理可言,简直让人怀疑孙侞近配合皇帝行事的目的,就是?消耗军力并给南边添堵。
不过朝廷的行为虽无道理,却合乎律法?,千庄中人被移走后,也会按照荒田被征收的标准,得到经过一定盘剥克扣的补偿。好在这些人跟问悲门有关系,克扣得不会太?过分。。
除此之外,季容业本人也并没有值得一砍的劣迹。
命令是?朝廷下的,季容业只是?遵命而行,而且与问悲门主对?着干,也并非触犯律法?之事,真要选择干掉他,反而会惊动花鸟使。比如云维舟,她人品武功都出色,心中也亲近江湖正道,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大夏律法?的边缘反复横跳却不阻止。
所以在屯田一事上,季容业占据了天然的优势。
陆月楼忽然问:“之后要是?朝门主吩咐我帮忙说项,去请那位季将军改变主意……”
他跟韦念安都是?官吏,想做点什么?,能采取更柔和一些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韦念安扫了义弟一眼:“你自己?决定便?是?。”又道,“我倒是?觉得,那位朝门主不会请人帮忙。”
陆月楼欠欠身。
他方才?想问的其实是?韦念安会配合哪一边。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韦念安可能会配合每一边。
毕竟这位通判大人平日主打一个对?所有人都亲切友善。
没过多久,季容业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去千庄看?看?,希望官府配合,出具迁移千庄本地农人的命令。
他还特地上门拜访,得到了韦念安的热情?接待。
当然对?于屯田兵的试探,韦念安的所有回?答都是?“按照流程办”,起码从表面看?,她并不打算偏私任何一方。
陆月楼知道韦念安是?真的打算这么?做——最少现阶段是?的。
然而要是?朝轻岫本人在此期间流露出跟韦念安更亲近的倾向,事情?自然又有所不同。
陆月楼也有些好奇朝轻岫本人打算做些什么?,而且他还收到一个消息——就在最近,朝轻岫可能会动身去千庄走一趟,当然此事也屯田无关,朝门主不过是?在城中待久了,有些无聊,准备去外面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住个三五天散心而已。
第226章
已经被动增长?过见识的陆月楼想, 朝门主出?门闲逛并精准散心散到千庄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就?是不太高,跟有个叫陈微明的路人因为想求见岑照阙才到艰虞别?院投宿的概率差不多。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可近来又有些反复, 或许也是因此, 集市上因此热闹了许多,不少怕冷的百姓都从家中晃了出来, 继续为?自己购置年货。
平民?百姓要购置年货, 达官显贵当然也要, 军士们更要——眼下距离过年已经没?有几天,朝廷正在?给各级官吏下发过年的薪饷,朝中高官可以得到较为丰厚腊赐, 至于小官乃至普通吏员, 待遇就?要低得多,通常可以收到相当于一个月或者半个月薪俸的过年钱。
按照大夏朝廷一贯的办事习惯, 涉及钱财的流程一般绝不会走得太快, 幸而季容业背景不错,朝上的人?不会因此给他使绊子,所需的钱款没多久就被拨到了他手中。
季容业带在?身边的人?除了二十个副将外?, 还?有一干都头队长?小卒等, 那些人?得到的赏赐要比普通士卒更高一些。
因为?季容业打算直接在?千庄住下, 官府那边,也就?派人?将钱粮送到了此地。
这笔钱主要由铜钱跟白?银构成,重量极为?可观, 负责押运货款的小吏满面疲惫之色地坐在?牛车上,忧心忡忡地看着陷入泥的车辙, 同时?有些庆幸官府那边调高了此次年末薪俸中白?银的占比,否则此行需要的牛车还?得多出?一倍来。
几番努力之下,青牛依旧没?能将车子拖出?去,最后小吏们不得不亲自上手,好容易才将车轮从泥坑里推了出?去。
大冷天,一群人?直接累出?了汗,蹲在?田埂边直喘气。
冬天的土路本来应该好走?一点,奈何从前两天开始,本来一直处于零下的温度莫名开始回升,天上半雨半雪地下着,给人?一种讨厌的阴冷感,许多地方的冻土更是变成了泥沼。
黑漆漆的乌鸫鸟停在?车厢上,用高傲地眼神睥睨着那群瘫坐在?田埂边的人?,时?不时?低下头,从袋子的破口里啄点露出?来的谷物。
眼见此地离季容业的住处已经不远,小吏中间有机灵的,休息一会后,直接跑去找了数名士卒过来,让军营的人?替他们把牛车带了过去。
车轮重新开始滚动,正在?用餐的乌鸫鸟很不高兴地从车顶上飞走?。
铜钱、白?银还?有谷物依次从车子上卸下,东西交割完毕后,小吏们从屯田兵这里拿到确认收获的字条后便?抓紧时?间驾着空车离开,完全没?有在?此地过夜的打算——千庄一带都是田庄,人?烟完全是密集的反义词,住惯城市的人?,很难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
大约只有问悲门主这那样的江湖高人?,才会觉得此地适合散心。
季容业不清楚那些小吏的想法,否则很容易兴起知己之感。
若非以前有过军旅经历,出?身京畿世?族的季容业多半已经按耐不住地跑回城中饮酒作乐。
住在?千庄的都是农户,季容业目前的住处也是由农庄改建而成的,不过寻常农庄面积有限,无法安置所有士卒,只好又令人?在?旁临时?搭建了许多营帐。
季容业安顿的同时?也没?忘记嘱咐副将们:“这些天都警醒些,不要乱跑乱逛,违者直接军法处置。”
张伯宪撇嘴,显然十分不耐,不过还?是跟其他同僚一样躬身称是。
姚盎仁倒是打心底里没?什么反对意见,她很清楚,千庄毕竟是问悲门用来安置退休人?员的场所,路上遇见除野草的慈祥老婆婆都得当点心,最好表现得礼貌一点,千万别?给人?展现自己务农前职业技能的机会。
哪怕在?传言里,那些人?并非身怀绝技之辈,姚盎仁也不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对方的攻击强度。
季容业摆摆手,让副将们离开,只留了一些文职人?员在?旁,计算该怎么给人?发过年钱——毕竟他们在?编制上已经变成了屯田兵,一应待遇也按现在?的新身份走?,作为?主将,他过年时?按制可以得到铜钱一百贯,也就?是白?银百两,而副将只有八十两。
正在?季容业忙着办公?时?,刚离开不久的姚盎仁再度出?现,面上还?带了点紧张之色:“属下看见了问悲门的车队。”
季容业手一松,蘸满墨水的毛笔啪嗒一下,跌落在?白?纸上面。
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姚盎仁:“属下叫人?过去打探了一下,发现其中有个人?跟将军说的一样,形容挺温雅,还?穿着白?色的外?袍。”
单单形容挺温雅这点未必是朝轻岫,可再加上白?色外?袍,指向性便?格外?明确起来。
如果说方才的季容业在?强自镇定,如今就?明显将吃惊的情绪展现在?了脸上:“那位朝门主当真来了?”他微觉不安,立刻,“那么,能否立刻请云捕头过来?”
虽然清流出?身的人?脾气执拗,却具备值得信任的人?品,如果双方真的因为?朝廷政令起冲突,云维舟肯定会出?手维护柔弱的季将军。
姚盎仁对上司决定增加己方安全保障的行为?十分赞成,立刻道:“属下这就?去给云大人?送信。”
季容业点头,然后道:“别?的事情先暂时?放下,等云大人?到了,我们再继续谈将千庄作为?屯田之处的决定。”
姚盎仁表示遵命。
其实季容业之前跟副将们商议过了,众人?都对千庄的位置跟面积很满意,如果问悲门那边没?人?来,现在?就?该与村长?沟通,然后再与各家各户之间谈谈搬迁赔偿问题。当然按照之前的计划,赔偿不会很高,毕竟对他们而言,这些也只是走?个流程,若是到了最后还?有村民?不愿意搬走?,体贴的季将军也会派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搬迁工作。
作为?主官,季容业觉得做出?决定的自己格外?危险,有被江湖人?二次带走?的可能。
不过就?像问悲门给他出?难题一样,季容业其实也给问悲门出?了难题。
只要对方还?没?解决掉武曾瑜,他就?有理由继续推脱。
问悲门车队抵达千庄的消息仿佛是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带起一点涟漪后,便?逐渐消失了痕迹。
张伯宪陪季容业来到千庄后,难得安分了两天,最后实在?有点待不住,干脆以调查情况为?理由,带着手下士卒在?附近溜达,还?打了点农户家养的动物烧烤,心情好的时?候给钱,心情不好的时?候便?直接溜之大吉。
姚盎仁几次路过,都觉得本地农户看张伯宪的目光不大善良。
然而不管再怎么不善良,那些农人?都没?有展现出?动手的意思。
张伯宪的态度影响了其他同僚,其余副将们逐渐觉得,千庄的居民?也没?什么危险之处,自己很不必将传言当真。
不过也并非所有将官都与张伯宪有着相同的态度。毕竟各人?身份不同,做事态度也有不同,来自京畿的将官最是嚣张,季容业到了军中后自行提拔的将官们就?要沉稳一些,至于那些来自肃卫军的兵士,因为?不是很被季容业接受,所以十分低调。
武曾瑜就?是那些最为?低调的底层官兵之一。
她小时?候跟镇上武馆的人?学过点功夫,甚至修出?了一些内劲,身手还?算不错,只是性子太闷,几次升迁几次降职,在?北军变成屯田兵后,更是越来越少被上官拉去议事,如今待在?农庄改建而出?的临时?营盘中,存在?感更是低得仿佛隐形人?。
武曾瑜想,大约正是因为?自己存在?感低,所以那位季将军在?进行一些不适合公?开的活动时?,竟然也没?吩咐手下人?避着自己。
这两天,一直有些商人?打扮的陌生面孔在?营盘内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商量过年的事情。
普通士卒也有过年钱,不过发下来的铜板有相当一部分会被提前换成物品。
她远远注意到,有商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钱袋,动作灵活地塞到了军中买办的手中。
买办还?有些矜持,一副想要推拒的模样:“不是我不肯照顾生意,可一次性买太多也不合适……”
商人?笑嘻嘻道:“诸位初来乍到,许多东西都要购置,集体买比单个去买便?宜许多,还?更省心省力,大人?就?当是体谅那些兵卒,替他们将东西购置全了,岂不两便??”
其实商人?说得没?错,武曾瑜久在?军中,更是懂得里面的门道。
有些货物,去集市上单买需要十个钱,大量购置只要七个钱,而买办报给账房的则是八个钱。
那多出?来的一钱,便?是买办的油水。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假公?济私,大多数人?其实都能接受。不过武曾瑜冷眼旁观,发现行走?在?季容业军营里的商人?分明是在?拿单价只值三个钱的货当做十个钱跟屯田兵谈,最后买办用四个钱拿货,报到账上的是九个钱——买办如此费心费力,显然不止是在?替自己增加收入。
如今来到千庄的屯田兵只有千余人?,可后面却还?有九千人?在?路上,对某些人?而言,那又是一笔潜在?的油水。
武曾瑜沉默地站在?原地。
忽然间,她偏过头,看向营帐后方。
武曾瑜总觉得那里闪过了一道黑影。
黑色的乌鸫拍打着翅膀,悠闲又骄傲地飞离帐顶,同时?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极具物种特色的装饰。
此刻,一群人?正抬着箱子往季容业那走?,未曾想到会有大自然的馈赠从天而降,为?首之人?“啊呀”一声,面露惊恐之色,立刻就?想往旁边躲,后面的人?也跟着趔趄起来,脚步一个不稳,箱子脱手,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 一只手出现在那些人视野当中,那只手先一步抬起箱子底,掂了掂重量。
武曾瑜皱眉:“你们是给主将副将送过年钱吗?”
抬箱子的人不说话。
武曾瑜:“那边的箱子里大约一千五百两出头。这箱呢,里面恐怕不止一百两罢?”
负责给季容业送钱的队头的表情冰冷, 一伸手就将武曾瑜推开, 语气轻蔑:“姓武的, 这里可?不是北边了,你如今连副将也没混上, 劝你还?是少管将军的闲事?为妙。”
武曾瑜冷笑一声, 退开两步, 甩袖子走人。
那名队头在?武曾瑜背后啐了一声。
另一个副队头忙笑道:“别理她,别理她,仗着学过武功, 又?是北军中的老资格, 就恁无法无天!如今来了江南,她已无用武之地, 早晚得被将军收拾掉。”
都头狠狠点头。
武曾瑜从营帐中走过, 有些人远远瞧见她,笑出?声来,还?有人喊道:“小的今日打了点猎物?, 武大?人可?愿意行光?”
不等武曾瑜回答, 旁人就大?事?道:“你糊涂, 武大?人不是副将,中午的饭不必送给她。”
之前说话那人就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连声道:“我倒是忘了, 武大?人已经降职,跟咱们比也差不多?。”
那些人说了几句, 看武曾瑜只是不理会,倒也不敢凑得太近,嘀咕几句就散了。
季容业营帐中的习惯,一般士卒跟底层军官,每天只有辰中跟申中两餐饭,高级将领的话,中午还?能有一顿。
武曾瑜原本已经混到了主?将的位置,后来被一路贬黜,如今只是一名都头,加上不受上司器重,平时很受白眼。
她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田垄。
冬天的千庄显得比平日里更加静谧,武曾瑜有些理解,问悲门为何会选中此处作为那些退出?江湖的弟子的隐居地点。
经历过秋天的辛苦后,许多?农户都要赶在?冬天好?好?休息一番。
要是没有那批不速之客,如今他们本该自在?地走在?自己的土地上,享受着自己劳作的成果。
千庄本地的村长想?着这件事?,就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名叫罗其周,并非官府任命的吏员,而?是村民推举出?来的头领,退出?江湖前是姜遥天身边护卫,一次火拼后断了腿,养完伤便搬过来隐居。
问悲门很少打扰那些住到千庄中的人,直到数日前,罗其周忽然收到消息,得知了屯田一事?。
写信的人是老上司姜遥天,她告诉罗其周,问悲门新?门主?朝轻岫此时正在?外面视察,路过千庄时,可?能会在?此住上一两天,千庄的人要是不满屯田之事?,可?以跟朝轻岫沟通。
姜遥天的判断很准,在?季容业那些人来了不久,问悲门门主?的车队也低调地抵达了千庄。
罗其周等了半日,估量着朝轻岫那边已经安顿下来,便过去拜见。
农庄边那棵落尽叶片的柳树仿佛一根巨大?的倒立着的扫帚。
简云明看着被许白水倒拎在?手中的扫帚时,心中忽然产生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一念至此,他习惯性地收敛了所有思绪,然后按照朝轻岫之前的吩咐,去给外头的人开门。
问悲门主?暂居之处是村东头一间农庄,里面布置得很整齐,房中弥漫着樟脑的清凉气息,显然已经进行过基本的驱虫工作。
罗其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江湖上的消息,“朝轻岫”三个字,对她来说格外陌生。
被人带去见朝轻岫的时候,她隐隐觉得有些忐忑。
罗其周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衣少年人正在?画画。
她一眼就瞧出?,对方画的是千庄的地图。
一个锦衣年轻人将身体的重心放在?一根秃得很奇怪的扫帚上,歪站在?旁边点评:“帮主?你画图上的本事?……实在?远不如非曲。”
白衣人点点头,叹息一声,将图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中:“我以为我有进步。”
年轻人目露同情之色:“其实进步很明显。”
白衣人笑:“只是差距也很明显。”看着罗其周,温声道,“罗村长,你请坐。”
此人显然是朝轻岫。
罗其周心下纳闷,觉得朝轻岫看着比想?象的要和气文雅得多?,说她是重明书院的学生都比说她是江南武林魁首更加靠谱。思忖间,罗其周的反应就慢了半拍,等朝轻岫说完请坐后过了一会,才应了声“是”。
朝轻岫先问过千庄地理环境,农作物?培养情况以及本地人生活状态,然后才慢慢将话题拉到屯田那边。
罗其周:“我们知道此事?过于为难,若是门主?决心命我们撤离,我等一定遵命。”
朝轻岫微一扬眉。
“命我们撤离”、“一定遵命”……罗其周话里的意思,显然在?说是除非朝轻岫下令,否则他们不打算离开故土。
新?官上任三把火,换做旧上司出?面,别说岑照阙,就算是诸自飞等人过来,只要说一句事?情难办,千庄的农户自然会配合地平静搬走。
今日新?门主?大?驾光临,同样的决定,却只会让人觉得朝轻岫软弱。
罗其周有些紧张,她抬头,看着那个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似乎出?了会神,然后才微微笑道:“不必担心,我一定尽力斡旋。”
“……”
罗其周心情有些微妙。
下属很容易对上司产生不满情绪,比如岑照阙担任门主?时,门内存在?过各种观点,其中有一派觉得老大?做事?太过强横,不懂得沟通协调。
作为曾经抱有类似观点的人,罗其周觉得人许愿时果然不能太频繁,否则老天在?完成心愿上容易用力过猛——她万万没想?到,问悲门门主?在?遇见旁人为难时,居然会用到“斡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