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还礼:“陆公子。”
在陆月楼之后,桂堂东等人也赶紧过来道了句久仰大?名。
众人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朝轻岫——在江湖传言中,朝帮主虽然刚展露头角没多?久,却?绝不是个善茬。
他们对朝轻岫心慈手?软的信任度,就跟对北臷使团那天当真是意外翻船的信任度差不多?高。
当然众人也觉得朝轻岫身份隐瞒很有必要,起码桂堂东一众在知?道来的人竟是自拙帮帮主时,就瞬间提高了对她的怀疑度。
稍微懂得总结经?验的人都能意识到,朝轻岫本人似乎具备走到哪就能把命案带到哪的奇异特质。众人不信她天生如此倒霉,所以?只好认为,那些事件都是朝帮主有意安排。
师思玄也在看朝轻岫,低声?:“等事情结束后,你要不要去?贝藏居做客?”
朝轻岫微觉纳闷:“为什么,难道贝藏居也出事了?”
师思玄:“……”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朝轻岫顿时反应过来,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你替我考虑。”
不是因为贝藏居出事师思玄才想喊她过去?,实在因为永宁府中水太深,朝轻岫的武功固然不差,却?没高到能应付各类层出不穷的暗杀的地步,所以?想先把人带到贝藏居,然后再送她回总舵。
师思玄:“也是替我自己考虑,在外面?与朝帮主切磋,难免会惹人注意,说贝藏居与自拙帮关系不睦。”
朝轻岫:“……”她开始思考,师思玄与人切磋的场面?得有多?爆裂,才能到被旁观人群认为两?家关系不睦的地步?
两?人都会传音入密的武功,旁人只看见她们嘴唇微动,却?听不到交流的内容。
陆月楼耐心等朝轻岫跟师思玄沟通完,然后道:“陆某听闻朝帮主与问悲门关系不错,可惜你来迟一步,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岑门主。”
被陆月楼一言提醒,简云明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老大?,是不是?”
花厅中许多?人都不禁看向朝轻岫,想着若是她能早一步将事情揭破,事情未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朝轻岫看向他,淡淡:“我一早写好了信,却?始终不知?道该交给谁才合适。那又不是什么小事,万一提醒错了人,岂非打草惊蛇。”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堪的沉默。
岑照阙身边的金兰之交里,确认存在问题的已经?有两?个半,简云明就是那半个——他被孙相忽悠,以?为岑照阙才是杀害自己满门的凶手?,因此产生了许多?不友好的想法。
第199章
师思玄看破朝轻岫身份, 后者便干脆以真面目示人,态度十分?自?然,反而让陆月楼心中隐隐不安。
——如果说朝轻岫假托“陈微明”之名潜入艰虞别院中为的是不打?草惊蛇。那么如今轻松变回原本身份,陆月楼只能认为, 之前假名对朝轻岫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朝轻岫没在?意身边人的心理活动, 又补充了一条没跑来提醒岑照阙的理由:“而且前段时间在下受人所托, 一直在?调查案件,事情刚刚告一段落, 便赶来了永宁府。”
听见朝轻岫的话, 别人还没怎么样?, 简云明的面色却愈发灰败下来。
钱大富能理解简云明的想法——在?这?位简三?爷看来,简氏灭门的旧案已经过?去七年,朝轻岫想要将事情调查清楚, 肯定得花上大量时?间, 所以才没能立刻赶到永宁府。那么岑照阙未能及时?得到提醒,大半得怪在?他简云明头?上。
简云明的思路很合理, 钱大富此刻自?然不会告诉他, 朝轻岫从猜到从得知事情大概经过?,到得出一定判断并?依靠那个“是否骑着马出门”的问题对结论进行初步确认,整个过?程还不到两天……
说到此处, 朝轻岫面露遗憾之色:“而且在?我最初的预估里?, 岑门主出事的时?间应该不会这?么早。”
云维舟:“朝帮主觉得会是什么时?间?”
朝轻岫坦然回答:“大约是他生日前后。”
岑照阙过?生日时?, 永宁府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天然就是一个特别适合意外发生的舞台。
云维舟喃喃:“结果却?早了一个多月么?”
朝轻岫:“无论如何周密的计划, 都?难免遇见意外。”
周围人的话不断从简云明耳边飘过?,却?莫名让他有种异常孤独的感觉。
那个叫朝轻岫的说是遇见了意外。
如果她没去查简家的案子, 或者查完案子后立刻过?来永宁府,艰虞别院这?边没阻拦她见岑照阙,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各种并?不致命的因素堆叠在?一起,铸成了如今的惨剧。
简云明的手垂下来,正好碰到了剑柄。
他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剑,随后后退一步,抬目一扫,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于是再次轻轻退了一步,然后拔剑出鞘,将长剑横在?自?己?脖子前——
“珰!”
一颗青莲子准确打?在?剑身上,将长剑击落。
朝轻岫放下手,含笑:“简三?爷先不要急着自?裁。”
她说话的内容给?旁人的感觉很奇怪,又像体贴,又像无情。
“……”
简云明惨白着一张脸,他看着地上长剑,总算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其实没想要自?尽,否则朝轻岫没法如此轻易将兵器击落,多半只是一时?被心魔所惑,无法自?控。
朝轻岫看着简云明依旧毫无血色的脸,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简三?爷纵然不考虑别人,也请替在?下多想一想,朝某毕竟因为问悲门的事情才欠了玄慧大师的债,若是问悲门这?边无人可做助理,查案的事情岂不全得着落在?朝某自?己?头?上。”
说完话后,她扫了简云明一眼,然后向前摊开?手掌。
简云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朝轻岫,眼珠仿佛变成了两颗石子,一转也不转。
那双眼睛明明注视着朝轻岫,却?好像什么也没倒映出来。
简云明没能理解朝轻岫的肢体语言,于是这?位白衣少年人用温和的声音提醒他:“我的暗器掉在?了简三?爷旁边。”
“……”
简云明缓缓弯下腰,拾起青莲子。
那枚青莲子的侧面刻着四个小字,“亨嘉之会”,意思是英才汇聚。
放在?如今的情景下,英才两字简直像是嘲讽——对方总不能是在?称赞问悲门的高层人脉广阔,平时?十分?注意维护与其它势力?之间的关系。
简云明默默将青莲子放回朝轻岫手中。
朝轻岫收回暗器:“事已至此,简三?爷总得先替岑门主报仇雪恨,再考虑自?己?的事。”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温和得甚至让简云明觉得冷。
诸自?飞没被简云明方才的行为影响,他缓缓开?口:“虽然时?间与朝帮主预估的不同,不过?事情本质并?无差别。朝帮主,你才智卓绝,远胜于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废物,按照你的推测,究竟是谁害了门主?”
众人闻言,都?望向朝轻岫。
朝轻岫却?看了眼云维舟。
云维舟主动表态:“既然朝帮主在?此,那一切有赖朝帮主做主。”
朝轻岫忽然问:“云捕头?,不知你师兄什么时?候回江南来?”
云维舟一怔,回答:“燕师兄还在?京中述职,算时?间,应该会等正月过?完后再来江南。”
其实单纯述职用不了太久,不过?燕雪客述完职后刚好会遇上过?年,而大夏官吏每年过?年时?的假期都?是一个月起步,漫长到足以让现代打?工人流泪。
朝轻岫叹息:“正月就太久了,我本来试试看能不能拖到他回来后,再把案子推到他头?上。”
云维舟抽了抽嘴角,小心道:“此案莫非十分?棘手?”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句废话。
案子涉及岑照阙,当然棘手,她不能因为朝轻岫能力?强悍,就降低对眼前案件的难度评级。
朝轻岫:“的确很棘手。”微微抿唇,然后道,“实在?对不住大总管,看眼下的情形,案件恐怕牵连极多,短时?间内朝某恐怕无法查出杀害岑门主的真凶。”
诸自?飞闻言立刻起身,向前深施一礼,然后道:“只要能查清此案,问悲门上下听凭大侠调遣。”
朝轻岫看着诸自?飞,跟着站起身,年轻的面庞上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郑重。
她衣饰素净,年纪又小,举止也文雅,分?明是芝兰芳草一样?清新明澈的少年人,眉目间却?有种祭祀般沉重深邃的庄严感。
严良节的视线在?诸自?飞跟朝轻岫两人身上游移,目光渐渐变得灰败。
诸自?飞已经做出了托付的举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下发展。然而朝轻岫此人反应太快,而且巧舌如簧,反对她的人,需要做好被回击的准备。
一直旁观陆月楼终于开?口:“大总管这?样?说,莫非是想将门主之任交给?朝帮主吗?”
诸自?飞冷冷道:“既然老?大这?群金兰之交们没有本事,那么就由替老?大报仇雪恨之人继承门主之位。”
陆月楼看着诸自?飞。
他并?不觉得诸自?飞是信任朝轻岫,才决定以门派相托,对方之所以如此果断地下定决心,而是因为诸自?飞手头?已经没有比问悲门更好的诱饵。
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能查清案件,替岑照阙报仇就好。别人就算意识到诱饵中包含危险,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
而且陆月楼也不当真觉得朝轻岫是因为觉得牵涉太多才无法查清案件,多半只是以此作为筹码,谋求问悲门老?大的位置。
陆月楼在?心中感慨,阳谋果然比阴谋更难防备,他明知诸自?飞的想法,也不得不上对方的当,于是开?口:“我相信朝帮主有能力?查清命案,不过?成为问悲门的门主对朝帮主而言,还不是一件好事。”
朝轻岫眨了下眼,面上微微带笑:“还请陆公子赐教。”
陆月楼:“朝帮主聪慧过?人,只是其它方面……”他笑了下,咽下那句“比如武功,就稍显逊色”,然后露出因失言而略不好意思的神情。
朝轻岫是聪明人,不用点得太透,她就能猜到。
对面,朝轻岫微微颔首,明显已经理解了陆月楼的意思。
对江湖人来说,思维敏捷当然也是作为首领的一个重要品质,然而在?自?身武力?不够的情况下,智力?方面的技能很容易被敌人靠蛮力?打?断吟唱。
陆月楼继续:“要让陆某说,师姑娘比朝帮主更合适,她出身贝藏居,武功也更强。”
师思玄有战斗力?,更有背景,而且她读书成绩出色,所以脑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朝轻岫想了想,居然认真点头?:“这?倒没错。”
师思玄看朝轻岫,脸上写满了“我替你考虑你居然害我”的一言难尽,然后坚定摇头?:“家师决不会允许的。”
朝轻岫:“别着急,咱们先讨论能力?是否匹配,至于可能性,不妨稍后再谈。”
陆月楼:“不过?师姑娘第?一是没有此心,第?二,她的性格外刚内、内……”
他声音微顿,朝轻岫便自?然地接了下去,一本正经道:“少居主性情外刚内也刚,威望赫赫,声名可止恶霸夜啼。”
师思玄:“……”
她面无表情地用手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刀柄,瞥了朝轻岫一眼,目光中的意思很明显。
朝轻岫察觉到师思玄的视线,侧首向她弯一弯唇,脸上写满了诚挚亲切。
师思玄抬头?看着天花板,有些怀念刚认识时?的朝轻岫。
——当时?某人身上虽然有着初出江湖的青涩,却?因为顾忌北臷杀手,必须注意审时?度势,举止比现在?稳重许多。
陆月楼:“少居主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接掌岑门主的位置。不过?她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重复岑门主的经历而已。”
朝轻岫摇头?:“世殊时?异,今后情况如何,此刻下定论还言之尚早。”
陆月楼笑笑:“其实咱们心中都?清楚,下一任门主,最好是一位外圆内方之人,这?样?一来,今后问悲门在?处理问题时?,或许愿意选择柔和一些的方式,免得引起旁人的敌意。如果朝帮主肯委屈自?己?,留在?永宁府帮着师姑娘,倒是最合适的组合。”
朝轻岫闻言,倒是格外认真地瞧了陆月楼一眼。
如对方所言,她跟师思玄在?能力?上的确是非常合适的组合。
然而陆月楼虽然跟朝轻岫还不熟,却?已然察觉到一件事。
——虽然朝轻岫一直表现得温文而谦和,但只看她以十六七岁的年龄成为一帮之主,并?在?担当首领后迅速扩张地盘,并?吞白河帮势力?,就知道她是个很有主意,也习惯了自?己?做老?大的人,江湖中那些有关她的恐怖传言,只怕大半不虚。
比起两人精诚合作, 陆月楼似乎更期待师思玄与朝轻岫大?打出?手。
陆月楼继续用诚恳的语气道:“况且两位素有交情,想来师姑娘也能听朝帮主的劝说。”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凝目沉思,片刻后才道:“陆公子当真给在下出了一个难题。”
师思玄:“……”
她微微闭目, 熟练地调匀真气, 忽然间也有些想拿串佛珠来盘一盘。
朝轻岫对师思玄笑道:“在?下忽略了, 我们是不是不该在?霍姑娘面前谈论少居主的事情?”
桂堂东等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朝帮主不愧是朝帮主,特别擅长记忆细节, 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师思玄给自己加上的“霍别年”的身份设定。
“……”
师思玄看着老?友, 没?怎么犹豫就决定放弃马甲:“姓朝的……”
见到眼前的场景, 陆月楼觉得自己方才?的期待可能很快就要实现——师思玄现在?看着,就是一副想要对朝轻岫动手的模样。
不远处的玄慧也在?蹙眉沉思——他清楚记得,方才?朝轻岫的要求是让自己帮着师思玄。
所以要是师思玄准备对朝轻岫动手, 自己也得加以援助才?好?。
不过?考虑到朝轻岫还欠着红叶寺的承诺没?有完成?, 玄慧决定待会即使动手,也决不能用影响到朝轻岫思维能力的方式动手。
理清思路后, 玄慧同样看向朝轻岫, 僧袍开始无?风自鼓。
面对两大?高手可能的围殴,以及一个高手必然的敲边鼓,朝轻岫态度依旧淡定, 只笑道:“少居主在?信里可从不这样喊我。”
师思玄认真:“朝帮主在?信里也比面对面时?更叫人心平气和。”
朝轻岫:“我担心少居主跑到施州来找人切磋——咱们两家相?距太远, 你舟车劳顿, 未免辛苦,当然不敢把信写得太过?分。”
师思玄提醒她:“朝帮主替在?下想得很周到,不过?你现在?可就坐在?我旁边。”
朝轻岫:“江湖中是非多, 在?下武功低微,又爱惹事, 正要有劳少居主庇佑,所以当然得坐的离你近些。”
陆月楼看着两人,倒是觉得她们关系比之前猜测得更好?些。
不过?这也可能是朝轻岫故意没?有掩饰她跟师思玄相?熟。
朝轻岫则在?心中叹气,她没?法长期给对方打辅助,其实不是两人性格方面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
如果只是短时?间,朝轻岫觉得自己跟任何人配合都没?问题,哪怕对方是黄为?能或者北臷使团。
至于长时?间合作……
朝轻岫笑意微淡,她摇摇头,道:“其实少居主很好?,是我自己不够好?。”
一直冷眼旁观没?有的徐非曲不由瞥向朝轻岫,目光明显是在?说“你也晓得”。
师思玄想了下,道:“朝帮主能将这句话写下来吗,我想拿给我师父去看。”
她与朝轻岫通信的事情没?瞒着师门中人,贝藏居老?居主长能听师思玄谈起信中内容,偶尔会对徒弟发出?诸如“你看看人家孩子?,善后事情做得多好?,砍了人从不让家中长辈为?难”一类的感慨。
——对武林前辈来说,小孩子?最好?不要惹出?麻烦,当真惹出?麻烦,最好?能用纯武力威慑以外的方式解决。
朝轻岫显然明白师思玄为?什?么这么讲,含笑道:“长辈对自己教育的晚辈难免更严格些——其实应山长也时?常称赞少居主,遗憾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用心读书习武。”看徐非曲,又补充了一句,“幸好?她弟子?出?色,也算弥补了遗憾。”
云维舟等朝轻岫说完,小声清了下嗓子?。
她觉得众人开始把话题扯得有点远,显得对眼下的案件缺乏重视。
朝轻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做了个请陆月楼继续说的手势。
陆月楼:“朝帮主,师姑娘,若你二人合作,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师思玄摇头:“家师不许门下弟子?在?江湖上随意行走。”
话音方落,众人都投来目光——原来师思玄之前还不算行走江湖吗?
桂堂东更是一瞬间想起了当年死在?师思玄刀下那一连串绿林大?盗。
……或许每次都是绿林大?盗率先动手,袭击了无?辜的师少居主,最终得到了应有的因果报应。
倘若果然如此,桂堂东觉得自己就能理解为?何贝藏居香火如此旺盛。
陆月楼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少居主的最终决定。旁人也无?法勉强。”
简云明漠然看着眼前这些人。
花厅内那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正你来我往,言辞交锋——岑照阙刚刚身亡,来到这里的“贵客”们已经开始着手瓜分地盘。
而被认为?心怀二意的他已经失去了提出?反对意见的立场。
云维舟看着陆月楼,终于讲出?了盘桓在?所有人心头的话:“既然朝帮主不合适,师姑娘也不方便,那么陆公子?是希望自己接任问悲门主之位?”
“……”
陆月楼一直都是情绪挺丰富的一个人,此刻面孔上却连一丝最微小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没?有变化,证明他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陆月楼难得感觉到无?法抉择的心情。
他在?江南武林中的声望一向不错,要不是今日惨遭指认,被人怀疑宿霜行是他派来的内应,声望还能更好?。
陆月楼脑海中思绪纷杂——今日的风波过?后,问悲门虽然会因为?门主之死遭遇重创,其深厚的势力根基依旧不容小觑……
对方的沉默让严良节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赶紧道:“在?下觉得,陆公子?不会答应的。”又道,“若是陆公子?成?了问悲门门主,那么江湖中人或许会说,是陆公子?害死的老?大?,目的就是谋求门主之位。”
“……”
他的话不算没?有道理,甚至让人隐约觉得,方才?被选为?可能的继承人之一的朝轻岫,也存在?足够的杀人动机。
陆月楼苦笑:“今日大?家如此推心置腹,那陆某也就实言相?告,岑门主之死,并非是我所为?。”说到最后,他的面色变得愈发肃然起来,“既然非我所为?,那陆某也不怕旁人指摘。”
此刻的陆月楼的神色显得郑重而诚恳。
可刚刚得知岑照阙死亡,其金兰之交中藏有内应的人们很清楚,江湖中,表面的真诚实在?是最不可信任的一件事情。
陆月楼:“诸二爷,你放心,对于岑门主突然遭遇杀害之事,陆某也深觉疑惑,无?论最后问悲门归于何方,陆某都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这句承诺说得半点不为?难——查出?杀害岑照阙的真凶有助于陆月楼积攒声望,而且就算他不动手,朝轻岫多半会去查案,自己这边只要不加阻拦就好?了。
要是连朝轻岫跟六扇门也查不出?,诸自飞等侠义之士更不会为?难明显不以破案能力见长的陆月楼。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问悲门门主的人选。
陆月楼默默运转真气,压制住自己起伏的心潮,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按耐住想要伸手自取的打算,然后又琢磨许久,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强行推宿霜行上位比较好?。
虽然现有的信件还不算铁证,不过?就如严良节说得那样,宿霜行的确是他安插在?问悲门内的棋子?,然而宿霜行已经在?问悲门待了太久,手下自有一套班底,如果她当真成?了门主,不一定会愿意继续接受陆月楼的控制。
而且刚刚严良节指责宿霜行是陆月楼的探子?时?,宿霜行并没?有及时?开口为?陆月楼辩驳。
陆月楼不清楚宿霜行当时?已被点住穴道,所以他只会心生疑虑,猜测宿霜行已经被旁人买通,或者是担心自己不肯施救,所以想逼迫旧主挑明双方关系。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翻腾,陆月楼面上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还在?认真地跟朝轻岫等人商议:“陆某想到了一个人——诸位觉得玄识大?师如何?”
朝轻岫目光微动:“在?下对红叶寺了解有限……”看向身边,将问题抛给了师思玄,“少居主怎么看?”
新提出?的人选显然让师思玄也有些惊讶,她思索片刻后才?开口:“我记得红叶寺中有规定,出?家弟子?不许沾染红尘杂事。”
陆月楼既然看中了玄识,当然早就准备好?了理由:“据我所知,红叶寺各位长老?性格开明,如果弟子?同意,绝不会拦着弟子?还俗。”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说不出?的真诚恳切——陆月楼与红叶寺之间没?有瓜葛,比起推举自己人,推举外人更容易让人信赖。
只是众人一时?间无?法理解,推举玄识上位对陆月楼本人能够有何好?处。
云维舟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对陆月楼而言,只要朝轻岫无?法继承问悲门,对他来说好?处就已经足够。
玄识神色微微讶异,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被提名?。
此刻他手中的佛珠轻轻晃动。
朝轻岫一眼扫过?,唇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只看此人手中佛珠珠串如此完整,就知道他的脾气应该比玄慧要好?上一些。
玄识:“……为何突然提到贫僧?”
陆月楼和气道:“大师勿要?忧虑, 此事不过权宜之计。毕竟岑门主生前并未指定继承人,无论何人继承门主之位,都难免惹来?流言蜚语,最合适的少居主又不能违反师长教导。若是大师当真不?愿意, 等到事态平定后?, 尽可以重回红叶寺, 旁人必定不会阻拦。”
红叶寺的确如陆月楼说的那样,在弟子教育上十分开明, 不?过他们虽然不?会阻拦弟子还?俗, 然而玄识一旦做出成为问悲门门主的决定, 他所持戒律,还?有所积修行必定会一朝间全数抛却。日后要是选择再入佛门,一切就需要?从头再?来?。
朝轻岫若有所思:“玄识大师武功高强, 而且同样是红叶寺出身, 的确比旁人都更合适。”
玄识:“阿弥陀佛,此事事关重大, 贫僧难以决定。”
朝轻岫叹息一声?:“在下明白, 究竟由谁来?接手问悲门,的确是一件很难抉择的事情?,毕竟合适的人选依旧需要?仔细斟酌, 可要?是觉得谁不?合适, 只用?提出一个可靠的反对理?由就好。”随后?微笑, “所以在下觉得,玄识大师大约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陆月楼:“……”
他面上也露出微笑,目光在朝轻岫跟师思玄身上移动?, 带着谨慎的观察之意,似乎是在衡量些什么。
过了会, 陆月楼谨慎开口?:“朝帮主何意?”
朝轻岫露出一点无奈之色:“我发现,不?管咱们说谁合适,立刻就会有人抛出一堆黑料,去证明此人存在问题。”
陆月楼笑:“在下可没敢说朝帮主有问题。”
朝轻岫眨了下眼:“陆公子不?提,自然会有别人提,我方才当真点头,同意接掌问悲门,此刻恐怕就得站在人前反复回答,进一步解释那?封信为什么没有被及时送到岑门主手中。”看着玄识,“如果玄识大师成为了问悲门门主,也一定会有人去找你的麻烦。”
陆月楼:“所以陆某才会推举名门大派的弟子,而且玄识大师乃是佛门弟子,心志坚韧,就算遇见责难,也能坚持下去。”
朝轻岫:“就算名门大派弟子,也有无法担当的事情?,就像岑门主本人,不?也是名门弟子么?”随后?道,“在下可还?记得,两位大师原本来?找岑门主的目的。”
不?仅玄识与玄慧没忘记,其他人也都没忘,这两人前来?,是想问岑照阙在明相大师的死亡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就在此时,自称钱大富的年轻人忽然干咳了一声?。
陆月楼看钱大富一眼,不?是很惊讶地道:“既然陈姑娘是朝帮主,那?么这位钱掌柜就应该是许少掌柜?”
许白水承认:“反正姓名不?过虚妄,陆公子说我是许少掌柜,那?我就是许少掌柜。”然后?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其实?在下想起来?,自己方才记错了一件事。”
玄识:“什么事?”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本来?也不?该开口?询问,然而不?知为什么,在看清许白水神色的时候,玄识心中升起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许白水向前抱了抱拳:“对不?住,虽然做生意的人总有许多消息渠道,不?过我得到的消息,并非明相大师已经圆寂,而是差一点圆寂。”
“……”
这句话让整个花厅陷入安静,玄慧仰头看向许白水,指尖再?度捏碎了一枚佛珠。
他想捏的可能是某人或者?某些人的头,只是出家人不?能妄动?杀戒,只好将?力气用?在替代品身上。
云维舟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许白水话中的意思,她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扫过,发现桂堂东等人还?在茫然,朝轻岫依旧是清澹从容地坐在那?里?,而玄识,他的脸上正在慢慢失去血色。
最终开口?的人是桂堂东。
他已经有些跟不?上思路,只好求教一直在替众人答疑解惑的那?位:“朝帮主是否明白许少掌柜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