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一半就卡了壳——陈微明现在看着就挺年轻,七年前案发时估计只是儿童,尚且不具备推理破案的能力。哪怕年轻化对于江南豪杰而言属于普遍现象,也不好将过于沉重的任务交托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手中。
陈微明点点头:“我在打听当?年情况时,还?得知了一件事?——当?日来的杀手里面,有个人带了自己弟弟一起,结果他弟弟死在了简老爷子手下,那人因此大开杀戒,甚至对简老爷子尸身不敬。”
简云明神情绷紧,拳头握紧,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却依然无法忘记当?日的场景。
无力的自己,凶恶的暴徒,还?有破碎的亲人尸骨。
陈微明:“被杀那人的武功应该比较寻常,只是他哥哥的反应很有趣,在发现兄弟遭遇不幸后,竟愿意冒着被上司责罚的风险,跳过拉拢简氏一族的环节,直接痛下杀手……兄弟两人,若是感情不好,弟弟死后,兄长不必出面维护。若是感情好,做兄长的不会任凭弟弟冒险,导致他死在简老爷子手下。”
陆月楼:“或许那些杀手是不清楚简老爷子的武功强弱,才导致了额外?的人员损耗。”
陈微明唇角微翘:“作为杀手,他们连对行动没有直接影响的简家小孩子的姓名?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却忽略了目标的武功深浅不去确认,那只能说这?些人对自己的行业安全性缺乏基本的考虑,最终死在岑门主手下,不管是从恶有恶报上看,还?是从职业能力上看,都实?在不算冤枉。”
陆月楼点头,算是赞成陈微明的说法。
陈微明:“所以在下觉得,那些杀手对山谷内危险情况的判定可能出了一些问题。在杀手的预想中,简老爷子事?发时应该已没有了反抗的能力,所以才放松了对自己弟弟的保护。”
云维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陈姑娘的意思是……”
陈微明:“人在危急关?头,总会爆发出更大的能量,杀手的弟弟会死,许是因为简老爷子聚集最后的力量,给?了他一下。不过结合上杀手非常清楚简家情况这?条线索看,在下又有了新的猜测——简家这?里有一个人跟杀手里应外?合,将山谷中的人员信息通通告诉了对方,又在杀手到?来之前,提前做了某些手脚,直接削弱简老爷子等人的武力值。
“比如说下毒。”
陈微明的声音很平缓,像是一柄逐步割断人咽喉的刀:
“在杀手的计划中,当?日山谷中的简氏一家在他们来之前就应该失去大部分战力,可惜那天发生了一件意外?,导致下毒的行动出了点小差错,简老爷子的武功没能被彻底封住,所以之后遇见杀手的时候,尚且有余力反抗,导致杀手方面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伤亡。”
“按照我的估计,下毒之人必须符合以下条件,第一,此人清楚简家的详细情况;第二,此人能接触简老爷子的食水,并有下毒的意愿;第三,此人不能是简三爷姑姑家里的人,所以不知道事?发当?日是简三爷借走了骡子,导致杀手依旧在山谷中搜寻简三爷的下落。”
云维舟点头。
陈微明看向简云明,不紧不慢道:“按照排除法,因为岑门主的到?来是无法预判的偶然事?件,差点被杀的足下自己可能性很小,被你目睹过尸体?或者死亡现场的令尊当?然不可能,令兄也不可能,剩下就是令堂跟那位老仆,考虑到?令堂与简三爷之间的血缘关?系,我倾向于是老仆所为。”
“而且在下记得,因为那天火势太大,许多尸首被烧成了灰烬,简三爷无法确定死者身份,当?然更没法确定,老仆是否跟着葬身火海。”
陈微明缓声道:“我个人倾向于没有。蝼蚁尚且偷生,老仆在接到?下毒的命令后,就能猜到?那些人预备动手,他不想被灭口,所以提前出谷躲避,因此未能对下毒结果进行核准。”她垂着目光,想了想,道,“简老爷子爱好品茶,每天都有喝茶的习惯,事?发那日,简三爷、或者他的兄长不小心弄坏了父亲的茶具,为了掩藏这?件事?,简三爷立刻去村里买替代品,简家大哥就留在家中遮掩,免得家里人发现不对。”
简云明恍惚着开口:“……是茶匙。”他一字字道,“我们弄坏的,是父亲惯用的茶匙。”
区区一只茶匙,家中不是找不到?替代品,村里更未必能买得到?合用的,简云明依旧会跑那么一趟,是希望展现出良好的道歉态度,确保一旦事?发,父亲在教训晚辈时,能够手下留情。
一念至此,简云明目光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喃喃:“我记得那一天,茶匙被放得靠外?了一点,我路过时不小心碰掉了它。”
区区一件放歪了的茶具,换做其它时候,根本没有半点被注意到?的价值。谁知就是这?一点偏差,对整个灭门案件造成了如此深远的影响。
陈微明颔首:“有了简三爷的补充,事?情就全清楚了。”
其他人默默看她。
桂堂东在心里叹息,能在江湖中获得如今的地位,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愚钝的人,怎么就硬是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好在陈微明大约也习惯了旁人的慢半拍,立刻给?出解释。
陈微明:“当?日那个老仆在茶匙上涂了毒药,所以导致茶匙位置发生变化,被简三爷意外?碰掉。到?了简老爷子准备喝茶的时候,简三爷的兄长为了替弟弟遮掩,所以主动承担了泡茶的工作,他不希望老仆发现茶匙被损坏,所以泡茶时没让家中人旁观,加上当?时杀手就快到?了,老仆没时间仔细辨别,于是匆匆离开。”
陆月楼忽然道:“这?些都是姑娘的推论。”
云维舟:“但?是非常精妙的推论。”
虽然没有证据,然而仅凭对方举出的逻辑链,就已经足以说服她。
陈微明微笑:“假设我所言为真,那么此事?还?是存在人证的。”
云维舟立刻反应过来:“那位老仆?你觉得他还?没死?”
陈微明:“一般来说,主谋者事?后或许会杀人灭口,不过当?日机缘巧合,简三爷为岑门主所救,成了他的结义兄弟,事?情自然又有不同。”她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点毫无温度的笑意,“若是易地而处,换了在下站在主谋者的位置上,在发现简家有遗孤幸存,并跟岑门主混到?一块去后,一定会将那位老仆扣在自己手中,好好养起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叫他去与简三爷接触,告诉他,当?日灭门惨案,其实?是岑门主一手操控。否则岑门主怎会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就算简三爷不完全相信老仆的话,至少能在他跟义兄之间制造出裂痕。
“问悲门是江南正道魁首,实?力雄厚,很难从外?部攻破。硬碰硬的话,就算成功也必然损失惨重。可若能策反岑门主身边兄弟,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问悲门从内部击溃。”
她声音始终不疾不徐,甚至有种温和平静的意味,然而话中的意味却总令人想起深秋的雨,带着延绵无尽的潇潇冷意。
花厅静得就像一蓬正在熄灭的纸灰,残存的火光与温度随着时间飞快流逝,最终变成了一片冷寂。
简云明一动不动地坐着,良久,抬起自己的手掌。
他的身体?出现极细的轻颤。
原本干干净净的手,似已染上了火与血的颜色。
诸自飞豁然起身,他拔剑,剑尖对着简云明,缓缓道:“那个老仆,是不是已经联系你了?”
简云明不言不动。
此刻的安静就等于默认。
诸自飞声音发沉:“他已经联系你了,而你也相信了。”脸上忽然泛起冷笑,“你就不怀疑对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又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简云明吐出一口气, 终于承认:“我是怀疑了老大……”
话音未落,诸自飞已经一剑急速向他砍来。
云维舟眼疾手?快,抽剑横拦,“当?”的一声架住剑身, 急道:“大总管!”她声音恳切, “如今案件未明, 简三爷依旧是重要的人证之一。岑门主是江南武林魁首,咱们一定要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决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诸自飞胸膛起伏, 半晌后终于垂下长剑。
云维舟稍稍放了点?心, 回过头看着简云明,她直视对方的目光,声音微显冷峻:“简三爷, 岑门?主是你杀的吗?”
简云明没有躲避云维舟的注视, 片刻后,终于吐出两?个字:“不是。”
严良节厉声:“空口无凭!”
简云明冷冷看着他:“事到如今, 我已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 那许多事情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对严良节昂然道,“老四,你其实是孙侞近的人罢?”
“……”
钱大富一脸感叹之色, 好像是想说问悲门?不愧江南魁首, 门?内成员藏龙卧虎, 而?且跟各大势力之间都有着超出旁人预料的深刻关系。
严良节脸皮抽动,强笑:“三哥,你自己身具嫌疑, 所以就来污蔑我?”
简云明淡淡道:“此前我好几次看到你,在?老大静室周围窥伺。”
严良节闻言大怒:“若非你也在?打探老大的行踪, 又怎么会瞧见别人?”
陈微明扬眉,觉得这个“也”字就很?有灵性,顿时觉得说出旧案还是有收获的,果然提供了不少内幕……
如今简云明已然知?晓往日案件的真相,立场自然调转,他便从岑照阙身边一个怀有敌意?的可?疑份子,成了一个愿意?主动揭露旁人底牌的引子。
简云明直认不讳:“我当?时心有猜疑,所以常在?静室附近徘徊,那么老四你呢?难道没有别的居心?”又道,“仔细想想,我是上?次去崇州时遇见的老仆,而?我之所以会去那边,是因为老四你把手?头的事情推给我去办。”
陈微明闻言微一思?忖,旋即开口:“说起来,第一个看到岑门?主尸体的人,不就是严四爷?”她目光微动,继续道,“所以要说可?疑,的确是严四爷更可?疑一些。”
她刚刚揭露了旧案内情,说话间自有一股威仪,旁人不自觉就会觉得她所言无误。
严良节又是愤然,又是惶恐,立刻反驳:“我的武功不如老大,就算从背后动手?,也绝不可?能杀掉老大,而?且、而?且老大其实是中毒死的。”
陈微明:“岑门?主尸体上?有刀伤,从伤口痕迹看,可?以确认是生前留下的。我曾听说,‘青出于蓝’是从人类尸体上?提炼而?出得毒药,所以难以验出痕迹。如今岑门?主的头颅已被切掉,无人能证明他曾经?中毒。”
严良节鬓边流下冷汗:“当?时二哥也瞧见过。”
陈微明不等诸自飞开口,就摇了摇头:“大总管此人并不以医道见长,他的判断,并不足以证明那些蓝色是中了‘青出于蓝’后的症状。万一是提前来的人用笔画上?去的呢,而?且那位服侍在?岑门?主身边的小豆子护卫如今又身在?何处?”
严良节面皮抽动,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然后老五也来了,她会医术。”
被提到的宿霜行沉默片刻,转开视线,低声道:“当?时匆匆一眼,我并未近身细看。”
严良节脸色有些发灰,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
陈微明闻言,抬头向着严良节一笑。
严良节看着面前那个年轻人。
明明是一张蜡黄色的普通面孔,此刻却犹如寒刃出鞘,带着叫人望而?生畏的寒意?与锋芒。
严良节忽然惊悟——此人是为自己来的,她要杀掉自己!
自己不应该因为没听过“陈微明”这个名字,就把她跟那些来借宿的普通人混为一谈。
早知?有今日,严良节觉得自己就该在?此人踏入艰虞别院的第一刻,拼尽全力将之铲除!
严良节脑海内思?绪起伏,苦苦想着陈微明可?能得来历,却听到对方再度开口。
陈微明淡淡:“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岑门?主闭关已久,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深更半夜时再喊严四爷过去商量?”
严良节听完这句话后,却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声道:“老大喊我过去,是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此事跟门?主位置接续有关,老大之所以没选在?白天见我,说不定就是发现?门?中有内应活动的痕迹。”
听到“门?主位置接续”几个字,许多人都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陈微明慢悠悠道:“空口无凭。”
这本是严良节不久前说的话,此刻被陈微明还给了本人。
严良节:“人只要做了事,就难滴水不漏。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查,想要找到内应的下落。”他忽然再次镇定下来,道,“陈姑娘,你可?知?道方才老五为什么说她没看清门?主尸身上?的情况?”
陈微明很?给面子地拱了拱手?:“还请严四爷赐教。”
严良节:“因为她跟外?面的人有联系。老五有时候会外?出,时间不定,或者三天一出门?,或者五天一出门?,她武功与我伯仲之间,如果我有意?跟踪,只要注意?保持距离,她就不会察觉。我一开始没有察觉规律,可?最后发现?,老五经?常会去不同?的店铺里逛逛。”
云维舟立刻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作为花鸟使,跟踪嫌疑人属于基本功,做多了这一类事就会发现?,大多数人的行动轨迹都相对固定,总是往不一样的地方跑,也是一种异常。
严良节:“调查过后,我发现?那些店铺有一个共通特点?,就是最近经?常招收零工,于是再去调查那些小工的身份,最后发现?,他们身上?藏了老五写的信。”他抬起眼,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收信人是陆月楼,陆公子。”
“……”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中忽然绽开一道刀光。
刀光拖曳得很?长,竟给人鲜花吐蕊般徐徐绽开的错觉。
直到光芒尽散,不知?何时已站到严良节身边师思?玄做了个收刀的手?势,众人才终于能确定,方才这一刀果然是她发出的。
与此同?时,地上?掉下一枚从中断成两?截的暗器。
钱大富微微茫然。
她武功不差,方才却未能看见暗器是何人所发,又是怎样被从中斩落。
陈微明低头,目光从分成两?截的暗器一直移到严良节身上?——方才那枚飞针是冲着严良节的死穴去的。
飞针细如牛毛,从荀慎静袖中打出时,速度快得就像人脑海中的一个闪念。
以师思?玄方才的站位与距离,那几乎是不可?能被拦下的一针。
师思?玄凝视荀慎静,语气很?平静:“荀姑娘,如果你再对证人随意?动手?,我也会对你动手?。”
荀慎静的语气也很?平静:“少居主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不过若是有人出言污蔑公子,在?下绝不会视而?不见。”
“……”
陈微明意?识到一件事——荀慎静此人的武功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更高,可?能不比简云明弱多少。
那么陆月楼呢?他出手?更少,旁人对他的功夫也没有准确的预测。
或许对陆月楼来说,最优选项依旧是以德服人,但要是有必要,他并不介意?用武力压下反对的声音。
陈微明立刻看向玄慧,客客气气道:“玄慧大师,在?下想与你做个交易。”
玄慧抬目望向她。
原本挂着他手?腕上?的完整佛珠,大半都已被一颗颗捏成了粉末。
方才他一直在?闭目诵经?,试图平复心绪,不过显然不怎么成功。
陈微明:“你去帮师姑娘,我替你查清明相大师的案子。”
玄慧轻声:“何为查清?”
陈微明:“消你心中魔障。”
玄慧终于放下剩下的半串佛珠,他睫毛低垂,淡淡:“那若是查不出……”
陈微明:“若是查不出,大师随时取我项上?人头。”
云维舟神?情有点?凝重——她久闻玄慧的名声,如果说红叶寺内别的和尚不会随便对人动手?,那玄慧说要砍人头,哪怕冒着触犯门?规的风险,也一定会去试试。
她想打岔,可?玄慧没给旁人质疑的机会,直接道:“时间?”
陈微明:“就以三日为限。”
听到那个“三日”,众人面上?都有惊异之色。
三天功夫,陈微明都未必来得及赶到案发现?场。
玄慧低声颂了句佛号:“君子一言。”
陈微明微笑:“自然是一诺千金。”
陆月楼听着两?飞快达成协议,面露无奈之色,随后主动出言安抚下属:“阿荀,在?外?面做客,你先别与人动手?。”
荀慎静垂手?,道:“是。”然后退到陆月楼身后,一副放下飞针好好说话的样子。
钱大富:“……陆公子怎么不早点?开口。”
陆月楼:“下次遇见这样的事,陈姑娘拉拢别人前,可?以先与陆某商量。”然后又笑,“难道严四爷说了是我就是我吗,可?有什么凭证?”
严良节出言指证陆月楼,当?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当?下道:“在?下擅长模仿字体,当?时拿到那封信后,伪造了一份放回去,原件依旧在?我手?中。”
话音方落,陆月楼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有些凛冽。
那些去店铺内打零工都只是略学过些拳脚的普通人,以严良节的轻功,在?那些人身上?偷信拿信,完全能做到不会惊动对方。
陆月楼微微闭目,叹息:“陆某忽略了,严四爷能进问悲门?,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技艺在?身。”
严良节此人擅仿写,擅窃物,如果不是明面上?跟了岑照阙,指不定早就成为了武林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人大盗。
严良节忙道:“事后我会交给云捕头。”
陆月楼微露苦恼之色, 道:“就算当真有信,也无法证明五娘子与我有联系。说不定只是有人在借我名义行事。”
陈微明一扬眉:“原来江南武林中还有人敢借陆公子名义行事。难道不怕荀姑娘出手?,用飞针替陆公子洗刷污名?”
陆月楼和气道:“我只是想提醒姑娘,区区信件而已, 尚且算不得铁证。否则万一什么时候找到了别人写给姑娘的信, 姑娘岂不也得怀疑下?自己?”
陈微明安静一瞬, 旋即笑了下?:“陆公子考虑得很周到。”又对简云明道,“简三爷, 我觉得五娘子或者还有话要说, 未免多?生事端, 你不妨先请她安静一会。”
在岑照阙这些金兰之交里,简云明武功最高,他听了朝轻岫的话后, 并没有多?想, 当真一指点向宿霜行的穴道。
直到封住宿霜行的穴道后,简云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陈微明吩咐人办事时态度一派自然, 实在很像一方势力的首脑。至于简云明, 虽然他心中早已对岑照阙起疑,依旧习惯依照老大?吩咐办事,此刻也习惯性?地遵循了陈微明的要求。
陆月楼目光微凝:“陈姑娘为什么不肯让五娘子说话?”
陈微明笑:“既然宿姑娘有言在先, 明确表示谁敢说对陆公子不利的话, 她就对谁动手?, 那万一五娘子承认自己是陆公子派来,岂非身处险地。”又道,“横竖云捕头在此, 稍后就由?她去?把宿姑娘带走细细询问,看看究竟是谁想要污蔑公子。”
她说话时, 一直在凝视陆月楼的眼睛。
陆月楼瞧她片刻,半是感叹半觉好笑:“原来陈姑娘还是在替我考虑。”
双方此刻其实都在试探。
陈微明不愿宿霜行说话,不是担心后者承认,是不希望后者咬死?不承认,表示这些都是严良节出言污蔑。
如今宿霜行身份等于暴露,陆月楼未必肯伸出援手?,不过灭口是一回事,让自己派去?问悲门的内应活着被抓是另一回事。
宿霜行替陆月楼办事多?年,肯定了解不少秘辛,当真落到了云维舟这些人手?里,是否会说出一些对陆月楼不利的话,这些都尚未可知?。
而且就算宿霜行一向忠心耿耿,但替主君办事跟替主君牺牲生命,到底还是有所区别。
还有简云明,听完方才陈微明的推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误会了岑照阙,自然会想要有所补偿。所以?此刻如果有人能证明,岑照阙身边还有做事手?段更过分的叛徒,简云明就会将怒火转移到对方身上,借此替岑照阙报仇。
陆月楼端坐不动,微微沉思,视线偶尔在周围人身上一扫。
宿霜行能感觉到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坐在椅子里,目光低垂,始终看着自己的膝盖,不言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其实师思玄出手?拦截飞针的时候,宿霜行的穴道就已经?被提前点中。
宿霜行无法表现出任何异状,可她的思维却?在飞快转动。
是谁点的穴道?花厅中为什么无人察觉?
对方不让自己说话,又是为了什么?
陈微明刚刚与陆月楼言辞交锋时,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师思玄的视线同样落到陈微明身上。
她看着眼前面?色蜡黄神态从容的年轻人,不知?为何,觉得此人看着竟有种说不出的眼熟感。
师思玄目光微凝,视线上上下?下?扫了好几圈,同时在心中将自己认识的人划拉了一遍,又集中对比那些身高年龄相符的熟人,忽然间,她的脑海中似有惊雷闪过,当即伸手?指向陈微明:“你……”
陈微明回头,露出一个从容中带着三分促狭的微笑:“我?”
“……”
师思此刻玄的表情非常复杂,恍然中还带着点咬牙切齿,似乎想揍人,却?又不想把人真的揍死?。
桂堂东察觉不对,试探开口:“两?位是不是认识?”
联想起假扮成霍别年的师思玄,还有给众人亲手?烤菌菇的陆月楼,桂堂东觉得即使这位陈姑娘也另有身份,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师思玄想动手?打人的时候很多?,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她直接动手?就行,犯不着如此犹疑。
陆月楼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片刻后颔首:“陈姑娘如此聪慧,的确不像寂寂无名之人。”
他支着下?巴,在心中叹气,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么晚才看出端倪。
云维舟欲言又止。
她早就注意到陈微明做了乔装,结合上对方刚刚表现出的超卓的判断力,还有师思玄此刻的神态,所有一切都让新来江南的云捕头忍不住想要再度询问一下?眼前那位陈姑娘的身份经?历,比如在陈微明之外,她是否还有个别的名字,例如朝轻岫……
自称“陈微明”的年轻人微微欠了下?身,向众人一抱拳,然后才对师思玄含笑道:“其实没打算瞒你,只是不想惊动旁人。”
师思玄的目光从显然深受打击的简云明等人身上扫过,由?衷道:“那你还真是十分成功。”
可能在朝帮主的字典中,等惨案发生后才告知?当事人其实恨错了对象,并不算一种惊动。
桂堂东看看陈微明,又看看云维舟,忽然想起,之前这位花鸟使大?人一听徐君身上信是朝轻岫给的,立刻就决定遵照信上的意思办事。
如今想起此事,只能说燕雪客的确是一个挺不错的师兄,给师妹的嘱托都是非常要紧且具备实践价值的。
——假若预料无误,陈微明此人就是传言中的朝轻岫,回想自拙帮帮主的江湖声?名,也难怪她能只靠听闻,就直接猜到简氏灭门案件的真相。
问悲门这边,诸自飞定定瞧着面?色蜡黄的年轻人,目光里有迷惑,也有一丝希冀。
严良节则满面?苍白,要不是周围高手?太多?,外面?更未必安全,他都想直接翻墙逃生。
毕竟在传言中,朝轻岫在收拾孙侞近下?属成员时总能表现得尤其熟练。
荀慎静心中的不安感则越来越浓。
如今陆月楼在,朝轻岫也在,还有花鸟使以?及红叶寺的弟子,堪称将所有危险份子都凑了满堂,巧合到过分的程度。
她本来不是很怀疑陈微明,现在却?开始猜测朝轻岫才是真凶,据说此人跟问悲门关系不错,很可能借着提醒岑照阙的机会,将对方干掉,并准备栽赃给一个倒霉的路过群众。
云维舟无言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那这位奉命送信的徐君……”
听到那句“没打算瞒你”之时,基本就确认了来人正是朝轻岫本尊。
可既然她已经?来了,又何必非要旁人送信?
被喊到的徐君站起身,在脸上一抹,露出张与原先有五分相似的面?孔来。
终于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徐非曲向前一礼,重新跟众人问好。
师思玄默默闭眼。
她当然认得徐非曲,不过“徐中直”这个同胞弟弟的马甲过于有欺骗性?,让人忽略了双方外貌方面?的相似性?。
师思玄想,她不应该因为徐中直成绩不如他大?姊,就一直不去?关注对方。
被确认为朝轻岫马甲的那个年轻人亦站起身,温声?道了句:“在下?失陪片刻。”随后很熟练地走进内堂,不到盏茶功夫便重新出现。
重新走进花厅的朝轻岫已经?换了身白色的细棉布外衫,神态孤秀澹然,走动间,衣服上好像披落着一层阳光。
众人一见,顿时觉得江湖传言果然无误,朝轻岫此人的确偏好白色衣服。
——朝轻岫其实对衣服没有色系上的倾向,但她不介意加深下?旁人的错误印象,这样一来,日后改装时自然方便许多?,只要换身外套就能迷惑住大?部?分人。
此次朝轻岫坐到了师思玄边上。
师思玄瞥她一眼,语气有点凉:“陈姑娘怎么换了位子?”
朝轻岫笑意不变:“陈微明乃是江湖上一无名小卒,今日有幸与贝藏居的霍姑娘相见,自然想要趁机结交。”
师·顶着师妹名号在外晃悠·思玄:“……”
陆月楼等朝轻岫回来后,重新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向前一揖:“朝帮主,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