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管就是诸自?飞。近年来, 岑照阙愈发专注武学, 显然是想要寻求境界上的突破,花在社交上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事务都交由诸自?飞负责。
给陈微明安排的院子隔壁住有客人, 据说是不二斋那边派来拜访的一位掌柜, 名叫做钱大富。
侍卫第?一次接待钱大富的时候,就怀疑不二斋是不是看此人姓名的寓意好, 才着力加以?培养。
陈微明过来时, 住在隔壁的钱大富就坐在院中的树上。
——钱大富衣袍上绣着金线,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浑身上下?写满了“我很有钱”。
树上挂着数枚红透了的柿子, 钱大富伸手摘了一枚, 直接抛给陈微明。
陈微明扬起?眉毛, 微笑?:“钱大富掌柜?”
她一字字念出?了对方颇具财富气息的称谓。
钱大富点了下?头:“我的名字怎么样?”
陈微明赞许:“当真是钱如其名,一听就知出?身豪富之家。”
钱大富先给了陈微明一个?“你很懂我”的眼神?,然后?摇头晃脑地叹着气:“明明下?个?月才是岑门主的生辰, 结果刚刚十月份,别院中就来了这么多客人。”
陈微明声音温和:“等到生日?那天还?不知有多少客人要到问悲门中祝寿, 那时人来人往,许多人未必有机会过去问候岑门主,只好如你我一般,提前一步前往,碰碰运气。”
钱大富一拍手:“怪不得?,看来还?有不少人跟咱们想在了一处。”
虽说陈微明跟钱大富只是初次相见,却迅速热络地聊在了一起?,堪称一见如故。
钱大富还?顺便为陈微明介绍了一下?旁边的情况,钱大富是陈微明的左邻,住在她右舍的则是重明书院那边的一个?学生,叫做徐中直,右舍的右舍则是一伙光头,从外形上看,多半是红叶寺的弟子。
两人住的地方是北苑,南苑那边也建了客舍,有些客人就住在那边。
钱大富忽然道:“钱某还?听说,江南的桂药王桂堂东,还?有陆月楼陆公子也在此地,咱们这一趟就算见不到岑门主,也是不虚此行。”
陈微明目光一凝,随后?拱了拱手:“多谢钱掌柜提醒。”
两人再略交谈数句,陈微明便转身回屋,她动手为自?己烧了点热水,然后?洗了把脸,
她的动作很仔细,一边洗脸还?一边对着镜子端详,时不时会用毛巾擦一下?脸上的皮肤,似乎是想看自?己的面孔是否会因?此发生某种变化。
镜子中的陈微明的皮肤略显黝黑,而?且眉目寡淡,加上那身堪称江湖大众款的灰色的外袍,看起?来的确十分不起?眼,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的疑惑。
陈微明端详片刻,点了点头,然后?放下?铜镜,躺到床榻上开始小睡。
等陈微明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略有些黯淡。
外边有脚步声传来,陈微明推开门,正好看见一个?女使向着自?己走来。
女使微微躬身,道:“陈姑娘,今日?桂老板做东,你要不要一块去园子里?听曲?”
桂老板显然就是钱大富提到过的桂堂东,他是问悲门的老朋友,来艰虞别院就跟回了家一样自?在,此次还?理?直气壮地喊了乐师上门,说要在园子里?请客。
陈微明:“我从未见过桂老板,也能过去吗?”
女使抿嘴一笑?:“桂老板一向大方,早就说了要请整个?别院的客人,无论是谁,只要想去,都请赏光。”
陈微明:“既然如此,自?然是却之不恭。”又道,“隔壁的钱掌柜呢,她要不要去?”
女使:“她跟重明书院的徐君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陈微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姊姊为我引路。”
别院中遍植松柏,远近都是一片冷肃凝重的翠色,悠扬的笛声就从松柏间随风吹来。
陈微明停下?脚步,她站在原地听了片刻,随后?轻轻颔首,面上略有叹息之意,似乎十分佩服吹笛人的技艺。
花园距离客房并不远。
此刻夕阳还?未全落,园子里?就提前挂好了防风的羊角灯,尽可能驱散夜色带来的阴沉感。
一个?长相清雅的中年人坐在水榭当中,闭目静听笛音。
水榭很是宽敞,虽然已经坐了十来人,却一点不显得?拥挤。
钱大富看到陈微明,向她使了个?颜色,又瞧了瞧那个?中年人,示意对方就是桂堂东。
陈微明随着引路的女使走近水榭,在她踏入的第?一时间,桂堂东就睁开了眼睛。
“在下?陈微明,见过桂老板。”
桂堂东笑?呵呵:“陈姑娘请坐。”又问,“原来你也是老诸的朋友?”
老诸指的是诸大总管,门中许多内外事务都由他负责,在江湖上交游十分广阔。
陈微明:“我不认得?诸大总管,只是以?前见过岑门主,所以?特来拜访。”
这句话?没有引起?别人的惊讶,毕竟光永宁府一带,自?称跟岑照阙很熟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陈微明拱了拱手,然后?在角落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坐在她附近的,是两个?穿着僧袍的青年。
两人的发型完全一致,服饰也差不多,神?态动作同样十分相似,若不是五官存在明显的差异,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对双生的兄弟。
离陈微明比较近的那名青年衣袍洁净,面若芙蕖,见到新的客人过来,双掌合十,向她一稽首,然后?道:“陈施主认得?岑师弟?”
陈微明痛快承认:“是啊,岑门主当时夸我资质好,还?教?了几?招刀法。”
青年微觉惊讶:“……施主学过岑师弟的武功?”
陈微明:“我记得?好像是叫《伽蓝刀》。”
青年露出?了然之色。
一般来说,师门武功无故不许传到外面,《伽蓝刀》却是岑照阙自?行悟出?,出?师前留了副本在寺当中,所以?不受约束。
青年:“同辈当中,唯有岑师弟在武学上天份最高,既然他说你资质出?色,便一定不错。”
陈微明欠欠身:“大师过誉。”
交谈间,陈微明知道青年法号玄慧,早岑照阙一年拜入红叶寺中,所以?算后?者的师兄。他旁边那个?和尚名叫玄识,入门更早,如今也在明相大师座下?受教?。
玄慧今次到问悲门来,也是想见岑照阙,然而?岑照阙闭关静修时留的话?是不见任何外客,问悲门弟子不敢将老大师门之人拒之于外,去又不敢替他通报,只好暂时留在别院中住着。
作为出?家人,玄慧在江湖上毫无名气,本人又一副波澜不惊,半点不着急的模样,别院弟子也就安心下?来,请他等一等,看那天门主出?关,再请他见面。
除了玄慧玄识两人外,水榭中还?有许多客人,坐在他斜后?方的是两位年轻男子跟一位姑娘,前者相貌颇为英气,名叫冉何庸,后?者则文弱些,名叫王元蟾,至于那个?姑娘,名叫庄自?华,说是本地猎户,有时会给艰虞别院送货,时不时就会留下?蹭饭。
而?前两人来此的理?由则与庄自?华不同——他们在山野中踏青,一不小心走得?太远,结果迷失了道路,最后?找到了艰虞别院这边。
因?为位置原因?,经常有回不去城的路人来艰虞别院求助,护卫们并不觉得?奇怪,正常地将人迎进了门。
那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加上此地人迹罕至,周围有没有车马经过,冉、王两人只好在此投宿,幸而?问悲门家大业大,在已经来了一批客人的情况下?,完全不在乎多招待两个?。
桂堂东本人身边不远,坐着一个?身穿朱色长袍,外罩轻纱的人,那人看起?来气质格外出?色,据说是陆月楼身边高手,名为荀慎静。
荀慎静会坐在桂堂东身边,自?然是因?为她代表的人物与众不同。
在荀慎静身边不远,是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姑娘,自?称是贝藏居的弟子,名叫霍别年。
陈微明本来正在喝茶,目光瞥见霍别年的时候,动作委顿,然后?不易察觉地呛了一下?。
这位霍姑娘很少外出?行走江湖,今次还?是第?一回来问悲门拜访。
至于钱大富与徐中直,就坐在霍别年身后?。
水榭中除了客人就是仆役。三位女使在旁斟茶,一名头戴小帽的男使则在认真地帮客人烧烤刚摘下?来的新鲜菌菇。
烤架上的菌菇渐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
山珍配西域那边的葡萄酒很好, 配黄酒也不错,可惜因为座中有?出家人的?缘故,此次桂大老板安排的?就全是素菜。
陈微明刚倒了杯清茶,远处有三人朝着水榭走来。
桂堂东起身相迎:“诸大总管, 简三爷。”看向两人身后那位穿着花鸟使服饰的?陌生人, 语气有?些迟疑, “这位是?”
诸大总管就是诸自飞,他在门中排行老二, 而简三爷便?是简云明。
陈微明的?目光在简老三身上停了一会?。
从外表看, 简云明倒是个很?英俊的?青年, 只是眉间有?一股无法消散的?沉郁和狠戾。
诸简二人算是艰虞别院的?主人,能被他二人带来?的?至少不会?是敌方成员,陌生人拱了拱手:“在下云维舟, 清正宫弟子。”
桂堂东了然:“原来?是云捕头。”又道, “不知云捕头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云维舟:“在下初到江南, 于情于理, 都该先来?拜见岑门主。”
桂堂东看一眼天色。
上门拜访,不应该早点到吗?
云维舟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我午时便?来?了,只是一直在跟大总管谈事, 原本打?算拜见完岑门主就回?去, 然而一直没有?见到人, 就留到现在。”
桂堂东笑:“这两年间,岑老大越发不爱出门,想见他可是一件碰运气的?事。”
云维舟微微一笑:“无妨, 我现在还有?几?天假,正好在艰虞别院内多认认人。”
桂堂东:“说得?正是。云捕头, 桂某给你介绍,这是陆公子身边的?荀姑娘。”
云维舟跟在场中人一一问候过,连只是误入江湖势力王元蟾两人都没有?漏下。
王元蟾愣愣瞧着眼前的?场景,怀疑自己太晚没回?城,终于遇见了话本上的?见鬼场景。
有?“老板”,有?“捕头”,有?“老大”,极具绿林气质的?称谓让艰虞别院距离王元蟾心中的?“某员外的?郊外庄园”越来?越远。
好在他也不是没去过瓦肆,过了会?后?终于反应过来?,此刻坐在水榭中的?人,多半都是评书内提到过的?江湖豪杰。
一念至此,王元蟾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像是担心在座中人会?忽然暴起火拼。
桂老板介绍完后?,云维舟在入座前,忽然开口:“庄内的?客人,如今都在这里了么?”
诸自飞想了想,回?答:“好像还有?一位游方郎中,不过她?不爱出门,旁人也无法强求。”
云维舟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她?环视众人,忽然道,“不过依照在下看,方才大总管对客人的?介绍好像不大全面。”
话音方落,水榭内的?气息顿时为之一肃。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静默后?,诸自飞与简云明两人同时起身,做出戒备之态,桂堂东虽然依旧端坐,目中却有?精芒闪烁,钱大富一愣,等?反应过来?那位花鸟使话中的?含义时,几?乎就要起身,却被坐在她?身边的?徐中直一个眼神止住。
徐中直微微凝眉,目光也不自觉向那位花鸟使看去。
陈微明平静放下手中茶杯。
篝火旁,头戴小帽的?男使原本正在将烤好的?菌菇放进碟子中,他距离客人的?位置不远,能清晰听到云维舟说话的?内容。
别人说“介绍得?不够全面”可能只是字面意思,可云维舟这么说,则极有?可能是在暗示,她?觉得?客人们的?身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男使有?些遗憾地放下碗碟,随后?轻叹一声,苦笑道:“雕虫小技,果然还是瞒不过高人……”
他抬手摘下了帽子,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让自己的?五官能更清晰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男使的?自曝身份本该引起大部分人的?在意,然而除了荀慎静看了过来?以?外,谁也没空留意。
因为在男使说话之前,云维舟已?经动手。
清正宫的?身法“何处飞来?白鹭”天下闻名,云维舟身形一晃,脚步微错之间,已?经站到了霍别年的?身后?。
众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云维舟迈步、停步,在她?落地前,自称霍别年的?贝藏居弟子还保持着面朝花园的?坐姿,一副对周遭场景浑然微觉的?模样,然而等?云维舟落地后?,霍别年就变成了面朝池塘的?站姿。
仅仅是一个站姿,一道身影,便?让人感觉到了刀光与剑意。
寒芒微闪,不知何时,云维舟手中居然多了一柄匕首,她?将匕首当做短剑使用,刹那间,已?经向霍别年连续刺出十三剑。
水榭中不缺有?眼光的?高手,诸自飞等?人几?乎是同时认出,那是清正宫的?剑法绝学“雁柱十三弦”。
剑光纷纷,犹如水银泄地,明明是十三剑,其间居然没有?半点破绽空隙,圆满地就像只有?一式。
半空中,十三道剑花近乎同时绽放,展露出一种美不胜收的?杀意,云维舟的?剑法分明迅疾如电,偏偏一招一式又清清楚楚,轻重次序丝毫不乱。
不远处的?陈微明,下意识用手指按住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却又立刻松开,更加专注地看着两人对战。
清昂的?剑啸声响起,剑花越开越盛,亮到极致的?那一瞬间,却毫无征兆地同时凋谢。
电光石火间,霍别年双掌齐推,真气布满掌缘,就像推出的?不是手掌,而是两把锐利长刀。
刀气澎湃,如河流,如洪涛,冲撞地对手几?乎无法立足,与此同时,十道真气自霍别年指尖射出,嗤嗤作响,连续撞向对手的?武器与手腕。
云维舟立刻松手,同时点地倒掠,靠后?退来?卸去对手真气,不过匕首还未落地,就被她?自袖中甩出的?细银丝勾了回?来?。周围眼力不够的?人,压根看不出她?已?经落了下风。
她?退一步,霍别年就进一步,后?者?一直走到水榭边缘才停下。
云维舟一直飘到三丈之,双手一直保持着横剑回?拦的?动作,她?的?目光在霍别年身上停了一会?,面露了然之色。
桂堂东低声:“无孔不入,放下屠刀。”
他说的?是霍别年方才使用的?武功,那两招都是贝藏居内绝学,功力稍差一点的?弟子都无法得?传。年轻一代中,据说只有?师思玄等?少数几?人曾经学过。
霍别年听到桂堂东的?声音,表情却比方才更加凝重。
旁观了全程的?陈微明靠在椅背上,她?的?脊背原本已?经绷紧,现在则重新放松了下来?。
她?在想,水榭内外同时有?两人爆出了自己隐藏身份,桂堂东现在准备先照应哪边。
坐在陈微明身边不远的?冉何庸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啊”地叫了一声,露出很?受惊吓的?表情。他的?目光在水榭内来?回?逡巡,好像在思考那只茶几?适合躲藏。
王元蟾木着脸安慰他:“没事,没事,都已?经打?完了。”
其实王元蟾跟冉何庸也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同样作为席上罕见的?非武林人士,难免会?觉得?大家属于同类。
至于庄自华,她?穿着短打?长靴,腰上还挂了一柄弯刀,凭借着自身过于适合战斗的?造型,直接被王元蟾划到了武林人士的?阵营当中。
庄自华感觉到身边人的?瑟缩,想了想,解释:“我不是江湖人,只是常在山里打?猎。”
王元蟾的?目光在庄自华外衣上的?毛领上一扫,试探询问:“你穿的?是狗皮?”
庄自华:“狼皮。”
王元蟾:“……买的??”
庄自华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自己打?的?。”
王元蟾安详点头,转过身,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出门踏青……
就在王元蟾正因误入绿林豪杰老巢头疼的?同时,桂堂东也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他不认得?霍别年,却知道贝藏居中除了师思玄外,应该没第二个功力如此深厚的?年轻俊才,然而外面烤菌菇的?男使,帽子下露出的?分明是陆月楼陆公子的?脸。
踌躇的?不止桂堂东,还有?云维舟,她?其实是看出“霍别年”有?些不对,想要试试对方的?来?历,结果话音方落,在旁边认真烤菜的?“男使”便?迅速自爆身份,使得?水榭中出现了短暂而微妙的?静默。
事已?至此,荀慎静干脆认命,主动站起,向烤菌菇的?男使作了一揖:“公子。”
诸自飞也跟着开口:“原来?是陆公子,难怪易容本事如此精湛,咱们都没有?发现。”又道,“诸某本该过来?招呼,奈何没认出公子身份,实在是太过怠慢。”
其实还没有?露出马脚的?陆月楼苦笑:“陆某只是想与大家开个玩笑,所以?才没有?表明身份,还请诸位恕我冒昧。”
另一边,“霍别年”静默许久,才干巴巴道:“原来?云捕头口中的?‘别的?客人’,竟然是陆公子。”
“……”
话音方落,水榭内外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注在“霍别年”的?身上。
众人没有?掩饰自己目中的?情绪,他们看着“霍别年”,仿佛在瞧着一个已?经被人揭穿伪装却还倔强地走在掩耳盗铃路上的?师思玄。
简云明干咳一声,委婉道:“云捕头乃是清正宫的?杰出弟子,武功十分高强,而在传言中,霍姑娘年纪尚小,功力想来?无法与师少居主相比。”
换句话说,倘若眼前的?霍别年不是师思玄,那么她?实在很?难在数招间就点落同样出身武林名门的?云维舟的?匕首。
习武之人面对危机时的?下意识反应,实在是一件很?难掩藏的?事。
师思玄:“……”
钱大富按耐不住好奇心:“云捕头,你是怎么发现霍姑娘不是霍姑娘的??”
师思玄冷冷打?断:“不,在下就是霍姑娘。”
陈微明一本正经:“反正佛家也有?不执着于表象的?说法,就算足下是霍姑娘,也不妨碍旁人先称呼你一声师少居主。”
“……”
这个角度,别人实在很?难想到,也就很?难反驳。
师思玄沉思,她?当然不认得?陈微明,却觉得?此人身上散发着一种令她?颇觉手痒的?熟悉气质。
云维舟先为自己突然出手之事向师思玄致歉,然后?才回?答钱大富的?问题:“我是捕头,看人时会?仔细观察对方的?步伐与体态。江湖中素有?易容之术,但五官容易遮掩,行为举止却不容易。而且有?意掩藏自己身份的?人,通常也只会?注意自己站起来?的?样子,不会?去留意自己坐下或者?躺下时的?模样。”
陆月楼闭了闭眼:“原来?如此。”
所以?一直站着的?他反而没有?让云维舟警觉。
事已?至此,陆月楼也不再纠结,转身将方才烤好的?菌菇端上来?,道:“虽然陆某乔装的?本事不行,烧烤的?本事却不错,各位要不要尝一尝?”
陆月楼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他说自己烧烤的?技术不错,就果然不错,盘中的?菌菇每一个都被烤得?外焦里嫩,除了提供给玄慧玄识的?那两份外,菌菇们的?表面都洒了香料。
香料配合着蘑菇被烤出来?的?汁液,在食客的?口腔中一齐爆开,不浓重,却恰到好处地凸显出了食材本身的?鲜美。
所有?人都吃了蘑菇,包括陈微明,虽说应该对进口的?食水保持警惕性,却不觉得?陆月楼会?在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情况下对食物做手脚。
冉何庸连续吃了七只蘑菇,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打?着嗝道:“秋天应该不是采蘑菇的?季节,这些蘑菇是哪里来?的??”
桂堂东:“都是钱掌柜送的?。”
感受到自己身上汇聚的?目光,钱大富赶紧道:“不二斋各种各样的?生意都做,专门培植蘑菇的?人,自然也是有?的?。”
桂堂东笑:“说是桂某请客,却让钱掌柜破费,实在惭愧。”
钱大富:“其实是我好友的?建议,她?知道我要来?艰虞别院时,就让我顺便?带点菜过来?。”
桂堂东不大理解:“这又为何?”
陆月楼也笑道:“怎么,钱掌柜的?朋友是觉得?艰虞别院的?菜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顾忌周围微微紧绷的?气氛,钱大富坦白:“冬秋时节的?鲜蘑菇价格比较高,又必须早些卖掉,在下的?好友说,要是在艰虞别院中有?机会?遇见本地的?武林名流,可以?先请他们尝尝那些蘑菇,再向他们推荐。”
桂堂东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好,我一定找钱掌柜定购。”
钱大富也露出了赚到钱的?开朗笑容。
其实方才所言的?确是她?的?目的?,却并非全部的?目的?。
冬秋时节的?鲜蘑菇比较罕见,而罕见的?食物往往不大容易被迅速替换。
虽然世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计划,相关人员却可以?想办法降低各类意外的?概率,尤其是在艰虞别院中已?经聚集了一堆有?分量武林人士的?情况下。
第188章
陆月楼被识破身份后, 也不换衣裳,直接落座加入宴饮当中,诸自飞另外喊了仆役过来接着烧烤。
钱大富觉得陆月楼自爆得太早——相比而言,果然还是那?位陆公子手艺更好,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比较舍得使?用香料。
烧烤期间, 远处的笛音一直没有停顿。
太阳落山后, 明月慢慢升上天空,清冷皎洁的银辉洒落在大地上, 仿佛为花园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作为?出家人, 玄慧对食物跟音乐都没有?兴趣, 他会出现在花园中,只?是为?了等待岑照阙而已?。
既然岑照阙不来,那?是吃的山珍还是稀粥, 对玄慧而言都没有?丝毫区别, 与他同来的玄识只?略动了几筷子,就停下不用。
桂堂东:“两位大师不多用些吗?”
玄识:“多谢桂施主好意, 贫僧与玄慧师兄正在修行当中, 不可太贪口腹之欲。”
桂堂东也不多劝,他转了个话?题,笑问:“都已?经十月份了, 两位大师不如索性多待些日子, 留到?十一月, 也好参加岑老大的生辰?”
玄识摇头:“我们离寺已?久,若是一直逗留下去,只?怕多有?不便。”然后对诸自飞道, “还望大总管替贫僧转告岑师弟,就说我们有?要紧事, 必须赶紧与他相见。”
诸自飞微微皱眉,然后道:“诸某知道二?位大师有?事,若是实在不愿多留,可以等上一个月再来永宁府,那?时门主必然会出来见客的。”
玄慧站起身:“莫非这几日间岑师弟都不会出来?”
诸自飞遗憾摇头:“在下不知。我们都是大哥的手下,无法替他做决定,大哥想要露面便露面,想不露面便不露面。”
玄慧淡声?:“好,如果他不来见贫僧,那?由?贫僧去见他也无妨。”
简云明忽然开口,声?音很冷:“不行。”
玄慧:“贫僧去见岑师弟,不需旁人的允许。”
简云明:“大师如今正在艰虞别院做客,既然是客人,就要尊重主人家的规矩,不能胡乱走动。”
玄慧垂目:“若是简施主实在介意,贫僧也可以不是客人。”
对方?强硬,简云明也跟着强硬起来:“是客人,咱们自然好吃好喝招待,倘若不是客人,问悲门弟子的手同样拿得起刀剑。”
玄慧闭上眼睛,低低念了声?佛号,同时手指一直在转动佛珠,每转动一下,面上的戾气就减弱一分,到?了最后,已?经变得平静无波。
然而即使?是平静状态下的玄慧,看起来也格外坚定,显然丝毫没有?因为?简云明的威胁而动摇。。
陆月楼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苦笑,好像在为?面前的紧绷的气氛头疼,却并没有?开口劝和。
自从揭露身份之后,他好像总是在苦笑。
云维舟留神打量着玄慧、诸自飞还有?简云明三人,眼睛里有?疑虑之色一闪而逝。
月明风清,月光铺在水榭前的石阶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
陈微明抻了个懒腰,开口打破了水榭内紧绷的气氛:“明天的事情,何妨等到?明天再说?万一明天岑门主正好出来,那?谁也不用为?难。”
云维舟也不想围观红叶寺弟子与问悲门起冲突,赶紧附议:“我赞成陈姑娘的话?。”
她说话?时,目中浮起了一丝思忖之色——岑照阙出身问悲门,按理来说两家的关系必定亲密,可看玄慧两人的样子,反而像是来者不善。
云维舟一时间想不明白其中原因,只?好暂时将心中困惑压下。
诸自飞:“既然如此,那?就先这么办罢。玄慧大师乃佛门中人,还请不要妄动无明。”
玄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云维舟:“大师莫急,这里想见岑门主的人并非你?一个,而且岑门主乃是江南武林魁首,必然有?露面的那?天。”
坐在师弟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玄识道:“云施主,你?找岑师弟什么事?”
云维舟:“一是拜见,其二?,则是有?事求岑门主帮忙。”
简云明:“不知云捕头要岑大哥做什么?”
云维舟:“实不相瞒,我近来收到?风声?,‘毒行绝刀’吴灭生已?至江南,我想将此人拿下。”
吴灭生是个很有?名的杀手,据说跟孙侞近关系亲近,劣迹斑斑,一向?活跃在江湖上“武功并不等于人品”教?育事例当中。
诸自飞:“如果‘毒行绝刀’当真来了,事情该跟四弟还有?五妹说一声?。”
他口中的四弟指的是严良节,五妹则是宿霜行,他二?人都已?擅长诸般杂艺闻名。其中严良节很了解追踪之术,而且擅长模仿字体,也懂易容乔装的本领,五娘子宿霜行则算是门中医师,每年都得帮着门中弟子抵御许多次下毒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