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耿家那边值得你如此费心的应该也没有旁人——就是耿遂安耿掌柜罢?”
曹鸣竹一摊手:“可我将老耿关在冰室里做什么??”
被侦探指认的凶手少有直接认罪的,大多都得先狡辩一句,走?一走?垂死挣扎的流程,朝轻岫于是道:“她发现了你账面上有问?题,念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没有立刻声张。为了稳住耿掌柜,你假装同意请总舵的人来查账,让她放下戒心,再之后索性来了个李代桃僵的计策。”
她本?就不是能被人三两句话哄住的小?孩子,当初听曹鸣竹讲述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整个故事若是善恶倒置,其中的逻辑也一样成立。
当初耿遂安发现账目不对,觉得不安,所?以才请总舵增派护卫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当时或许已经对曹鸣竹有所?怀疑,却?无实证,曹鸣竹发现同僚的异样后,立刻表示要?请帮里人来调查。
曹鸣竹表现得光明?正大,耿遂安也就被糊弄了过去。
然而暂时性的安抚之后,就是杀人灭口。
朝轻岫看?着曹鸣竹,感觉对方居然跟自己玩叙述性诡计,实在有些看?不起她这么?个不知名侦探的兼职素养。
布衣白袍的少年人含笑坐着,对面曹鸣竹的目光却?是一片漠然。
朝轻岫:“你不但要?灭口,还要?将罪名全推到耿掌柜头上。我记得,那个冒充‘春石’的姑娘就有一手不错的易容本?事,可见?只?要?肯花钱,乔装改办不算什么?难得的事情?,你将耿掌柜囚禁在冰室内后,弄了个假货冒充她,再让假货去跟暗哨接头,等留下足够的人证物证后,再设计一出?耿掌柜落水而死的意外出?来。”
她听曹鸣竹讲述的时候,就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耿遂安同意查账后,就回到自己家中闭门?不见?外客,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不二斋内熟悉耿遂安的人,没机会跟她碰面。
根据调查,那个“耿遂安”请假之后,就常独自骑马四处游逛。
朝轻岫并未忽略掉这人行动时的状态——“独自”的意思,就是心腹都不在身边。
她在进入冰室时,心中就起了些疑虑,所?以当即表示要?连夜调查真相。
朝轻岫清楚自己并不像真正的侦探那样擅长查案,不过要?是她的假设没错,这个案件其实是曹鸣竹刻意安排,那么?对方一定会留下足够线索,以便让后来者得出?她所?希望的答案。
曹鸣竹后面的行为一如朝轻岫所?料。
不过再缜密的阴谋,也难免会有破绽。
在知道“耿遂安”去过老赵渔家后,她们就过去问?了店老板当日的情?况,据对方说,“耿遂安”当时一看?就是心里有事的样子。
什么?样子才叫心中有事?朝轻岫想,大约是那人表现得比较沉默阴郁。
后来赵老板也曾表明?,“耿遂安”当日没有跟店内人闲谈。
到了这个时候,朝轻岫心中已经有了三四分把握。
改变外貌可以让通晓乔装之术的人帮忙,改变声音却?需要?经过长期训练,正因?为“耿遂安”是冒牌货,所?以才会尽量避免与人说话,
之后不二斋又?对接头人进行围殴,并从后者手中获得了重要?物证,就是那张写了货船号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左手所?书。
朝轻岫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错。
左手写字是不想让人通过笔迹判断出?书写者是谁,这个理由适合真的耿遂安,也适合假耿遂安。
在调查的时候,曹鸣竹还特地请了徐非曲一道帮忙。
朝轻岫心知肚明?——曹鸣竹是担心由自己进行调查,会惹得朝轻岫怀疑,所?以才让徐非曲参与进来,也好取信于旁人。
只?是对早有怀疑的人而言,调查得出?的线索都太刻意了。
朝轻岫:“用左手写字,是担心纸条被发现后认出?身份。既然如此,仅仅是传递‘壬二七’三字,为什么?又?非要?将消息落于纸上?那纸还是只?有不二斋有卖的雪绵纸。”随即笑了一下,“若非大家素不相识,我都要?以为,对方是为了方便在下破案,才特地做好了周全的准备。
“假冒耿掌柜的人留够证据后,尸体就被送到了冰室当中,为了避免露馅,之前被关在冰室内的真耿掌柜也只?好去死,幸而那里冰块多,弄点水出?来一点不难。既然如此,假冒之人的残骸应该还在冰室里面。寻常人不会无礼到闯进宅子里胡乱翻找,黄大人可就不一定了。大约在他透露想去看?看?耿掌柜的遗产时,就只?好被你灭口,至于我,因?为跟黄大人有矛盾,用来背黑锅自然再是合适不过。”
朝轻岫还记得,在黄为能被害的那一天,她刚刚才告诉曹鸣竹,自己有些私事要?办,需要?悄悄外出?一趟。
朝轻岫:“其实你本?来应该及时善后,可惜耿掌柜当日特地花了重金,礼聘了一些侍卫过来,那些人武功不错,也颇讲诚信,更难得的事尽忠职守,哪怕雇主已死,依旧不分昼夜守在耿宅当中。你没法将那些人调开,只?要?暂时按耐,准备等侍卫们都走?了之后,再去处理后面的事情?。都怪黄捕头办事太急,要?是能缓两个月再过来要?钱,只?怕曹掌柜也不至于非得走?上这一步不可。”
曹鸣竹听到这里,终于道:“那么?朝帮主意欲何为。”
朝轻岫笑笑:“曹掌柜当日谢我找到了杀害耿掌柜的真凶,在下要?是不将案件梳理清楚,岂不受之有愧。”
曹鸣竹:“若我愿意奉上黄金五千两,朝帮主能否通融?”
朝轻岫:“曹掌柜与耿掌柜共事多年,下手时依旧没有丝毫容情?,朝某一介江湖后进,胆识不足,实在不敢拿足下的钱。”
曹鸣竹点点头,喃喃:“我也觉得你不会同意。”
她话音方落,手中忽然多了一根银光闪闪的判官笔。
桌上烛火猛地一黯。
曹鸣竹多年不动手,然而在加入不二斋之前,她的铁笔十八打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判官笔上银芒一闪,室内忽然响起霍霍风声,只?见?一根银笔不断穿、点、挑、刺,招招不离对手要?穴。
方才说话时,朝轻岫手中原本?拿着的一柄折扇。
曹鸣竹看?过朝轻岫动手,知道她习惯用双掌应敌,一旦遭遇袭击,必然弃扇用掌。
只?要?对方有这一刹那的破绽,自己就能占到上风。
曹鸣竹也不指望如此就能击杀朝轻岫,只?准备将人暂时逼退,好让自己能够脱身。
朝轻岫的反应却?与曹鸣竹预料的不同,她手中折扇轻轻一拨,竟轻松挡开银笔攻势,同时左掌如风,击向对手肋下。
曹鸣竹立刻察觉到,朝轻岫的功力竟比自己之前以为的更高
她反应也是极快,瞬间变招,铁笔如流星急坠而下,点向朝轻岫左腕。
银质的判官笔坚硬无比,朝轻岫手中折扇的扇骨却?是寻常木头,双方一刚一柔,质地上的差别不可里计,而且与曹鸣竹相比,朝轻岫的内力并没有绝对的优势,一旦兵刃相碰,结果必然是折扇断做两截。
然而双方相对而坐,手上翻翻滚滚拆了十数招,期间却?连一声最轻微的响声都没发出?。
只?见?朝轻岫扇影如风,忽张忽合,全程指东打西,变招极快,有一股若即若离的柔劲,每每在曹鸣竹的判官笔将要?打中折扇时,将对方武器带得偏离数寸。
忽然间,判官笔一招落空,劲力重重打在木桌上,桌子直接断成数块。
木桌的碎片落地的刹那间,两人都已从桌边平平退开,曹鸣竹向后倒飞数尺,随即如风筝般,悬贴于窗纸之上。
此时此刻,曹鸣竹只?要?背上一运劲,就能震碎木窗,自房中从容脱身。
电光石火间,朝轻岫袖角扬起,从中飞出?三枚银针、四枚铜钱,曹鸣竹手中判官笔向前急点,笔尖撞在暗器上,发出?一阵短促的连响。
声音响到第七下时,原本?退至房间另一侧的朝轻岫已经重新掠回,手指的姿态仿佛自空中飘下的雪花,正精准无比地按在判官笔之上。
她的身法不见?特异之处,起纵间却?几乎不见?半点烟火气,无论曹鸣竹如何闪避,都能如影随形跟上。
曹鸣竹问?:“朝帮主的轻功叫什么?名字?”
朝轻岫回答:“若能练成,应该叫‘空山不见?人’。”
两人说话时并未停手,朝轻岫呼地一掌拍出?,掌力隔空击在判官笔上,荡出?阵阵嗡鸣。
曹鸣竹能感觉到朝轻岫的内劲古怪无比,七分阴柔却?掺杂着三分刚猛,每次与对方一交手,判官笔上就传来一阵剧震,不得不加力相抗。
双方说话时一字一招,二十三招过去,判官笔的笔身已然弯曲如蛇,室内更是没有半件家具幸存。
曹鸣竹随手抓过落下的柜子碎片,纷纷投掷向朝轻岫的方向,她内力不弱,那些木头碎片顿时化为数道黄芒,来势汹汹地向着朝轻岫飞去。
暗器并非曹鸣竹擅长的领域,朝轻岫看?都不看?,肩头轻轻一晃,那些木片就全部打空,她身形转动,再度向前潇洒自若地挥出?一掌。
曹鸣竹之前已然退至墙边,此刻不便腾挪闪避,又?识得对手招数厉害,当机立断,弃了判官笔,以掌对掌,硬接了这一招。
然而单以掌法而论,她的本?事实在大大不如修习《玉璇太阴掌》的朝轻岫。
《玉璇太阴掌》的运劲诀窍与寻常武功不同,开篇招数便已精微繁复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往往能于不可能处生出?变化,曹鸣竹想使?一个“卸”字诀化去对手内劲,竟然不能。
双方互拼数记,室内真气激荡,朝轻岫见?曹鸣竹架势散乱,竟不再闪避,她上前一步,同时双掌快如闪电般推出?,一招冰解壤分重重击在曹鸣竹膻中穴上。
冰解壤分可破内家罡气,能将朝轻岫修炼出?的太阴真气留在对手经脉当中,若是中招者内功修为不如朝轻岫,必然会苦受异种真气的折磨。
除此之外,朝轻岫闲时还曾翻阅颜开先留下的《大正手》秘籍,她一击得手后,又?用《大正手》上的诀窍,催动太阴真气。曹鸣竹的手指分明?已经碰到朝轻岫肩头,然而自身中招处却?突然爆开一阵筋骨分裂般的剧痛,双手顿时使?不出?半丝气力。
朝轻岫缓缓撤掌,向后飘开数步,就在此时,有人自外面走?来。
来人是正在努力消化案件真相的燕雪客。
第91章
作为一个研读过多种文艺作品的穿越者, 朝轻岫深知一个人跑来跟凶手对峙,哪怕是绝世高手也有概率惨遭灭口这?一特殊设定,而若是提前安排了人在边上旁听,凶手多半会坦诚自己罪行。
正因此, 她在跑来跟曹鸣竹夜谈前, 特地知会了六扇门一声, 以?便友方单位能提前埋伏在旁。
燕雪客出身清正宫,轻功出色, 又做了多?年捕头?, 若是刻意收敛声息, 以?曹鸣竹的武功修为跟心境,还无法察觉外面有人。
朝轻岫转身看他,声调温和:“方才燕大人听到的话, 可以?作为证据么?”
燕雪客点头?。
他现在的感觉, 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非常……有效率。
耿遂安的案子一直没交到燕雪客手上,当?初他也只?是听了一耳朵。
结果没想到上个案子的真相, 就是黄为能一案的动机。
曹鸣竹事情做得隐秘, 又找好了替罪羔羊,本不该那么容易被?察觉,谁知偏偏碰上了朝轻岫。
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燕雪客想, 或许曹鸣竹是担心她亲自揭露耿遂安是不二斋奸细的可信度不高, 就在灭口事件上额外加了一层意外落水的包装,又意图利用朝轻岫将伪造的真相调查出来。
若是能有毫无利害关系的自拙帮帮主在作证,总舵那边自然不会怀疑曹鸣竹搞鬼。
这?样的计划也不能算不够缜密, 换个不够聪明点的捕快过来,指不定连第?一层伪装都?难以?看破。
燕雪客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晓得曹鸣竹是否会后?悔设计阴谋的时候不够仔细, 居然将自拙帮牵扯进来。
至于?朝轻岫本人,倒是不负所托,说要查真相,就查得干脆利落。
想到这?里,燕雪客心中再一次浮现出朝轻岫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蓄谋杀人者,多?半会挑选有本事看破案情之人在场时动手。
如今想想,那是何等的金玉良言。
朝轻岫:“其实在下还有一个想法,奉乡城两位大掌柜的格局由来已久,曹掌柜或许是一开始就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所以?最初就是以?耿遂安的名义?在跟孙相那边接触,所以?她才会愿意让非曲也帮着?一块询问接头?人的口供。因为在那些人的印象中,与自己合作的本就是耿掌柜。”又对燕雪客道,“真相已然水落石出,这?些不过细枝末节而已,燕大人若是有兴趣,稍后?审问时可以?顺便查查。”
燕雪客:“好。”
真凶已经?被?打翻在地,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剩下的就是缉拿归案,因为事涉朝中要员,燕雪客必须考虑善后?问题。
他仔细想了一会,忽然又觉得不用顾虑太多?。
曹鸣竹本是不二斋的人,私下里投了孙相,按照朝轻岫的猜测,她早就谋划好了脱身之策,之前跟暗桩接头?时,用的都?是耿遂安的身份,如今为灭口又杀了黄为能,得算孙相一党内讧,跟周边江湖势力?以?及清流一派间的关系反而不大。
——门下走狗太多?,难免就会有非战略性减员的情况出现。
至于?六扇门这?边,最好提前跟司徒公说一声,让孙相早点接受此事完全?是他活该。
燕雪客风尘仆仆地赶来涌流湾,然后?一口气办了一堆案子,包括耿遂安之死、袁中阳之死、王笃行之死以?及黄为能之死。
好在确定了袁中阳是被?县衙主簿买凶杀害的之后?,只?要伍识道没有反对意见,稍后?就可以?将杨见善放出来。
涌流湾地方太小,办公起居都?不够方便,既然案情已经?被?人帮忙查清,燕雪客便准备带嫌犯回去永宁府。
朝轻岫拱了拱手:“后?面的事情,就全?交给燕大人了。”
在燕雪客承认了口供的有效性后?,就连续刷出了两道系统提示——
[系统:耿遂安杀人事件(进阶篇)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0点,获得名气值5点。]
[系统:黄为能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5点。]
燕雪客察觉到朝轻岫似乎不打算继续干涉案情,道:“朝帮主是想回去了么?”
朝轻岫笑?:“我也不好总是不在家里待着?。”又道,“颜姊姊还让人带信过来,说我每次出门,总会因为各种事情在外面耽搁,可见是天生适合坐镇总舵的人。”
她转述颜开先意见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以?前在家待着?的时候,也有命案主动送上门,可见武侠世界意外多?发这?一特点,并不以?当?事人具体位置为转移。
燕雪客:“等见善出来后?,一定会去向朝帮主道谢的,帮主有话留给他么?”
朝轻岫略想了想,道:“只?是举手之劳,不当?一谢,而且燕大人与杨大人都?是尽忠职守之辈,而且杨捕头?心思……纯直,遇见挫折时,在下自然略尽绵薄之力?。”
她将话说完,又向燕雪客一点头?,随即叫人去通知徐非曲,又让关藏文整合人马,准备等天一亮就直接撤回郜方府。
燕雪客先叫人看管住曹鸣竹,然后?亲自去释放杨见善,给人解开封住内力?的穴道。
杨见善活动着?自己的手脚,听说要回永宁府后?,道:“燕大哥,能不能过一天再走?我想去向朝帮主道谢。”
燕雪客温和地点一点头?:“朝帮主帮了这?样大的忙,你确实该过去一趟。”又道,“事情已经?了结,她将驻扎在涌流湾的人手撤了,自己准备返回总舵。”
杨见善:“那我就去郜方府拜见她。”看着?同僚的神色,笑?道,“燕大哥现在知道我所言不差,朝帮主在破案上的本事,确实是我生平仅见。”
燕雪客诚恳:“不止你生平仅见。”
他也不是没见过会找真相的,却实在没见过像朝轻岫这?般如此有效率的。
朝轻岫的本职是江湖帮主,出手查案纯属个人爱好,什么时候想走就可以?动身,至于?其他人,因为身在官场,想做什么,总得先走个流程。
杨见善先收拾了一下,又帮着?燕雪客归结案情,一直等了数日,才总算有了些空闲,于?是骑了马前往郜方府。
自拙帮总舵的位置靠近城郊,周围本来没什么人烟,直到帮派重建后?,清波街一带才算热闹了起来。
杨见善在门前下马。
他今日穿了身正式些的服装,虽然年纪小,不过因为才被?软禁了一段时间,脸颊比往日更显瘦削冷硬。
他在门房处递了名帖,后?者客客气气接了,请杨见善入内,自己去通报。
杨见善坐在待客厅的时候,看见数位江湖人正在往外走。
他的眼力?不差,看出那是垌白?山寨的褚寨主的手下,还有南六合门中的前辈,也带了数位弟子过来。
这?些人都?属江南武林一脉,大本营皆在寿州附近。
杨见善一个人来的,不用人陪,安安静静坐在待客厅内没有出声,外面的人也就忽略了仿佛墙角蘑菇的他。
南六合门的前辈正指点徒弟:“你今日到了人家总舵,又拜会了人家帮主,也算是见过些世面。”
徒弟喃喃:“可我实在想不明白?,朝帮主年纪轻轻,别人为何肯认她作老大。”
前辈笑?:“你觉得她谦和客气,一点不像刀头?舔血的人是不是?那是因为人家本事大,你又是小辈,只?要听话懂事,她自然不用待你凶恶。”又对另一拨过来拜见的人道,“要不是真心觉得她厉害,褚寨主也不会派朱四当?家过来走一趟。”
朱四当?家:“我奉寨主之命,过来拜见朝帮主,大家都?是江南的武林同道,总得多?走动走动。”
南六合的前辈压低声音:“那个消息,朱四当?家自然也听说了?”
朱四当?家:“怎会没听说?莫看朝帮主言辞谦和,那个黄为能敢当?面对她无礼,直接就死于?非命。”又道,“咱们远在江南,虽然不像京畿那边的江湖朋友一样肯买孙侞近的账,却也不大敢得罪他手下的人,朝轻岫敢动手,必然是个人物。”
南六合的前辈又有些迟疑:“可在下听说那黄为能也不是朝帮主动手砍死的啊。”
朱四当?家笑?:“你这?话可不老实。”又道,“是她自己动手杀的,自然厉害,不是她动的手,人却死了,就更加了不起。有这?么一个能人镇在施州,咱们何妨额外客气些,等彼此熟悉后?,遇见大事小事,若是拿不准,也能来问问她老人家,求个心安。”
那些人言语亲密,显然是熟人,说笑?间各自告辞。
过不多?时,一位弟子走到待客厅里,对杨见善道:“杨捕头?,请随我来。”
杨见善之前也听说过一些自拙帮里的事,知道朝轻岫一般在免成堂见客人,然而为自己带路的弟子在路过免成堂时却没有停留,一路带着?人往花木深处走去。
林木绿阴之间,远远一栋小楼。
弟子走到门口就停住了,向杨见善道:“帮主在二楼,请杨捕头?进去。”
杨见善虽然不知道朝轻岫的师门,却清楚她练的也是一等一的高深武学,哪怕他就站在门口,竟也无法察觉到楼内有人。
或许是因为周边草木过于?繁茂的缘故,燕还阁一楼给人以?奇异的阴凉感,他走进去的时候,仿佛从一个温暖喧闹浮华的世界,走到了另一个幽冷寂然的世界当?中。
杨见善进门后?就垂下视线不去张望,径自上到二楼。
二楼比一楼暖和些。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位淡淡白?袍的少?年人左手持着?书卷,右手提笔,依靠在窗边的凭几上。
窗外芭蕉梧桐,随风轻晃,数点碎金般的日光洒在她白?云般的外衫上。
在杨见善眼里,此刻的自拙帮帮主自然是一派文士风雅之态。
不过朝轻岫并不知道来客心里想写什么,当?然也没法告诉人家,自己手上拿的其实是账本……
杨见善向前长揖为礼:“朝帮主。”
大恩不敢言谢, 之前对方还只是帮忙查了下绿波庄的?事情?,并让他从旁学?了点查案的?方式,杨见善就已经?满心钦佩,并且深觉感激, 而这一次朝轻岫完全是冒着被孙侞近记恨的?风险, 快速侦破了案件, 他必要将此事牢牢记住。
朝轻岫倒没觉得?如何,毕竟她对孙相一党没有丝毫信任, 得?罪一次跟得?罪两次并没有什么质的区别, 而且归根究底, 这次是孙相那边主动挑衅,她只是稍稍防御了一下。
除此之外,朝轻岫也?隐隐觉得?, 自己要真对孙侞近等人低了头, 今后恐怕还大有倒霉之处,而且瞧黄为能一干人的行事风格, 就算自己暂时避其?锋芒, 对方也?未必愿意高抬贵手。
既然?对方不肯手下留情?,朝轻岫自然?无?须与人为?善。
朝轻岫微微抬手,示意杨见善坐下。
杨见善板板正正地坐到?椅子上, 表情?有些紧绷, 令朝轻岫回忆起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时的?青葱岁月。
朝轻岫瞧他一会, 道:“被关了几天,看着倒是坚毅了。”又笑了下,“你眼角青了一块, 莫不是曾经?与人动过手?”
杨见善回答:“之前软禁的?时候,黄大人过来找了我一回。”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 不过朝轻岫自然?能听出来,对方的?意思是黄为?能找他时的?姿态显然?不大文明,存在刑讯逼供的?嫌疑。
朝轻岫安慰:“死者?为?大,你回去后偷偷踹他棺材一脚。”
杨见善思考了一会,竟然?觉得?也?无?不可……
他隐约感觉自己身上产生了一些最好不要被叔父知道的?变化。
杨见善以前受教于叔父,他最佩服的?也?是叔父,此外就是司徒公大人、卓希声大人还有燕大哥这些六扇门中人。
不过在经?历了绿波庄事件后,杨见善就将朝轻岫也?加入了自己内心“最尊敬的?人”的?名单当中,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朝轻岫的?排名正逐渐上升,如今已经?逐渐有占据第一的?趋势。
在杨见善心里,朝轻岫实不愧为?江南武林中的?杰出人才,她武功高超,智计出色还在其?次,更难得?的?人品贵重,遇见案件时乐意热心助人。而且年少成名者?往往容易骄矜自负,朝轻岫的?性情?却格外仁厚平和。就以黄为?能一事举例,虽然?生前两人不大和睦,然?而黄为?能一旦去世,朝轻岫就不再追究其?往日种种错处,委实气量宽宏。
人品好,能力强,杨见善觉得?,自己若想不佩服对方,反而会比较为?难。
杨见善心中思绪纷杂,忽然?道:“其?实最开始接到?奉乡城的?消息时,我正在贝藏居读书,准备出发前还抽了次签。”
朝轻岫好奇:“原来杨捕头也?在贝藏居那边抽过签?”又问,“不知杨捕头当初抽到?了什?么签?”
杨见善:“下下签。”又补充,“两次都是。”
朝轻岫:“……”
她感觉这个抽签结果就很有贝藏居的?风格。
朝轻岫:“那不知杨捕头都抽了什?么样的?下下签?”
杨见善:“第一次是‘何用不臧’,第二次是‘风雨如晦’。”
朝轻岫扬眉:“‘何用不臧’难道不算好签?”
杨见善解释:“是下下签,师姑娘还帮我解读了一下。”
“……”
朝轻岫觉得?那之所以是下下签,原因多半就在最后的?解读上头……
她与师思玄有交情?,不好砸人招牌,当下一本正经?道:“如今真?凶伏法,杨捕头洗尽冤屈,单论运气,也?算不上下下,想来贝藏居内签文只是为?了警醒世人,遇事不可尽信鬼神。”
杨见善没好意思说第二支签是替她求的?,道:“原来朝帮主不信鬼神?”
朝轻岫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在满载重山遇见看面?相人时听到?的?话?,微微笑道:“我更信事在人为?。”
她说这句话?时,眼睫微微低垂,让人看不清自己目中的?神色。
杨见善职责在身,不可久待,只交谈了一刻功夫,便不得?不起身道别。
临走之前,杨见善犹豫一下,道:“在下今后能写信给朝帮主吗?”又道,“我奉命巡查江南,说不定会遇上一些特别的?案子……”
杨见善听朝轻岫说《老福探案集》的?时候,就觉得?她必然?喜欢各类破案故事。
朝轻岫笑:“好啊,我也?想知道其?它地方的?事情?。”
杨见善露出一点喜色,再度深施一礼,道:“杨某告辞。”
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忽然?又传来朝轻岫的?呼唤。
朝轻岫温声道:“杨捕头。”
杨见善停下脚步:“朝帮主还有什?么吩咐?”
朝轻岫声音温和:“吩咐不敢当。”又道,“你抽到?的?签文挺有意思,想来闲时也?曾与同僚谈起过。”
杨见善摇头:“没有,除了师姑娘外,就只有你跟燕大哥知道。”
朝轻岫目光微动,随后点了点头,笑:“原来如此。”
杨见善再度拱了拱手,朝轻岫也?没有挽留——过一会她还有别的?访客要见。
这两日拜访的?客人一波连着一波,大多没法避开,毕竟其?中不少人都有些结盟拜山头的?意思,朝轻岫作为?自拙帮老大,不好不跟人打个照面?。
朝轻岫觉得?自己未来要是产生了社交恐惧症的?话?,根源就在这里。
当然?她也?能理解那些江湖同道过来与自己碰面?的?想法,武林中未必没有能人,只是那些能人大多有家有业,人脉关系复杂,不愿意跟孙侞近硬刚,所以许多人在知道黄为?能当真?没走出涌流湾后,不管此事到?底跟朝轻岫有没有关系,都想过来瞧一瞧情?况,半是摸底半是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