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华二将消息告诉的齐如酌,当初就没必要?刻意对旁人隐瞒此事,相反,知道此事的人越多,反而越能隐藏住华二本人的存在。就算调查者事后意识到齐如酌曾经得到过通知,也难以确定消息的源头?。
那么剩下的可能人选就只有卢悠容。
卢悠容表面?上跟齐如酌没有交情,私下里却?向对方提供帮助,其中?必有缘故。加上朝轻岫从许鹤年那边知道齐如酌其实是观庆侯的人,便?对卢悠容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之后朝轻岫故意将自己要?制作□□明的事情透露给卢悠容,观庆侯以为朝轻岫假冒皇室血脉,自觉掌握她?生?死,所以一直轻视于她?。
先前观庆侯同意相助朝轻岫,而不担心放任朝轻岫做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随时都可凭借手上的证据将对方除去?。
只要?朝轻岫消失,那他就是大夏唯一的亲王,而且能占据大部分拥立之功。
大内监牢内。
观庆侯静静看着面?前的酒壶与白?绫。
黄羊公公已经回?来,他瞧了观庆侯好一会,末了笑道:“罢了,君侯是贵人,就让老奴亲自服侍君侯上路。”
观庆侯身子一震,终于伸手拿起酒壶。
他倒酒的动作很缓慢,然而还是有许多酒液溅到了水杯外头?。
观庆侯举起杯盏,对着牢房外的人做了个敬酒的姿势,轻声:“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武威王此人心细如发,刚毅果决,羊公公为她?卖命,想?来今后定能富贵双全,长?命百岁。”
他说?完这句带着讽刺的话后,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毒酒。
黄羊公公微微躬身,一字字拖长?声音道:“送观庆侯。”
或许是近来死去?的人实在太多,观庆侯的去?世就像投入水中?的一颗小小石头?,溅起些许涟漪后,便?迅速消失不见。
起码武威王府,就半点没受到影响。
闭门斋内。
朝轻岫正用扇子扇火,估量着时候差不多,将药炉的盖子揭开,倒出其中?药丸。
她?掌了下品相,然后将药丸分瓶装好,贴上标签,安排人送到黄羊公公还有春大姑等人在宫外的私邸之中?。
朝轻岫每一天的日程都很充实,结束今日的炼药工作后,属吏过来提醒时间,朝轻岫回?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然后进宫与司徒元等人议事。
自从孙侞近之叛后,朝中?许多重要?岗位都出现?了严重的缺员现?象,一时半会找不到足够的熟手能够填空,朝廷也就暂开方便?之门,允许让大臣各自举荐一些有名望有才华的能人入朝为官。
朝轻岫早先就与许白?水等人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在许家跟华家的孩子中?,挑一些曾在官学中?进修过,也参加过县试的孩子进户部,做些打杂跑腿的工作。又让人去?重明书院探一探情况,看是否有人愿意进京。
既然朝中?有此风声,定康一带许多大族也都纷纷投了拜帖到朝轻岫府上,希望能通过她?的门路入朝为官。
朝轻岫挑选了一些,做完背调后,安排了那些人进入朝堂,又找司徒元商议,打算额外开一次恩科。
司徒元:“其实许多人都有此意。”
朝轻岫:“我年轻识浅,还要?仰赖威定公主持大局。”
司徒元:“不过纵使加开恩科,最早也是明年的事了,远水解不得近渴……”
朝轻岫目光微动,旋即笑道:“司徒大人莫非是想?推荐什么人入朝么?”
以司徒元的资历,举荐人才之事完全可以自专,不必非要?与朝轻岫商议,他言语间之所以有些犹豫,只怕是因为此次想?要?推荐的人才身份不同。
司徒元说?起此事,面?上也露出点无奈来:“其实还是王家那边的事情……”
朝轻岫:“王家……”姓王的人太多,朝轻岫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司徒狄大人是说?天子的外家?”
天子母亲姓王,本是宫中?的一位宫人,生?了孩子后才被封为少使,平素很不引人注目,物?质待遇也非常一般,在天子一岁多时,不幸因为伤寒去?世。
不过王少使本人虽已不在,家族中?却?还有旁人,如今二十二郎登基为帝,王家自然想?要?乘势一飞冲天。
司徒元:“是,按照朝中?制度,天子登基后,按例该赏赐家人一些爵位官职。”
朝轻岫:“既然有规制在,那就按规制办便?是,免得让人觉得天子年幼,可以生?出轻慢之心。”
司徒元也是这个意思。
如果天子已经亲政,朝臣们肯定得反对天子大肆封赏外家,就算赏,也决不能赏得太多,免得让人绝对的皇帝偏私。问题在于天子现?在还不到三岁,给王家的封赐太少,旁人不会觉得是天子生?性克制,廉洁守礼,而会认为是摄政的大臣无视天子权威,想?要?借机打压可怜的小皇帝跟他的外戚。
朝轻岫跟司徒元都清楚这点,于是给王家老大人直接封了君侯,安排到户部,又从王家挑了些人,分别安放到了翰林院跟御史台等地?,做些清贵有地?位的工作。
三岁的小皇帝似乎很是高兴,他住在宫里,接受着所有人精心的照顾与保护,还能常常跟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以及比自己大五岁的姊姊一块玩耍。
等王家身份被人为提高后,小皇帝的玩伴顿时变得更多了一些,除了有时候得被人抱着听大臣们说?些无聊且难懂的问题外,他的日子一直都十分好过。
在一片忙碌之中?,这一年慢慢进入了尾声,第二年,大夏改元永平。
朝轻岫之前开恩科的建议终于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因为事情安排得有些急,所以此次恩科规模不算大,徐非曲得到消息后,为了支持上司,干脆挽袖子下场,最后考了第二十九名。
知道徐非曲的成绩后,朝轻岫还有些遗憾,觉得是王府这边事务繁忙,徐非曲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复习时间不足。而且考官们在拟定名次时,也会因为徐非曲算朝轻岫的门人,刻意压制她?的成绩。
不过此次考上进士的人除了徐非曲之外,还有好几个朝轻岫认得的人,比如重明书院的杜知鸣跟高怀书,就同样蹭上了进士名录的后半截。
以这些人的年纪,无论名次如何,只要?能够考上,就已经很了不起。
朝轻岫看着今年的进士们站到朝堂上,每一个都显得那么意气风发,心中?微微有些感叹。
一代新人换旧人,朝堂中?属于先帝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殿宇还是原来的殿宇,人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人。
华丽热闹的宫苑慢慢沉寂下来——自从失去?主人后,那些美丽的楼台就仿佛一夜间褪去?了鲜明的色彩,变成了沉默背景的一部分。
中?官们曾经上书,小心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们希望武威王能同意多批些钱款维护宫廷,免得皇城看着太过颓丧。
武威王表示户部不是她?在管,然后新任的某位姓许的户部侍郎就将这份请奏打了回?去?。
户部的理由很充分,刚刚办了先帝的丧事,国库十分空虚,而且现?在小皇帝才三岁,活动范围有限,宫殿修了他也不会去?住——这其实是好事,尤其是对保护天子安全的禁军而言。
北臷那边知道先帝去?世的消息后,数派刺客入京,有几次还成功混入了宫城,若非禁军防守严密,几乎每一回?都能杀到皇帝身边,最惊险的一次,此刻已经直接跑到了天子寝宫的外殿附近,幸而朝轻岫当夜正好住在宫里,发觉不对后,立刻出手阻拦,最终以重伤为代价,击退北臷刺客。
事后朝轻岫干脆请了带剑入内的许可,夜间时常值宿宫禁,有时还会直接睡在外殿处,兢兢业业守卫天子安全。
永平三年,朝中?又正式开了一次科举,此次录取的进士名单中?,重明书院学生?占比显著提升。
因为朝轻岫进京前久居江南,且与原重明书院山长?应律声交好的缘故,那些进士多被人为是武威王一党。
御史们嘀咕两句,也没揪住不放。
毕竟现?在武威王的党羽已经越来越多,就算其北边出身的进士,保不齐也会投到她?的门下,当然到目前为止,武威王门下最多的还是禁军将官跟六扇门中?的捕头?。
这倒不算奇怪的事。
江湖人若是乐意做官,通常会在军队跟六扇门中?间选择职业,朝轻岫入仕后又没卸任问悲门主,挑几个手下安放在京中?也很正常,而且根据先帝遗诏,她?本就有节制定康兵马的权力,甚至在观庆侯去?世后,还因此就任了枢密使一职,同时监管瞻天军。
永平九年。
时间流水一般过去?,天子今年虚岁十三,已经到了每天都会上朝听政的年龄,平常也会试着处理政务。而且随着小皇帝的成熟,王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皇帝的姨祖父去?年还升了吏部尚书。
这样的升官速度,几乎只比有大功在身朝轻岫略逊一筹。
朝中?情况虽然平稳,但地?方又屡出问题,比如今年,南边就起了水患,要?修整河道,朝轻岫先派了许鹤年监管此事,过了两个月后,小皇帝又小心提议,说?不如请武威王亲去?巡视一番。
朝轻岫自然答应,她?持节出巡后,一直过了小半年才回?京。
——考虑到巡查地?点位于江南,不少知道朝轻岫身份内情的人,都觉得武威王之所以在外面?耽搁那么久,很可能是回?了问悲门总舵,接受老下属对她?职业道路规划问题的抨击。
第324章
因为巡查有功, 等朝轻岫回京后,王老尚书上奏,请天子下旨,以朝轻岫为参知政事, 加食邑三万户, 剑履上殿,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听到这番话时, 朝堂一瞬间安静下来, 群臣你看我, 我看你,表情都?有些?紧张。
最后还是武威王忍不住笑了一声,才打破殿上寂静。
她笑过之后, 就整理?了下衣袖, 手持玉笏向前一欠身:“臣失仪。”
小皇帝讷讷许久,最后道了句:“无妨。”
虽然?大家在面?对武威王时都?表现得?很安静, 但等武威王走了之后, 许多?地方?都?传来非议之声。
非议的重点当然?是这个提议不合适,虽然?以功绩论武威王很厉害,然?而剑履上殿等等还是有些?出格。
君不见之前有类似待遇的大臣最后都?选择了一条不怎么大臣的道路……
那些?官吏说话时, 时不时还会向外?张望一二, 免得?被路过的花鸟使?发现自?己在议论些?什么——不怪这些?人忧心, 虽然?谁都?知道赏赐太厚不好,但王老尚书提出这个意见时,朝中居然?没有人立刻反对, 可见武威王权势赫赫,手眼通天。
与其他心里长草的人不同, 位于风暴中心的朝轻岫倒很冷静,第二天就上书表示自?己不愿接受这番赏赐。
小皇帝知道后,表现得?愈发不安,还派人劝了武威王好几回。
经过一番拉扯后,朝轻岫最终接受了参知政事的职位,但同时也辞去了枢密使?之职,并将瞻天军指挥使?的位子交给了王家出身的一位少将军。
武威王府内。
今日朝轻岫刚刚下朝,她摘掉了头上累赘的金质王冠后,懒怠换衣裳,就披着?朱色王服,直接依靠在软榻上看书,时不时翻个身,调整一个更轻松的看书姿势。
身上柔软轻薄的红色绸缎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皱成了一团。
屋子门口?,许白水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摘来的野果正在喂鹦鹉。
她一边投喂小动物?,一边跟身后的上司道:“去了你在军中的职衔……小皇帝已经有猜忌之心?”
朝轻岫笑:“我又不像威定公那样懂得?收敛。如今官家十三岁了,再?没这个意思,倒不像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人。”又问,“我许久没回京,刚回来又闹了这么一出,倒还没来得?及问,这几天十九娘的功课如何?”
许白水:“你放心,十九娘一直勤勉,未曾懈怠。”
朝轻岫点了点头,又问过王府内的情况,也是一切都?好。
许白水:“对了,我五姊前些?日子随商队出发,找到了一些?你要的药草。”
朝轻岫笑:“多?谢不二斋惦记。这几年简兄弟的妹子情况好转许多?,我这次回江南,又给她诊了回脉,想要换个方?子帮她调养。”
天侯武库中也有医学方?面?的书籍,朝轻岫既然?掌握了殷宣明留下的武学宝藏,自?然?会跑去挖掘。自?从获得?了那些?书籍后,朝轻岫的生活就被动丰富了许多?,处理?朝政之余,还得?见缝插针地提升自?我。
好在努力?总有收获,在她医学水平突破瓶颈后,总算用针灸之术唤醒了简小妹。
除了医术上大有进步外?,朝轻岫的武功也提高了许多?——三年前,她修炼内功时曾经陷入瓶颈,当时表现得?略有些?焦躁,当时连北边的端木老盟主都?写信来开导过朝轻岫,让她徐徐图之,不要着?急,免得?走火入魔。
朝轻岫嘴上表示明白,心里却不想放弃,坚持苦修了大半年,几乎没怎么进步。
清正宫那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找了些?杂学让她看,师思玄也从贝藏居赶来,给朝轻岫带了重明书院最新款习题集。
可能是习题集的确能让人获得?心灵上的平静,朝轻岫放松下来后,反而不知不觉打破了关卡。
她自?此愈发觉得?习武之事非常玄学。
当然?对许白水而言,朝轻岫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倒不是技能的提升,而是身高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朝轻岫如今的身量都?非常成年人。
不过虽然?朝轻岫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脾气性格倒没什么变化,许白水以前曾听母亲提过,许多?小朋友十六七岁时性格古怪,与成人后很是不同,所以一直有些?替朝轻岫担心,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
许白水喂完野果后,拍了拍手,道:“说起来,门主不在京的时日,咱们在禁军那边的孩儿们屡次受人排挤,不少已经被调职离任,我查了一下,似乎跟王家有关。”又道,“非曲让人克制些?,莫要与他们起了冲突。”
朝轻岫依旧在看书,闻言头也不抬,随意道:“应该的。咱们出身草莽,本就不大明白朝中政务,王家是天子外?家,平日相处起来总得?多?留些?余地。”
许白水:“不过朝中指摘门主擅权的官吏许多?都?出身王家门下,十九娘上次进宫时,还遇见二十一郎跟官家说,武威王制大权以逼天子,必须早做谋划。”
这些?年,随着?小皇帝年纪渐长,朝轻岫确实?对他的行?为屡加管束,数年前就有御史弹劾过,觉得?她这是在以臣凌君。
朝轻岫抬起眼,淡淡:“禁中私语,岂能轻泄于外?,十九娘也太不谨慎了。”
许白水:“话倒不是十九娘说的。门主还记得?她身边那个小内侍罢,正是黄羊公公的徒孙,当时就在旁边奉茶。”
朝轻岫听见便点了下头,片刻后道:“既然?官家希望早日掌权,咱们身为臣子,自?然?不好违逆圣意。”
她说话时的语气又温柔又平和,偏偏让许白水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今日天气不坏,许白水离开时问朝轻岫借了两本《老福探案集》的最新册,正在花园里溜达的时候,远远看见李归弦正往闭门斋走。
数年过去,李归弦还是少侠装束,他腰上别着?一柄破刀,刀刃上略带锈迹,偶尔还会被用来砍柴。
武威王府的属吏门瞧见李归弦,都?先欠身行?礼,然?后小心让开道路。
虽然?李归弦不是朝廷命官,但大家心中都?清楚,对方?已经定下了是未来的武威王后,若是得?罪对方?,说不定就会引来武威王本人的关注。
其实?早在武威王流露出定下李归弦的意思前,她身边许多?人就隐约有些?猜想,许白水还特地为此开过赌局,可惜事件双方?的情绪都?太稳定,也太过有耐心,外?人谁也瞧不出什么来。
就在许白水猜测门主说不定要始乱终弃引得?江南武林再?度动荡时的时候,朝轻岫终于回了总舵一趟,还特地前往红叶寺拜见明相大师。
明相大师与李归弦虽然?份属师徒,但因为是出家人的关系,也管不到李归弦私事上,朝轻岫之所以过去,主要是为了送些?礼物?,再?顺便告诉明相大师他徒弟今后不打算回来当和尚的好消息。
“……”
不幸旁观了全场的许白水觉得?,明相大师不愧有道高僧,整个见面?过程都?表现得?很是慈祥冷静,没让武威王见识到红叶寺绝学的威力?。
在通知过师长后,朝轻岫便请人卜算吉期,应律声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最后她的算出合适时间是在两年后。
朝轻岫没有意见,毕竟同样的任务她也分?别托付给了司天监跟武林盟内的人,得?到的答案中最离谱的一个是再?过六十六年就行?。
“……”
对此,许白水只能说武林盟不愧是友方?单位,起码对武威王的寿命长度很有信心。
朝轻岫回朝待了四个月,王老尚书又请奏,说北地流民太多?,动乱频生,朝廷应当派使?节巡视。
官家立刻同意此事,大臣们商议后,深觉北边风气彪悍,连先帝都?派了武功高强的卓希声去才震住场子,既然?武威王文武双全,不妨令她持节巡视。
司徒元心中微觉不对。
他本就不是迟钝的人,当然?能看出,现在外?戚一派对朝轻岫排挤力?度越来越大,刚回来就不许她在京中久留,夺权的意味非常明显。
虽然?司徒元也觉得?臣子权势过盛不是好事,可第一是天子如今羽翼未丰,不适合轻举妄动,第二则是朝轻岫本人御下甚严,自?己也举止有度,缺乏值得?被弹劾的过错。天子太早与大臣争执,并非持久之道。
朝轻岫本人倒没什么意见,态度堪称温和地接受了天子的安排。
在接旨后,朝轻岫还进宫一趟,要求与天子面?谈。
听完武威王的要求后,小内官一脸惊惧地快步回去向天子禀告,过不多?时,匆匆跑来宣她入内。
小内官:“官家说了,武威王要来,直接进宫就是,不必另外?请示。”
朝轻岫摇头,笑道:“官家厚意,为人臣者却不好因此荒废礼节。”
小内官陪着?笑引她入内。
作为天子心腹,小内官很清楚,虽然?王家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能够给予天子许多?支持,但由于一直以来的习惯与印象,小皇帝还是有些?忌惮朝轻岫,才不敢拒绝她的请见。
小皇帝坐在殿内,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朝轻岫能感觉到,每次私下说话时,小皇帝都?有些?紧张,所以她一直表现得?格外?克制,虽然?早就得?到了可以在宫中携带兵刃的特旨,但近两年来,她每次与小皇帝见面?时,都?会在殿外?解下佩剑,进门后,也都?认真行?礼。
可惜她越克制,小皇帝反而越是不安。
今日朝轻岫进门后,刚刚一弯腰,小皇帝就站起来,抬手道:“武威王免礼。”又吩咐左右,“给武威王赐座。”
今天小皇帝不是一个人在殿中,殷二十一郎也在,方?才似乎正在与弟弟说笑玩闹,脸上还带着?一点汗水。
殷二十一郎看见朝轻岫后,不太明显地冷哼了一声。
朝轻岫先问候过皇帝跟殷二十一郎,然?后说了几句即将北巡的事情,又道:“臣此去不知需要多?少时日,官家千万保重。”
小皇帝:“武威王是社稷股肱,朕会在京中盼你早日归来。”
朝轻岫微笑:“其实?臣晚些?回来也不打紧,朝中不乏忠臣良将,司徒大人秉性中坚,毫无私心,卓尚书明察秋毫,果决善断,公孙将军性行?端良,智勇双全,官家遇事多?与他三人谋划,定康必可无虞。”
小皇帝有些?不安地看了朝轻岫一眼。
这三个人他都?挺熟,也都?清楚底细,比如公孙卫,原来是清流一派的人,可自?从朝轻岫当了枢密使?后,慢慢就变成了这位武威王的心腹。
当然?若是询问公孙卫,他一定会表示自?己的选择很正常,毕竟朝轻岫情绪稳定,赏罚公允,从不对下属乱提要求,而且见事极明,别人只要对她忠诚,她就不会把旁人随意当做棋子丢弃。
而且与江湖中的传言不同,朝轻岫虽然?可怕,却并不是个经常使?用暴力?的人。
公孙卫最后发现,自?己简直没理?由不听朝轻岫的话,然?而等他听话听久了之后,又蓦然?意识到,周围所有人都?认为他投靠了武威王府。
“……”
小皇帝跟大多?数人有相同的想法,觉得?朝轻岫掌政以来,一步步扩大权柄,不久前虽然?主动辞了枢密使?,但在禁军中依旧有着?非常强的影响力?。
任凭谁做皇帝,都?很难对此视而不见。
听见朝轻岫的嘱托之语,坐在一旁的殷二十一郎忍不住略显嘲讽地笑了一声。
朝轻岫抬眼看向他,和气道:“君侯何故发笑?”
殷二十一郎虽然?说着?不怕朝轻岫,但被对方?点名时,表情还是有些?紧绷,片刻后才勉强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武威王所言极是。”又忍不住多?了句嘴,“不过这些?大臣,似乎都?跟武威王来往亲密。”
朝轻岫并不否认:“司徒公等人久在朝中,我年轻识浅,遇事自?然?需要常去请教高贤。”又道,“不止我,君侯也当多?与贤士来往。”
殷二十一郎被噎了一下,只好道:“多?谢武威王关心。”
朝轻岫微微一笑,抬目看了眼殿宇,她一眼扫去,发现小皇帝身边许多?内侍跟宫人看着?已经有些?眼生。
见到朝轻岫视线转移,小皇帝忍不住动了一下。
小皇帝道:“这些?年南北都?不稳定,全赖武威王主持大局。朕一直不想让武威王离开太久,可惜朝中大臣虽多?,却无人能与武威王相比,只好辛苦卿家了。”
朝轻岫收回观察四周的目光,温和道:“那些?都?是臣本分?,就算官家看重臣,也勿要过分?嘉奖。”
小皇帝:“武威王才德出众,更难得?的是并不居功,实?在是臣子楷模。”
朝轻岫微微一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继续道:“其实?臣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禀奏官家。”
小皇帝忙开口?:“武威王尽管直言。”
朝轻岫:“爱惜亲戚之情,人皆有之,却不可不加约束。”又道,“臣回京后,听闻王家有一位郎君掳掠良家男女为仆,又侵占民田,苦主告官后,反而被那位郎君派家仆杀害。”
小皇帝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抿了抿唇,低声:“朕知道了,也说过他们。”又赶紧补充,“其实?朕问过,许多?事情都?是底下人所为,舅舅姨母他们并不清楚,朕风闻此事后,已经下令申斥,今后必不再?犯。”
朝轻岫:“可臣听说首恶至今未诛。”
殷二十一郎插话:“大夏有律法,有爵者犯罪,可以用财帛爵位相抵。”
朝轻岫笑:“那位王家郎君何时有的爵位,臣怎么不记得??”
小皇帝:“是朕看他勤勉,前些?日子封了一个虚衔,犯事后已经革去,当时武威王不在朝中,或许不曾听过。”
朝轻岫:“官家,臣有一言上奏。”又道,“所为‘诚爱而欲快之也,而适足以杀之’,官家若要保全亲戚,就不能放任他们为非作歹。”
殷二十一郎忍不住道:“王家是陛下外?家,谁敢对他们心怀恶意。”
朝轻岫:“外?戚跋扈之事,史书多?有所载,君侯日日读书,一定知道那些?人的下场。”
殷二十一郎顿时哑然?。
眼见小皇帝已经愈发难安,朝轻岫适时打住话头,起身告退。
小皇帝小声问了一句:“武威王不在宫中用饭么?”
朝轻岫笑:“今日官家与君侯兄弟两人一块用饭,臣不敢打搅。”
小皇帝忙道:“武威王也是我阿姊,咱们其实?都?是一家人。”
朝轻岫温声:“有陛下此言,臣北巡之时,岂敢不尽心竭力?。”再?度拱手,“臣告退。”
她拱手时,小皇帝身边所有宫人全部行?礼恭送,连小皇帝本人也想起身,站起之前,却被二十二郎使?了个眼色,小皇帝犹豫一下,还是坐了回去,只是目送朝轻岫出门。
朝轻岫出宫登车,对左右道:“最近多?在王家周围看看,若遇见那位郎君出门,就将他请到六扇门去。”
一位属吏:“若是六扇门不肯接收,该如何是好?”
朝轻岫笑:“卓尚书岂是那样不敢担事的人。”又随意道,“当真有人阻拦,就拿我的安民诏过去。”
属吏倒不觉得?王家那边会有敢阻拦自?己拿人的豪杰,但:“恐怕王家会觉得?殿下不给他们脸面?。”
朝轻岫:“也是。”又道,“不过只要出手干涉那边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引人疑心,觉得?我太过自?专,既然?如此,也不必太避嫌了。”
属吏目光微动。
朝轻岫:“除了那位王家郎君外?,也请人替我告诉王老尚书一声,他大约是近来事务繁忙,所以无力?约束家人,我不忍他清名有损,一定请奏官家,别叫他如此忙碌。”
属吏露出些?跃跃欲试的表情,高兴道:“是。”
查四玉护送朝轻岫出宫,用目光警告了一些?不够稳重的属吏,站在一旁等朝轻岫上车,然?后才坐到驾车的位置上,亲为执鞭。
马车内,朝轻岫笑问:“四玉今天不用再?禁中值守么?”
查四玉:“王将军另外?派了人来,说是近来都?用不到属下了。”
朝轻岫靠在软垫上,半闭着?眼,语气很平淡:“既然?官家不想瞧见你,那你就先回六扇门去。”
查四玉垂首:“是。”
武威王与小皇帝见面?后,过了数日,王家几位年轻人忽然?被请到了六扇门内喝茶,王老尚书本人也因为治家不利,遭遇了停职削俸的正确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