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曲向朝轻岫拱了下?手,显然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哪怕闵绣梦自己?不敢,她也?会想法子在旁施加影响,让对方?带着“东西就在韦念安手中”的秘密投靠容州。
朝轻岫:“这些事情就由非曲去办,不过不必着急。”
徐非曲:“门主是打算……”
朝轻岫:“时机尚未成熟,等我预备进京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徐非曲:“问悲门主进京,必然引发各方?关注。”
朝轻岫向她眨了下?眼:“所?以我不能自己?想要进京,得让别人?要求我进京。如此一来?,纵然朝某再怎样不想离开总舵,因着人?情世故,也?不得不外出一趟。”
她说话的同时,还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
徐非曲看着朝轻岫,心领神会地一笑。
正事已经谈得差不多,徐非曲目光随意一瞥,正好瞧见放在架子上的斗篷。
朝轻岫注意到徐非曲的视线,道:“且不谈之后的事,我现在已经悠闲了许久,也?是时候去替韦通判出谋划策。”
徐非曲:“门主不怕做得太多,让韦通判有?所?觉察?”
朝轻岫:“就算她毫无觉察,一样会提防于我,而且我一向觉得,人?总会习惯性地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想来?那位通判姊姊也?不例外。”
虽说陆月楼生?前笼络了许多江湖势力,却并非人?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第274章
那些人里, 有些是被利益驱动,有些则是被捏了把?柄在手中,还有些只是对陆月楼颇有好感,很乐意帮这位名声很好的公子的?忙。
相较而言, 受到利益驱动还有被掌握了把柄的江湖势力很容易被通判府接手, 至于其它势力则难免看韦念安有些碍眼, 很想要为其添堵。
朝轻岫自己未曾出面,却让姜遥天诸自飞等人递了几次话出去, 让曾属于陆月楼的?江湖势力稍安勿躁, 当然考虑到问悲门的?立场, 安抚时?用的理由也并非保护韦念安的?安全,而是说大家都是江湖豪杰,莫要因为私人恩怨擅自争斗, 引得江南百姓恐慌。
姜遥天一面帮忙传话给淳朴的?武林同道们, 一面在心中感慨朝轻岫真是个善于通过调整措辞来?影响旁人感官的?人,同时?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眼熟, 好似自己也曾遭到过类似的忽悠……
问悲门毕竟是江南武林魁首, 哪怕去年刚刚经历一场大变,势力似乎不如以往,许多人也?乐意遵奉问悲门的?号令, 暂时?不去找韦念安的?麻烦。
矛盾还未激化就迅速平息, 通判府那边也?很快得知, 经过问悲门的?晓以大义后,原本削尖脑袋想?去通判府行刺的?绿林豪强,瞬间少了三分之二。
朝轻岫派人安抚陆月楼的?旧部之余, 自己也?抽空去了趟通判府拜访。
韦念安表现?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加热情,一见朝轻岫过来?, 便起?身离座,携着她的?手往里走,同时?笑道:“这次的?事,还得多谢朝门主!”
朝轻岫:“叫江南武林保持安定?乃是朝某该做之事,通判为何?如此见外?”
韦念安深深看了朝轻岫一眼,点头:“是,今日我?不与朝门主见外,日后朝门主若有所需,也?千万不要跟韦某见外。”
朝轻岫闻言,露出一点迟疑之色,然后道:“其实朝某此来?,确实有些事情想?与通判说。”
韦念安的?神情微不可查地凝固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朝门主才?说韦某见外,你自己却也?见外了。”她面上?露出郑重之色,声音听起?来?更?是诚恳无比,“无论朝门主有什么话,都尽管直言。”
朝轻岫:“江南武林风声鹤唳,难免给外人可乘之机,还是尽早稳定?下来?为好。此事我?会尽力,通判整肃府邸时?,对陆公子的?旧部不妨宽和一些,免得有人心?中生怨。”又?道,“还有府中众人也?需安抚,比如益大人,他?身份要紧,通判莫要让益大人觉得你仍然在为当日之事怀恨。”
韦念安听着朝轻岫的?话,表情渐渐肃然,她沉默了一会,然后才?笑道:“门主是个坦率人。”
考虑到双方?间的?关系,韦念安确实没想?到朝轻岫会如此直接地给出意见。
然而她仔细想?了想?,竟觉得对方?的?意见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很是为自己考虑,算得上?贴心?之至。
朝轻岫欠欠身:“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通判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莫要与我?计较。”
韦念安点头叹息:“门主肯与我?说这些,可见其意真诚。”
朝轻岫笑:“我?是知道通判不会怪我?,所以才?敢开口?。”
韦念安又?瞧朝轻岫一眼,忽然间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任的?问悲门主的?确是个小女孩。
十六七岁的?年纪,再怎样稳重,都必然比中年人更?热血、冲动以及真诚。
她能被拥戴为自拙帮帮主,又?成为问悲门主,多半跟颜开先、岑照阙乃是一路人,这种人的?特点就是仁侠豪迈,很能与人倾心?相交。
所以自己选择与朝轻岫合作才?是对的?。
对方?跟别的?年轻人一样真诚,却不像别的?年轻人一样冒失,只要愿意表现?出对她的?信任,就能得到充分的?回馈。
韦念安:“我?当然不会怪门主,门主若觉得韦某会怪你,可是看低了韦某。”
朝轻岫此刻神情与韦念安一样真诚,她清清楚楚道:“我?若不信通判,如今便不会坐在这里了。”
韦念安:“这几天没见到门主,韦某一直很惦记你,想?要上?门,又?怕门主不方?便。”然后道,“说来?今日下面的?人又?找到了几本棋谱……”她看着朝轻岫的?表情,补充,“准备送与门主,不必劳烦你总是过府来?看。”
朝轻岫一瞬不瞬地看着韦念安:“通判事务繁忙,竟还能将在下这点癖好放在心?上?,在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通判惦记我?,那么也?让朝某帮通判办一件事罢。”
韦念安:“不知朝门主有何?谋划?”
朝轻岫抿唇一笑,神情中竟带了点天真:“通判始终未曾与益兄将话说开,所以我?想?制造一个机会,让通判可以安抚益兄。”
韦念安听见朝轻岫的?话,心?中迅速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她当然会答应——无论是否信任朝轻岫,韦念安都想?看看对方?打算做些什么。
如朝轻岫所言,韦念安确实很忙。没了陆月楼,没了定?期给陆月楼上?供的?许鹤年,她已经连着几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在注意到通判大人的?黑眼圈后,朝轻岫很知趣地告辞,拿了棋谱后就与韦念安道别,不过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通判府中转悠了一会,然后去找了益天节说话。
许多积极投身于工作的?通判都有一群更?加积极投身于工作的?属吏,此刻益天节脸上?的?黑眼圈比韦念安更?重——在上?司连轴转的?情况下,能够做到置身事外的?下属,大约许家那两位少掌柜。
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朝轻岫,下意识皱紧眉毛,然后语带警惕地询问:“朝门主怎么到了我?这边,莫非是迷路了么?”
朝轻岫缓缓摇头,神色坦然:“并非迷路,而是有些事情一定?要提醒益兄。”
益天节眉头已经松开,心?情却更?加凝重。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态度和气的?朝轻岫时?,他?比面对以前的?陆月楼还要紧张。
这位朝门主名声固然极盛,许多人更?是说她心?狠手辣,可益天节看过卷宗,知道许多传言跟朝轻岫有关的?血案并非她所设计。
比如当年的?黄为能之死,根本就不是朝轻岫下的?手,只是传到外面,人人都以为是朝轻岫的?安排,不过从案卷的?记录看,益天节觉得朝轻岫的?反应固然不慢,手段却不够老辣,而且跟燕雪客云维舟等正道侠客一样不习惯杀戮。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了解燕雪客等人的?人品,觉得清正宫出身的?花鸟使不至于为了朝轻岫隐瞒案件真相——益天节的?想?法固然没错,燕雪客的?确不会为朝轻岫隐瞒案件真凶,却也?不会刻意在卷宗上?记录某些只有猜测却缺乏证据的?恐怖假设。
有郑贵人的?关照,益天节从不怕燕雪客,甚至不怕卓希声,所以他?就更?加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朝轻岫存在一种直觉性的?忌惮。
朝轻岫:“我?来?找益兄,是因为通判的?事。”
益天节皮笑肉不笑道:“未曾想?到朝门主竟这般惦记韦大人。”
朝轻岫翘起?唇角,温声道:“通判姊姊一直待我?很好,在下自然该投桃报李。”接着道,“近来?江南武林中有不少人因陆公子之事对通判心?怀敌意,虽然问悲门已经出手压制过,但陆公子的?旧部已经因此迁怒通判,想?要消解恩怨,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
益天节僵硬一瞬,然后道:“会惹下这样大的?乱子,全都怪在下当日行事急躁……”
朝轻岫语气恳切:“此事并不与益大人相干。我?明?白,通判姊姊更?明?白,她性格宽和,又?倚重益兄,绝不会因此事责备你。”不等益天节说话,就继续道,“但益大人是通判姊姊的?下属,所以我?希望你能担下此事。”
益天节:“……什么?”
朝轻岫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若是益兄愿意,我?可以让问悲门的?人放出话去,说陆公子之所以会遭遇不幸,都是你与他?起?了冲突,之后益兄再请求通判当众重重责罚你,也?算是对陆公子的?旧部有了交代,如此一来?,或者能减轻旁人对通判姊姊的?迁怒。”
益天节听得面皮抽动,很想?拍桌子表示岂有此理,只是考虑到朝轻岫身边有简云明?等武功高强之人随行保护,不敢付诸实践。
他?理解朝轻岫的?思路——陆月楼的?旧部会怀恨韦念安,是因为那些人觉得击杀陆月楼是韦念安的?意思,若是益天节出面承担了责任,事情就从通判府想?要陆月楼的?命,变成了同僚冲突时?的?不幸意外。韦念安责罚过益天节后,陆月楼的?旧部就更?可能放弃恩怨,继续为通判府效力。
益天节想?,朝轻岫的?思路很周全,只是丝毫不曾顾及他?的?安危。
朝轻岫仿佛看穿了益天节的?想?法,摇头:“我?并非不顾及益兄的?安危。”然后道,“你为主君担当此事,主君也?会为你担当。如今益兄是通判身边最得力的?臂助,只要你肯为她承担骂名,那么她是不会抛弃益兄的?。等陆公子的?旧部消了气,再慢慢告诉他?们,那天的?事,其实是陆公子误会在先。”
益天节几乎冷笑出声:“为何?不现?在就告诉他?们是陆月楼误会在先?”
朝轻岫不紧不慢道:“现?在说,陆公子的?旧部如何?肯信?多半还得以为是咱们往陆公子身上?泼脏水,总得先等他?们平静一点,顺着台阶走下来?,才?好慢慢劝解。”说完后,她站起?身,向益天节拱手,“此皆肺腑之言,还请益兄细想?。”
说完今日份的肺腑之?言后, 朝轻岫不给益天节留下反驳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通判府中种了许多花木,树木的阴影笼罩在朝轻岫的身上,让她清亮的目光变得一片晦暗。
朝轻岫并不在意会有别人听见自己与?益天?节的对话——毕竟朝轻岫这次是在特别认真地在帮通判府出谋划策。要是益天?节愿意, 那?的确是降低陆月楼旧部仇恨值、保全通判府势力最好的方法。
可作为一个才因为陆月楼之事跟韦念安之?间生?出嫌隙的人, 益天?节当真愿意这样为主君剖肝沥胆吗?
朝轻岫面上露出一点?隐约的笑影。
在朝轻岫跟人聊天?时, 简云明?始终静静跟随在上司身后,此刻看着对方的背影, 他长期处于?拒绝思考状态的大脑中, 忽然转过一个念头。
——跟很多人想得不同, 朝轻岫其实是会认真出谋划策的,所出的主意甚至都不算坏。
但不知为何,每每在朝轻岫真心帮忙的时候, 许多人却并不会按照她的意见办事, 而在她明?显打算挖坑给人跳的时候,对方却容易产生?“朝门?主此刻的意见不错”的想法。
两相对比, 当真充分凸显了在她身边放弃思考的正确性。
从人口?中说出的话语会插上翅膀, 飞向所有好奇的角落。
如朝轻岫所料,她与?益天?节的对话固然没有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却很快传到了韦念安的耳中。
韦念安沉默地听着手下人汇报, 一直没有开口?。
朝轻岫给益天?节的建议虽然有点?天?真幼稚, 说的道理却没有丝毫问?题。
她先?劝做主君的要态度宽和, 再去劝做下属保持的忠诚。若是当真能够如此,通判府今后必然可以上下一心,迅速走出陆月楼身亡的阴霾, 击退所有心怀不轨的敌对势力。
韦念安想,朝轻岫此人敏锐, 坦率,而且具备大局观。举止中因为年纪产生?的些许幼稚,如今看来简直能算是优点?了。
与?她相比,益天?节的犹豫与?不满就让人难以忽视。
韦念安忍不住想,益天?节并不是笨蛋,而且与?朝轻岫相比,胜在办事老道,难道就想不到这个解决通判府困境的办法吗?
他却为什么始终没有提出类似的建议呢?
“朝门?主真是年轻人,说的都是些孩子气?的话。”过了一会,韦念安语气?轻松地对向自己禀报情况的下属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其实就算告诉旁人事情是天?节做的,月楼的旧部也未必会因此不再憎恨我,又何必再牵连上天?节呢?”
蜜蜂嗡嗡地震动着翅膀,停在通判府温室外的花芽上小憩。
朝轻岫过来的事情,在通判府中引起了一些议论。
没人知道她跟韦念安说了什么,然而朝轻岫事后跟益天?节的交流内容却并非秘密,很快就以“我跟你说”、“今天?那?谁谁过来”的形式传遍了整座府邸。
通判府的一角。
宿霜行晃着手里半满的酒瓶,似已有了醉意。
在问?悲门?时,她很少饮酒,等回到陆月楼身边后,更是滴酒不沾,做足了靠谱下属的姿态。
但等陆月楼一朝身故后,宿霜行就学会了用酒精来打发时间,等进入通判府后,更是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酒水的滋味。
宿霜行偶尔找个清静的地方独酌,更多的却是跟旁人一块喝。
哪怕凑在一块的人谁也不认识谁,却不妨碍大家一块痛饮。
今天?,宿霜行就一群护卫待在一块,找了个没人监督的角落窝着喝酒,顺便聊些闲事。
来往此地的大多是府内的文职人员,因为武力值有限,所以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道路,一般不会对那?些护卫是否是在工作期间跑出来喝酒之?事感到好奇,但今日,一个人本已经走了过去,却又退了回来,往侍卫处看了会才道:“宿姑娘,真的是你?”
秦以笃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会在护卫溜号喝酒的墙角看见宿霜行。
问?悲门?的宿五娘子,昔日也是江南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人物,在身份暴露之?前?,她应该待在问?悲门?的核心区域,依靠自己杂学上的才能为门?主出谋划策,影响着寿州的局势。
等离开问?悲门?,回到陆月楼身边后,宿霜行就变得寡言少语了,但那?个时候的她至少还是清醒的,依旧可以带着自己的兵刃,护卫在主君的身侧,为其奔走。
然而现在的宿霜行却坐在草地上,后辈依靠在一堆酒坛上,仿佛是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
听见那?句“宿姑娘”后,宿霜行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用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才迟疑道:“你是,秦大人?”
对方话语中的犹豫不决让秦以笃确定宿霜行真的饮酒过量。
宿霜行是个有本事的人,在通判府势力受损的现在,未必没有被韦念安重用的机会,一念至此,秦以笃便打定主意,在宿霜行情绪低落时送些温暖给她。
秦以笃走近,双手扶着宿霜行起身,然后叹息道:“我的住处就在旁边,宿姑娘不介意的话,过去洗把脸罢?”
冰凉的井水让宿霜行清醒了一些。
秦以笃语气?关切:“你可好一些了?”
宿霜行:“已经无事。今日我一时失态,秦大人见笑了。”
秦以笃:“凭姑娘的本事,一定会被通判重用,何必萎靡不振。”
宿霜行微微摇头,然后道:“我今天?还要去给公?子扫墓……”
秦以笃微觉诧异:“今天??”
宿霜行:“今日是公?子的头七……”
秦以笃沉默片刻,才点?明?了事实道:
“陆公?子去世,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显然不想给尚未完全清醒的宿霜行带来太大的打击。
宿霜行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伸手扶住额头:“是了,头七那?日,我已经去祭拜过了一次。”她晃了晃头上的水珠,道,“对不住,这些天?在下一直不大清醒。”
秦以笃:“事情发生?得突然,也难怪你不能接受。”
宿霜行:“我好些日子没关心外面的事,不知近来府中是否有什么要紧事情发生??”
秦以笃就随口?说了一些通判府下属被江湖势力袭击的事,然后道:“对了,今天?朝门?主还来了一趟。”
宿霜行目光锐利了起来:“……朝轻岫?她来做什么?”
秦以笃就将之?前?的事情简单告知给了宿霜行。
宿霜行闻言,立刻露出冷笑:“此人还没成为通判的心腹,就开始排挤府内的旧人了么?”
秦以笃心头一跳,问?:“你是觉得……”
宿霜行沉默下来,她移开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对那?位朝门?主有些偏见,所以不愿相信她的话,秦大人无需在意。”
她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劝秦以笃相信自己,而是让秦以笃忽略自己的口?不择言,可越是如此,秦以笃却越发觉得宿霜行所言有理。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秦以笃意识到朝轻岫的行为确实像是在通过展示自己的大局观来排挤通判府的老员工。
虽然秦以笃跟益天?节的关系一般,但在排斥外来势力方面,双方的利益又是一致的。
何况随着陆月楼身故,通判府势力损失惨重,秦以笃虽然是奉郑贵人的命来永宁府,有监视之?意,却也需要帮对方稳定江南局势。
打定主意后,秦以笃送走宿霜行,又寻了几位信得过的同僚商量了一番,等第二天?,就找了机会去见韦念安,劝说对方千万不要大动干戈。
“……益大人追随通判多年,一向忠心耿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韦念安确实并不打算将益天?节如何。
之?前?朝轻岫已经说了,只?是给韦念安创造一个机会跟益天?节把话说开,再施一次恩给对方,让后者在明?白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过失之?余,感念韦念安的恩义。
韦念安本该顺坡下驴,表达心意,可她同时也觉得,这两天?来劝自己的人,实在有些太多了。
她更期待出现的情况是别人也觉得益天?节的行为带来了麻烦,怂恿自己处置益天?节,在这种情况下,韦念安若是出手捞益天?节一把,对方一定能将自己的恩德记在心上。
可现在有太多人为他说情,那?么到了最后,益天?节是会感激韦念安不计较自己的过失,还是觉得是因为自己人缘好,才逃脱大难?
这样的情况下,益天?节就算心怀感激,感激也会分成很多份,每个为他说情的人都能捞到一份。
韦念安看向前?方,心头微沉——今日,甚至连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郑贵人代表的秦以笃都在为益天?节开口?。
这人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
几乎是一瞬间,韦念安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韦念安露出一个和气?的笑:“秦兄多虑了,其实我正要去找天?节,好生?安慰他一番。”
秦以笃看着面前?的通判大人,对方的神态还是那?样温和,也赞同的自己的提议。
他语气?很是欣慰:“通判能这样想,咱们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韦念安笑着挥了挥手,让女使端了些茶点?上来。
吃点?心的时候秦以笃想起昨天?宿霜行的话,又委婉道:“咱们是官府中人,与?江湖道上的人关系和睦也好,却终归不是一路人,该防备时得防备一些。”
韦念安闻言,目中掠过一丝奇异之?色。
她当然也对朝轻岫并不放心,但这话从秦以笃等人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在排挤愿意为通判府效劳的新势力一样。
如果朝轻岫当真做了不好的事情,秦以笃等人再借此劝说,倒还正常一些,可对方明?明?什么错失都没有,却已经开始受到攻击。
韦念安和气?道:“秦兄所言,我一定谨记在心。”
秦以笃心情越来越安定,他想,还是多亏了自己愿意对落魄之?人送温暖,才看明?白了朝轻岫行为下的问?题。
宿霜行抱着酒瓶, 跃上屋顶,躺在瓦片上,对?着天空独酌。
她清楚记得当日简云明传过来的话。
朝轻岫承诺,若是宿霜行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她就帮宿霜行杀益天节。
虽然传话是通过?旁人进行的, 然而简云明在复述时?, 宿霜行似乎可以透过那位原本很?熟悉的金兰之交,看?见那位一身白衣的问悲门主正含笑站在自己面前。
这段时?间宿霜行借着酗酒, 不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同时?像“偶遇”秦以笃那样?, 不着痕迹地影响着后者的想?法。
有时?候决定局势的,就是心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偏向。
宿霜行仰头望天,天上只有白云, 她却似乎能看?见, 无形之间,有一道越来越鲜明的裂痕横亘在韦念安与?她的下属之间, 推动着这位寿州通判一步步走上陆月楼的老路。
初春的天气算不上温暖, 通判府内每日还得用上许多炭火。
韦念安就带了一些木炭、绵被等物,去探望益天节。
无论心中想?法如何,这位寿州通判都在众人的劝说下, 好声好气地抚慰了益天节一番, 无论声音还是表情, 都显得格外情真意切。
益天节也十分感动,当下跪倒在地,真诚忏悔自己办事时?的莽撞, 随后再被韦念安亲手扶起。
双方?相?视一笑,彼此间的关系似乎正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宿霜行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 怀中还抱着一坛酒。
——朝轻岫有问悲门的事务需要处理,不会次次都在旁指导她该如何挑拨,不过?经此一事后,宿霜行已经完全明白了后面的解题思路。
难怪韦念安跟陆月楼是结义?姊弟,这两人的确算是同一类人,对?韦念安而言,估量下属的忠心程度,平衡下属的势力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
宿霜行也不能说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然而被派去问悲门的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属于江湖的痕迹。
给下属送温暖的韦念安也收到了许鹤年的分别礼物。
就在这一日,不二斋的少掌柜终于备好车马,准备离开自己待了数年的永宁。
虽然生长于北边,可如今的许鹤年,无论是说话的语音,还是生活习惯,都染上了属于江南的影子。
他想?,自己大约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段经历。
临走前,许鹤年特地绕路去了陆月楼的墓地。
二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连刚堆成不久的新坟上都已经开始长草。
许鹤年看?着墓碑上的字,良久,将一瓶葡萄酒放在坟前。
暖室中的葡萄早已成熟,他也成功酿出了一批味道还算不错的葡萄酒。
春风微凉,吹动了许鹤年的衣摆,他向前深施一礼,然后毫不犹豫转身上马,离开了这个困住自己许多年的地方?。
人马远去,只有陆月楼坟上的草还在风里轻轻摇晃。
跟旁边的无名野坟对?比,陆月楼的墓并不算凄凉,每天都有新鲜的祭品可以帮助野生动物改善伙食。
那些祭品有些是江湖人送来的,也有些是他府中的属吏送来的。
比如那只烧鸡,就是荀慎静托人上供的——她倒是想?亲自来看?几回,却因为被看?管的缘故,暂时?无法自由行动,一时?间大有归隐之心。
文博知?倒是亲自来了,他本就是韦念安派到陆月楼身边的人,回归之后,自然很?受信任,连通判的起居之地都能自由出入,似乎比益天节更?像心腹。
要说韦念安身边还有谁比文博知?更?受信任,大约只有自幼在她身边服侍的老婆婆。老婆婆也姓韦,武功据说比文博知?更?强,似乎就是韦家?的世仆。
文博知?在韦念安身边已久,知?道那位婆婆其实并没?看?起来那样?年迈,听说只是以前练习内功时?出了岔子,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自从那件意外发生后,文博知?每日都工作?到深夜,他需要将陆月楼隐匿下来的许多财物转移过?来,同时?笼络原本属于陆府的江湖势力,劝说对?方?继续为通判府效命。
文博知?本来不用这般辛苦,奈何原本可以分担他重?任的同僚里,荀慎静并不愿意出力,宿霜行倒是愿意,但她近来染上了酗酒的坏毛病,每天顶多能清醒地工作?一个时?辰。
他将金钱、江湖势力等内容整理成册,禀报给韦念安知?晓,后者本来遗憾陆月楼身亡,现在却也觉得,此人颇为可杀。
韦念安只要想?到在不知?不觉中,陆月楼已经有了如此深厚的势力,就觉得心惊胆战。
对?方?也是怀有野心之人,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取自己而代之。
当日刚拿到假兵书时?,陆月楼还曾提过?,说愿意将功劳全部让给自己——韦念安想?,若非她当初藏了一手,没?让陆月楼知?道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到时?候假货送上京去,郑贵人发现不对?,一定会对?韦念安心生不满,说不定会因此选择扶持陆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