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朝轻岫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江湖人并?不喜欢跟官府来往太密的首领,当日岑照阙被手下反对,也是?因为在某些人眼里?,他?对官府的态度过于温和。
岑照阙还只是?不主动捣乱,朝轻岫今次直接是?帮官府办事,事后不想将事情宣扬出去,也很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地位。
陆月楼:“好,就由我?去将兵书交给阿姊,劳烦门主留在这里?善后。”又道,“陆某决不会忘记门主的功劳。”
朝轻岫再次摇头:“功劳自然是?陆公子的,朝某不过在旁打了个下手而已。”看陆月楼一眼,又低声笑道,“而且朝某总不好一直不在问悲门中?待着,无法时时刻刻为通判分忧,要太多?功劳也无用。”
陆月楼心领神会,知?道朝轻岫不是?觉得太多?功劳无用,而是?担心韦念安那边因为她善于捕捉细节所以一直给任务过来,这才?宁愿把功劳让给别人,也不想被过度器重。
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陆某就先行一步。”又道,“门主这里?需要人搭把手么?”
朝轻岫眉毛微扬,道:“我?本想向公子开口,没想到公子已经想在了前头。”又道,“要是?公子身边用不上太多?人,留一个给我?也好。”唇边笑意加深,“不如就留宿姑娘如何?”
陆月楼目光微微闪动,然后点了下头,又招呼宿霜行过来,对她温和道:“既然朝门主要你,你就帮着朝门主好生善后。她的吩咐,就如同我?的吩咐一般。”
宿霜行抿了抿唇。
朝轻岫当面要求自己留下帮忙,宿霜行虽觉这样一来,会让自己在陆月楼那边本就不够高的信任度再次降低,却不好开口拒绝,只得垂首表示听命。
陆月楼动作极快,拿到兵书后,立刻返回老宅,拿上必要行装便准备出门。
临别之前,朝轻岫将人送到山脚,忽然压低声音,对陆月楼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告知?公子。”
陆月楼:“门主请说。”
朝轻岫目光清亮:“辅佐之人,最忌功高盖主,行止谦抑,方能保全?自身,今次找到兵书固然是?喜事,然而公子毕竟是?通判的下属,只要通判知?道公子的功劳就好。至于京中?,却只要知?道,这一切全?是?通判的功劳。”又道,“虽然公子与通判姊弟情深,之后送兵书事,也不妨趁机表明心迹,免得给旁人可乘之机,通判性情豁达,想来必不会觉得公子在跟她见外?。”
陆月楼目光一凛,想起朝轻岫之前提醒自己的话?,随后缓缓点头。
他?想,虽然不好过分信任朝轻岫,然而自从两人通过气后,无论是?朝轻岫做的事情,还是?给予的提醒,却全?都是?在为自己考虑,既体贴,又克制,作为一个合作对象,实在算不上糟糕。
第258章
辞别众人后, 陆月楼带着荀慎静跟找到的兵书先一步返回,朝轻岫也如之前说的那?样,开始认真?善后,她收拾了墩山上被挖出来的各类巨坑, 甚至还打扫了老宅, 后面带着许白水、简云明还有宿霜行一齐下山, 然后特地去了怀宜城那?边,令人盯着当地县衙了结了王氏兄弟的案子。
结案的整个过程中, 朝轻岫都并未露面——以问悲门在江南的势力, 让正在过年假的县令回来办个案子实在不算一件难事, 至于原本被派去报案的王氏兄弟的仆役一直没露面,倒是那?对?老夫妻,很是敬业地充当了案件的首告。
宿霜行随在朝轻岫身边办事, 心中甚是提防, 然而这?位朝门主除了安排她帮忙填土以外,却并未做出值得警惕的行为。
她替朝轻岫办事的同?时, 也在想着陆月楼回去后的事情。
宿霜行很清楚, 陆月楼是不放心朝轻岫,才特地留一个心腹下来半帮忙半监管,只是不知道?朝轻岫为何会特地点名自己。
对?方是为了挑拨自己跟陆月楼之间的关系吗?
朝轻岫能看出?宿霜行心中的不解, 而许白水也有相同?的问题。
盯着怀宜城县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完案后, 朝轻岫没有停留, 直接让驻扎在此?的问悲门弟子备车马方便众人出?行,在出?发之前,许白水找了个机会凑到上司身边, 悄悄问:“门主为什么要留宿姑娘在此??”
朝轻岫:“陆公子就带了两个人在身边,就算我不干预, 本来就有二分之一的机会会是宿姑娘留下。”
许白水:“……所以是随便选的?”
朝轻岫:“不。”她黑色的眼睫垂下,手指把玩着一颗棋子,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笃定感,“只是在下以为,若是宿姑娘留下来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会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交谈数句后,有弟子过来禀报,说车马已经备妥,朝轻岫微微颔首,勉励了数句,然后道?:“事情?已经办完,你去跟简兄弟说,已经可以动身。”
许白水去通知简云明,朝轻岫则走到了宿霜行那?边。
朝轻岫:“自从?上次分别后,朝某许久未曾有机会与宿姑娘谈话,你一向?还好?”
宿霜行:“我一切都好,不敢劳动朝门主关心。”
朝轻岫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是吗?”她猝然一伸手,瞬间扣住了宿霜行的手腕。
脉门被拿的瞬间,宿霜行就连连展动身法,想要甩脱对?方,却始终无法摆脱手腕上的桎梏,微露惊疑之色:“朝门主何意?”
朝轻岫:“以宿姑娘的武功,不该如此?。”
宿霜行:“宿某技不如人,又?失于防范。”
她武功很不错,本来绝不可能在一招间就被朝轻岫拿下——对?此?,宿霜行的解释是未曾料到对?方会向?自己动手。
朝轻岫看了宿霜行一眼,也不深究:“姑娘好似瘦了许多。”她看着对?方衣袖下隐约的伤痕,“你还受伤了,是陆公子交代了什么危险的任务给姑娘么?”
回到陆月楼身边后,宿霜行夙夜辛劳,希望重新获得主君信任,也主动承担了许多需要动手的任务,期间难免会有所损伤。
可这?一切,都不必在问悲门主面前叙说。
宿霜行:“为何受伤乃是我的私事,不劳门主关心。”
朝轻岫笑一笑,松开了宿霜行的手,微微欠身:“是朝某冒失。”然后道?,“宿姑娘记性甚佳,一定还没忘记我上次提到的事情?。
“无论何时,只要姑娘打算改变心意,朝某都欢迎之至。”
陆月楼将兵书藏在怀中,与荀慎静双骑赶往永宁府。
为免被人窥见行踪,他没敢走大路,在问悲门成员的帮忙下隐蔽地赶往永宁府,只是一路上尽量选择人少的地方走,所以稍微多费了些时间。
作为一个江湖经验挺丰富而且平常也看过戏剧话本的人,陆月楼知道?在许多冒险故事中,主角不论在事件过程中的经历如何顺畅,每到最后关头,各种各样的意外总会集中式爆发。
所以陆月楼回去时,已经做好了遇见拦路虎的准备。
然而这?一回,或许是因为问悲门一力配合的缘故,陆月楼直到进入通判府,都没遇见杀手行刺或者豪强劫道?。
他的路途异常顺利,仿佛一整年的好运气都集中在了这?短短数日爆发。
陆月楼翻身下马,仰头看着熟悉的大门,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通判府中防卫森严,明哨暗哨无数,只要进入这?扇门,自己就算是初步安全了。
因为陆月楼与韦念安的结义?姊弟关系,前者无论什么时候到通判府这?边来,都可无须禀报直接入内。
不过这?会子时间尚早,韦通判还在前衙办差,他需得等上一会。
陆月楼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正看着茶盏出?神?时,神?色忽然一动,转头向?外望去,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
来人正是益天节。
因为是长期竞争的缘故,益天节跟陆月楼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平常韦念安也注意不让二人碰面。然而这?一回,在听说陆月楼忽然出?现时,益天节思?来想去,总觉得情?况不大妙,于是干脆来试探一番。
益天节看着自己从?未战胜过的对?手,勉强弯起唇角,露出?客气的笑,眉目间却有着无法驱散的阴郁之色。
他拱了拱手,问:“陆公子怎么不给个消息就过来了,益某听说你不是正在墩山办事么?”
陆月楼到通判府本不必给消息,不过他此?刻好似对?益天节话语中的恶意一无所觉,依旧很谦和地笑了笑:“因为有些事情?要给阿姊商议,所以过来拜见。”
——这?显然是一句毫无实质内容的纯社交性回复。
益天节进一步试探:“是有什么大事,竟值得陆公子亲自过来。”
陆月楼不答反问:“今日益兄无事要做么,怎么忽然关心起陆某来?”
益天节:“我的差事都是些寻常公务,当然不如陆公子的事要紧。”他又?追问几句,然而陆月楼滑不留手,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半丝口风。
眼看无法问出?答案,益天节心中微微升起些许怒意,想要甩袖子走人,然而临出?门前,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神?色从?容的陆月楼,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已经找到主君要的东西才回来的?
益天节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不过他只是稍微多想了一想,就立刻发现了这?个猜测的不靠谱之处。
多年来,韦念安一直派遣人手搜寻王氏老宅,还因此?跟孙侞近的人马明里暗里交锋数回,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不得已才将这?个消息公开。
要是陆月楼等人过去一两个月后说自己有所发现,益天节还能勉强相信一下,现在连十天都没到,陆月楼上哪找到东西去,只怕连将王氏老宅仔细看完都尚且费劲。
安心后的益天节冷哼一声,又?转身走了回来,干脆坐在陆月楼旁边,冷冷盯着他——要是朝轻岫在旁边,可能会认为益天节是打算通过掠夺室内氧气的方式来让陆月楼心肺感到郁闷。
过不多时,接到义?弟上门消息的韦念安终于回到后衙。
跟益天节一样,韦念安知道?陆月楼此?刻上门必有急事,于是直接穿着官服就过来了,一张圆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和气与关心的神?色,她看着陆月楼,问:“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月楼站起身,先端端正正地行一礼,然后给了韦念安个眼神?,后者随即屏退左右。
益天节缓缓站起,缓缓迈步,视线胶着在自己主君身上,奈何直到最后韦念安也没有出?口挽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后,韦念安温声:“阿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陆月楼上前两步,向?着韦念安郑重拜倒:“阿姊,肃卫军那?本兵书已被找到。”随后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双手递上前,“请阿姊过目。”
“……”
韦念安目光凝固许久,片刻后才道?:“当真?是那?本兵书?”
陆月楼:“发现时,东西就装在一个铁盒中,我们打开确认了一下,是兵书没错。”
韦念安静静坐着,还闭了下眼,好似在消化这?个好消息。
陆月楼:“如今兵书已经到手,阿姊要安排人送到京中么?”
韦念安摆了下手:“此?事还不急。”她重新打量着自己的义?弟,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好,好,好,不愧是阿弟,只去了数日,就当真?办成了此?事。”
陆月楼:“多亏阿姊提点。”
韦念安摇头:“我可没提点你什么,这?本兵书……”她拿起来来,翻了两页,又?笑了一下,“写得真?好。”
陆月楼:“弟也觉得写得很好。不过此?书当真?是镇北军旧物?么?”
韦念安又?翻了一会,半晌颔首:“看着是庄老将军的字,我见过庄老将军的字。”说到这?里,韦念安抬起眼,看向?陆月楼,“阿弟应该也见过。”
她说话时,眉目一直带笑,声音比往日任何时候都非常亲切。
韦念安:“朝门主呢, 没跟你一块回来么?”
陆月楼:“朝门主尚且留在王家老宅收尾。”说到此处,他又帮同伴表功,“此次能发现兵书,朝门主很?是出了一番力气。当时我们一起去山上挖掘, 将书挖出来的, 还是她手下那?位许少掌柜。”
韦念安闻言, 很?爽朗地?笑了一声:“这样想,早该请你们帮我?才是, 也不至于把事情耽误到今天。”
她的目光停在陆月楼眼下的青黑上, 声音里就带了点?怜惜:“阿弟这是连夜跑回来的么, 中间一直没有休息?”
陆月楼其实休息过,只是需要提防敌人?,所以没怎么睡好, 此刻听见韦念安关怀, 于是回答:“我?担心事情有变,提前在城外等着, 城门刚开便来了阿姊府上。”
韦念安:“现在天色还早, 既然如此,你先在我?这里睡一会再回去?。”
陆月楼没有立刻告退,而是上前一步, 郑重地?拜了下来:“此次能找到兵书, 全赖阿姊指挥有方, 日后若论?起功绩,也全在阿姊一人?身上。”
韦念安闻言,顿时大笑了起来, 她从座位上走下,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扶自己的结义弟弟, 语气亲切:“月楼竟如此为我?考虑!”
她扶起陆月楼,还替人?掸了下衣衫上的尘土,
陆月楼不是第一次通判府小住,韦念安这里还有他的房间。
其实陆月楼现在最?想回家看?看?,听一下文博知?等人?禀报。不过以前的职场经历告诉陆月楼,在上司想要示好时,最?好选择接受。
他被女使?领去?休息时,一觉睡到下午才告辞离开。
在陆月楼走后,韦念安又一个?人?在房中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韦念安脑海中思绪纷乱,在独处的时候,那?种和气的神色便从这位寿州通判逐渐褪去?,剩下的,是一种冷硬到令人?忍不住发抖的寒意。
“果?然厉害。”她眉目沉凝,喃喃自语着,“昔日倒是小瞧阿弟与朝门主了。”
韦念安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甚至连过来回事的益天节都没有听见。
留意到自己心腹出现后,韦念安面上的冷硬雪融般消退,重新恢复成?了原本?和气的模样。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韦念安深知?益天节此来必有缘故,直接道:“什么事?”
益天节恭恭敬敬道:“大人?以前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朝门主过来,都要立刻通报。。”
韦念安听到这句话后,静默片刻,忽然笑开:“朝门主竟已回来了?这倒是很?巧,我?方才还在惦记她呢。”
朝轻岫是骑马回的永宁府。
这里是问悲门总舵所在之地?,城内城外弟子无数,在她距离城门还有三十里时,就已经有人?提前迎了上来。
徐非曲一马当先,拱手相迎,朝轻岫冲她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带了怀宜城的特产回来,稍后各家都送去?一些,然后通知?下去?,让陆公子家附近的商铺提前关门。”又伸手招呼许白水,“你去?找令兄,请他出门踏青。”
许白水确认了一下:“今天就去??”
朝轻岫:“今日就去?,越快越好。”
许白水干脆应下,不过她刚动身,又一勒马缰调头回来,然后笑嘻嘻看?着朝轻岫。
朝轻岫了然地?解下装着散碎金银的荷包,抬手扔给许白水。
许白水又将荷包掷回来,道:“我?不要钱,要门主私藏的那?瓮桑葚蜜浸的桃脯。”
——桑葚蜜是天衣山庄送来的,属于门派特产,滋味轻醇香甜,缺点?是产量低,今年就给问悲门送了两小坛来。
“……”
众人?陷入沉默,只是原因各不相同。
朝轻岫仰首看?天,片刻后,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让下属有足够的理由去?请客,上司的个?人?爱好显然可以暂时忽略。
该叮嘱的叮嘱过后,朝轻岫便径直往通判府而去?。
今日朝轻岫上门做客时,穿了一身与自身江湖传言很?不相符的深灰色斗篷,直到她登门入内,自行通报过名字,旁人?才知?道是问悲门主来访。
朝轻岫见到韦念安后,欠了欠身:“王家那?边出了意外,搜寻工作暂时中断,朝某先回来向通判覆命。”
韦念安忽然顿住。
她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面前的问悲门主身上。
朝轻岫神色很?是自若,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分别。
韦念安慢慢道:“搜寻中断……”
朝轻岫:“等风波过去?,我?还会再去?寻找的。”又道,“若是通判着急,就先定在下个?月如何?”
听到这里,韦念安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错。
陆月楼来时告诉自己兵书已经找到,然而此时此刻,朝轻岫却给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兵书没有找到,而且她准备过段时间再继续,至于说下个?月,多半是担心韦念安觉得她推诿敷衍,所以给了个?相距不远的明确日期。
韦念安:“我?听门主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兵书的下落?”
朝轻岫目光忽然一动,她望着韦念安一会,微微扬眉:“时间有限,王家老宅那?边还有许多地?方未曾搜查。”停顿片刻,语气微露犹疑之意,“是有人?传言说在下已将东西找到吗?”
韦念安呵呵笑道:“韦某没有催促之意,只是众人?皆知?门主聪慧,韦某也未能免俗。”
朝轻岫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江湖传言不可尽信,通判谬赞了。”
韦念安:“的确,现在时间太短,又出了意外,门主不必着急。”又道,“韦某这里又找到了几本?棋谱,门主要不要看?看??”
朝轻岫迟疑,道:“无功不敢受禄。”
韦念安笑:“棋谱而已,门主这样说,倒是跟我?见外。”
朝轻岫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韦念安道:“不过门主今天刚刚回城,要不要派个?人?回问悲门那?边,跟人?说你打?算晚些回去?。”
朝轻岫微笑:“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说了。”又道,“到底出门一趟,我?还带了点?怀宜城特产的点?心送给通判。当时陆公子走得急,他那?份我?也派人?送了过去?。”
韦念安正?要带着朝轻岫去?看?棋谱,闻言脚步微顿,随后神态坦然地?道了谢,又道:“门主做事很?是周道。说起来,你是与阿弟一起去?的怀宜城,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朝轻岫目光清亮:“出了人?命案子,我?去?怀宜城那?边通知?官府,等回来时,陆公子已经离开了,宿姑娘说,陆公子可能是有事要办,就先行一步。”
韦念安叹息:“阿弟实在冒失,无论?有什么事,也该等门主一道才是。之后我?定要叫他去?给门主致歉。”
朝轻岫:“陆公子素来稳重,难得如此,必然是有急事。”又问,“陆公子还好吗?”
韦念安:“他一切都好。”
她走进书房,从架子上取了棋谱来给朝轻岫看?,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物件。
朝轻岫也不是第一次来通判府,很?自然地?将棋谱结果?,坐在旁边对着棋盘细细阅览。
在此期间,简云明一直幽灵般站在朝轻岫身后,全程未发一语。
随在新上司身边的日子,简云明听到很?多,也见到很?多。
他回想着进城前见到的事情,视线不自觉移动到朝轻岫的面孔上。
黄昏时节,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在朝轻岫的侧脸上,照见她唇角柔和安宁的笑意,还有眼底隐约浮动的暗红。
在朝轻岫看?棋谱期间,韦念安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一旁,仿佛是个?最?体贴的主人?,偶尔起身出门更衣,也很?快回来。
简云明没有去?跟踪韦念安,当然不知?道,这位通判大人?第一次离开书房时,便立刻唤了自己心腹过来:
“叫天节带人?,去?请阿弟前来。”说到此处,韦念安声音微顿,又补充了一句,“别伤他性命,但要先封住他的武功。”
益天节心头一跳。
韦念安现在虽然还在笑着,眼中却没有半丝暖意,她目光阴沉,能让人?联想起天空密布的乌云。
“你小心些,还有,去?时带上我?那?些府卫。”
下午时便回到家中的陆月楼正?在为王家老宅中发生的事情烦忧。
虽然东西到手,他却并未忽略王近皎突然的死?亡。
当日王氏老宅中只有他们几个?人?,究竟是谁杀了王近皎?
陆月楼第一反应,是宅中潜伏有孙侞近的内应。
毕竟王老大人?还活着的孩子中,只有王三跟王四在江南,王二却远在北边,如果?王二已经被孙侞近所掌控,那?么只要杀掉还待在江南的这两兄弟,就可以保证王家的秘密不会泄露到孙侞近以外的人?的耳朵中。
不过朝轻岫提醒了陆月楼一件事,当时她特意询问过,韦念安身边是否有人?不希望陆月楼找到兵书。
孙侞近当然不愿意江南的这边的人?找到兵书,但他不是唯一一个?不希望陆月楼成?功的人?。
比如益天节。
作为竞争对手,陆月楼的绩效简直可以算作益天节的旷工。
对益天节而言,上司的失败固然遗憾,同事的成?功却更让人?痛苦,他大约会宁愿韦念安什么也找不到,也不肯让陆月楼更占上风。
不过在正?常情况下,无论?是陆月楼还是益天节,都会服从韦念安的指令,他们即使?看?不惯彼此,也勉强能做到正?常相处。
可找到兵书的功劳实在太大了……
在益天节之后,陆月楼还考虑了许多人?,比如许白水,作为许大掌柜的女儿,她有可能横插一手,至于简云明,当日差一点?就做了孙侞近的刀,如今说不定仍然心向丞相。
陆月楼很?期盼人?是这两位杀的,但他同样觉得,荀慎静跟宿霜行存在嫌疑。
她们可能已被孙相收买,也可能跟益天节暗通款曲。
陆月楼见多了勾心斗角变生肘腋,轻易不肯放下对身边人?的戒心。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无法言明的不安。
陆月楼正在严肃地, 倘若自己那些心腹当真已经被人买通的话,后续又该如何?应对。
就像韦念安也让下属彼此制衡一样,陆月楼之前其实有意让文博知与荀慎静形成一个平衡的状态,奈何?这两位关系比他跟益天节好得多, 相处得很和谐。
还?有宿霜行?, 朝轻岫表现得很欣赏宿霜行?, 是真的有所勾连,还?是只想挑动?他的疑心??
就在陆月楼专心思考人事问题的时候, 府内侍从禀报, 通判府有人找他, 车马就停在府邸的侧门处。
“有些?事情?要商议,千万小心?行?事。”
陆月楼懂得“小心?行?事”的意思,换了身低调的布衣后便准备出门, 他觉得韦念安这样吩咐, 应该是不希望引人注意的意思,也就没让荀慎静等人跟随。
陆府侧门。
益天节一直等在那, 他看陆月楼出来, 才不冷不淡地招呼一声:“陆公子?,通判那边有急事,还?请速速随我过去。”
他语气略显急促, 不过急促得很自然, 就像真的只是喊陆月楼去无偿加班一样。
作为一个习惯了不按点上班的下属, 陆月楼自然立刻应下:“陆某这就过去。”
可能?是多年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经历让陆月楼对益天节有了充分的了解,在迈步之时?,陆月楼没来由地多看了益天节一眼。
——这人虽是自己的同僚, 往日的关系却并不算好,平日虽有些?交往, 不过韦念安一直很注意分开二人,免得通判府的实力因为内讧受损,今天为何?突然派益天节来喊人,是因为正好轮到他值勤吗?
四目相对间,益天节的目光忽然不正常地闪动?了一下,像是不希望陆月楼通过自己的表情?猜到心?中的想法?。
陆月楼步子?微微一顿。
……不对劲。
一念至此,陆月楼心?中古怪而危险的感觉便越来越浓郁。
他的府邸位于?中心?城区,周围虽然不至于?嘈杂,却从未像今日一般死气沉沉。
陆月楼用余光往街上一扫,发现与以往相比,今天的路人与商贩都少了许多。
——那不是低调行?事的做派,而是埋伏了杀手的样子?。
陆月楼心?神骤然紧绷,面上却反而露出一个笑容,同时?状似无意地询问:“请问益兄,不知阿姊喊我何?事?”
益天节垂下目光,他的声音好似不耐,又好似有些?意味深长?:“陆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被通判召唤,你过去后便知道?了。”
“琤……”
陆月楼听力本就出色,此刻在街道?那种不正常的安静的衬托下,更是敏锐到吓人。
就在此刻,他捕捉到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弓弦响动?声,身形陡然凝住,下意识就想去握剑。
与此同时?,益天节也抬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陆月楼身上。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鲜明且不详的意味。
电光石火间,陆月楼手中有一道?寒芒骤然亮起。
他手腕急振,空中瞬间剑气纵横,数道?银白的光芒直奔益天节而去。
为了确保完成任务,益天节来找人时?,身边带了不少护卫,有人在明,有人在暗,离得远些?的随从,此刻只能?听到一阵清鸣之声,却完全看不清两人交手的动?作,只能?瞥见两人翻飞的衣衫。
就在此时?,空中火花闪动?,对战中的二人身形重新清晰起来,是益天节手中一双铁尺牢牢架住了陆月楼的长?剑。
两人内劲隔着兵刃互碰一记,然后倏然分开,
陆月楼衣袍登时?鼓起,犹如一只大鸟,轻飘飘借力后掠。
身后几步就是他的府邸,只要退回宅子?里,再让府内护卫一拥而上,必然能?暂时?避开这波莫名其妙的围杀。
益天节用铁尺指着陆月楼,语气冷冷:“陆月楼,原来你当真要与通判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