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泠像是被震得失了魂,锦葵都吓得滋哇乱叫四处乱窜了,她还愣愣地原地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忽然间,冰凉的两耳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连带着谢衡之?的气息,一同萦绕在亦泠周身。
炮火的巨响似是瞬息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谢衡之?从背后揽着她,两人的身体幽微相触,却细密地连接着感知,让她的恐惧销声匿迹。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轰然巨响终于停歇了,只剩下半空中无声弥漫的硝烟。
亦泠耳边的响动却过?了许久才休止。
她怔然地看着硝烟消散,半晌,才退开一步扭头震惊地看着谢衡之?。
“你确定这是鞭炮不是火药?”
谢衡之?:“你很聪明。”
亦泠:“……”
谢衡之?依然负手平视前方,一脸坦然。
“你就说响不响。”
只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没忍住笑了笑。
随后用余光去瞥亦泠,见她一脸无言以对的模样,瞪了他半晌,也?扭头笑了——
尽管是气笑的。
托谢衡之的福,亦泠脑袋瓜子嗡嗡嗡了好几天?,根本?没心思再感春伤秋。
而?且随着目的地的接近,亦泠对危险的感知也越来越强烈。
毕竟是一个瘟疫肆虐的城池,并非玩乐之地。
若不是为了活命,亦泠也不愿意让自己置于险地。
十日?后的晌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蒙阳州松远县。
早在前些日?子落脚官驿时,亦泠便发现了,谢衡之此行并未张扬出去,得知他前往蒙阳州的人并不多。
至于松远县的县令,更是今日?清晨才得知谢衡之的莅临。
亦泠生长在官家,明白?谢衡之这?么做无非是不给松远县的县令粉饰灾情的机会。
但这?章县令做事也麻利,一个上午便为谢衡之一行人准备好了住所,且亲自候在了城门口?。
逼近之时,亦泠打开马车轩窗悄悄看了一眼。
听说章县令为了防止瘟疫传播,下令封城,任何人不得进出。
所以?城外见不到行人来往,唯有清瘦的章县令带着下属及看守城门的厢兵在城门处迎接。
今日?是正月初十,尚在节气里,看见这?死城一般的景象,亦泠有些毛骨悚然,连带着远远看着章县令等人都?觉得他们病怏怏的。
她连忙关上了轩窗。
看见她这?模样,谢衡之问道:“害怕?”
亦泠反问:“你不怕吗?”
她觉得谢衡之这?个人不是什么好官,怎会深入险境与民同忧呢?
“君令在身?。”谢衡之说,“由不得我怕不怕。”
大梁王朝有过一段灾害频发的日?子,瘟疫并非罕事。
唯独这?回,圣上格外生气,只因灾情上报到朝廷的事情恰巧在罗天?大醮出事后,他便认定了这?是神灵的震怒。
不仅派谢衡之立刻前往疫区,还让太子亲自前往距离蒙阳州五百里外的雀鸣山祭祀祈福。
说完,他侧头看向亦泠,“趁着马车还未进城,你若害怕便留在外面。”
跋涉了半旬,眼下的确是亦泠最后反悔的机会。
想了想,她却视死如?归地说道:“那怎么行,我必须跟你待在一起!”
谢衡之:“那里面可是瘟疫。”
亦泠自然知道,可是她又没得选。
“我离了你跟得了瘟疫又有什么区别?”
谢衡之倒是没说什么。
就是外头的利春听见这?句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等马车停靠在城门口?,谢衡之探出身?来时,利春一边接应,一边讪讪说道:“大人,您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
谢衡之凉凉瞥他一眼,“字面意思,懂吗?”
利春:“啊?”
算了,跟他解释不清楚。
毕竟连谢衡之自己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他是什么阳气库吗?亦泠离了他就生死难料。
可确实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她这?些日?子的反常,让她这?个千金大小姐非要跟着来疫区。
当然,若非相?信了她的说辞,他也不会同意把亦泠带来这?种地方。
谢衡之出去与章县令说话的时候,亦泠全程躲在马车里没露面。
受她的影响,随行的锦葵也吓得瑟瑟发抖。
“夫人,我们、我们会不会也染病啊?”
当然是极有可能?的。
但亦泠是别无他法,至于锦葵,倒也没必要陪她涉险了。
“不如?你就留在城外吧。”亦泠说,“若是有什么事,你也好接应。”
“奴、奴婢……”
锦葵咽了咽口?水,不敢直视亦泠,许久,才咬牙说道,“那……奴婢便在外头等夫人,夫人一定要平安出来。”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
等谢衡之回了马车,城门大开,锦葵便背着自己的行囊,目送章县令等人骑马领着他们进入灰败的松远城中。
冬日?里阴云沉沉,昏暗的天?光下,他们仿佛逆着光,一步步进入了森罗殿。
这?一路上,亦泠连轩窗都?没敢打开,只竖着耳朵不放过外面的任何动静。
可是这?县城也过于安静了,别说人声,连狗吠都?听不到。
就像一座死城,连风都?是寂静的。
偶尔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传来,也格外沉闷。
毕竟松远县不过四五万人口?,其中万余染病者被移至寺庙的悲田坊救治,其余人也躲在家里,关门闭户,非必要不会外出。
如?此景象,连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利春都?觉得有些骨寒毛竖。
待马车停靠在章府门口?,谢衡之下一步下来时,利春低声问:“大人,真的不把夫人一同留在城外吗?”
“不必。”
谢衡之迈腿跨了下来,“她说她不怕。”
话音刚落,就见车厢里探出一只戴着狐皮套子的手?,在半空中摸索。
谢衡之抿着唇,伸出手?去。
被他扶住后,戴着三层面巾和一顶帷帽以?及用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亦泠才现身?。
利春:“……”
亦泠本?以?为自己这?幅装扮会引人暗地里耻笑,下了马车,透过帷帽的薄纱瞧见章县令的家眷都?和她差不多,这?才松了口?气。
而?且为官十余载连京官都?没资格面见的章县令和他的妻儿?们冷不丁要接待位高权重的谢衡之,一时间都?十分紧张,连话都?说不利索。
章县令示意他们行礼,也像听不明白?人话似的,哆哆嗦嗦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章大人,这?种时候就不必讲究虚礼了。”
亦泠太能?理解他们的害怕了。
松远县的商户全关了门,官驿的驿丞和驿卒都?染了病,他们只能?暂住在章县令府中。
突然间要和上京来的天?子近臣同吃同住,这?谁受得了?
“你就当咱们是暂住的客人,一切从简,速速去跟大人商讨应对瘟疫之策就行。”
亦泠都?这?么说了,谢衡之的态度也是默认,于是章县令一刻不耽误,立马请了谢衡之去议事。
他的夫人则带着亦泠去收拾出来的厢房。
路上,见亦泠只身?一人,她怯懦地问:“夫人……竟没有带婢女?出来吗?”
亦泠只“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她现在觉得这?松远县的风里都?带着瘟疫,恨不得自己不呼不吸,自然也不愿频频张嘴。
章夫人又说:“那我给夫人安排一个得力的婢女?伺候可好?”
亦泠依然只是浅浅应声。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婢女?来了厢房。
“夫人,奴婢名?叫春叶,前来伺候您。”
看着这?个陌生人,亦泠也有些拘谨,点了点头,便继续打量起这?间厢房。
想来章县令今早得到消息后必定忙了好一阵,让人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桌面上连些摆件都?没有,床上的被褥倒都?是新的。
等春叶在一旁站了一会儿?,亦泠才开口?道:“你们这?里的瘟疫究竟怎么回事?”
春叶答道:“奴婢只是后宅婢女?,不敢探听太多,只知这?瘟疫极其棘手?,染病者起先只是浑身?瘙痒,而?后高热不退,四肢无力浑身?长满疹子,乃至病逝。”
亦泠闻言,拧起了眉:“那你们府上可有人染病?”
春叶道:“上天?保佑,府上暂时还没有人染病。”
看来这?章府暂时是安全的。
亦泠大松一口?气,这?才在厢房的圈椅上坐下来,往桌上瞥了眼,春叶立刻给她倒茶。
不过许是因为第一回 伺候上京来的夫人,春叶十分紧张,手?都?在微颤,把茶杯递过来时,没等亦泠接住就松了手?。
“砰”一声,茶水洒了满桌。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不碍事。”
好在没洒到亦泠身?上,她往后退了点,便安慰道,“茶水翻,就平安。你没烫着吧?”
“没、没奴婢……奴婢没烫着。”
春叶没想到亦泠这?么好说话,愣了片刻,才去擦拭桌上的水渍,并给亦泠重新倒了一杯。
总算喝上了热茶,亦泠却依然不敢松懈。
“此次瘟疫如?此严重,医馆应当也是人满为患,若是我……我不幸染病,也不知好不好请大夫?”
“奴婢不敢瞒夫人。”
春叶说,“如?今城里一共就三个大夫还在行医。”
“三个?”
亦泠差点一口?茶呛到,“怎会只有三个大夫?!”
“实在是没有办法呀!松远县本?就穷苦,惠民药局早已荒废,其他医馆的大夫们也病倒了,外头的大夫更是不愿意踏足。”
春叶说,“就如?今这?三个大夫,还有两个是章大人去邻县下跪求来的!”
一番话说得亦泠心怦怦跳。
她没想到松远县的境况竟然如?此糟糕,难怪方才看见四十出头的章县令竟然满头白?发。
若这?样,她岂不是凶多吉少??
此时,谢衡之正随着章县令前往收容染病者的悲田坊。
这?悲田坊乃寺庙所设,需穿过庙宇方可进去。
“大人,您今日?初到,还不了解情况,下官斗胆请大人先别深入悲田坊。”
站到了庭院里,距染病者聚集的地方还有些距离,章县令说,“您是钦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谢衡之抬头往里看了几眼,随即点了点头。
于是章县令又说道:“那下官派人去把大夫请过来听大人问话。”
两个衙役听令跑了进去,其余人纷纷在外等候。
这?寺庙本?建于闹市中,眼下却如?同置身?荒野,就连这?楼宇的砖瓦看着都?灰扑扑的。
实际上,这?会儿?正是一日?中天?光最亮堂的时候。
谢衡之侧头朝远处望去,山脉清晰可见,甚至能?看清山顶上那座四四方方的高塔。
“章大人,”谢衡之忽然开口?,“那山上的佛寺还有僧人吗?”
章县令看向谢衡之指的方向,想了想,才回答:“翻过了这?山头,便不属下官管辖了,所以?下官也不是很清楚。”
看了眼谢衡之,见他眯着眼睛,似在出神,便又补充道:“而?且下官来松远县上任时,那一片都?无人居住了,这?些年也就从未踏足。”
说完好一会儿?,谢衡之并未接话,依然只是遥望着那片山头。
章县令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多问。
直到大夫出来了,谢衡之挨个问他们里头的病情,也并未再提过其他事。
自亦泠进了章府,便没出过厢房。
但她也能?感觉到章府上下都?很紧张,下人们个个屏气凝神,使得亦泠心中越发不安定。
不一会儿?,春叶带了几个婢女?小厮抬着火盆过来了。
“夫人,到了熏太乙流金散的时候,您去外头避着烟吧。”
火燎烟熏是为消除病害,亦泠自然不会拒绝。
章府不大,只是个三进四合院。她跟着春叶离开厢房,出了垂花门,便只能?在大门处落脚,以?待下人们在厢房和院子里烧太乙流金散。
狭窄的夹道里,只站着亦泠和春叶,章夫人已经?下人们一同帮忙熏烟去了。
春叶又拘谨,亦泠和她无话可聊,只能?盯着垂花门后袅袅升起的浓烟,心情沉重。
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府外的动静便格外明显。
隔着外墙,她似乎听见府外道路上有人在大声吆喝着什么。
待那人越走越近,亦泠大概听出来他似乎是在念咒。
凝神细听片刻,亦泠问道:“什么声音?”
春叶往大门看了一眼,说道:“一个疯子,成日?里说自己有治疗瘟疫的药方,四处招摇撞骗。”
天?灾降临的时候,竟然还有这?种狼心狗肺之人。
亦泠皱了皱眉,又听春叶说:“而?且他自称是上京慧明大师的弟子,骗了不少?人去他那里买药呢。”
竟然还冒充慧明大师的弟子??
亦泠这?就不能?忍了,气愤说道:“赶紧把他轰走!”
春叶立刻打开大门,抄起一旁的扫帚就去轰赶:“你个江湖骗子赶紧走!否则章大人回来了看他不赏你一顿板子!”
夹道里,亦泠听见那疯子胡搅蛮缠不肯走,非缠着春叶花钱买方子。
她听不下去了,两步站到门口?呵斥道:“天?灾降世,苍生涂炭,而?你却在这?种时候坑蒙拐骗,还假冒慧明大师的弟子,也不怕遭报应!”
不想那神棍听到亦泠的指责,却嬉皮笑脸地说:“施主此言差矣。性命攸关之时,李代桃僵,鸠占鹊巢亦实属无奈之举,施主是有大机缘的人,应当比贫僧更加深谙此道才是。”
“放肆!”春叶立刻呵斥道,“什么李代桃僵、鸠占鹊巢!这?可是朝廷命官之妻,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由不得你在这?里出言不逊!”
亦泠冷哼一声,心道春叶骂得好。
那神棍却看都?不看春叶一眼,只直勾勾地盯着亦泠,意味深长地说:“当真?”
“当然是真的!”
亦泠怒道,“我不是真的难道还能?是假……的。”
突然对上这?神棍似洞悉一切的眼神,亦泠心里咯登一下,话语也猛顿。
难道此人当真看穿了她的身?份?!
亦泠心头忽然狂跳起来,强撑着镇定。
“什么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衣衫褴褛的神棍笑了笑,一派从容。
“施主,若非性命攸关无可奈何,你也不会来到此地,不是吗?”
话音落下,亦泠看着神棍的讪脸,目光忽然凝住,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清明之感。
竟然连她身?上的毛病都?知道。
这?、这?不是江湖骗子,这?是给她遇到世外高人了!
回过神,亦泠立刻扭头看了春叶一眼。
她似乎没察觉什么异样,只觉得这?疯子还在胡言乱语,抄着扫帚随时准备继续轰人。
“春叶,看这?人也是疯得可怜,你去我那里取些铜钱打发他走吧。”
“可……”
春叶十分不情愿,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能?黑着脸去取铜钱。
等她跨进垂花门,亦泠立刻上前,低声道:“大师既然知道我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来此地的,可有解除我身?上这?奇怪病症的法子?”
神棍答得很坦然。
“不知。”
亦泠:“……?”
“那您今日?前来是想做什么?”
“施主的病症贫僧虽然无能?为力,这?瘟疫却是有法子的。”
亦泠闻言,心想既然无法求得解除她这?怪病的法子,早早消灭了瘟疫,她也好离开这?个险境。
于是她说:“那大师您快快告诉我药方。”
“瘟鬼降世,药石无医。”这?人老神在在地说,“唯有鬼市,可找到将瘟鬼引回去的法子。”
“这?鬼市在哪里?”
这?时,那人却卖起了关子。
“施主打算去瞧瞧吗?”
亦泠:“你这?是何意?”
“贫僧只是想提醒施主,这?鬼市阴气重,常人去了会折阳寿的!”
亦泠闻言,抬起了眉梢。
“折寿啊……不是什么大事。”
“啊!施主真是舍生取义功德无——”
亦泠:“我让我夫君去。”
“……”
但?若没有日头,也是冻得人手脚冰凉。
亦泠在厢房里来回踱着步,思忖着该如何撺掇谢衡之去一趟高人口中的“鬼市”。
以他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的。
但?人命关天的事情,试上一试总好过不管不顾。
于是她叫来春叶,询问谢衡之和?章县令去了哪里。
“谢大人应当是和?章大人去悲田坊看望染病者了。”
春叶说,“夫人您找大人有事吗?”
“没,我只是随口?问问。”
亦泠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是去悲田坊看望病人,她定然不能急吼吼地让人把谢衡之叫回来,只能等他先忙完。
她走到窗边,抱着双臂张望四周。
这一看,竟然发现?章府后罩房旁有一座木头搭起来的高塔,极为简陋。
“那是什么?”
寻着亦泠指的方向看过去,春叶说:“回夫人的话?,那是章大人前?些日子?临时搭建的了望塔,既可以监视有无染病者逃出城去,也可以随时看着悲田坊的情况。”
竟然还能看见悲田坊?
一刻钟后,在护卫的指点下,亦泠平稳地登上了了望台。
这座了望台搭得极高,一眼便?能俯瞰松远县全貌。
至于春叶口?中说的悲田坊,不看不打紧,一看便?看得亦泠心?惊肉跳。
原以为收容染病者的悲田坊应当建在松远县最偏远的地方,没想到竟离章府如此近。
她站在这了望塔上,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里头的人员走动。
亦泠扶着栏杆定了定神,才敢继续打量。
悲田坊本是寺庙所建,但?因染病者实在太?多?,寺庙的住房已经收容不下,便?沿着四周空地搭了无数顶帐篷。
后来帐篷也不够用了,再有染病者送过去,便?只能裹着破旧的被褥躺在后头的泥地上。
这些景象本就看得亦泠心?头沉甸甸的,再瞧见谢衡之的身影,亦泠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虽说看不清人脸,但?在这松远县,能领着众人行走于帐篷之间巡视的人只能是他。
瘟疫肆虐,众生平等,若非铁打的身体,人人都要面临染病的危险。
他作为钦差,身上压着皇命,说不得一句不愿不敢,只能迎头而上。
享人上人的权势,也得……
等等——
亦泠注意?到了什么,忽然俯身靠着栏杆,眯眼仔细注意?着谢衡之。
好家伙。
他带着人在悲田坊里走来走去,却是一个帐篷也不进啊?!
亦泠心?想他毕竟是钦差,不至于连装都不装一下,指定是她错过了什么,于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的身影。
结果看了半晌,亦泠不仅没看见他进入帐篷亲探病情,竟然发现?他还让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了上风口?去,再也不往那病患聚集的地方踏一步。
倒是人家章县令事事亲力亲为,进进出出帐篷好几?趟。
果然还是亦泠想多?了。
他谢衡之什么时候是个爱民如子?的性子?了?若不是圣上有令,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有瘟疫的地方。
也不知松远县的百姓背地里会怎么编排他。
亦泠此时只觉得替他丢人,脸上火辣辣的,赶紧离开了这了望塔。
夜色降临时,亦泠在厢房里清晰地听见了章府大门外的动静。
她知道是谢衡之和?章县令回来了,但?在心?里重复着腹稿,以便?说服谢衡之去亲探鬼市。
谁知谢衡之分明已经到了章府,却迟迟不进来。
足足过了一刻钟,亦泠才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
“你在门口?做什么?耽误这么久。”
他刚踏进厢房,亦泠便?开口?问道。
语气可不是关切,听着还有几?分嫌弃。
谢衡之不知今天又是谁招惹到她了,抬手掸了掸衣襟,说道:“在外头熏太?乙流金散,呛到你了?”
熏个药熏了一刻钟,可真?是比她还贪生怕死。
亦泠轻哼了声,没接他的话?。
而是神神秘秘地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谢衡之直觉没什么好事,便?没应声。
这就让亦泠有些尴尬了。
轻咳一声,她才开口?道:“我今日遇到一个世外高人,他或许知道消除瘟疫的方法。”
“世外高人?”
这说辞听着就不靠谱,谢衡之也满脸的不相信。
但?看亦泠这么正经,他也坐下来,配合着问道:“什么法子??”
亦泠倾身靠近他,越发神秘地说:“这次瘟疫乃瘟鬼降世,须前?往鬼市才能找到将瘟鬼引回去的法子?。”
谢衡之:“………………”
但?凡说点稍微像样的,他都不会这么无语。
沉默良久,他转开脸,撑膝起身:“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亦泠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连忙拉住了他的袖口?。
“你先听我说完!”
谢衡之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你说。”
“原本我也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让人将他轰走。谁知他一见到我,便?看出了我身上那奇怪的病症,这还不是高人吗?”
怕谢衡之还是不信,亦泠又替那高人打了个幌子?,“我仔细一问,得知他竟然是慧明大师的亲传弟子?!慧明大师的本事你总相信吧?”
说实话?也不是很相信。
不过谢衡之也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打算让我去一趟那高人口?中的鬼市?”
亦泠点点头。
“他说鬼市就在城南的一处废弃粮仓内,也不远,你现?在出发的话?,亥时前?就能赶回来。”
谢衡之:“……”
倒是帮他把行程都安排好了。
但?是看亦泠这般深信不疑的模样,谢衡之也不想泼她冷水。
“行,我派一个人去查探一番。”
说完便?又要起身去洗漱。
“那不行!”
亦泠再一次抓住他的衣袖,“必须你亲自前?往。”
谢衡之:“为何?”
亦泠眨眨眼,说道:“别人的阳刚之气没你足,压不住鬼市的阴气。”
谢衡之:“……”
怎么越说还越来劲儿了。
他皱着眉,正经地看着亦泠,说道:“悲田坊里躺着万余染病者,乱坟岗里也有数千尸身没有安葬,我忙了一天,真?的没有心?思再陪你搞这些。”
面前?的女人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呀,谢大人可忙了,想必这一下午您已经英明地摸清了本次瘟疫的来龙去脉吧?”
“除了染病者之外的人口?排查您也做得差不多?了吧。”
“噢对了,那上风口?的椅子?坐着没有家里的舒服吧?明日让人给您抬一张软榻去。”
“还有,大人在悲田坊帐篷外绕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虽然您从来不进去,但?以免里头的病气飘出来伤了您的身子?,最好让人把那些帐篷都拉严实了。”
“还有您——”
谢衡之面无表情地竖掌打住亦泠的话?。
“我现?在就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谢衡之回来了。
一踏进厢房,亦泠立刻问:“如何?”
没等谢衡之说话?,看清他的脸色,亦泠便?有了不妙的感觉。
若是带回了好消息,他怎会是这个神情?
果然,下一刻,谢衡之便?道:“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亦泠说,“你是指在鬼市没找到方子??”
谢衡之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你说的那个鬼市连鬼都没有,只有一口?枯井。”
坐下后,他又道:“我也问过章县令了,他说松远县从未有过什么鬼市。”
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
那个世外高人分明笃定地告诉她,鬼市有引回瘟鬼的法子?。
她想了想,又急切地说:“会不会是你没找到鬼市的入口??这种地方肯定不会随意?显露,说不定需要一些特殊的地方才能……难道入口?就是那口?枯井?”
谢衡之:“难不成我还要去跳井?”
亦泠:“……”
她倒确实冒了这么个念头,只是不敢说。
“可是那个世外高人没道理?骗我,他有那么大的本事,骗我做什么呢?”
谢衡之:“听外头那婢女说,你给他钱了?”
亦泠怔然,点了点头。
谢衡之便?叹了口?气,起身去盆架处洁面净手,并说道:“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你以后上点儿心?。”
“他真?不是骗子?!而且我不过是给了他几?个铜板,有什么——”
亦泠说到这里,自个儿顿住了。
那人该不会真?是为了骗她几?个铜板吧?!
第二日清晨。
谢衡之一走,亦泠便?让春叶安排人去找那个世外高人。
一整个上午过去,春叶还没传回消息,亦泠的心?也快凉透了。
若真?是个世外高人,想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没那么好找。
倘若他其?实是个骗子?,那便?更不可能找到了。
待午后,春叶一脸惶悸地回来时,亦泠便?知道希望落空了。
“找不到他,是吗?”
“不是。”
春叶摇头道,“找到他了。”
亦泠双眼一亮,起身道:“人呢?带来了吗?”
春叶:“他、他昨夜里病倒了,已经送去了悲田坊。”
“什么?”
亦泠瞪大了眼,“他染病了?!”
“是呢,看着染病有一些日子?了,昨夜被送过去的时候都人事不省了。”
坏了……坏了……
知道妙方的人怎会染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