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千秋by年年雪在
年年雪在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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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盛世,值得她登高去看看。
孟绪仰起一点身子,吻了吻人的唇角,含情笑道:“见识过陛下风姿,如何再甘心明珠另投?天下男子,除了您,又有谁值得我倾心呢?”
明知是奉承话,萧无谏眉心仍有一点松动:“该说卿卿的眼光不错?”
他放开人直身坐起。
珠声动荡,“说来今夜宴上宴外,陛下是否该论功行赏?”
萧无谏霎然领悟到她的用意。
稍后还要回宴上,他自不能不冠玉冕。
一时好气又好笑,“是论功行赏,还是,威胁朕。”
他眯了眸子,“卿卿想要什么?”

胳膊探出船外,悬在溶溶水上,幽澹的水风侵袖,荡来一味清凉。
激得孟绪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
她好像又做了一件僭礼的大事?
不过做都做了。孟绪笑盈盈地答道:“怎么能问妾想要什么,应该陛下来说,想赏妾个什么。”
“赏?”水灯烘影,萧无谏的脸陷在一片昏翳里,神色微沉,看起来有些冷:“若要朕说,敢摘天子冕旒,只怕卿卿功不抵过。”
他慢悠悠地又道:“胁逼君王,更是杀头之罪啊。”
又吓她。
孟绪听着,将横出去的一臂收拢了回来。
谁让她不禁吓呢!
如今篷顶之下,帝王与她各坐一端,斜斜相对。
孟绪忽而十分自然地蹭到男人身前,直身跽坐着,抬手将手中玉冕重新为人戴了上去。
而后比看了一番,再度伸出手去调整,将冕旒拨正了两分。
像为映证此话似的,她又顺道替人将领子也理了理。
做完这些,她坦然与他交望,眼底亮得好像埋了春夜的星子,俨然在说,这下谁还有证据可以治她方才的大不敬之罪。
孟绪往前一跌,就势侧身偎坐在人身前。
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表达不满:“真说起来,宽衣解带的事妾也早做了不少,怎么而今摘个天子冠,就被您说成了不知死活的大罪呢!”
萧无谏一声轻笑。
像是笑她言语间的放诞,又像是因这种放诞而心怀愉悦。
如此抱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他不是坐拥江山的君王,她也不是个营营算计的妃子,或许这样的景下同舟而渡,看起来当真算一对璧人。
忽而,孟绪仰头,想去瞧男人此时此刻的神情,却如心有灵犀一般,正逢他也低头,一眼俯望而下。
就在这相对的一眼之间,萧无谏揽着她的腰身将人往上提了提,一刃薄冷的唇瓣,随之不由分说地落在她艳气的春樱上,两相交磨,晕开深深密密、绵绵无边的柔情,将二人共同挟裹。
他的手收的越来越紧。
末了,孟绪听见那股冷冽的声息,喷洒在她颊畔,似乎是说:“朕身边来。”
不知何时,舟子摇橹,改向回程。甚至都没有撩开那一挂青篾编就的玉簟帘,进里头来问询。
似乎只是绕了湖湾一圈,就往大殿回去了。
显然是早得了吩咐,否则又岂擅敢做帝王的主呢?
孟绪这才醒觉过来,也许那人压根没想与她真发生什么,这点时间可不够他发挥的!
她怨怨瞪了人一眼,径自簪好花钗,又扶了扶烟云似的乌鬟,整理好仪容。只可惜檀樱上的口脂早已被银丝洗尽,也或许,是被此刻正身危坐的男子尝尽的。
萧无谏对她的怨气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绪只闷闷道:“口脂没了。”
等船将待靠岸,也没挑个人迹罕少的地方偷偷停泊,竟就停在了宾客燕集的草茵边上。
帝王衣冠楚楚地从船上下来,瞬时吸引了露天的宴园中,所有的视线。
等众人再看着他将手递过去,亲自接船中一女子登船的时候,孟绪的名号就已经注定要被千遍百遍地打听了。
纵使天威在前,也没有压下这震撼人心的场面勾起的那些好奇之心。
他们交头接耳。
“这便是陛下近来最宠爱的新妃,意嫔?”
“这不是孟大将军的女儿么!”
“怪不得殿里的人说陛下中道离席,原来是与宠妃泛舟去了!”
而被话题中心的两人,只施施然自肃然起立的群臣与官眷们中间穿过,回向大殿。
所有人都注目而来,萧无谏却始终目不旁视。这是为帝者生来的矜高倨傲,无人胆敢置喙。最多,也只是希冀帝王在穿身而过时,余光里可以看见自己,落个印象。
但孟绪不同,她不时就与投来的视线轻盈盈对上,含笑颔首。许多都是她从前就认识的长辈,有的与大将军府有些私交,有些则萍水情分,谈不上熟稔。
不过今夜之后,在见过她与帝王之后,想必也会对将军府敬重、热络许多了。
父兄不在,她总得为将军府的孤儿寡母做些什么。
只在经过一对夫妇时,孟绪娇艳勾唇,眼神深了几分。
今日男女用膳时并不同席并坐,但礼部尚书沈大人似乎正与他的夫人在一边商议着什么,因而二人此刻正骈肩立在一处。
与孟绪遥相一对时,沈大人竟拱手做了个揖,一旁的沈夫人却是面有恨色。
大约是女儿肖母,这样的恨色,孟绪早在沈嫔脸上见过许多回了,并不陌生,更不畏惧。
她回以从容的一笑,点头而过。
好像不恼恨,也不在意。
直至凌波殿前,才共着帝王一上阶,却不知从哪跑来了个小宦侍,将二人拦下。宦侍身后还跟着个武将模样的魁梧男子,皮肤麦黄,眉眼之间,有些骨相峥嵘。
帝王顿下脚步,有些惊喜地越过那太监,拍了男子的肩:“子缨回来了?”
孟绪趁机悄悄问那小太监:“这位是?”
小太监恭敬答道:“是霍司马,霍羁,此前一直驻扎在安南都护府的。”
霍羁这次回来带来了的重要的消息,他顾不上进殿入宴,便道:“陛下,乌蛮内乱。自梧一部有意投效我大梁,使臣不日将赴江都。”
这消息并非军机,甚至是可以普告天下的大喜之讯,因而霍羁并不避人。
原本这急报从安南最西境传来,纵然八百里加急,最快也要七天七夜才能传至江都,可为了能赶在今夜的国节夜宴上将喜讯报与君王,霍羁亲自来了,每到一驿站便更换一宝马,夜不寝息,只用了五天。
“南诏式微,乌蛮内乱也是迟早之事,不过,比朕想的更早。”从孟绪的角度看去,这一刻的萧无谏,竟是分外的意气风发。他再次重重拍了拍霍羁的上臂,以示帝王的亲恤:“爱卿辛苦了,去喝杯薄酒。”
他命人在殿内为霍羁设座,与公卿王爵享同等殊遇。
宫人自领着霍羁进殿。
萧无谏却迟了一步,殿庑的高灯之下,他转目过来,神采奕然:“卿卿听见了?”
近处并无他人,因而即便在这样沸杂而繁华的嚣声之中,孟绪亦知道他问的是自己。
她笑答道:“嗯,是大喜事。”
萧无谏朝她走过来,负着一只手,松竹般立定:“卿卿刚才不是要朕论功行赏?”
他看向高远的夜天,外头,是百官雅筵,遍地簪缨。
年轻的帝王笑道:“看来,天也助卿卿,今夜功暂不论,赏,朕先赏了。”
说罢,他折身迈步进殿,孟绪跟着进去。
在他身后轻道:“天助的可不是妾,而是陛下。”
萧无谏履下一慢,笑意轩然。
他听见了。
宴会已至尾声,每年此宴,君臣妃眷都要同用最后一道菜,而后举杯共饮,宴会才算结束。
可今年的宴上,高座上的帝王公布了一则由监军霍羁自几千里外带来的消息。
满座举杯道贺,上下尽欢。
帝王即有口谕:“今夜赴宴列卿,殿中坐者,皆赐金百两;殿外同宴者,则各赐银百两。宫中妃嫔到席者,嫔及自嫔以下,各擢升一级,容华孟氏,赐辇轿,仪同婕妤。”
众人拜谢君恩,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自梧一部的归附意味着什么。
直到欢会散去,凌波殿外,樊氏道:“姐姐将才与陛下一同去了许久,回来就有这样的好消息,姐姐当真是陛下的福星,连带着我们也沾光了。”
“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关于今夜的事,孟绪没有说太多,只道:“回去再说。”
这佛祠设于宫中,规模不算复杂,除了大雄宝殿和几处配殿,就只有殿后还有一处园子,可供举行典礼时从白马寺请过来的僧人们暂住。
殿后园中,人稀地静,到处都是幽草深丛、青松苍柏,还有几处耸立的六角经幢。
这些石刻做的比一般寺庙中的更为高大,严丽气派。
孟绪轻手轻脚地往前,没多久,竟就看到了远处松下,站着一双模模糊糊的人影。
瞧着竟像是陈妃与一名僧人。
她心下骇异,借石刻掩了身。
无论出于什么前因,妃子这般私见僧人,都有悖常理。
“你为何会出现在宫中?”陈妃也没想到,会在佛祠中见到熟悉的人。
“檀越不必惊慌。”僧人定望她许久,却仅仅递给她一只檀香手串,两掌合十行了一礼,就要离去。
因隔得太远,孟绪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也没想到二人会似这般一见即别。
此时陈妃若往外走,定然会看见她。
孟绪当即回头,想要绕回大殿前。
可陈妃还是看见了她,高声问:“谁在那儿——?”
此刻她与陈妃相距颇远,若不被追上,陈妃定然识不出她的背影。
思及此,孟绪脚步如飞,索性转身避入了大殿。
两处配殿今日都不开门,眼下也未有这最中央的大殿可入。
可她没想到,威严的大殿中,所有人都已离开——
除了玄衣玉冠的君王。
他负手孤立在莲座之前,蒲团就在脚边,却不跪不叩,身貌轩然。
不像欲问佛参禅,倒像是在等谁。
见她入殿,帝王悠悠转身,毫不惊诧地朝她走来:“去做什么了?”
二人多日未有言谈,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不待孟绪做什么回应,脚步声便在殿前的玉墀上历历响起。
樊氏却好奇起来:“自梧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蛮族,为何陛下会这样高兴?”
孟绪一边走一边与人解释:“当年雍朝出兵攻讨南诏,南诏政权遭到打击四分五落,从此乌蛮几十部群龙无首,秩序混乱,百姓困苦。今次自梧归附,朝廷便会派人支持自梧,其他部族见到自梧日渐壮大,生民富足,自然也会效样归顺。”
见樊氏似乎听懂,孟绪又道:“大梁兵不血刃,却能统一西南,不值得高兴么?”
樊氏听此,微微凝思,柔声问:“那,为何乌蛮不在当初便投靠雍朝呢?”
孟绪微微偏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旷远:“仁德之君,才是人心所归。”
身后忽有清越的一声笑。
孟绪停身回眼,一主一仆,不知何时竟跟在了她们身后。
隋安瞟了一眼帝王,代为开口道:“意容华,陛下还等您继续泛舟呢。”
樊氏脊背僵凛,并不敢看帝王,只轻轻推孟绪:“姐姐快去罢。”
清波水上,是一只比方才那乌蓬船更气派了些许的木兰小舟。
船舱有雕花的门与户。
孟绪进来,才发现舱内空空,不设一几一座,只如那只乌蓬中那样,铺着两层雪白的锦垫。
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萧无谏关上了门,内外瞬时被隔作了两个世界。
而那船头为帝妃行舟的舟子,将木兰舟停在了湖水中央,便纵身跃下,泅水而去。
只剩下水面荷灯枝枝朵朵,艳流光溢,朦朦胧胧映来,把舱内光景照亮了几分。
舱内,荷衣半谢,一朵至洁的莲身皓雪似的,卧倒在灯与月的流波之下。
有人俯首,衔住了带子,以齿扯开玉结。另一半青绫也纷纷委地。
身遭失去遮蔽,一瞬冷落,却又陷入滚烫的怀抱。
忽而,那只纤纤素手,翩跹而动,不知寻到了什么。
正拥着人,以茧掌大肆施为的帝王也难持住,有了一记闷哼。
“陛下神武,万国衣冠皆拜冕旒。妾亦愿……”孟绪仰颈,在他耳边娇脆脆地笑,“提携玉龙、为君死。”

隋安站在岸边等着,等会儿他还得派人去接陛下和意容华呢。
这个位置,刚好能够看见那艘木兰舟,陛下一出来,他就能安排人去接人。
总不能让陛下亲自划船回来不是。
等着等着,背后却一阵发毛,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转头一看,原来是肃王这个小不点,这才松了口气。
只不知肃王为何宴后竟然没走,竟是又摸了过来。
隋安不得已分出功夫应付他:“祖宗,宫人怎么还没送您回去?”
肃王有自己的封地,只不过因为年岁还小的缘故,被特别准许再过几年再去封地上。现在就先在江都开了府,有自己的肃王府。
肃王噘了噘嘴:“难道本王出去立了府,这偌大个梁宫,就再也容不下本王的一张床榻了?”
隋安赔笑:“奴才哪敢这么想。”
不过,肃王这是今晚要住在宫里的意思?
若是肃王要宿在宫中,那得及早打点起来才行,可这事隋安也做不了主,还得请示过陛下才成啊。
隋安看向湖上漂着的木兰舟,脸色登时古怪起来,陛下和意容华怎么还没好?
这……也太久了!
木兰小舟中,汗水把空气变得湿漓漓的。
帝王散漫地席地坐着,敞着衮龙服的玄襟。
他随意一伸手,想推开侧窗吹吹风,却被孟绪捉住了手腕。
她有些紧张地道:“别。”
“别?”萧无谏眼神玩味,从那只捉握着他的纤手,移眼至人的脸颊。
他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无非是不想让人看见这船中的摇漾春色。
可早在事毕的不久后,她就已经拾起了衣衫,如今周身遮得严严实实,哪里又有一丝春光可泄。
若一定要说有,也无非是热红的娇靥,水雾濛濛的杏眼,还有满头颓散的扰扰云发。
连这也怕人看,好虚的心。
想起每次事毕,她似乎都是如此。常常要躲进被子,恨不得裹成一颗茧子。
大约是今日船中只独一船锦垫,教她裹无可裹了,便急着穿起衣裙。
萧无谏就那么望着人,嘴角不知几时竟牵起了笑。
觉察到这炙人的视线,孟绪勉力抬高酸胀的手臂,捂紧了酥烫的脸颊:“陛下一直盯着妾做什么?”
萧无谏也不由抬手,跟着覆在了那玉白的手背之上。
然后,下一刻,一道热意,试探性的从腕间冲四肢百骸。
鬓边犹有黏黏粉汗,湿蜷了细润的风丝。
这才笑道:“朕是在想,卿卿什么意思?”
孟绪脸庞红红,如涂了一层晚天的断霞,越发光彩绰约,说起哄人的话来,眼也不眨:“情至深处,自然再羞也不知羞了。”
萧无谏却是凉凉抬眼,毫不客气戳穿:“这样?”
“等等看了。”像是为这句所恼,孟绪抽出手,一下子蒙在了帝王眼前。
要他一叶障目,不见春光。
然后她蹭到人怀前,半倒下身子,干脆把头枕在了帝王的腿上,压住了他矜贵的衣袍。
就这么静静枕着。
这是极为亲昵又柔和的姿势,如同倦鸟投林,只是一心依近,不带半分的欲念。
萧无谏的心神微微凝滞。
忽而,孟绪问了句很不相关的话:“若今夜下一场雨,陛下也会突然离去么?”
帝王却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似乎亦不曾奇于她的想法跳脱。
只似是而非地道:“世上何来这么多假设。除非真下这一场雨,离去与否,卿卿自能知晓。”
孟绪轻泠泠一笑。
这般枕在人膝头之上,她好似当真变成了一只毫无攻击性的温顺小雀,甚至惬足地闭合了眼。
为了枕得舒服一些,又将两只手交叠在了他的腿上,以垫在头下。
身态懒懒,口中却振振:“那还是不要下了,那时即便陛下不走,人在这里,心却想着旁的,妾可受不了这个。妾也不会希望,陛下在陪着别人的时候,心里还想的是妾。”
萧无谏一边听着她的话,目光却不知为何,不住地被那只修养得玉润珠亮的手指吸引。
他始终记得,方才自己是怎样一点一点,用帕子把那微粉的甲尖擦净,也还记得,她是如何擎着、沾着那些半透半稠的水色,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无辜与迷媚,交融得浑然天成。
实则,今日这种事她是第一次做,他又何尝不是?
而这样的亲密互许,总教人忍不住多生出几分宽容与耐心。
他于是垂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柔伏膝上的女子:“卿卿不是知道,纵然朕夜雨中离去,也从不因旁人。”
孟绪面有困惑:“那时候,妾猜的,陛下不是否认了?”
“卿卿虽猜错一半,却也对了一半。”
不等人追着深问,帝王已自风轻云淡地说起:“如你所说的那样,两岁那年,父皇征讨雍室,朕与母后随军扎营。”
一字一字入耳,孟绪的心跟着雀跃起来。
他曾经不愿提及的,如今不也将亲口奉上了么。
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孟绪忽坐直了身子,牵住他的手,眉眼专注,静静侧耳。
萧无谏没管她的小动作,也没挣开手去,只望了她一眼,慢声道:“也算不得随军,不过跟在军队后方。有一夜下了大雨,母亲去给将士们送补好的衣服,雨势太大,她没回来,朕身边只有一名乳母,却遇上了山洪。”
“乳娘家中原也有个儿子,却在满月的时候,被雍朝的一名酷吏当众摔死。”
“她曾当着母亲的面指天发誓,说一定会照顾好朕,将朕视同性命,只望能跟着大军,亲眼看着雍室是如何覆灭,为稚子雪恨。可那夜山洪来的实在凶急。”
渐渐地,帝王的眼色如同陷在一场黑浑浑的风雨中,唯有声音,自始至终平稳而淡漠:“其实朕不怪她,一个人是母亲之前,首先是她自己,想活下去,也未尝不对。可置身风雨洪流之中,只能抱着一根孤木拼命苟存,甚至都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仅仅是不想被吞没。那种滋味……”
“不要说了。”
孟绪陡然打断道。
她倾腰向前,捧住帝王的脸,一下下温柔轻啄,昵昵密密。眼尖亦有些微湿,“妾都明白了。”
萧无谏不曾去辨看眼前人的动容是真是假、是故作姿态还是发乎衷心。只是蓦然起身:“该回去了。”
孟绪也只好撑身挣坐起来,手上却使不上力,动作不免僵顿。
萧无谏似乎察觉,忽而回头,伸手拉她。
孟绪借此抬头去看。
起身的一瞬,她看清了,那深邃得如裁如刻的眉目之间,当真已不见任何的伤情愁绪。
船舱的门被打开,涌进恻恻的夜风。
也许是在极度的欢与热之后,这将夏的夜也显得有些寂冷。
跟着在人身边走出去,孟绪忽然想到什么,拢衣又问道:“那名乳娘后来……”
“死了。”
回答她的这二字没有任何感情,像块霜白的石头,冷冰冰地掷在水里,很快沉了底。
孟绪没有再问了。
没有再问乳娘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时候,死于谁的手。
她确实,不可能活得下来。
岸上的隋安见二人出来,立马安排宫人撑着另一只小船靠近。
船头,趁着旁人未至,孟绪看似闲常的说起:“这件事,善婕妤也知道,对不对?陛下为何要用那样的借口让旁人都以为——”
这回,萧无谏却不肯纵容她的试探。
今夜,她问得已经够多。
他说的,也已异常之多。
他淡淡笑道:“这便是别人的秘密了,朕可不能代她告诉卿卿。”
二人都没再说话。
不久后,隋安跟着一名善于舟楫的宫人乘小船靠近。
船停下,宫人轻捷地跳上木兰舟,预备为帝妃执桨渡水。
这宫人原是个膀大腰粗的婆子,身姿却轻盈如掠水的燕子。
隋安也想过来,动作却比不得宫人,笨拙之至,甚至不知要从哪下脚才更稳妥。
他臂弯里还抱着一袭大氅,是特地问月下阁的人拿的,想着意容华稍后或许需要。
隋安便想先将大氅递给孟绪。
孟绪会意,走到船边,伸臂去接,可两人各在一船,中间仍隔着大半丈的湖水,倾身去够的时候,脚下一个打滑。
萧无谏一把捞住人,这才让她免于落水。
孟绪有惊无险地回身。
手却不慎蹭下了什么,噗通一声,似乎有东西落下了水,溅荡开一圈黑黢黢的细微水花。
等她好容易站稳,不禁与帝王面面相觑。
萧无谏浅浅环顾周身,发现腰间空了。
“朕的玉佩。”
陛下的玉佩掉了?另一只船上,隋安见况,急得跟火燎在了心上似的,左右乱转,赶忙又要招呼那宫人下水去找。
可他还未曾开口,却见一道弧飞滑而下,带起无数银颗,清凉扑面。
而后,眼前只剩下青色的余影。
陛下的身边,意容华则已不见人影。
心念电转之间,隋安猛然反应过来,意容华……她竟一头扎进了水中?!
是为了捞陛下的玉佩?
隋安倒吸一口凉气,忙去暗暗打量帝王的神情,却见人负手岿立,泰然若定。
宫人想下水,竟也被他摆手阻止。
时间一点点过去。
水下一会儿有动静,一会儿没有,隋安哭丧着脸。想同陛下说,要不还是叫人下去看看,可别让意容华出什么事了,又没那个胆子开口。
而帝王始终面色沉静,不为所动。
直到……
一只俨白的玉手攀上了船缘。春葱带水,与那继其之后钻破水面的面庞一样,有一种孤艳而可怜的风情。
湿沥沥的,发根和睫根都滴着水,孟绪却顾不上上船,只是用另一只手向上高举,晃了晃手中那枚青白玉的玉佩:“找到了。”
他丢的东西,她帮他找到了。
牢牢攥在手中,和她的衣衫一样,都被湖水浸透。
萧无谏这才乍然现出几分薄愠,与宫人一同俯身拉人,一面斥道:“胡闹什么。”
随即,他从隋安怀中扯过大氅,披在人身上,又将落汤鸡似的女子搂进臂怀之中,越搂越紧。
孟绪也就这般乖乖静静地缩在他怀里,不言不语。
像只小鹌鹑。
“行船。”萧无谏冷声下令。
宫人得令,持桨拨水,发动兰舟。
船一泊岸,萧无谏瞬时将人打横抱起,就这么抱着她大步上岸,从完园走出去,直到宫道上,都不给人双脚沾地的机会。
片云蔽月,大夜弥天。
帝王周身肃杀,抱着人一径向前。
他走得又稳又疾,气息沉沉。隋安和那名想为他掌灯的宫人都差点跟不上他的步伐。
直到噤若寒蝉的侍从们无不落下了一段距离,孟绪才轻轻开口,试探着问:“陛下生气了?”
而帝王始终缄唇。
孟绪又抿出个湿漉漉的笑,好性哄道:“妾水性当真很好,儿时就能在水下闭气许久,陛下别恼。”
而后,她在他襟前埋起头,不顾将人的衣衫蹭得脏湿,用只容二人听到的瓮声说道:“倘或来日再起什么山洪,若妾在陛下身边,定能带陛下一起走,绝不会将你抛下。”
“闭嘴。”

帝王的襟袖,也早打湿了一片,却是不惜。
因今夜宫宴初了,路上不时有宫人,见此情,无不垂头,莫相看。
连手里打着的羊角宫灯都要几分。
因帝王下令封锁了之故,这些人大多不知道。
然而,每个人却都在张皇地避开视线之前,看清楚了他们的陛下是如何脚步匆匆地,抱着这位新晋的容华一路回宫。
怀中抱着的那位,是意容华罢?
毕竟今夜宫里早就传开了,就在宴后,陛下又带着意容华泛舟游湖去了。
这是何等的荣宠。之前有过吗?
宫人都不必搜肠刮肚地去想,就能准确地得出答案,从未。
在她们眼中,这位圣明的君主其实还是讲究礼法的,往前从不曾亲眼见过他与哪位妃子,在人前就这般的形影亲密。
萧无谏当然做不来这种事。
相处的这些时日,他是什么脾性,孟绪摸得清楚——他冷静,倨傲,行事自有他的尺度,哪里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举动。
所以她才更得用点小手段,让他顾不上那些分寸与尺度。
不是他自己说的,他的心会有多软,全看她有多少本事?
为此……她牺牲也不小啊!
湿衣黏在身上,有一种窒人的冰冷之感,像被蟒蛇缠上了似的,越绞越紧。孟绪努力向唯一够得着的热源拱了拱,仿佛只有紧紧地相贴,才能汲求到足够的温暖。
萧无谏没错失怀里的这点动静,低头问:“现在知道冷了?”
孟绪只是哼了两下,并不说话。
等他重新正视着前方看路的时候,她才勉为其难似地开口:“陛下不是让妾闭嘴,还同妾说话?”
这是萧无谏脑中浮闪的第一个念头。
竟比他还记仇。
他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朕还说不得你了。”
见他展了笑,孟绪仰颈,殷殷望着他:“陛下生气了?”
这回轮到萧无谏不说话了。
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
孟绪当真认真忖想起来。
想着想着,却是不禁也笑了,笑声像摇响了玉质的铃子,清越婉转,勾人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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