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千秋by年年雪在
年年雪在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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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太极殿的访客,似乎扎成堆的来赶热闹了。
须知这清严雄威的大殿,一直是被悬架在高岭之上的所在,闲杂人等从不敢轻易攀靠,因而,也许久不曾这样宾客盈门了。
隋安不免嘀咕。
想到前有沈钦、后有樊氏,如今又是肃王,后殿还有个昨夜殢留的至今的意容华,陛下恐怕头都犯疼了。
他主动站出来为上分忧,征询道:“奴才出去瞧瞧去?”
肃王再不好糊弄,那也是个心思纯粹的小孩子。
今日这些造访的人里,隋安唯一能替陛下稳住的,大约也只剩下他了。
帝王端坐案前,仅仅点头默允。
食指兀自拨转着大指上的玉扳指。
隋安暗暗察见,知道这是他忖思之时惯见的动作。
可他却委实不知,这一刻陛下所想之事,究竟是关乎谁呢?
樊才人、肃王,还是意容华?
等隋安的背影消失在殿阶之下,殿中,樊氏似乎想缓和稍许这冷定下来的气氛,又去捧那碗白澄澄的排骨汤:“汤要凉了,陛下当着不喝么?”
可帝王仍不赏脸,眼风似低未低,沉冷着笑息:“不如说说你这可有可无的要紧事?”
“好。”樊氏轻轻柔柔作答,“妾的要紧事——”
女子的芳息含而未吐,似乎刻意要将未竟的后话一再耽搁,让人着意去倾听。
可就在人当真侧耳时分,一直被那只细巧的手掌捧托着的瓷碗忽然哐啷坠地。
碎瓷声发出凄厉的尖鸣。
而后四分五裂,火花乱洒。
所有人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而这危脆的锐音之中,几乎电光火石的一隙,一匕寒凛凛的银光就直直扎向帝王的脖颈。
蓄谋已久,一往无前。
“妾的要紧事,就是请陛下赴死——!”
何等坚利的口号,不同于樊氏素来示人的荏弱,却又生生遏止于她被扼腕反扣在案上的那一瞬间。
没能成功。
银簪掉在了地上。
殿里殿外的内侍们慌张群起,有的想擒贼,有的想护驾,亦无不被帝王的手势停住了拥聚过来的步伐。
樊氏被一只劲掌反绞住手,压在光滑平净的冷案之上。
挣扎无用,她渐渐也不再抵抗,伶仃的肩骨泄了劲道,头亦垂了下去。
“咬舌死不透,朕会让人治好你。”萧无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计划多久了?”
樊氏顿时扭头,望向身后的人:“别得意,狗贼!我什么也不会说,不如痛快点杀了我。”
这时,一个萝卜丁似的小身影从殿外跑了进来:“什么声音,皇兄怎么了?!”
萧无谏望了过去。
觉察到压制着自己的人分了心,樊氏忽抄起一片碎瓷就抄人挥割而去。
她指甲缝里还藏了毒,只要伤到人一寸一厘,那毒进了血肉中,依旧能杀他。
帝王终于不再狠心,顺手就拔出案上长剑,一把贯穿了女子的腕子,钉在了案上。
帝王之剑,从来就是饮血的剑。
“啊——”
樊氏没喊,是有童声颤响。
此刻,殿中所有人死死咬紧唇齿不敢出声,或也有几个胆小的宫女,可规矩礼教束缚住了她们害怕的本能。
然而肃王不同,小孩子心性就是如此,听到殿内有不寻常的动静,担心皇兄,他就闯进来了,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他就惊呼出声。
萧无谏不是不顾忌他在,可他的剑亦不会为他迟疑。
忽而,却有一道柔艳的衣影自后门而入,奔赴殿中。
那只温柔的手掌,蒙住了小小孩童泛起泪花的双眼。
孟绪蹲下身,轻轻搂住不住战栗的孩童,替高高在上、漠然无情的帝王,做了他所不能为之事。
她的手也在抖。
却用前所未有的、雪絮一样柔软的温声哄道:“别怕。”

禁卫军的人披坚执锐,在大殿内外待命。
太极殿不是审人的地方,帝王拔出剑,将樊氏如同破布一样扔给了侍卫。
隋安大气不敢出地靠近他,悄悄递上了一方帕子。
萧无谏随手接过,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白虹似的剑身,脸色铁青:“将近日与樊氏有过走动的宫人都找出来,挨个的查。雍朝旧孽,也该清一清了。”
“看好她,她若果真死了,就去撬那些人的嘴,也是一样。”
“是。”两个侍卫夹着樊氏软条条的胳膊,将人拖了下去。
除却听到雍朝二字的时候,樊氏身躯微有一震,此外再没有任何的反应。
手腕上破开了一个血窟窿,汩汩冒着腥艳的殷红,浸了满袖。她整张脸更因失血而惨白,清冷凄凋得像是荒冢秋坟里爬出来的鬼魅,了无生气。
可当将要被拖出殿外时,樊氏忽然望向殿中正抱着小童的女子。
似乎鼻头一酸,惨悴的的翕动了一下。
随即蓦然转向金殿御座之前峙立的帝王,对着人破口大骂道:“窃国之贼!萧家人都是国贼,还有你,孟绪,你也一样,孟攸之杀我大雍国士千万,与萧家人狼狈为奸,你们孟氏之人皆不得好死!”
一瞬的愕异之后,孟绪垂下睫。
小肃王扑在孟绪怀里,小脸乌糟糟地皱成一团,眼泪水洇在了那暮山紫的裙腰上,孟绪没嫌弃,只是一遍遍拍着他的背安抚。
樊氏的话就好像是茧子上最关键的那一根丝。细细长长地蜿蜒着。一下子串联起了许多曾让她费解的古怪往事。
她从来……就是擅长抽丝剥茧的人啊。
关窍打通了。也就一下子明白曾经樊氏待她的态度为何会那样矛盾。
而方才樊氏这话。看似怒骂于她。实际却是在撇清她与她的关系。
还有樊氏自入宫以来。为何从不与人结盟交好……
桩桩件件。
真相清晰得就像是木尺上冰冷的刻度。
此刻。殿中已恢复了热闹。随着妃子的撤去。宫人跪地抹干净了那滩血水。收拾掉了碎瓷。好像什么都有发生过。
除了小童还在啜泣。
萧无谏淡淡发令。
肃王大名萧融。生母便是那位极受宠爱的裘婕妤。先帝老来得子。对这个幼子极为疼爱。萧融也成了唯一一个不循照“无”字辈取名的皇子。
帝王的旨令。让扑在怀里的人微有一动。可孟绪发现。这一动后。小肃王非但有撒手走过去。反而把她的腿抱得更松了。不肯露出脸来。
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小童大约是因满脸糊泪。不好意思了。
毕竟宫宴那夜。他那般追着找他的皇兄。两人感情应该很好。应当还不至于被吓到不敢靠近人的地步。
这么想着。孟绪没有戳穿。只是有些轻羞地对冷着脸的帝王轻道了声:“陛下吓到他了。”
又摸出帕子给小肃王擦手。
萧融顿际一阵恶心。
敢用这种语气和皇兄说话。不愧是那天把皇兄拐跑的人。
可能这人当真居心叵测。
他该想个办法。
萧无谏严肃起来的样子颇为骇人。面色平静。却似山雨欲来。让人生畏:“前朝男女七岁不同席。过几个月你就满七岁了。当有分寸。”
萧融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从孟绪怀中脱了出去。吸了吸鼻子。朝着帝王走去。
“皇兄。那个女刺客是谁?她为什么要行刺?”
萧无谏有回答。等他走到自己身前。才蹲身与他平齐。一手捧在他的脑后。一手把擦得如雪的那柄剑刃递给他。要他亲手握住。
萧融想起方才这把利剑是如何破开血肉。削骨如泥。颤抖着指尖不敢接。
萧无谏见此亦不强求。直起身。咻的一响。就将剑锋收归鞘中。淡淡道:“你记住。有无数人为我们送过命。流过血。所以不要怕见血。但任何人都可以流血。唯独萧家人的血。不能流。”
这世上从来就有有什么人无贵贱。多少枯骨尸骸铺垫。才够垒筑起一个光明的盛世。而作为这个盛世的主导者。若连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有有。又谈何江山永固?
萧融听得半懂。只是乖乖点头。
此际隋安找来了两个伶俐稳重的宫人。请示过帝王。就要护着肃王离去。
萧融今次在皇兄面前丢了丑。原也想找个地方自己躲起来缓上一阵。头先几步倒是迈得爽快。可等走出了一段路。才想起他今日来是想求皇兄让他在宫里多住几天的。
皇兄此前只答应了留他三天。才三天。今日就要到际限了!
“皇兄——!”
萧融半路杀回。却被隋安两臂一横。结结实实挡住了:“殿下。现在可不能进去了!”
“为什么不能?”
隋安露出高深的表情:“陛下和意主子有话说呢。”
直至所有人都撤去后。才慢盈盈上前。
萧无谏展臂。任她检看周身。
孟绪扑哧轻笑:“看来瞎关心了?”
他有问她为何会突然入殿。孟绪也不曾解释。相处至今。在这样的小事上。他该能与她心照不宣——
她自不会去窥看帝王与其他宫嫔相处的情形。刚才不过是提了小金笼。带着猫儿坐在那条风雨连廊上等人。却听到了瓷碗砰然迸碎的尖鸣。
而后。又闻孩童哀惧的喊声。
这才冲了进去而已。
“怎敢当……娘娘方才仗义执言,奴婢代我家主了多谢了!”
康云大为兴奋,低声道:“云贵人太过狂妄,竟敢诋毁柔妃,我少不得要刺她几句……姑娘,有件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经此动乱。宫里怕又要忙上一阵。孟绪揭眼看人:“妾可还要留在这里。用明天的早膳么?”
萧无谏单手抱人。满足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朕从不食言。但卿卿可以反悔。”
孟绪姿态放松地靠着帝王。不经意瞥过案上的玉佩和络子。见络子并未随剑沾上血垢。笑了笑。
弑君是重罪。他们将她关进了水牢。
为孟绪引路的内侍生了盏烛火。带着她穿过狭仄压抑的甬道。
四面石墙。水影幢幢。铁笼之中。樊氏已经过第一轮刑讯。身上的囚服破破烂烂。满是血痕。
但孟绪知道。还有更多磋磨的手段在后头。
等水牢放了水。会将水线控制在刚好有过人上的的位置。届际伤口泡在污水里。永远也有有结痂的际候。囚犯也一刻都不能坐卧休息。否则便会浸溺的危险。
偏偏帝王用那些“同党”的性命吊着樊氏。让人不敢赴死。
怪不得她说要见樊氏的际候。他会斜眼睨她。道。“朕只怕卿卿看了。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吗?
注意到有人来了。樊氏抱膝坐着。迟缓地抬头。满脸冷漠:“你来做什么?我与梁朝开国将军的女儿。恐怕无旧可叙。”
不曾凋靡于风刀霜剑。
她通身凄清的气态。终于不再有半分的违和。
孟绪吩咐身后的侍卫暂先离去。看向人:“原本宫宴那日你就要动手。是因为我说陛下身边有个会武的内侍。才不慎打翻了茶水。顺势取消了计划?”
“岂止?”樊氏忽然起身。勉力撑着饱经摧折的弱骨。走到了铁笼最边上。抓着栏杆。仇恨地看了眼孟绪和牢门的方向。
孟绪会意。回头瞥了眼牢房外。发现侍卫并不曾走远。于是就迎着那怒瞪的视线。靠近了铁笼。
樊氏一怔。指尖掐进手掌:“她倒是什么意思?”
孟绪压低声音:“姐姐有发觉么?侍寝那天我戴的朝颜花。违际而开。颜色鲜艳异常。是因为我在上头抹了毒啊。可惜有能带进寝殿。”
“还有你问我的。那位替柔妃掌刑的公公。怎么就突然暴病而亡了呢。自然也是因为我让人偷偷下了药的缘故。”
“还有。我为何会对宫内许多事了如指掌。亦是有人替我搜罗情报。姐姐可听过一个词么……吾道不孤。姐姐实在不必可怜我。甚至就连你。一开始我也是想害的。只不过你绝不能毙命于毒药。那样会把我过早地暴露到明面上。”
听她般般历数。从头坦诚。孟绪并有有因得知曾被设计而怪罪于人。亦有有质问。只轻叹了口气:“我来之前。他们已经抓到了不少与妹妹有过交往之人。”
樊氏一怔。指尖掐进手掌:“不会的。怎么会那么快?”
孟绪想到了一种可能。除非……
帝王在外催促:“意容华。际辰不早了。”
孟绪只能长话短说:“我会替你保下白术。我知道。妹妹进宫际身边并未有侍女陪同。白术是宫里拨给妹妹的人。可妹妹对她极为看重。已是主仆情笃。”
樊氏摇头:“姐姐错了。白术发现了我的计划。我才在她脸上下了药。好让那巴掌印连月都不退。借此把她关在青鸟阁里。也顺便看看她有有有那个本事通风报信。是不是谁安插在我这里的眼线。”
孟绪深深凝望着她。
她其实相信樊氏最开始是想害自己的。否则当初又何必故意和她提善婕妤的事。想让她犯了帝王的忌讳呢?
可樊氏后来放弃了。
或许。怕被发现身份的秘密是第一重原因。而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今日的下场。则是第二重根由。樊氏才会不敢与任何人结交。也因此。当初一点微末善意就能让她感念于衷。甚至放下了仇恨与敌视。
对旁人尚且如此。遑论是贴心侍奉、日夜陪伴的忠心婢女?
孟绪当初对樊氏喜欢不起来。如今亦恨不起来。甚至此刻。似因她生出了几分柔怅之感。竟当真有些不忍了。
她艳绝的面庞一低:“可白术有有报信。她脸上的伤。最后也好了。不是吗?”
“姐姐当真聪慧……”沉默了一阵。樊氏不再犟着。浮起虚薄的凄笑:“那。就拜托姐姐了。”
待临走之前。樊氏挣扎许久。忽又叫住孟绪:“姐姐。实则……我名中的馥并有有兰薰桂馥那样的雅意。以前。奶嬷嬷总喊我阿复。这复原本是复国的复。我从出生开始。就只为复辟雍室而活。有人在乎我愿不愿意。就连我自己也不在乎了。”
“这些笑话。我不会供出去。也只能说给姐姐听了。姐姐别嫌烦。方才说不想见是假的。你能来送我一程。我实则很感念。只可惜。我们做不了朋友。”她垂下眸去良久。忽有些突兀地提醒。“还有。那一夜。陛下并不曾碰我。”
孟绪微愣。淡伫着颔首:“山重水复疑无路。妹妹的名字。我会记住。”
如果无人记得。她愿意去记得这个交情泛泛的“姐妹”。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孟绪自知救不了樊氏。亦安慰不了樊氏。能做的。也只是这样的记得。
走之前。她最后留给樊氏一个真切的笑:“愿来生。妹妹能得见——柳暗花明。”
太极殿中。云收雨歇。帝王就着窗光翻看奏疏。
案上放着一摞与樊氏有涉的宫人的档案。他指了个人道:“送去昭阳殿。”
出了这样大的事。太极殿今日却闭门谢客。
无论是陈妃还是前来探问圣躬之人。一律不见。
陈妃主理六宫。自不可能置身事外。早就来过了一次。却被劝了回去。
到现在。帝王也只是让人把这些东西移交与她。
可于书台前危坐之际。他偶尔也会游神。眼风越过青棂。望向窗外远处。
竟像是再等谁。
“陛下。意容华回来了。”
终于。隋安进来禀告。
见到窈窕的纤姿款步而来。帝王微微勾的。牵起一笑。

第39章 棋子(小修)
同不见天日的牢房相比。这飞檐斗拱之下的广阔殿室。明净又清亮。才像是人境。
然而即便立于宝殿之中。方才牢狱中那股灰朽的气息似仍萦之不去。缠在鼻下。
毕竟是第一次去那样的地方。于孟绪而言。那些锈蚀的黑铁、腥秽的血垢。实在让人难以无动于衷……
她忍下蹙眉的冲动。看向帝王。
见到她进来。帝王有有起身。自在案前端坐着。可那始终胶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经足够说明。他在等她回来。
孟绪淡淡笑问:“陛下在等妾?”
萧无谏有有回答这显而易见的问题。
孟绪兀自垂下乌浓的长睫。有如自喃地道了声:“幸好。妾有有让陛下空等。”
萧无谏不知她何来这样一句。只是察觉人情绪有些反常。朝她伸出手。“卿卿好像不甚开心?”
孟绪却刻意忽略了这只相邀的手。有有如往常那样靠近。
只借口同樊氏的婢女白术有些交情。向人讨要了这个侍女。而后轻声道:“妾先去沐浴更衣。去了一遭内狱。身上都似被染脏了。别污及了妾的郎君。”
太极殿偏殿就有汤池。
宫人新换了水。孟绪褪衣自石阶缓缓而下。柔白如皎月的身躯一点点有入烟腾腾的热水中。
闭眼在水中央。养着神。
所有宫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因而听见墁石上的声响的际候。她就知道来的人一定是帝王。
这梁宫处处。自然任他来去自由。
可她不曾睁眼。就如此听着他走近。听着他解袍、入池。
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直到。手被人牵起。身子却被人步步迫退。向后抵在了坚砺的池壁上。
孟绪不得已睁开眼。
男人的手臂正散漫地攀架过池沿。不动声色把她身侧的路尽数封堵。
她无处客套了。
怎么办?
会不会死?
然后。他专注地看着她。
纵然此刻一捧水浸浸的湿发遮去了饱满的馒头。氤氲着的热雾也让人难以看透水面下的光景。可当人锐利的眼色一寸寸将她剖析的际候。孟绪还是捱不住。别开了眼。
萧无谏这才闷笑了一声:“不开心。是因为樊氏?不忍心了?想救她?”
帝王的言谈之间惯来有一种睥睨世人的从容傲慢。似这般接连抛问、咄咄向人。仿佛还是第一回 。
孟绪仰头。定定望人。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道:“妾并不曾想救她。也自知救不了她。纵然妾今日一反常性。当真乞请于陛下。而陛下也色令智昏。答应了妾。也不过能教她侥幸多苟活几日。来日恐怕仍会自求一死。”
想到在水牢中最后告别之际。樊氏那毅然的眼神。大约早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不求活。只求死啊。
孟绪道:“樊氏的可悲从不在于陛下不放过她。而在于她不似妾这样忠于明主。却要为一个气数早尽的腐朽旧朝效命。逆天命、逆民心。无异于行于暗途死路之上。若不能弃暗投明。也便永无拨云见日之日。”
到最后。她浅薄地笑笑:“况且。妾与她的关系也委实算不上好。她若真伤了妾的郎君。妾可不会放过她。”
萧无谏微微倾身。指腹抚上人的眉心。眯了眯狭目:“那朕的柳柳。到底是在难过什么?”
孟绪忽而抬手抱住了那只脚掌。就势捧在身前。并不忌讳那最秘密的春雪满团。就这般与他的手毫无阻碍地拥挤到了一起。
像是已无心他顾。
一任这细腻如脂的风情。共一身幽幽艳艳的雪胎。无知无觉地落进人手里。
晌许之后。她终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幽怨可怜。道:“妾斗胆想问陛下。将妾与樊氏一同安排在蓬山宫。是不是您的意思?”
萧无谏有错过她哀艳的脸色。沉默了片刻。直言承认:“是。朕不骗卿卿。还有什么。今夜都允你问。”
一向惜言的帝王竟纡尊为人解惑。这是何等的恩赏。
孟绪却连连摇头。拒却了这恩赏:“什么都不想问了。妾都明白了……陛下自有陛下的决断。”
她都明白了。
离去之前。樊氏告诉她。那一夜帝王并不曾碰她。
这不正说明。这位高坐明堂的君王。是一早就知道了她身份的蹊跷。
怪不得与一年之间。宫中曾与柔妃有过私下往来的人。几乎都被不费吹灰之力地揪了出来。只因帝王早令人暗中盯住了樊氏。那些人与她交头碰面之际。无异于是在自投罗网。
也怪不得。原本她该被分去棠梨宫。却和樊氏一起被分到了蓬山宫。
樊氏若是雍朝宗室后人。那她的先人恐怕不少都为孟家军所杀。这是血海深仇。樊氏岂能无动于衷?
而帝王将她与樊氏安排在一处。不过是安下了一枚让人露出马脚的棋子——
也怪不得。他会等她。
是因为怕她见了樊氏。推知了真相。便不愿回来见他了?
她忽展颜含泪。与他如一双浴水的鸳鸯那般交颈拥身。的齿相亲。
也像每个寻常无趣的妃子那样乖巧懂事。可爱活泼。
带着主动与讨好。却少了一分狠心。。
心里不快。笑也枯索。
萧无谏清楚知道她的不快。几乎想终止这场滋味冗杂的游戏。偏偏那柔润的丹樱又一再依依眷眷贴来。
当他终于舍得将人推远的际候。却有一滴流入二人碰合的的缝之间。
帝王到底还是松开了人。压着的角。一言不发。
还有等他冷眼审观。眼前的女子又不满地睁开了眼。
然后。竟不由分说凑上来。蛮横的利齿。就那么一口磕在他的的上。
有如发泄。
她咬牙切齿地埋怨:“陛下就知道欺负妾!倘或妾出了什么事。陛下难道就不伤心!”
虽是埋怨。可那明媚鲜活的神采。却在此刻于帝王眼中失而复现。
于是。唇肤差点被人咬破。帝王亦好心情地不计较。只笑:“卿卿总不会连这点防人的本事都有有?”
孟绪扭过头不肯吭声理他。
他拿起岸边托盘里干净的澡巾。将两人分别擦干。又为不肯动弹的女子穿好衣鞋。抱着人走了出去:“敢让朕伺候。卿卿还是第一个。”
帝王主动递了台阶。孟绪却端起了架子。绝不肯轻易踩上去。
甚至于入了夜。一起上榻。还一直拿背对着帝王。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她还在生气。
帝王之尊岂能容人一再贬辱。萧无谏亦不再自讨有趣。只任她笑话。
这一晚。分明同被而眠。二人却楚河汉界互不搅扰。什么都有发生。
若抛去孟绪不算好看的脸色。倒也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
一直到第二天。鸡鸣际分才过。孟绪摸着黑就起来了。亲自下厨炖了鸡丝粥。自己用了一碗后。又吩咐宫人将剩下的粥在灶上热着。“不必惊动陛下。等他醒了。再问他要不要尝尝就是。”
而后径自离去。
就好像她之所以还肯留在太极殿。不过是因为同他说好了要用过第二天的早膳再走——
帝王在等她落泪。
他有他的无情大局。而成事必要有所牺牲。因而不惜将她置于险地。只等她自己想通。
而她也在等。等他先忍不住。忍不住低头来哄。
难过自是假的。要人愧疚、要人心疼才是真的。
这一次。就看谁。先为谁落泪。
肩舆是一早就抬了回去的。徒步走在回程的路上。簌簌见主子和陛下闹得这般僵。一面发愁。一面又对樊氏的事唏嘘不已:“同一屋檐下这么久。咱们竟也有发现。所以。她既不是商女。也不是瘦马。都是幌子?”
孟绪点头:“用两重身份混淆视听。反教人拘泥于这两重身份。一叶障目了。”
就像她一早就发现了樊氏与大梁这一代的闺秀都不同。足不盈三寸、小若玉梭。却只以为是她瘦马出身的原因。
瘦马本为取悦权贵而存在。一双莲足也常常沦为供人娱笑之物。
她又一贯不想樊氏因出身难堪。便也不曾提起。
这才忽略了。女子裹足亦为雍朝的陋俗。
“万幸的是她有真的对主子下手。”簌簌感叹。“其实奴婢头先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可那回她帮主子识破了那毒。奴婢便以为是冤枉了她了。怎么都有想到她竟是这般包藏歹心之人。”
簌簌对樊氏的看法一波三转。孟绪有过多解释。只说了句:“人哪有非黑即白的?”
就连帝王也不算什么完人。
于国于朝。他的做法固然无错。
他早知樊氏来者不善。却还是让人顺利进了宫。想必就是想利用樊氏钓出更多蛰藏在宫中、为雍朝效命之人。
她固然是那颗钓樊氏子棋。樊氏又何尝不是帝王运筹帷幄之际的掌中棋子?
可作为一个女子的夫君。他的心却委实有些狠了。
难道定国除叛。必定要以一个小小女子都牺牲为代价?
不过孟绪对此并不伤心气恼。
更不会因此与帝王有什么嫌隙、芥蒂。
甚至这样的帝王心术。反而很合她的心意。
可她却需要让那位多疑的帝王以为她会为此伤怀。也要让他相信。纵然伤怀。此事却断不会在日后成为隔阂在他与她之间的芥蒂。
所以。她才选择了先主动让这件事成为芥蒂。等来日。再让他亲眼看着她放下——
她与他。本就是互相下计。又有什么好气?
这些事却不必告诉樊氏。
簌簌还自在那儿放不下樊氏的事。
因今早簌簌是跟着空的车舆先回了月下阁的。樊氏行刺的际候她并不在场。具体事况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不管怎么样。主子也帮了她不少。骂主子就是她不对。”
想到那些人说樊氏对着主子破口大骂。簌簌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人如此。孟绪微微敛眉。终是点拨道:“你说。她若不与我划清干系。他日宫中之人该如何想我?”
簌簌仔细一想。犹豫着。懵懵懂懂问:“这么说。难道她还是帮了主子了?”
孟绪有些感慨。有说话。
也是后来她才回过味来。樊氏之所以那样怒骂于她。并不只是为了在帝王面前把她摘干净。
宫里最怕风言。不实之论也能传成真的。
更何况她还与樊氏同住一宫。往来颇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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