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昌坐下,见她离他八丈远地坐下。
她幽幽地说:“谁也不是天生下贱。可我小时候家里穷,我爸把我卖给了戏班,成了个戏子,我看了那些?前辈什么的下场,我就开始给自己谋划未来的路,你是南洋富商家的公?子,能给你做小,已经是我这样?的人,最好的出路了。大少奶奶傲气,嫌弃你脏,不给你碰。我不行,我知道我得有儿子,幸亏老天保佑我生了一儿一女,生了儿女,我得为孩子们着想,我不能像小三、小五、小六那样?离你远远的,只要离你远了,你连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所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大少奶奶去了,你那些?女人里,我跟你的年数也算是最长了,可那又怎么样?,我是姨太太,如果你都不进我房了,就你那个日本妖精,第?一个能把我给撕烂了,那我的孩子们怎么办?”
二姨太低头:“所以我贱,哪怕是你施舍,我也拉着你进房。我明知道你刚刚跟外头不干不净的女人刚刚睡过,我也忍着恶心伺候你,还?装出离不开你的样?子。就算那个日本女人在家说不二不三的话,我也忍。可我演过穆桂英,我演过梁红玉,终于我忍无可忍,情愿讨饭,也不跟你和那个日本女人在一个屋檐下了。刚好这些?话被老爷听见了。这真是峰回路转,老爷要亲自教?养应章,将我和应漪一起接到?老宅。如今,老爷对应章寄予厚望,应章也争气好学,还?有应澜小夫妻俩帮衬着,我的应章肯定成才,只要应章成才,应漪也不会差。我现在就想等应章成婚,给我生孙子孙女,我给他带孩子。”
叶永昌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你嫌我脏?”
“打?个比方,你愿意和别人共用?一双筷子吃饭吗?那双筷子往她嘴里塞了东西,又往你嘴里塞,其中有陌生人,还?有你极度讨厌的人。”二姨太看着叶永昌问?,“以前不用?这双筷子吃饭,我会饿死,那我只能忍。现在我知道饿不死了,我还?犯得着用?那么多人咬过的筷头吗?”
咬筷头的比喻太过于形象,以至于叶永昌脑子里冒出来自己找阿姆斯特丹橱窗女的画面,他羞恼:“陆文娟,你……”
“我跟儿子说,如今他是正儿八经的叶家长孙,不是当初那个为了要在家里争一席之地的小娘养的东西了。要学长姐照顾弟妹,要学小姑父和姐夫,男儿不可负心薄幸,一心一意,夫妻和睦,儿女和顺。我替他要了余家的家训,让他熟读,他爷爷也希望叶家能成为有规矩,家风正的人家,那就从应章开始吧!”她去拉开门:“天快亮了,你回去睡一会儿吧!”
叶永昌被自己的二姨太给赶了出来,浑浑噩噩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女人,除了元配是大家族的孤女有傲气,不是看上他的钱,其他几个都是因为钱而跟他,尤其是老二简直就是钻进钱眼了。
他翻过身?,妈的!不就是老头子给她给得更多吗?现在她就跑去抱老头大腿了。可真应了戏子无情这句话。
十来天没睡女人了,叶永昌一下子睡不着,他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沦落到?自我解决,但是解决的时候脑子居然是老二穿着大姑娘衣服抬头的样?子,就她一把年纪装大姑娘,还?嫌他脏?妈的!兴致全败干净了!
叶永昌草草闭眼睡了,谁想才将将睡着,电话铃就响了,老头子问?他,要不要陪着孩子们一起回?
回!怎么不回?在槟城对着那群庸脂俗粉胃口全无,回星洲好歹还?有小七、小八两个小娇娇在家。
叶永昌和家人一起上了船,他要进船舱补觉,听见大儿子叫:“大姐,你放好东西,我们去露天餐厅好不好?你再?帮我想想,平价商店该怎么选地方?”
“好,我放了东西就去。”叶应澜跟弟弟说。
叶永昌想要继续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拉开舱门,往前面走去,只见在甲板上,姐弟俩头凑在一起。
他在他们一桌坐下,听儿子在说:“大姐,我懂了,就是把特别日常的货品放到?平价商店,薄利多销,看似吃掉的是咱们百货公?司的份额,实际上吃得更多的是小商铺的份额。”
“也不是,有些?会改变人的习惯,比如牙膏,薄利多销的结果是原来用?盐搓牙的人,也会尝试买,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叶应章点头。
“好好学,爷爷说明年送你去英国读书?,英国有很多有特点的百货公?司,像塞尔福里奇、哈罗德这些?都很有特色,你学习之余,要好好去了解。”
“我会的。”
百货是叶家主业中的主业,应章还?是读书?的年纪居然要开始学做生意了,还?是做这么大的生意?
叶永昌以为老头子当时说要培养儿子,是为了给他压力,儿子才这个年纪,要起来也要很长的时间,他只要好好听老头子的,别像以前那样?我行我素,老头子不至于真要跳过他,把家业交给儿子。
现在?听女儿和儿子的谈论,叶永昌发现儿子成长比自己想象中的快得多,别人都是兄弟之间竞争,自己要面对的是跟儿子争?
弟弟妹妹们?还在上学,爷爷和孩子们?直接回星洲,叶应澜在马六甲停留了两天。
宣布了顾俊仁为新任总经理,他和吴根生?早一天到马六甲,有他们?俩安排,叶应澜纯粹就是过去参加一个庆祝活动。
马六甲车行里都是罗阿福的一些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顾俊仁会想办法处理。
回到家里,叶应澜放掉行李,就去嫲嫲那里,嫲嫲刚刚午觉起来,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在陪着说话。
叶应澜跟长辈们?见礼,槟城的那些东西?,星洲大?部分也都有,叶应澜就随手买了些,吃个新鲜。
二太太这人实诚:“应澜,这个糕点还不如你车行里的糕点好吃。”
“是吧?”
“你们?车行的糕点,现在生?意太好,排队也只让买两?提,去晚了还没有。”二太太说道。
叶应澜笑:“您要吃,还会没有?跟小梅说一声,特地留几提就好了吗?”
二太太脸上不高兴了:“还说呢!托我买的人多?了。你那个小梅跟我说:‘二太太,您要这么多?,我上哪儿?给您留?’”
“你一要就是五六十提,怎么弄?”大?太太说。
叶应澜愕然:“这么多??”
余老太太笑:“你别听你二婶的,个个都找她买,索性让她去开糕点铺子好了。”
“那不是应澜车行的糕点好吃吗?”二太太笑着说,“我们?刚才在说,美国那里来电报了,孩子们?入学的事,房子也找好了。”
她转了话题,虽然这是一早商定?的,真要去了,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老二一家和两?个姑娘都过去了,嘉鹏也即将离开,老人家最最想要的就是儿?孙绕膝,现在?说起这个老太太脸上神情落寞。
叶应澜劝:“嫲嫲,因为是乱世?,给自家多?留一条后路而已。前几日来家里作客的乔家夫妇,不也是如此,乔老先生?和大?公子在国内做运输,这位二公子避祸去了香港。”
“嗯。”老太太抬头,“我知道。”
“应澜,只要你肚子里有了,你嫲嫲立马就能?开心起来。”二太太说。
二婶这么说,倒是让叶应澜为难起来,她是想过尽快要孩子,她也怕未来生?变,只是余嘉鸿坚决说现在不是时候。
“嘉鸿私下跟我们?说了,现在形势那么紧张,应澜又?忙着车行的事,这个时候要孩子,顾头顾不得尾,倒不如等形势明朗些再要,修礼也说这样未必不是好事,等过两?年再要也不迟。”大?太太说。
余嘉鸿跟他爸妈都说过了?
老太太无奈嘟囔:“成了婚的不想要孩子,还有一个老婆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嘉鹏长得仪表堂堂,您这是担心什么?”大?太太劝老太太。
担心孩子去了国内,担心孩子出事。只是这个时节,很?多?华人的孩子回去了。老太太担心只能?放心里。
叶应澜陪着说了会儿?话,大?太太说:“应澜,出去这么些天了,累了吧?回房间歇歇,等你阿公和爸回来,再吃晚饭。”
“你们?也都忙自己的去吧?我去园子里走走。”老太太把儿?媳妇都打发了,有些事想不明白,也得明白,她想透口气。
叶应澜陪着婆婆回东楼,进东楼就听见钢琴声,这是两?个姑娘在上音乐课。
“妈,你和爸一起送妹妹们?去美国吧?”叶应澜挽着婆婆。
蔡月娥转头看她,叶应澜说:“妹妹们?从?来没离开过家,你们?送过去,总归好一些。”
“我再跟你爸爸商量商量。”舍不得也要舍得,报纸上的消息触目惊心,蔡月娥心底微微叹息。
两?人上了二楼,蔡月娥想起来说:“嘉鸿来的信,我都给你收着,你来拿。”
叶应澜跟着婆婆进了起居室,婆婆打开抽屉,把三?封信给她,拍了拍她的手:“快去看吧!”
叶应澜脸上发烫:“我上去了。”
“哦。”
叶应澜拿了信上楼去,进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按照邮戳日期,拆第一封信,不看内容,就是信纸已经让人见了生?出欢喜,那是浅绿色的雪花洒金宣纸,这次到不是上一封那般情浓的蜜语,只是说他在重庆,想要买信笺,发现了这漂亮的纸,就买了。
里面写了他在重庆的见闻,倒也没有报章上国内的苦难,只说是街道上到处是上海服装铺子和大?减价的招牌,他说酥肉跟家里的醋肉差不多?,就是家里放醋,这里放花椒,被麻到了,还有滑肉汤可?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写了三?张信笺,最后说了一句,知道这个信笺多?少钱一张吗?一块大?洋一张。
叶应澜心头也堵了起来,他居然用这么贵的纸给她写这些废话?太败家了!
再拆第二封,这次是他在昆明了,他说他觉得这里的饵丝味道很?像她家的年糕,又?跟年糕不同,卤饵丝很?好吃,他还买了干饵丝,说要回来做给她吃。
最后一封,里面只有一句话:“应澜卿卿:我俩成亲百日了。”
啊?叶应澜看了一下他信笺上的日期,他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明明只是些日常,她都能?想到他写信的时候定?然是在想她。
叶应澜打开抽屉,拿出纸笔,提笔,叶应澜却?在称呼上犯了难,他称她为“应澜卿卿”,自己要怎么称呼他呢?嘉鸿?嘉鸿吾夫?还是……
翻来覆去最后,她决定?省了,就三?个字“亲爱的”,称呼定?了,后面就好办了,人家写这么多?,她把分别后的事,拉拉杂杂地合并在一封信上写了,还真不短,可?写好了呢?
她知道他回到香港肯定?还要等几天,自己让轮船公司的人带过去,肯定?能?到他手里,可?……可?这样显得自己也未免太?
一转念,他每到一地就给自己写信,弄得家人全?然知道,也没见他尴尬,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就这样了。
叶应澜整了整仪容,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下楼去,到了主楼,在老太太那里将将坐了一小会儿?,余家父子俩回来了,老太爷看见叶应澜:“应澜,回来了?怎么样?”
叶应澜跟阿公粗粗说了这几天车行遇到的问题,自己如何处理的。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肚量,是干大?事的。”老太爷说道。
“谢谢阿公夸奖。”叶应澜说,“实在是现在情况紧急,能?用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走了,吃饭了。”
刚刚在信中看到余嘉鸿说他在昆明吃的饵丝像宁波的年糕,叶应澜就在桌上看到肉丝炒年糕了。
她偷偷笑了起来,大?太太看向她:“怎么这么开心?”
“我想吃年糕了。”
大?太太说:“真是个孩子,喜欢吃就多?吃点。”
她正在努力吃年糕的时候,听见公公说:“嘉鸿可?能?要在香港多?待些日子了。”
叶应澜恰巧一口年糕噎着,打起了嗝来,大?太太连忙给她倒水:“来喝水。”
“哥哥也真是的,不知道嫂嫂在家想他啊!”嘉莉说道。
叶应澜本来就因为打嗝脸红了,这下脸红得通透。
大?太太瞪了一眼女儿?:“知道还说?”
“一个是已经在香港的很?多?物资需要转运海防港,另外很?多?在路上,原本走香港的物资,现在要转越南海防港,这些更?改线路的物资,处理起来非常麻烦,都需要嘉鸿在那里指挥协调。”余修礼说。
叶应澜不打嗝了,她说:“嗯,正事要紧。”
吃过晚饭,叶应澜和余家父子去书房。
“应澜,你车行里那个店员,我已经让他们?全?家都去黄爷那里住了。他暂时不会去车行上班。”余修礼跟他说。
“爸,您是说日本人会反过来杀我的店员?”叶应澜问。
“有可?能?,如果原告突然死了,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爸爸的。”叶应澜点头。
余修礼说道:“日本人什么做不出来,江阴城破,一个一个村屠过去,一路杀到镇江。”
“兵临南京城下了。”老太爷长叹了一声。
之前余嘉鸿就说,长江门户破了接下去就是南京武汉,他去国内也是这个道理。
日本人攻入南京,她也算是心里有准备,可?此刻她脑子里冒出一句:“星洲的大?屠杀堪比南京,在无法辨别的情况下,青壮年的华人男子被拉走,驱赶到樟宜海滩,日军先用机枪射杀,再用刺刀屠戮,一时间鲜血染红了海滩……”
她从?书房回来,拿起报纸翻看,报纸上确实有说日军到了南京城外,消息不过是只字片语,还没有日本人在江阴一个村一个村屠杀的消息多?。
叶应澜想着,就像梦里的书上跟实际还是有一些偏差的,书里只是提了南京,兴许不会有像星洲一样的屠杀。
即便是这么想,她没有了卿卿我我的旖旎,把他的来信收了起来,看着自己写的信,她也收了起来,锁进了抽屉里。
叶应澜原本认为余嘉鸿到了香港安排一下就能回来,没想到要在?那里再住一段日子。
这次去香港前?,也没说要去国内,在?香港,哪怕自家开百货公司,衣服也很少有挑选了,只能凑合给他买了几?身,如果还要待很久,那衣服不够了。
还有内衣,家里女工虽然也给做了,也是他的尺寸,这人?就喜欢反复穿她做的那些。
叶应澜晚上也不看机械书了,裁剪了给他做了贴身衣物。
第?二天,她找了时间去百货公司,给余嘉鸿挑衣服。星洲天气炎热,百货公司也会上市冬装,是给那些出远门的人?准备的。
叶应澜给他选了几?身毛呢料的西装,又挑了两件羊毛背心,香港冬天也不太冷,这样御寒也就够了。
回到家里,把衣服整理放进皮箱,这回是真要叫轮船公司的人?带过去到了,她能在?里面?放情书。可看着报纸上南京的战事?,再也没了那些儿女情长,她坐下提笔,称呼就是“嘉鸿”二字,信中内容只是让他当心身体,好好照顾自己?。
她把箱子交给公公,让轮船公司带给余嘉鸿。
到了车行,律师过来说和那个日本人?的官司即将开庭,叶应澜至今没有听见那个日本人?有什么?动作,并没有像公公说的那样,自杀或者他杀,她的店员也在?黄爷的保护下,一家子也平安。
叶应澜甚至怀疑,那个日本人?或许就是一个想要买车的人?,因为?日军在?中国战场的胜利,让这些人?也跟着嚣张了起来。
接下去的几?天,车行里无论是职员还是客人?都?在?讨论南京,上海打掉了中国大部?分?的精锐,南京的溃败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从看到南京沦陷的消息之后,报纸上关于南京的消息多,却没多少价值,最有价值的一句是:“日军进入南京后扫荡了一切中国的新闻报社?,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电讯,现在?没有人?知道南京城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等新的消息,巴望日军能有点人?性,但是从宝山到苏州到无锡到江阴到镇江到扬州,他们一路对着难民挥刀,这种可能性又渺茫。
哪怕梦里书中,只是提了南京,书里对星洲大屠杀描写细致,那是一个血红的炼狱,看书的时候,秀玉绝望到想问地狱究竟有几?层,为?何十八层下还有十九层?书里说星洲大屠杀堪比南京,可见南京的屠杀比星洲还要残酷。
叶应澜还在?反复翻阅报纸,中文、英文,甚至马来文,她不希望那些消息出现。
终于在?十二月十九日,一份英文报刊转载了《纽约时报》的新闻。
标题:“所有俘虏均遭屠杀”,副题:“日军在?南京制造恐怖,平民也遭杀害”的报道。
文章里说:“日军在?南京城内大规模的打砸破坏等暴行被揭露后,已?难获得中国人?民及在?华外国人?士之尊重和信任。日军占领并控制南京城后,日军在?南京展开大规模地暴行,掠夺抢劫,屠杀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战俘以及有军人?体征的健壮男性惨遭杀戮……”
同日晚上,其他报纸也刊登了其他撤离出来的战地记者报道:“江边早已?‘积尸过膝’。这种疯狂的场面?,在?南京陷落后的这几?天,已?成为?这个城市特?有的景象……”
这样的消息传到南洋,华侨如何能忍?人?们走上了街道,举着纸旗和横幅要求日本停止战争,停止暴行。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日本从明治时代就开始定下的策略,开始用了这么?多年教育和动员,在?入侵东北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之后,怎么?可能停止战争?残暴的杀戮机器怎么?会停止?
作为?在?南洋的同胞,大家在?街上为?了母国募集资金,年轻人?纷纷报名回国参战,叶应澜能做的就是加紧把筹赈会购买的车子送出去,让它们能进国内,发挥一点点力量。
昨日又有十台车子到港,进行测试之后,确定可以交车了,叶应澜让郑安顺联络了筹赈会,在?车行进行车子交接。
每一辆车头?上拉了黑白横幅,为?国内死难者哀悼,也控诉日军暴行。
正在?这个时候,叶应澜看见一辆轿车开了过来,车门推开,穿着和服踩着人?字拖的一个日本人?下车来。
叶应澜认得,这不是那个要来买车的日本人?吗?
这个日本人?一手提着一块巴掌大的牛肉,另外一手拿着一张报纸,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在?兴裕行为?筹赈会交车的时候,他来做什么??
“日本人?居然还敢来这里?”车行的店员冲过去说。
这个日本人?态度非常嚣张,他举起手里的这块牛肉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他边上的那个男人?给他翻译:“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们大日本帝国为?了庆祝我们攻陷南京,给日本国民发了牛肉,因为?以后中国都?是我们的了,我们会有吃不完的肉。”
这让现场的人?怎么?能忍,叶应澜身边的一个学徒跑了冲出来:“小鬼子,我打死你。”
那个日本人?把他手里的报纸扔了出来,报纸掉在?地上,上面?是一张两个日本军官拄着刺刀的照片,听不懂日语,但是上头?的文字他们都?能看懂,叶应澜看到的是《百人?斩超记录》。
那个日本人?笑?得猖狂,他边上的人?给他翻译:“打中国人?算什么??我还要回国去参战,我要去中国跟我的战友比赛杀中国人?。”
有人?捡起了那张报纸,那是一份前?几?天的日文报纸,新闻是说攻入南京的两个军官,从12月9日开始比赛杀人?,看谁先杀满一百人?,两人?都?已?经杀得军刀缺口了,也杀满了一百人?,但是因为?不知道谁先杀满100人?,所以要重新比赛,这次目标是150人?。这张日文报纸还贴了图片,称两人?杀人?恶魔为?“英雄”。
捡起报纸的行人?抖着身体,念出了报纸上大概的内容。
这个时候要不打死这个恶鬼,还有一点血性吗?什么?理智?什么?克制?无论是行人?还是店员,都?要冲过去打人?。
叶应澜的眼前?闪过几?个画面?,卡车掉下万丈悬崖,里面?好像是张叔,卡车在?她眼前?被炸,里面?的人?她现在?不认识,那人?好像叫她“师傅”,还有她巨大的轰鸣和冲天火光中,她自己?失去了意识……
这时她的血脉里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之气,她大吼:“都?给我让开!”
“大小姐。”众人?停下手。
“应澜姐。”安顺冲过来拉住她,叶应澜甩开了郑安顺。
叶应澜走下台阶,走到这个日本人?面?前?,一双眼盯着他,从上到下,看到他手里的牛肉,又看了一下他前?面?的那辆挂着横幅的卡车,她挑眉:“有种,你就站在?这儿。”
那个翻译跟这个日本人?说了。
这人?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嘴巴里说着叶应澜听不懂的日语。
翻译:“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如果在?中国,你现在?就应该在?……”
还没等他翻译完,叶应澜已?经上了车,她关上车门,坐在?驾驶位上。
咬了咬牙!自己?终究是短命之相,她想陪伴爷爷奶奶,她想和嘉鸿白首,但是……
恨……好恨……她的胸口有滔天的怒火,无法发泄。
叶应澜抓住摇杆,咬着牙一点一点把车窗降下来,跟前?面?的人?说:“大家散开。”
两个保镖堵在?叶应澜的车前?。
张叔冲了出来,扒拉住车门,看着她:“大小姐,你下来,让我来,我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
“张叔,他是冲我来的,我来了结他。”叶应澜平静地说道,“撞死他,免得他去中国杀更多的人?。”
“都?给我让开!”叶应澜大吼一声,“我今天就用这辆捐给国内的卡车,撞死他。”
叶应澜闭上眼,在?英国的殖民地上杀日本人?,她知道是什么?结果。
千般恩爱,万般缱绻!她想跟他子孙满堂,她想要看着孩子们叫她嫲嫲,看来是不能了!
她除了是余嘉鸿的妻子,她还是一个中国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不能在?这样的时局中,被这样挑衅下,还缩在?后面?。
面?前?的日本人?还在?挥舞双手,叶应澜发动汽车,她的脚已?经踏在?油门上,前?面?的日本人?是来找死,她撞上去也是找死。
就在?这时,边上蹿出一道人?影,把这个日本人?扑倒,这个日本人?甚至连哀嚎都?不过是半声,只见血喷涌而出,人?倒在?了地上。
那个破衣烂衫,满嘴是血的人?,有着一张可怕的脸,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他一口咬断穿了那个日本人?的喉咙。
这个人?转头?看向那个翻译,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可怕的笑?声,要往那个翻译身上扑,那个翻译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却比不上这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这人?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扣住了这个翻译的脖子……
第83章
叶应澜被关进了巡捕房,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她担心那个阿伯,刚才那个阿伯被抓的时候,阿伯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张五官已经?变形,嘴角还挂着?鲜血的,可?怕到极致的脸上,有?一双温柔的眼,她知道他在安抚她。他在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啊!
在阴冷的监牢里住了一晚,叶应澜一宿没睡, 第二天上午,牢房门被打?开了,余家聘请洋人律师走了进来,告诉她家里已经给她交了保释金。
叶应澜跟着律师走出了监牢,踏出门口。
外头停着?三辆车,叶老太爷和余修礼站在那里,叶应澜奔跑过?去?,扑在爷爷身上,眼泪落下:“爷爷……”
叶老太爷搂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先回?家,奶奶和你阿公嫲嫲都在家等你。”
余修礼上了副驾驶,叶应澜和爷爷坐后座。
车子开到街区,叶应澜发现华人商店全部关门歇业,再?往前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英文?口号声:
“停止侵略、停止杀戮。”
“公布南京真相!”
“世界需要正义。”
“……”
他们的车子缓慢地跟在游行队伍后面,直到游行队伍穿过?一个街区,他们转到了一条路上,绕道往回?,再?往前,学生们聚集在教堂前,分发传单给往来的人。
一个学生站在台阶上用英文?演讲:“日本把杀人狂魔称为‘英雄’……”
叶应澜听余修礼说,本地的报纸转载了那份日本报纸关于日军举行杀人比赛的报道,简直令人发指。
本来兴裕行要求那个日本人道歉报纸也在跟踪,昨天那个日本人拿着?牛肉和报纸去?兴裕行门口闹事,这也进一步激怒了华商。
反对侵略,支持抗战的又不止余家,星洲华商大部分都参加了,而最近被日本人骚扰的也不止兴裕行一家,其?他商家也有?,但是?碍于殖民地当局的暧昧态度,也不敢大冲突。
现在日本人嚣张到这种程度,在国内屠杀,在星洲用这样的方式挑衅,现在有?叫花子将那两个日本人咬得一死一伤,居然将兴裕行的老板给关了进去?。
如果这样都能获罪,那么华人还怎么经?商?华商开始罢市。
余修礼说:“应澜,我们已经?请了英国的御用大律师,不仅给你做无罪辩护,而且还要索赔,嘉鸿和你二舅舅也正在赶回?来。”
叶应澜知道自己?的事,不会很大,她实在不忍那位阿伯会死。她问:“那阿伯呢?”
“这个刘阿大之前在牛车水乞讨,大家就叫他‘疯阿大’,他是?疯子。”余修礼说,“我跟律师沟通过?了。可?以进行精神病无罪辩护。”
听见阿伯还有?生机,叶应澜问:“可?以吗?”
“已经?在调查了,目前的情况是?他会驻留这一带,是?因为你的伙计,给了他吃食,给他搭了简易窝棚。他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是?受到了外界的强烈刺激。”余修礼说,“现在国外记者都被强制撤离南京,但是?仅仅现在报道出来的情况已经?是?人间地狱。国际舆论哗然,海峡殖民地,不仅仅是?华人,就是?其?他种族,也难以想象在这个的年?代还能发生这样大规模屠杀。现在英文?和马来文?的报章也在追踪报道这件事。在现在的情况下,刘阿大应该可?以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