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悠游岁月—— by三春景
三春景  发于:2024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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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通在船尾听?着,心里纳罕素娥的大胆。哪怕就?是当初姚贵妃最得?官家青眼的时?候,说她行事是无拘束的,也很少见这样随意。再?者,她才伴驾几次,就?能舍得?失了?和官家相处的机会,这样提议,也是不多见。
篷子里本就?铺着光洁的席子与跽坐用的软垫,搬开矮几就?能躺下小睡。
郭敞在篷子里小睡,篷子里地方窄,素娥怕自己动一下就?吵到郭敞,就?出去了?——她又不像王志通和那个内侍,明显受过相关训练,这种时?候真能一点儿?动静都没,连呼吸声也是平缓的。
素娥挪出篷子,就?这样抱着膝坐在船头,眯了?眯眼睛,也有?了?些睡意。
她从荷包环绦上抽出系在那里的一条素白花罗帕子,就?这样盖在脸上,使荷叶丛中的光线更不刺眼,就?枕着膝盖睡了?...其实也不能说是睡了?,守着个皇帝,她哪能真的心大到一下睡着,那也只能算是闭目养神而?已。
花罗是非常昂贵的织物?,此时?说的罗,其实更接近于后世的纱,二经绞的稀疏一些,四经绞的就?厚密一些。倒是说到‘纱’,虽然?也算是轻薄织物?,但?其实纺织原理和后世的纱不同,在后世是被称作‘假纱’的。
罗分两种,素罗与花罗,花罗会非常昂贵。而?花罗就?是借助经线绞转与纬线交织,在‘罗’的质地上起?了?各种类似‘暗纹’的花纹。有?的花罗的花纹还会与底色颜色不同,但?有?的就?是一色的了?。
前者显然?更珍贵,因?为?那得?先染线再?织布,织布时?的容错率也更低,因?为?只要错了?一点儿?,看起?来也会很明显。
素娥这条白色花罗帕子倒是一色的,饶是如此,这么珍贵的布料也不是过去的她能得?到的。这块帕子是司制司认识的宫女给一位娘娘做衣服后剩下的边角料,不够大也做不了?什么,可要白放着也可惜。
就?算大小能做一块帕子,这也料子也太脆弱了?,实用性为?零...干脆用来当酬劳,请素娥帮她画了?两个花样子。
素娥原本打算用来做‘布裹’的,就?是梳包头髻时?包头发的那块布。后来拿到手了?觉得?纯白色裹在头发上,始终有?些忌讳,最后也只能做了?一条帕子。只是不是能用的帕子,真的就?是装饰品了?。
这块白色的花罗帕子盖在她脸上时?,光依旧能洒到她的脸上,只有?纱罗上经绞出来的花枝纹在脸上落下了?花枝形的阴影。
郭敞睡醒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刚睡醒时?他还有?些不大清醒,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王志通便?过来伺候了?。
素娥是侧头向篷子这一侧‘闭目养神’的,这时?反应要慢一点,但?听?到动静也睁开了?眼睛。眼睛眨了?几下,慢慢抬起?了?头。
王志通扶着郭敞坐起?身,看到的是阳光穿过花罗,在素娥洁白的脸上洒下花枝图案阴影。阴影寥落扶疏,忽然?就?有?了?惊心动魄的意味。
花枝的阴影仿佛是刺在脸上的花绣刺青——郭敞想起?了?琼崖去岁进贡的两个土人美女,据说也是当地头人之女,如此表现的是对大燕的彻底臣服。
那两个土人美女最令人惊奇的就?是面上都刺了?细巧的花卉飞蛾,如今大燕虽然?也流行刺青花绣,但?那一般都是男子。而?且就?算是男子,也往往是一腔血勇的军汉,或者暴虎冯河的街头混混才刺青,还都刺在身上!
刺在脸上算什么?那是犯人的标记,刑罚的一种!叫做‘黔面’‘刺面’。
然?而?在琼崖土人那里,刺青之事却不是这样,女子刺青是传统。他们崇尚刺青,不只是男子以身上刺青多少区别身份高低,女子也通过‘绣面’分辨贵贱。
大概是觉得?脸上刺青的话,就?不是越多越好?看了?,要有?一个度。他们的规矩干脆是贵女才能在成年礼上由女伴在面上刺青,至于地位低的女子根本不允许在脸上刺青。
那两个土人贵女并不如中原贵女皮肤白皙,大约是琼崖炎热,她们又有?土人的野性,从小不受拘束,即使没有?晒得?黝黑,皮肤也是栗色的——这不符合中原的传统审美,但?明亮的眼睛、矫健的四肢,又和这样的肤色如此相得?益彰!
光滑而?富有?弹性的栗色肌肤上刺出花卉飞蛾,很容易让人想到栖息于山林间?的‘山鬼’。她们驱使着皮毛斑斓的虎豹,披着薜荔编织的衣裙...使人被诱惑,又时?常感到畏惧。
......
过了?三天,郭敞还会时?不时?想起?三天前那一幕...并不是总在想,也不能说非常在意,但?就?是会想起?来,而?且历历如绘。
阳光透过花罗,花枝纹的影子洒落在女子的脸上。
“...石见银山...东瀛...种相公...铸造银钱之事还得?再?议一议......”
今日进宫的计相张洵,正在‘望仙阁’向郭敞汇报‘石见银山’的事...‘石见银山’就?是东瀛的那个石见银山。
东瀛自‘奈良时?代’实行‘令制国’的行政区划,天下按照五畿七道进行划分。
五畿是指王畿地区包含五国,分别是t?山城国、大和国、河内国、和泉国、摄津国。这里的‘国’不是国家的意思,就?是一个行政单位,和华夏的郡、县、州、道、府、省等没什么不同。
七道则是指七条官道组成的东瀛古代交通网络,沿着这些官道又分布有?不同的‘国’。
石见国属于山阴道八国之一,紧邻着的就?是非常著名的‘出云国’,东瀛传说中的神国呢。
如今虽然?已经不是奈良时?代了?,但?令制国的行政区划依旧划分着地方,石见国依旧是石见国,所以在石见国发现的特大银矿就?被命名为?‘石见银山’。
‘石见银山’如今算是由大燕和东瀛共管——说是这样,实际的管理、生产都是华夏人在做,最多就?是招收了?一些东瀛矿工。至于东瀛朝廷,只是每年分得?银矿收益的固定比例而?已。
之所以现在是这样的情?况,说起?来也很复杂。原是高丽对东瀛的土地、人口、财富有?侵吞之心,十年前派兵侵.略东瀛本岛。却没想到被东瀛打得?抱头鼠窜,不只是被赶了?回来,还叫东瀛朝廷‘反客为?主’,登陆了?高丽半岛。
这种情?况下大燕哪能不管?高丽国也算是‘卧榻之侧’,就?这么让人想来就?来,显然?是不行的。
一开始的想法是撮合两国和谈,但?战场上顺利的东瀛骄狂异常,哪里能好?好?和谈?大燕这边,出于维持大陆稳定的想法,不想东瀛立足高丽,到时?候又来大燕惹事。同时?也是有?高丽的公关,便?出兵帮忙了?。
这一打就?打到了?东瀛本土...石见银山就?是这种情?况下意外?被发现的,此前东瀛虽也有?石见国发现银矿石的见闻,但?不算很重视。一则勘探不清,谁知道什么情?况呢?而?且真要说发现银矿石,天底下发现银矿石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开采价值。
二则,此时?东瀛国内的心思也不在这些事上......
发现了?一个规模巨大的银矿,一般的将军不会太上心。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隔着汪洋大海的别国土地,他们此时?是打到这里了?,却不代表能占领这里、控制这里——当然?,硬要做的话或许可以,但?成本会很高,要考虑值不值得?。
银矿虽然?等于是钱,可它淌出来的钱还真不一定赶得?上控制这里的花销。
但?谁让这次统帅征东军的种将军是个有?远见的呢,他敏锐地意识到石见银山比他知道的所有?银矿加起?来都要富。同时?他又相当有?见识,清楚地知道华夏自古以来都受‘钱荒’的影响!在过去一些知名铜矿、金银矿逐渐枯竭后,钱荒只会越来越厉害。
若是能掌控这座银山,获取大量白银,就?能铸造银币,银铜并用...钱荒就?算依旧会有?,也能大大缓解吧。
在这位种将军的运作奔走下,大燕确实获得?了?石见银山的管理权。这一方面是东瀛国战败的代价之一,另一方面,大燕承诺了?以石见银山的收益为?本钱,东瀛每年可以采买大量的大燕商品。
前者是威,后者是利,靠着前者事情?很快定下来了?,靠着后者则是保证了?日后石见银山的长期稳定运行。毕竟利益是永恒的——对于现在的东瀛来说,大燕是强大而?领先的国家。而?石见银山对他们国内的意义真不那么大,如果不能换成物?资,金银其实意义也不那么大。
说起?来东瀛虽然?是贵金属矿丰富的国家,但?他们也有?钱荒呢,每年要从大燕走私很多铜钱去用...他们是有?铜矿、金银矿,可铸币技术没有?啊!如今国内用的铜钱竟大多都是从大燕、高丽流过去的。另外?他们也铸币,但?都是私铸的大燕铜钱,品质虽差,也是供不应求呢。
这种情?况下大燕开采石见银山,他们其实没什么抵触心,反正不是换了?大燕的商品么?此时?东瀛可是很追捧大燕商品的。
甚至有?很多东瀛贵人是支持大燕的铁杆,毕竟原本的石见银山在那里,得?到好?处的肯定只有?少数人。实际掌控石见银山的地方豪强,再?就?是朝廷一小撮人...如今这样,好?处却是统治阶级人人有?份。虽然?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可原本只能看看的人这下都能喝上汤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东瀛希望每年的商品占比更多一些?”郭敞听?计相张洵汇报时?有?些出神,但?还是抓住了?重点。
张洵连忙回道:“是,官家...以往每年都是六成的货,四成的银,东瀛国主希望日后照八成货、二成银行事。”
从石见银山采出白银后,属于东瀛的那部分,其中六成会按照市价换成大燕的商品。当然?,具体是什么商品东瀛自己决定,他们往往会派采购团来大燕扫货...剩下四成就?融成银冬瓜,由他们处置。
其实东瀛是想将这部分银冬瓜换成铜钱的,但?大燕国内也缺钱就?拒绝了?。
至于说拿白银直接当钱,这种事哪有?那么容易。此时?的白银依旧只能算是一种一般等价物?,离真正的货币尚有?一些距离——大燕国内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个,从石见银山获得?的大量白银都存了?起?来。准备量足够时?就?铸成银币,然?后像铜钱一样推行。
“这也是好?事,两相便?宜,准便?准了?...至于银钱之事,还是要紧着议定。特别是民间?的银矿,慢慢都收拢来,若是不少银矿都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下,铸造银钱就?是空谈......”
郭敞说着踱步到了?栏杆边...今日格外?闷热,郭敞不耐烦在御书房见大臣,摆了?冰盆也觉得?闷!便?在这望仙阁与大臣议事了?。望仙阁高层四周有?半壁、有?槅扇,但?都是可以临时?拆掉的。拆掉后就?剩下一圈栏杆,大敞四开。
这里又在高处,有?风吹来,格外?畅快。
“...上回你们呈上来的——”忽然?,郭敞停了?下来,闭口不言。
望仙阁并不在福宁殿,但?也在延福宫内,是一个不属于其他宫殿的独立建筑。最大的优点是垒土建楼,高度、视野、方位都极佳,能够俯瞰整个延福宫...他看到望仙阁下一队宫人捧着什么经过,似乎是往宝慈宫的方向而?去。
这种事本来是不值得?郭敞分神的,但?就?那么巧,一队宫人里有?一个好?像素娥的。
其实这样远看着,又是在一队人里,很难认出一个人——
“官家...?”等了?一会儿?,见官家依旧没往下说的意思,似乎是在走神,计相张洵忍不住试探道。
“哦...”郭敞回过神来点点头,继续道:“上回你们呈上来的太学生策论朕看过了?,书生意气,多数也只能说说,哪能办的成?不过...这热血就?是最值得?褒扬的了?。若是这些年轻书生都老气横秋,等他们入得?朝堂,朝堂不是一潭死水了??”
太学生的事本不关计相张洵什么,只不过这次太学生鼓噪起?来却是因?为?经济民生之事,写的策论也是针砭如今朝廷的经济决策,而?且还是张洵一力主导的...郭敞特意交代张洵去收尾,本身就?是让他有?机会摆脱尴尬处境。
他这个主导决策的人如此堂皇正大,谁还能说什么呢?
“好?生慰劳他们,也不要拘束了?太学生们,本朝没有?太学生因?言获罪——”
郭敞的话又停了?下来,他刚刚分神回了?张洵,再?去看望仙阁下,已经不见那队宫人的身影了?。鬼使神差的,郭敞话也不说便?要下望仙阁,如此表现倒唬了?张洵一下,不知道自己面君哪里不妥,官家是这般反应。
郭敞一动,王志通等伺候的宫女宦官自然?是一下跟上,王志通走在最前面,就?是郭敞身后。试探道:“官家...官家可是有?事?”
郭敞没回答,径自往下走。到了?望仙阁下,刚刚看到那队宫人的地方,左右看了?一番便?问侍立的侍卫:“方才经过的一队宫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侍卫慌的跪下叉手道:“启禀官家,方才、方才有?一队宫人,走左边那条宫道去了?。”
郭敞又往左边那条宫道去,果然?见这条宫道尽头有?一队宫人正要折道另一条甬道。这时?王志通也赶上了?,连忙道:“官家可是要见那些宫女?老奴这便?叫人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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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不许追赶,连快步疾走都少见,绝大多数人走在宫道上就?是不紧不慢的,这也是宫廷气度的一部分。那队宫人手中呈着东西,显然?是往哪个宫送物?件的,走的就?更慢了?。叫几个腿脚利索的宦官跑着追,立刻就?能追上了?。
“不,不必了?...倒把张计相撂下...”郭敞这时?像是终于恢复了?过来,自己也觉得?刚刚冲动了?。
刚转身回走,便?与另一队宫人碰头了?,见是官家,宫人们连忙要行礼,素娥也要——郭敞抢上几步,扶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是错了?!还以为?你在那儿?......”
素娥不明白郭敞的意思,手中捧着一盘东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郭敞也没有?多说,只是深深看了?素娥一眼。心中雀跃,有?一种陌生的感情?完全充满了?他的身体,从头脑到心肝,倒四肢百骸,以至于让指尖发麻,皮肤冰凉了?又滚烫,五脏六腑一阵酸涩。
如果素娥知道郭敞的感觉,她大概会告诉他,他这是荷尔蒙在超水平分泌,身体内其他各种乱七八糟激素也在陪着荷尔蒙胡闹——没什么奇怪的,正常男女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两回,一些容易陷入爱情?的还会更多。
身为?现代人,这些东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更别说他们还要用完全生物?学、化学的方式去剖析这种反应的底层原理——就?算没到杀死爱情?的浪漫的地步,至少也杀死了?爱情?的神秘。
但?郭敞不是现代人,他是一个古代君主。某种意义上,他当然?也可以爱上一个人,毕竟这是人的本能,古代现代没什么两样。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皇权是会异化一个人的。不只是会让所有?人对皇帝的爱虚假,或者至少不纯粹,也会让君王无法爱人。
所有?人都在讨好?他,顺从他,希望得?到皇帝的认同...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只要他想要便?不会得?不到,包括所谓的‘爱’——一个人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如果不是巧合中的巧合,确实无法经历一场属于自己世界的‘兵荒马乱’。
所以,眼前的一切都超出郭敞的经验范围了?,无论是从理智,还是从情?感来说,都是这样。

第43章 宫廷岁月043
漫长的夏日总会过去, 但总不会轻易过去。过了夏至后依旧是那么热,整个宫廷都因为这样的炎热尤其容易生事,就?好像所有人都积累着负面情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不过, 这样烦闷的夏日在福宁殿是不存在的, 在这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宫人, 无论是宫女还是内宦,他们的情绪都永远稳定——他们必须得情绪稳定!表现在外就是堪称模范的举止,同时?又总是那么温和、宁馨,规矩底下?带着轻巧, 威严之上又泛着可亲。
实在是宫里的调理?手段不同, 又优中选优才有了这样一批人。为了尽最大可能让皇帝心情愉悦, 也是不容易。
然而, 即使是这样, 皇帝的心情也不是永远都好的...事实上,这些也只是宠坏了皇帝, 让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捉摸。
所?谓‘伴君如伴虎’么。
最近就?是这样, 福宁殿上下?已经绷紧皮子半个月了, 下?到洒扫小宦官, 上到王志通这个官家心腹, 都小心翼翼。
倒不是郭敞发了什么‘帝王之怒’,要让王志通这个自认对官家有些了解的人来说?,就?是官家心情越来越飘忽了...有时?高兴,有时?沉默, 有时?又心不在焉。
没有因为前朝的不顺利,或者?身?边人的一些小错误生气, 可却?是更‘敏锐’了。只要有一点儿不对,就?能挑出来,然后就?是沉默不言...即使是王志通,面对这样的官家,也是压力比山大?了。
“官家...婉仪娘娘送了消暑的饮子来,可要用些。”王志通亲自捧了装饮子的食盒,趁着郭敞批阅奏章告一段落,呈上了曹婉仪的这一番‘心意’。
一般的妃嫔自然没有这个待遇,如果谁的‘心意’都能及时?呈现到皇帝面前,后宫妃嫔也不会那么难刷存在感了。对于地位高的妃嫔,如四妃这种,送送物件、吃食是很?容易的,若是宠妃,那位份低一些,她送来的东西也能及时?呈上。可除此?之外?,就?不是那回事了。
经常是送来了后没人帮着递送,又或者?只得了一声言语,皇帝没心思看,也就?没看过...费了一番心思,却?是打了水漂,不,水漂都不如,可以说?是涟漪都没泛起。
曹婉仪当然不属此?列,她不只是位份上属于众嫔之首,还是如今官家跟前最得宠的红人呢!即便?是王志通,在她当红时?也只能多讨着好。
郭敞看了一眼食盒没说?什么,王志通明白意思,便?打开了食盒,从?中取出一壶饮子来。
曹婉仪进的饮子是‘二陈饮’,所?谓‘二陈饮’,就?是用熟地、陈皮、当归、半夏、茯苓、炙甘草、生姜煎煮成的药草茶——这其实本来就?是一道方?剂‘二陈汤’,只不过很?适合夏天饮用,即使没病也能养生保健,这才加入了‘饮子’大?家族,称为常见饮品之一。
往玛瑙碗里倒了一碗,王志通还替曹婉仪说?道:“官家,这二陈饮是婉仪娘娘亲手煎的。”
郭敞尝了尝,觉得和往常喝的饮子也差不多,不会更好,但也不差,便?不置可否道:“婉仪是有心了...今晚去漱芳殿用膳罢。”
说?到这里,这件事便?了了。王志通想,曹婉仪的目的应该也达到了——曹婉仪显然不用在官家这里显示什么存在感,平日里送东西、表心意更多是一种‘例行?公事’。当然,有的时?候也是有目的的,比如说?这一次。
‘提醒’官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到自己这里来了。
官家也给出了不出所?料的反应,让王志通确信自己没有揣摩错‘上意’...曹婉仪依旧在官家心里有不小的分量,所?以遇上这种事儿,官家心里虽然芥蒂,却?也会给她体面,顺了她的心意。
其他人显然不知道,他们这位官家其实很?不喜欢别人主动求什么。大?概是那种‘我可以给,但你不可以自己拿’的加强版,即‘我可以给,但你最好不要主动要求’,因为这会给郭敞一种‘你在教?我做事’的感觉。
不知道其他皇帝在这种事上会不会觉得被冒犯,至少郭敞有这种感觉。即使是以皇帝来说?,他那说?一不二、自专自擅的性子也是极为突出的。只能说?,幸好他还有‘自制力’这种东西,不会纯凭喜好做事,不然就?要‘望之不似人君’了。
不过,单纯针对后宫的话,他的‘自制力’会少一些。他愿意给体面的时?候还能配合,不愿意的时?候就?非常薄情了。
当然,这种‘薄情’其实也不算什么,君王薄情本就?是常态。称孤道寡、九五之尊,他们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事实上,如果他们在‘丈夫’这个角色上表现地专情、深情起来,反而是不够让人放心的。
毕竟‘士大?夫’自古以来总要说?‘红颜祸水’,忧虑‘烽火戏诸侯’,怕的就?是君王为妇人影响。
后世看来很?可笑,但在封建社会这可是颠不破的真理?!
晚些时?候郭敞就?摆驾‘漱芳殿’去了,说?是在漱芳殿吃晚饭,但曹婉仪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是正得宠的宠妃,那肯定不只是吃饭。饭前得温存相处一会儿,另外?,用完晚膳后留宿漱芳殿也是应有之义?。
漱芳殿这边也是常接驾的了,自然不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等到郭敞坐定了,曹婉仪就?一面吩咐着准备晚膳的事儿,一面与郭敞家常话。
“近日可还好?朕记着你十分怕热,暑日最难熬。”
曹婉仪笑了笑,当然是为着郭敞能记得她体质怕热。当下?温声回道:“多谢官家关心,妾夏日是有些难过,睡也睡不好。不过这两日便?中元了,夜里见凉,已经不很?难过了......”
“中元么...你宫里供的盂兰盆送去相国寺了么?”郭敞随口问道。
“已经送去了,姐妹们的盂兰盆都是由圣人一发遣了人送出宫...说?到盂兰盆,妾家乡还有一段习俗呢!”
曹婉仪拣着有趣的话说?,见郭敞似乎不排斥听这些,便?接着道:“妾家乡逢着中元,家家户户都用竹制盂兰盆,t?使其烧纸钱,烧到最后盂兰盆要倒。若是倒北则冬寒,若是向南则冬暖,东西歪倒就?是不冷不热了。”
‘中元节’又被称为‘盂兰盆节’,前者?是华夏的本土产物,后者?则是佛教?传入后合流的演变。
而‘盂兰盆’么,‘盂兰’是外?文音译,意思是倒悬之苦,‘盆’就?是盆器。盂兰盆则是用来解救倒悬之苦的人们的盆器——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盂兰盆会上会有高僧做法会,另一方?面就?是盆中所?盛之物了。
承受着倒悬之苦的人们特指的是在饿鬼道受苦的亲人,为了让他们能够饱食,既要借用十方?僧众的法力,又要有确实的供养。
最开始盆中放的都是食物,到如今已经是什么都有了。除了食物外?,纸钱、衣服是最常见的,甚至比食物还常见。
此?时?过盂兰盆节,也就?是中元节,一般会在自家跟前供盂兰盆,烧纸钱衣服,这大?概也是后世中元节在十字路口画圈烧纸钱的先河。不过也有有钱人家,或者?不缺组织力的宗族集合力量办盂兰盆会。
宫里就?属于此?列,会在中元节时?令京中各大?寺以宫中各位贵人的名义?办盂兰盆会。身?份不够的,也会供不少盂兰盆去,算是为已故亲人祈福。
“这是占气候啊...各地类似的习俗倒是不少。”郭敞笑着点了点头。
曹婉仪‘嗯’了一声,仿佛是不经意一样说?道:“妾的父母都尚在,这营盆供寺的事儿为的是已故祖父...妾想着家里父亲母亲不会少了盂兰盆,必定也是大?量的供奉,便?匀了几个盆给宫里的几个侍女。”
“她们一年?到头跟前伺候,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若有父母不在的,趁着皇家办盂兰盆会,捎带些供奉,也能教?父母在泉下?少受些苦。”
皇家的盂兰盆会自然格外?隆重,在普通人眼里就?是效果更好,更容易让地府亲人收到供奉。到时?候为父母添福,说?不定还能教?父母脱离苦海,自此?离了饿鬼道呢!
“你的心思向来是好的。”郭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祖父仙去有三年?了么?”
“官家好记性。”曹婉仪眨了眨眼。
郭敞‘哦’了一声,点点头:“倒是没听说?你父亲的消息,按理?来说?守孝完了该去候职的。想来下?面的人就?算不奉承你父亲,给多大?优待,也不会少了他该得的。”
曹婉仪的父亲原本是一地方?知州,不能说?多差,但在官场上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若是没有曹婉仪得宠,他守完孝再回来候补官缺,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等多久要看他的运气,以及走人情的操作,而最后的结果么,能依旧做知州就?不错了。
但现在曹婉仪是宠妃,一切就?不一样了!
就?算郭敞是一个这种事上严谨的人,但人情社会,不优先照顾‘自己人’就?反倒奇怪了!别看士大?夫们对‘外?戚’各种看不上,人家得了些优待还要讥讽。可皇帝只要不傻,对于外?戚、勋贵,总是要偏心些的。
没有偏向,哪里来的死忠?没有死忠的皇帝么,不说?坐不稳皇位,至少很?多事都是不好做的。
因此?,守孝完毕回归官场的曹父很?快补了缺,得了一个正五品的官职,而且还是京官——这其实已经是高升了!一则原本的知州只是从?五品,二则这可是京官!向来从?地方?官到京官,都是同品级京官自动高半级的!
郭敞没过问过这件事,但也猜得到会有怎样的操作,所?以曹婉仪如今这样隐隐约约提及,大?约是不满足‘普通优待’,想要一个普通优待之上的特殊优待。
“是这般,如今妾的父亲在京师做官,比之过去还升了半品,这全是托官家洪福...别的都好,只是尚书省差遣父亲实在有些不适应。父亲是地方?官做起来的,还是更能踏踏实实做实务。如今这样清闲是清闲了,却?叫他不上不下?的。”
如今朝廷中枢,真正的实权部门是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这些,至于说?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乃至于尚书省之下?的六部,这样在前朝红的发紫的部门,已经完全沦为摆设,只是个挂名的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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