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乍一看,素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她?平常就经常做素净打扮。因着这时的?化妆品不?行,她?又还年轻,兼着身体健康带来的?绝好状态,根本?不?需要化妆,所以素净打扮也是寻常。只是一些重要的?场合,需要郑重对?待的?,她?才浅浅化一下妆,衣服发型的?搭配上更注意一些。
但只要将目光放在?素娥身上,就不?会否认她?和平常的?不?同。
她?身上颜色不?多,净是黑、白、红这样?对?比强烈的?,嗯,主要还是黑白。头发是黑的?、眉毛眼睫是黑的?,眼珠是黑的?,长背心和裙子是黑的?,墨色深沉,像是长长的?夜。肌肤是白的?、抹胸是白的?、褙子是白的?,雪白雪白,不?染半点尘土。
这么素净,偏偏耳后一朵石榴花红的?似火,嘴唇如丹朱,恰似雪里?红梅,只看一眼便?觉得艳得不?得了。
“官家万福。”素娥口齿清晰道。
郭敞原本?正读书,听到外间动静已经放下了书册。就这样?看着素娥走进?来行礼,怔忡了一下,就像是忽然被惊醒的?人,站了起来抬手道:“不?必多礼,素娥你来...朕得了一品好香,是朕的?龙图阁大学士合的?呢。”
“只是不?知道这香的?方子,不?如你来闻闻,能不?能觉出一二来。”
此时文人雅士自?己合香被认为是很有品味的?事?,只靠钱买来值钱的?香对?于上流社会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对?于这些人来说,钱能买到的?东西算什?么珍贵?
朝中重臣会自?己合香,还有自?己的?独门配方,这不?奇怪。得了天子喜爱,要香方不?给,只肯给成品香也不?算什?么。
素娥走过去,郭敞也不?要宫人帮忙,自?己从围榻上一个匣t?子里?取出了一丸香。宫人见机快,拿来了一只汝窑三足小香炉,配套的?云母片、打火石、灯芯草棒等一应俱全。
郭敞自?己拿了一片薄薄的?打火石和铁质的?月牙形火镰,火镰在?打火石上有技巧地一划,便?有火星蹦出来。早拢在?旁边的?蒲绒凑了凑,似是燃了起来,然而拿了灯芯草棒去点,却又有些点不?着。
直到郭敞再?试,倒是点燃了,但大概是窗边有风,灯芯草棒火苗晃晃悠悠,眼见得要灭。素娥轻轻伸出手,拢在?郭敞点火的?双手两侧,替他挡着点儿风——
郭敞似是闻到一股香气,又冷又清,手便?抖了一下。这下便?是有素娥挡着风,灯芯草棒上的?火也灭了。于是只得再?来,这一次倒是顺利了,就拿灯芯草棒去引燃三足香炉里?的?小块燃料,然后又用香灰盖上,只阴阴地燃着。
云母片放上去,香丸就放在?云母片上炙烤着挥发香气。
“这一味香号‘返魂梅’...梅香常见,一般用甘松、零陵香、檀香、丁香之类,合出仿佛香气。但这般清新不?俗的?,实属难得,不?大能闻出用的?什?么香料。”
香气挥发,素娥闻了闻,觉得味道有些熟悉,这倒是像上辈子闻过的?‘韩魏公浓梅香’的?味道。但到底是不?是,也不?能确定,只能以猜测的?语气道:“妾闻着倒有黑角沉、丁香、郁金、麝香...嗯,官家能拿香丸来予妾瞧瞧么?”
郭敞又从匣子里?取了一丸香给素娥:“你说的?是!朕便?觉得这香气熟悉,又说不?出来,原来是棋楠!”
“该是用白蜜和的?香丸,还有定粉...似乎还用了腊茶?这味‘返魂梅’应该是窨藏香,香气内敛而融合,必是需要时日的?。”素娥从香丸上得到了更多信息,然后又点了点头:“若是官家喜欢,妾大约能仿这香。”
“不?说一样?,八九分相似是能的?。”
棋楠就是黑角沉,至于定粉则是指胡粉、铅粉,不?过用在?香中,一般都说定粉。
郭敞笑眯眯的?,道:“原来朕的?大学士还那般小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闻过这香便?看破了!”
素娥没有回?答这话,直接应下似乎不?好,可要自?谦也不?知从何而起,便?垂下眼睫。她?记得这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角度,站在?对?方的?角度会觉得好看——是的?,确实很好看,很美,以至于郭敞一下无?言。
郭敞忽然觉得口渴了,像是这些日子不?断积累的?渴意一下总爆发了...他想起了很多,想到了贺知章的?‘近乡情怯’。与当?下不?是一回?事?,但却仿佛,都是‘情怯’。他没有这般喜欢过什?么,以至于失了分寸,只得避开?她?,相见不?如不?见。
本?以为过些日子再?见就好,心热脑热只是一时,过些时日自?己就冷了。可再?见面?,才晓得厉害!这次就不?只是心热脑热了,是整个人都要烤干了的?焦热,只有眼前人是一捧冰雪,凑近些才能得凉意与珍贵的?水分。
郭敞轻轻拉住素娥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细看,仿佛那是什?么稀奇珍惜之物一般。捏了捏纤细的?手指,又摩挲着光洁柔软的?掌心——这是一双美丽的?手,纤细优美,洁白无?瑕,指头尖和指节处还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清纯洁净中便?流出秾丽旖旎来。
“这是一双学琴、学琵琶的?好手...你可会什?么乐器。”说话的?时候郭敞依旧不?放开?那双手。
“妾没学过...”如果是上辈子,素娥从小学唱歌跳舞。特别是唱歌,那是一直学的?,因此肯定是会一点儿乐器的?。不?过那些都是现代乐器,不?是华夏民族乐器,而且水平也只是‘弄得响’的?程度,所以当?下这样?说也没错。
“那是可惜了...你愿意学吗?朕倒是能教教你。”郭敞的?声音很温和,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为这件事?高兴起来。教素娥学一件乐器,从什?么都不?会开?始,最终得心应手...只要想想,就有一种谜一样?的?快乐。
这种时候素娥是傻瓜才会拒绝,立刻回?道:“全凭官家做主...只是,是学哪种乐器呢?”
郭敞最擅长的?是琵琶,想也不?想说道:“学琵琶吧...深宫无?事?,今后也是你一番消遣自?娱。”
素娥其实没听出来,这已经是郭敞的?暗示了,暗示会提升她?的?地位。毕竟,若是普通宫女,手头上总有差事?,哪有‘深宫无?事?’,要找些爱好自?娱自?乐、消磨时光的?时候——当?然,郭敞自?己其实也没意识到给出了承诺。
他只是想到日后,这样?的?话自?然就说出来了。
郭敞让宫人取了琵琶来,并不?从识谱、基本?功这些东西讲起,而是让素娥摸琵琶。让她?认琵琶上的?每一根弦、每一块拼接的?木料开?始,熟悉它们,了解琵琶是怎样?发出悦耳之声的?。
“你若学琵琶,该有一把琵琶琴才是,这把送与你也无?妨。只是你初学,用这把琴反而不?好。”郭敞思索着,便?让人将自?己年少时学琵琶用的?琵琶琴拿来。这也是旧物了,却因为其珍贵保养的?很好,直接拿来用也没问题。
“说起来,这还是康成太后之物,白放着不?好,给你倒不?算埋没。”那把琵琶拿来后,郭敞这般说道。
‘康成太后’是郭敞的?生?母,他登基前就去世了。郭敞当?上皇帝后,立了嫡母做太后,也追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太后。说来郭敞喜欢琵琶、擅长琵琶,也有康成太后的?影响,她?年轻时便?是极擅琵琶的?。
素娥本?身其实是很懂音乐的?,即使古代音乐和现代音乐差别不?算小,也有共通之处。所以郭敞教她?的?东西,基本?说一遍就理解了,上手也快。见她?这样?聪明,郭敞就更高兴了,谁都喜欢聪明学生?,这样?教起来有成就感!
“真是极有悟性!”郭敞称赞道:“还有你这指甲,也合该弹琴!不?过长短还不?够,要留长一些才好。”
素娥的?指甲天然就很强韧,此时弹奏乐器都没有‘义甲’这种东西,要么用自?己的?指头或指甲去弹拨,要么就用拨片。郭敞教素娥的?是直接上手,不?用拨片的?弹奏法,所以才说素娥的?指甲那样?好,合该弹琴。
素娥的?手总是要做活儿的?,所以留长指甲,哪怕不?需要多长,对?她?也是有妨碍的?。她?本?该顺着郭敞的?意思把这话说出来,这也能成为一个提示,提示这样?建议她?的?郭敞,该给她?一个身份了。
但她?就是说不?出口,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往上爬了,心里?还是会时不?时矫情一下。
她?其实从来没求过人,即使是这辈子生?活在?宫廷中也一样?。所以最终依旧不?会求人,将自?己完全放在?一个乞求者的?位置上还是做不?来,也就不?奇怪了。
最终素娥也只是低低地应了声‘是’,错过了这个上佳机会。
然而她?不?知道,因为刚刚一瞬间的?纠结,以及最后还是放弃了一个机会,她?整个人都萦绕着沉静、低落,甚至有些脆弱的?气场。
郭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声对?她?道:“今日便?留在?福宁殿罢。”
这就是叫侍寝的?意思了...素娥的?脸一下红了,粉色从那张雪白的?,只有红黑两色点缀的?脸上浮出来,艳丽地让人发愣。
郭敞心念一动,将她?拢在?怀里?。察觉到素娥的?紧张,还安慰她?道:“别怕,不?做什?么,还是白日呢!”
君王白日宣.淫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不?过一般都不?会对?位份较高的?妃嫔如此,那样?也是教人家失了体面?。但对?着小妃妾,甚至是寻常宫女,那就没什?么了,基本?上皇帝想怎么尽兴就怎么尽兴。
素娥就属于这种郭敞可以随便?对?待的?女子,但他确实没有做别的?。只是搂着素娥,安抚拍拍她?的?背,最多就是安抚时细致了一些...素娥感觉郭敞像是隔着长背心、褙子、抹胸三层轻薄衣物,一节一节地在?数她?的?脊椎。
并不?是那种带有情.色意味的?爱抚,倒更像是一个守财奴拿出了自?己收藏的?金t?币,仔仔细细数着,一枚也绝不?错漏。
素娥感受到了郭敞的急切, 甚至是‘急不可耐’。
这?有些奇怪了,作为皇帝,而且是后宫充盈的皇帝, 郭敞的欲.望总是过满足的。对于他来说, 有什么好急的呢?
不过就算是这?样?, 素娥也始终忍耐着, 身体尽量配合着他完成侍寝。唯一不配合的大概只有声音了,她始终压抑着...主?要是想着寝殿外就守着尚寝局的人,素娥还是没法突破那层羞耻.感?。
此时早已入夜,但室内并不昏暗。龙床帐幔外留着几盏灯, 透过初秋过后新换上的, 还不算太厚的帐幔, 适应了光线环境后的人是能大概看清的。
郭敞觉得之前就存在的焦躁, 快要将他烤干的焦热并没有消失, 接近那一捧雪获得的清凉与?水分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浑身上下都汗湿了,蒸出来的热气竟比之前更烫。他伸手摸了摸素娥的脖颈和肩膀, 她也流汗了,但不如他多。薄薄的一层, 闪闪发光。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 情.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包裹在征服欲、占有欲里的, 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不只是侵.犯占有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体, 他还要更多!
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的,清凌凌地看着他时点燃了他,却也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他并未彻底得到她。即使是在情.欲的最高点, 她依旧有所保留。
潮.热中去吮那一捧冰雪,郭敞觉得头皮发麻...其实并不如何超过, 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样?,但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迷与?致命。用力地呼出一口气,甚至有些颤抖,郭敞忍不住拉过素娥的手,带着去摸自己身上的汗。
他已经足够亲近她了,但还不满足,下意识想要她也一样?亲近自己。
......
外面守着的尚寝局女官面色镇定,但心里却对这?次侍寝有她们自己的评价:相对于官家平常用的时间,这?次却是久的可以,显然不只一次。官家的兴致很高,这?是肉眼可见的。
当完事之后她们进去伺候,也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官家叫送水沐浴时,神色轻松愉悦,这?是最近好长时间都没有过的,之前一段时间官家的脾性特别奇怪来着...此时却像是恢复了正常,不,比正常情况下还要更好些。
一部分侍女伺候郭敞,另有一部分侍女伺候素娥。给她用的却并不是什么?香汤,这?也是郭敞吩咐的。
“只用热水就好,香药、蔷薇水之类不要用,冲了你身上的香气,反而不好。”
素娥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特殊的香气,她显然不是香妃体质。若说有什么?味道,那大概也是从小一直用那些手工皂、熏香之类,时间长了有些腌入味。但这?些东西的留香哪能和现代化工产品相比?所以腌入味也有限,味道很淡。
但她自不会反驳郭敞,顺从地用了普通热水洗澡。洗澡时,有宫女用角梳一下一下梳头,这?也算是一种头部按摩了。在热气熏蒸和头部按摩下,很快素娥就有些昏昏欲睡——她当然不会在这?种环境下睡过去,只是状态确实是这?样?。
“娘子?的头发真是太好了!”梳头的宫女奉承道:“头发这?样?漆黑光亮,还如此厚密,实在不多见。外头见到乌黑发亮的头发,大多得用许多发油,不似娘子?这?般好头发,天然就光可鉴人。”
说光可鉴人是有些夸张了,但奉承话就是这?样?的。
另一边给素娥按手臂的宫女也说:“是啊,奴婢们的头发为了发髻服帖好看、头发光泽,总要用油。只是这?样?一来,头发就像是结成了一片毡子?...老人们曾说,好头发是‘鬓如蝉翼’,大概只有娘子?这?般头发才能做到了。”
梳好的头发结成一根大辫子?,松松绾了起来。素娥也洗好了,站起身立刻有两个侍女将一块大布巾给她围上,手脚利落又轻柔地擦干她身上残留的水分。这?个过程中她们神情严肃,对遍布素娥全身的痕迹视而不见,中间还换了两块干布巾。
最后穿上一套新寝衣,素娥又被送上了龙床。此时郭敞正就着床边一盏连枝灯看书,素娥只瞥了一眼,应该是一本?棋谱——棋局示意图还是比较好认的。
大约是因为素娥多看了一眼,郭敞放下书后还问?:“素娥可会下棋?”
“晓得如何下,不怎么?精通。”素娥非常保守地回答。宫廷里游戏很多,但宫娥们很少能放肆玩儿的。围棋已经算是‘老少咸宜’的游戏了,就算多玩,只要不耽误当差,也不会引来女官的责备。在这?种环境里,素娥自然也是学?会了下棋的。
具体地说,是她学?会了这?个年?代的围棋...素娥上辈子?那会儿,现代围棋已经和古代围棋有了很大不同?了。最明显的,古代围棋没有‘贴目’——现代围棋是黑棋先下,所以黑棋有先手优势。至于现代围棋讲究的贴目,即还没开始下,白棋就会有‘目数’,以此抵消黑棋的先手优势。
而古代围棋没有贴目,为了抵消一部分先手优势,采用的是‘座子?制’。即开始下围棋时先在四个对角星位上放上两白两黑四颗棋子?,这?就是‘座子?’。说起来,这?样?其实更能限制先行优势。
只不过也限制了布局,更为不自由,有些阻碍了围棋创新。这?大概也是现代围棋改变了这?一点的原因吧。
总的来说,现代围棋和古代围棋共通的地方还是更多,一个古代围棋高手只要熟悉了现代规则和一些新定式,现代围棋也能下的不错。而一个现代围棋高手要是熟悉了古代围棋的规则与?思路,则是成为国手不在话下。
现代围棋高手的优势要明显一些,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现代围棋有很多新思想、新成果,特别是阿尔法狗出来后,大家都下AI围棋了,那就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围棋了——AI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训练速度也比人类快得多,成长飞快。
素娥上辈子?有一个从小学?围棋,后来还做了职业围棋手的闺蜜,连带着也学?会了围棋。但水平有限,也就是当做一个爱好的水平。只不过得益于网络时代,网络围棋十分方便,还能和AI对局训练,她的对局数相对古人其实也不少了。
“听?说你们宫女也会赌棋为乐,会下棋的比不会下棋的还多。”郭敞睡下时还与?素娥说道:“你会下棋朕也不奇怪,你原就是十分灵巧的一个...若不是今日?太晚了,朕还想试试你的棋力。”
“官家...”郭敞说话间还搂过了素娥,一只手握着素娥的手,握的紧紧的,惹得素娥下意识道。
现在已经是中秋前后了,不管白天如何,晚上是凉的。可盖上被子?后还这?样?紧挨着,难免会热。特别是那只紧握的手,不一会儿素娥就觉得手上全湿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汽。然而即使是这?样?,郭敞也不在意,始终未放手。
不过素娥也没纠结多久,往常这?个时候她都睡了,生物钟发挥作用,她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日?郭敞照旧要早起去上朝,素娥自然醒的时间和他被宫人叫醒的时间差不多,便一起起身了。郭敞吩咐福宁殿宫人:“教?高娘子?用过早膳再回去,好生送回去。”
于是素娥又享受了一顿正经的御膳级别早膳...其实也没有太让她惊喜,就是花样?多一些,食材高贵一些。以她的口味来说,并没有比平常吃的早餐好出太多。
素娥再回司珍司后,待遇又不同?先前了。主?要是罗司珍和马尚功,前者忧虑素娥记恨前次顾月里嫦娥要整治她,自己却没有下死力气帮忙,瞧着难办就撒手不管了。后者则是为一直以来的很多事,特别是顾月里嫦娥那件事上,她直接是帮凶...总之,急切地想要和素娥搞好关系。
别人不知道顾月里嫦娥那件事的内情也就算了,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如何不知道皇帝对素娥特别?这?种时候还不有所行动,就真是不会做人了。
“...姑姑说了,这?次官家一定会与?你个名份。”罗天香小声对素娥说起这?件事来。
罗司珍如今还比较坐得住的原因之一就是,前次她虽然因为立场不坚定,有些得罪了素娥。但侄女罗天香和素娥的关系却是越来越好,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有变化。有侄女在中间转圜,她想着事情至少不会太糟糕。
素娥t?没有回答这?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以忙于手中事避过——她正在合香,正是那一味‘韩魏公浓梅香’。郭敞拿出的‘返魂梅’,和她上辈子?闻过的‘韩魏公浓梅香’非常相似。她既然答应了仿着合香,这?个时候自然会去做。
说起来寻常暧昧期的男女说话,不必事事认真,这?种琐碎小事,郭敞说不定也不在乎。但对方可是皇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素娥并不想试对方的脾气,或者自己的运气。所以和对方说的一切事,最好事事认真就是了。
黑角沉、丁香、郁金等全都要磨成极细的粉末,然后首先是用腊茶茶汤的一半调麝,次之入黑角沉,再次丁香、郁金、剩下一半的腊茶茶汤,最后加入定粉,这?就成了,只要再用白蜜调和,捏成香丸就能密封在瓶中窨藏。
除了这?种古方的‘韩魏公浓梅香’,素娥又调了另一种改版,舍弃麝香,改用更为清冽的龙脑香。这?样?得到的香丸和‘返魂梅’不大一样?,但更有一种冬日?寒梅的清冷幽艳。
素娥这?边忙着合香的时候,郭敞那边确实如罗天香所说的那样?,打算给素娥一个‘名份’。他的打算是,直接叫素娥做个才人。虽然没有好出身的私身宫女直接从红霞帔跃为正五品才人,有些不合规矩,但规矩这?种东西为皇帝破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宫里得皇帝喜爱的妃嫔,谁又没有过破格提升或者超规格待遇呢?
“进高氏为才人?”皇后张宝琴乍听?闻郭敞与?她说这?件事,立时便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也不知这?个高氏是...?”
郭敞并不相信张皇后不知道‘高素娥’这?个人,她可是皇后,郭敞又一贯给她体面,她不存在不能掌控后宫的情况。再加上张宝琴自来就关注郭敞宠幸了什么?新人,抬爱了哪个妃妾,彤史这?样?记载侍寝记录的东西更是看的多,怎么?可能不知道‘高氏’指的是谁?
如今明知故问?,不过是想抓住这?场对话中的主?动权而已。郭敞也明白这?一点,但他没接这?话,只示意王志通说话。
“回禀圣人,这?高氏乃是司珍司宫女,几个月前便穿上了红霞帔。如今官家见她性情柔婉和顺,又侍奉的好,便有晋封为才人之意。”
张宝琴垂下眼睛,掩下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嫉妒。
她是真的爱郭敞,所以才会每有新人都会陷入嫉妒之情里。然而贵为国母,她又是最不能嫉妒的——说是女子?不能妒忌,但人之常情又怎么?能避免呢?所以只要不是皇家,正头娘子?嫉妒也就嫉妒了,真完全是因为‘善妒’出妻的反而是少数。
寻常新宠,张宝琴其实也能勉强忍耐,但‘高氏’不太一样?。就她此前听?说的种种,这?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张宝琴对后宫的掌控力还不错,作为皇后,很多消息只要她想知道,总是能知道的。
譬如顾月里嫦娥是怎么?栽的,她也知道。
想着纷繁事,张宝琴面上却不显,依旧是一派端庄神色,与?郭敞说道:“官家抬举个红霞帔,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便是由红霞帔直接封为才人有些不合规矩,可官家喜欢么?,那也当不得什么?。”
“只是......”
郭敞就知道后面得跟着一个‘只是’,然后就听?张宝琴继续道:“只是,外头诸位相公那边不好说话。今岁还只是八月,官家已经晋封过好些人了。上回封顾才人便有说法,只是顾才人之前好歹是郡夫人,升迁上好说些,这?才成行。”
今年?因为各种原因封的正式妃嫔确实比较多,换个说法就是把‘名额’用完了。现在要抬人,而且还是直接从红霞帔抬举成才人,就有些不好做。
“顾氏不是已经贬为红霞帔了么??”郭敞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就等于是空出了一个名额。
张宝琴却道:“也不是这?样?说,相公们算计着这?些时,总有些‘只进不出’,想着俭省后宫开支么?......”
张宝琴说话时还觑着郭敞的神情,见他不满,立刻道:“官家,这?也不是臣妾非要拘着您。只是相公们一向?不好说话,到时候您要是真为此事与?相公们争吵,倒是将高氏架在火上烤了。她本?就出身低微,原来也不过是红霞帔,骤然得您拔擢,总有人是不服气的......”
“要臣妾来说,官家不如先封那高氏做个贵人,只是晋封个贵人,定是无人啰嗦的,看着也顺理成章。等到明岁,高氏以贵人身份再受晋封,怎么?说都有道理。”
郭敞不说话了,他未必不知道张宝琴说这?番话全是自己的私心,并不是真的替素娥着想。但这?番话又有些说到他心上了,素娥的身份确实低,贸然直接封为才人,到时候内外议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恐怕真会如张宝琴所说,将她架在火上烤。
这?是郭敞不愿意见到的,所以犹豫了一番后,郭敞点点头道:“圣人说得有理...那便晋高氏为国夫人罢。如今用着的国夫人封号有哪些?”
国夫人是内外命妇都可能有的封号,内命妇中还不只是妃嫔,还有极少数女官或者身份特殊的宫廷女子?(譬如奶母)也有国夫人封号。这?样?算起来,林林总总还不少,因此哪些‘国号’没用过,郭敞还真说不准。
一般他倒也不用了解这?些,要用的话,让下面的人拟几个还没用过的国夫人号来,从中挑选一个就是了。只不过这?次他不打算吩咐人,而是想自己一手安排。
“算了,朕自己想...那些杂号小国就算了...”想了一会儿,郭敞忽然道:“就封为‘宋国夫人’罢。”
听?到郭敞如此说,张宝琴的脸色又变了变...‘宋国’在春秋战国中不是什么?大国,但出场率颇高,也算有存在感?了,自然不属于‘杂号小国’。但这?不是重?点,真正让张宝琴变了脸色的是,‘宋’其实是郭敞做太子?前的封号。
郭敞并不是生下来就做太子?的,也是前面的哥哥死完,成了庶长子?,又长到不用担心夭折的年?纪,这?才封为太子?。当太子?之前,他当过一阵宋王。
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很多人都不记得有这?一段了,毕竟郭敞当宋王的时间很短,可能就一年?不到。刚刚郭敞决定封素娥为宋国夫人时,其实也是忽然想到的,然后就顺心而为了。
然而偏偏张宝琴是对他事事上心的,一下就感?知到了‘宋国夫人’这?个封号的特别。
这?令她非常痛苦,然而表面上依旧要十分平静。直到郭敞和她说定了这?件事,离开后她这?才在坤宁宫发怒。
张宝琴发泄怒火的方式倒是很简单,那就是惩罚犯错的宫人。惩罚犯错的宫人似乎没什么?,毕竟犯错挨罚看起来顺理成章。但问?题是,犯错的标准是很难说的,还不是由张宝琴这?个皇后说?真要挑剔起来,做事的宫人总能有错。
罚了几个长得格外漂亮,平素得郭敞多看几眼的宫女后,张宝琴的心情才平静一些。
旁边的心腹女官这?才奉上清茶道:“圣人方才何必阻拦官家呢?正如圣人说的,若叫那高氏做才人,是将她放在火上烤。真的那样?,做个国夫人倒还更好了。”
张宝琴喝了一口格外苦的下火清茶,这?才慢慢道:“那不过是个说法罢了,真要说来,这?宫里女人,嫉妒、流言、中伤,何曾少过?除非是个完全不得官家看重?的,如林美?人那样?,那倒是没人针对她了。”
“若真叫那高氏做了才人,便是一时有些针对她的流言蜚语,那其实也伤不到她分毫。真要说的话,孙修媛、余婕妤那等货,她们受的议论?如何?如今不是过的好好的。这?些都是虚的,封的位份才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