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法经的颁布
代西库的老首领乌戈舍身死,长子密达鲁身子不好,次子固特无意首领之位,幼子苏莫勒沙成了代西库的新?首领。
按照令翊的建议,苏莫勒沙一边让人与鹿、虎、狼诸部落通好,一边悄悄向大首领路默西的兄弟思朗图克“献慇勤”——错西鲁、路默西兄弟十余人,有?野心也有?势力的,除了被令翊射杀的错西鲁、如今的大首领路默西,还有?思朗图克和另一个叫景蜜达的。苏莫勒沙选中了与自己“脾气相投”的思朗图克。
父亲身死,作为代西库的新?首领,苏莫勒沙似乎一夜成长,收起?了从前的一些坏脾气,性子却依旧豪爽,还带着点年轻人的活泼。他喜欢带着?酒,带着?牛羊,带着?亲手猎的猎物去各个部落“玩”。
一顿顿酒喝下来,苏莫勒沙多了几个异父异母的部落首领“亲兄弟”,多了看他很顺眼的“叔伯”,其中一位叔父,狼部之一的纽胡部落首领莫拉,还将自己的女儿黛奇嫁给了他。
苏莫勒沙常常带在身边的是一个叫羽的族人,这是一位代西库的勇士——不是苏莫勒沙吹嘘,各部晚间篝火旁少不得要玩背克,这个羽从没输过。
苏莫勒沙每每得意,偶尔还胡咧咧:“从光屁股的时候,他就是我们一堆小孩里最厉害的。”
羽就把酒囊塞到苏莫勒沙嘴里,笑道:“你都玩背克了还光屁股,我可不像你。”
一同长大的同族兄弟可不就是这样相互挖苦笑话?的吗?
众人大笑。
在一个狼部和一个鹿部,令翊却见到了自己真正的“同族兄弟”——当初他从柳城派出的细作松根和白石。
令翊假作去撒尿,松根来找他。
“将军……”
虽是夜里,令翊也能看见松根眼睛中的泪水——松根从前是骑兵中的一个,父母被东胡人杀死之后,他自愿来东胡当了细作。
令翊用力地搂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
而后来见到的白石则有?些嗫嚅:“将军,我……娶了东胡女子,还生了孩子。”白石却又急声?道,“可我没忘了家仇!没忘了我是燕国?人!”
令翊轻声?道:“这有?什么的?日后将他们带回去,他们就是咱燕国?人。”
白石使劲点头。
暑尽秋来,春去夏又至。草原上的山丘从青到白,又从白到青,牧草短了长,长了又被牛马羊啃短,各部落逐水草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再迁移回来,周而复始——不知?不觉就是三年。
因为上次在燕境吃了亏,大首领路默西多少有?些犯怵,怕走?了其兄错西鲁的老路,故而这三年都没有?带各部大举南下“放马”。
有?几个部落这一两?年自行去燕境“放马”“打野草”,劫掠到的东西很少,燕人比从前更?精了,他们筑了大城,那?些燕人都搬到了城里,一到冬天,城外连个粮食毛都没有?——攻城?旧柳城那?么矮小,上回各部族那?么多人,都没有?攻下来。单个部族是疯了,才会想去攻城!
没有?大量死人,虽然草原上的日子过得清苦,各部却透着?些祥和。
就是一向爱挑事?的常利叶歌,杀了乌戈舍以后,也有?所收敛。他的部落虽没按大首领路默西说的那?样十年不在东拓水捕鱼,但也没有?再做出劫掠代西库牛羊的事?,当然,也是因为代西库的人很少再去那?片山坡放牧。
燕国?也不错——如?果不算燕侯重病的话?。
相地已经全部完成。鼓励垦荒,打破井田,实行税亩之制,在全境推行——新?垦的荒地头三年免除赋税,次三年也只?课常赋三一之数,开垦得多,种粮多,纳赋多,还能得爵。田野中阡陌纵横,到处是辛勤的农人,燕国?人对种田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热切之情。
大司空韩嘉依旧在治水,筑坝修堤,疏通河道,燕南河水两?岸良田越来越多,人烟越来越盛——从前因为河水泛滥逃荒走?的人又回来了。
故而这几年虽然不算很风调雨顺,但燕国?的仓廪却越发丰足了。
燕国?常备之军虽未增加多少,但因细分军爵,奖励军功,不管燕南还是燕北,军中气象都比旧时好了很多。上将军令旷定时上报其所练之燕武卒、燕武骑的情况,这支特殊的募军战力如?何,要等战时才知?道。
随着?燕侯招贤令发布时间越来越久,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来燕国?的贤者士人也越来越多。武阳泮学中人才济济,举世有?名的贤者士人除了研习黄老的陶子、儒者郑子,还有?王子津、韩子鱼、史伯休,墨者孟静先生也来武阳盘桓了许久,并有?墨者仕于?燕,更?不要说来得最早的农家范子及其弟子。
朝中也颇拔擢了些有?能有?识之士,这里面既有?燕国?高门大族子弟,也有?出身不高的燕国?士人及列国?来的贤者,有?了这些新?鲜血液,朝中气象为之一新?。
进新?人,便要出旧人,不然官职庞冗,人浮于?事?,对一个国?家,绝非幸事?。考核官吏,裁汰无德无能无功者,惩治作奸犯科者,是一直“悄悄”地在做的——燕国?旧制中本也有?考绩的部分,只?是模糊,且非·常制。如?今则将官吏考绩定出规程,作为法经的一部分颁布——经过几年的酝酿,燕国?的法经终于?出来了。
法经开篇言明“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1其中既有?刑不避贵、以功授禄、鼓励农耕这样的国?家法令大政总则,也有?朝中诸司权责职能和官吏升降奖惩的细则,更?有?关?于?杀伤、偷盗、劫掠、欺诈、贪贿等诸罪判定、从笞至诛各种刑罚的规定及捕囚断狱的规程。
这并非一部苛重之法——像皮策、王子津这样的刑名之士大多认为它“全而轻”,但对很多贵人们来说,“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本身就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个官吏考绩细则……
但法经颁布后,虽朝中有?议论,也有?人去找燕侯哭诉,总地说来还算消停——实在是燕国?内政改革几年,众人皆知?燕侯改革图强之决心,知?道太傅俞嬴的本事?和手段,知?道相邦燕杵对内政改革的支持,都很难撼动。
更?兼之,从改革之始到今五年多,燕国?已经很有?些“治世”的样子了,许多中立之臣,许多从前对内政改革心存疑虑者,看到如?今燕国?欣欣向荣之景象,把疑虑打消了不少——毕竟是燕人燕臣,燕国?好了,自己才能好。
俞嬴本以为自己怎么也要再九死一生几回,没想到法经颁布几个月,身上竟然一点油皮都没擦破……
或许燕侯也如?她?一样这阵子一直在绷着?,这稍一松神儿,就病了。
燕侯半倚在床上,太子启亲为其?喂药。俞嬴和相邦燕杵坐在不远处。
燕侯的脸颊已经瘦得凹陷了进去,眼睛眍瞜着,鬓边白丝越发多了。这些天医者神色越发凝重,巫者几度登台祈福,而卜官数次问卜,每次都摇头。其?实不问他们,只单看君上的样子,俞嬴也知道君上这次怕是……
俞嬴想起?第一次见君上的时候。他站在先君身边,高?大,清瘦,儒雅,看起?来还?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还不到十年,怎么就这样了呢?
俞嬴又想起?前几年已经薨了的韩文侯和赵敬侯。他们与从前的自己都是上下不差几岁的同龄人……
太子启将半碗药喂完,要?扶其?父躺下。燕侯摇头,笑道:“成日?躺着,倒是坐一会儿松快些?。也正好和太傅还?有你伯祖父说说话?。”哪怕只说这么几句话?,燕侯都要?喘气歇一歇。
过了片刻,燕侯笑道:“民?谚说最舒服不过倒着。等真每日?只能倒着了,才发觉这才最累。”
俞嬴强笑道:“等君上好了,又忙起?来,就又觉得这民?谚对了。”
燕侯笑。
看看身旁的太子启,燕侯对俞嬴和燕杵道:“寡人放心不下的,一个?是燕国,一个?是启。咱们的内政革新正在关口上,寡人若去了,只怕那些?心怀不满者会反扑……启还?不到冠年,太小了。”
燕侯喘息叹气:“要?是上天再给寡人十年,哪怕五年也好。那时候新政实行得更久,启年岁也更大一些?。”
启眼中?含泪,抓着父亲的手?。
燕侯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
燕杵滚下老泪来:“君上年纪轻轻的,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燕侯微笑摇头,眼睛也有一些?湿意。
俞嬴微低头,忍住泪水。
“生死有命,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启还?有国政,就交给太傅和伯父了。”燕侯道。
启哭出声来,又尽力憋着,却哪里憋得住呢?
燕侯叹息:“都快加冠了,还?和小儿一样。日?后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准主意的,就问太傅和你伯祖父。于内政革新,莫要?三心二?意,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又说一会儿话?,燕侯累了,俞嬴和燕杵告辞出来。燕侯让太子启也不用陪着自己。启便出来送俞嬴和燕杵。
燕杵是长辈,俞嬴和太子启先送他上车。临上车,燕杵回?头看着太子启,神情坚毅:“放心,有我和你老师呢。”
太子启点头。
老叟坐上车,御者抖动缰绳,车子缓缓离开。
俞嬴对太子启道:“回?吧。得空儿多睡一会儿,吃不下也要?每餐强塞一碗,别因为年轻就瞎熬。”
“老师——”太子启泪眼看着俞嬴,一脸悲伤彷徨。
俞嬴叹口气,像他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头。
她这一揉,好像有什么神力一样,太子启眼泪落下来,肩膀和神情却松弛下来。
太子启轻声嘱咐:“老师快回?吧,天要?晚了。老师身边带的人还?是太少了,这阵子……老师出门一定要?当心,就不要?去市井那样闲杂人多的地方了。府里也要?让犀他们更警醒些?。小心谨慎无大错。”
俞嬴微弯一下嘴角儿,小崽儿是真长大了……
俞嬴上车。太子启行礼,目送老师的车子离开。
太子启走回?自己的宫室去,他的宫室里还?有人等着——其?舅父浴癸。
启的母亲出自燕国旧族浴氏,当年贤德貌美、声动两都,因此被?聘为太子妇。可惜这样好的一个?人,寿命不永,过早地撒手?人寰。
浴氏封地是在上都蓟附近的浴城。母亲虽去得早,外祖父祖母也不在了,浴城离着武阳也不近,但每逢节庆,舅家都有礼至。近几年季舅来了武阳,也时常来探望。父亲重?病的这个?时候,见到母亲这边与自己血脉相通的长辈,太子启心里觉得很?是安慰。
携着舅父的手?一起?坐下,互相问好。
浴癸又问燕侯之病。
太子启垂泪摇头。
浴癸道:“太子快别哭了。没有父母能跟子女一辈子的。你如今也长大了,以后担子都在你肩膀上呢。”
太子启点点头。
浴癸又道:“我一个?闲散大夫,按说不该说朝政,但毕竟是你舅父,心里着实惦记你,便想唠叨两句。”
太子启点头:“舅父请说。”
“你父亲有威望,能压得住臣子们,臣子们不敢动歪心思。他若不在,只怕有人会辖制你。”
太子启再点头,这也是父亲、老师他们担忧的事。
“比如那位太傅——”
太子启惊讶地抬眼。
“那位太傅固然智计百出,可也太爱权了些?。自从她来,相邦都只能为她做配。她身份上是你的老师,年岁却不比你大多少,这样一个?权臣……难道你以后几十年都听她的?”
太子启看着舅父,没有说什么。
浴癸觑着太子启的面色道:“我知道太子与这位老师很?是熟悉,但争权夺利这种事,莫说师生,便是父子兄弟又有多少反目的?太子还?是要?多想想。唉,舅父与你母同胞骨肉,心里着实疼你,总担心你这个?、担心你那个?的。太子莫要?嫌我唠叨……”
太子启点头道谢。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浴癸才告辞离开,太子启行礼相送。看着浴癸的背影,太子启紧紧地抿起?嘴角儿。外祖家曾被?人打?趣“灵气都归了女儿”,几位舅父都才能不显。嫡长之舅袭了外祖的爵位,眼前这位季舅因系母亲同胞兄弟而获赠大夫,却有爵无职。这几年他虽来了武阳,也时常与自己见面,却只说家常,从未谈及朝政,这个?时候却……
浴癸从宫中?出来,坐车去了公叔燕音处。
燕音是燕侯最小的叔父,从前为大司徒,因当初在田赋改制中?装病不作为,被?燕侯一怒之下夺了大司徒之职。如今的大司徒是从前的小司徒皮策。
浴癸见了燕音道:“按公叔吩咐,癸去见了太子。太子没说什么,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
燕音点头:“太子与那俞嬴师生一场,哪能只这几句话?就能说动呢?还?是得劳烦大夫多跑着些?。大夫出身旧族,与太子有骨肉之亲,怎么能看着太子日?后当那有名无实之君,看着咱们燕国落在一个?外面来的女子手?里呢?”
浴癸点头:“公叔放心。”
浴癸又问:“那皮策——”
燕音道:“他与俞嬴都是爱权之人,岂能和睦?我的人几次听见他与俞嬴争吵,这阵子他每次见俞嬴后都沉着脸……”
第123章 俞嬴的罪责
浴癸从公叔燕音处离开,回到家中。自燕侯重病以来这些天,浴癸过得颇为痛快。出门?见人,他们脸上的?笑更诚恳,说话?也更客气,就连礼似乎都比从前施得更深一些。真好啊,到这时候才有些太子舅父之感。
这些年真是受够了窝囊气!父亲还?有长兄都是树叶子掉了怕砸脑袋的?,都说“咱们家祖上本是蓟国?宗室,归附燕国?,得封浴城。我们不像燕国原本那些贵人那样有根底,当谨慎小心、安守本分。”
及至长姊以才德被?聘为太子妇,还?生下嫡长子,他们缩得更厉害了:“莫要让人说我们骄矜傲慢,给?她母子惹麻烦、招是非……”
就连当年为了面子好看,先君赐自己的这个“大夫”,他们都推让多少回。这有什?么可?推让的??也就是叫大夫罢了,封地小得能用一个碗扣过来!况且还是有爵无?职的?。
这几年姊夫成了燕侯,也没有额外的?加封提携。好不容易弄点私田,俞嬴和皮策一来,得,按税亩之制交田赋!
就这,长兄还?劝,说税亩之制对燕国?有好处。他自然这么说,他是嫡长子,继承了浴城,再怎么税亩之制,他也吃不完,花不尽,宫里?有什?么赏赐也都是给?他……
想到税亩之制,想到那个皮策,浴癸就来气。自己作为太子的?舅父,给?他面子,称呼一声?“司徒”。他当时板着个死人脸说:“策只是小司徒。大夫之封地原本是到滂水支流旁吧?”
然而如今还?得捧他,浴癸有点憋得慌,但随即又想到公叔说的?:“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不捧他,太子不得以为咱们反对新政吗?等俞嬴倒了,他就不足为虑了。他可?不是太子的?老师,也没立过什?么大功,他更没有俞嬴的?人望。他有的?,不过是我不要的?那个司徒之职罢了。”
浴癸深以为然,就是太子好像……浴癸回想太子启的?神情,不由皱起眉头。
浴癸倒是想像燕音说的?那样多去?劝太子,但燕侯情形越来越坏,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太子不是在侍疾,便是在燕侯寝宫偏殿与重臣们议事,或是处理政务。浴癸也不能那般没眼色,硬去?求见。
燕音几次问?起,浴癸只得编造些“太子若有所思?”“太子似乎有些意动” 出来敷衍他。
浴癸这边没什?么进展,另一边动静就大多了。
武阳泮宫门?口不知何人贴了一幅帛书,帛书上历数太傅俞嬴之“罪”:谋国?不忠,身为燕使,再仕齐国?为上大夫;宅第僭越,有不臣之心;擅权专断,大政皆出其门?;巧言令色,惑骗君主;打压同僚,嫉贤妒能;私德不修,放荡□□,常与众男为彻夜之饮……
帛书系半夜张贴的?,后面无?人署名。这帛书引得士人们议论纷纷——一则是上面这些罪责太过骇人听闻,若是真的?,那真是奸臣里?的?奸臣;一则是这位太过有名了,燕国?乃至列国?士人谁不知燕国?太傅俞嬴?朝中重臣,燕国?内政的?改革者,列国?有名的?策士……
“别的?不说,她那个宅邸确实逾制了。”
“我听一个从齐国?来的?士人说过,这位太傅确实在齐国?当过上大夫,还?给?齐国?泮宫修书呢……”
“嫉贤妒能这事不好说,太傅可?是拔选了不少人。”
“这位太傅真的?‘私德不修’吗……”
士子们正议论间,泮宫中陶子、郑子、王子津、韩子鱼等诸贤者听人说了走出来看。陶子肃然道:“将这等污蔑人的?无?稽之言张贴到泮学门?口来,这是要煽动士人学子当矛使吗?用心何其险恶!”
旁边有士人问?:“先生何以就说这是污蔑人的??”
陶子道:“别的?不说,就这头一条,太傅为齐国?上大夫时,老叟及郑子都在临淄,恰知道此事始末。那不过是齐国?上卿紧逼,燕国?太傅用的?权宜之计……”
陶子等虽将那帛书取了下来,也与众士人说了“无?稽之言不听”的?道理,但此事还?是“传”到了朝上。
燕侯病重,大朝已辍,太子启监国?,代行小朝朝议。
下大夫陶严当朝将此事报与了太子启: “君上招贤纳士,允贤者士人不治而论。今有士人张贴帛书参劾太傅。” 说着当众将那帛书中所写一一念了出来。
朝臣们对此大多都不知情,听他念来,一片哗然,有人惊讶,有人面现怒容,有人若有所思?。
太子启逐条听来,面色几变,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便是相邦燕杵都勃然变色。
倒是太傅俞嬴很?是淡然的?样子,听到最?后“私德不修,放荡□□,常与众男为彻夜之饮”时,脸上还?带了点揶揄之色。
念完,陶严道:“既士人们有此议论,何妨请太傅就此自辩。比如,太傅出使齐国?时,是否曾为齐国?上大夫。”
另一位下大夫帛种道:“既物议沸然,单只太傅自辩,恐怕难以服众。何妨让司寇的?人查一查,查清了,也好还?太傅清白。左右朝中政事还?有相邦,有诸臣,内政革新之事也有司徒可?引领。”
陶严和帛种特别是帛种的?话?,让有的?朝臣看向皮策——陶严是保者,是司徒皮策手下的?人,掌监察官吏言行、劝谏君主过失,由他说这事也还?罢了。帛种也是司徒手下的?人,却只掌管都畿版籍之事,他却跳出来,还?要停太傅之职!
他说“左右朝中政事还?有相邦,有诸臣,内政革新之事也有司徒可?引领”,他真正想说的?是最?后半句吧?皮策是大司徒,卿爵,地官之首。内政革新之事,他为太傅之下第一人,深得君上信重。相邦年岁这般大了,若太傅俞嬴再被?拉下,日后的?朝中第一人舍皮策其谁?
皮明?简乃太傅所荐,从前两人很?是相得的?样子,难道如今也因为权势,起了纷争……
两个声?音同时质问?陶严。
其中一个是从前出使赵国?的?上大夫高已:“因为随便什?么人罗织的?这些罪名,就要停当朝太傅的?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个道:“总说士人参劾,士人参劾,到底是哪个士人或是哪些士人参劾的??”
说话?的?竟然是司徒皮策!
众人看他。帛种也张嘴结舌,大概想不到皮策会是当先质问?他的?人。
皮策依旧死眉耷拉眼的?样子:“不用司寇查,也不用太傅自辩,其中有的?‘罪责’,策就能说明?白。头一条,太傅为齐国?上大夫,是因齐国?上卿田原以婚姻之事对太傅相逼,太傅巧对,反激齐国?君臣,得了这个上大夫。第二条——”皮策不善言谈,也不爱说话?,竟然想长篇大论地替俞嬴辩白。
刚才以为大司徒与太傅起了纷争的?朝臣纷纷把先前的?揣测摁死——是自己想多了,皮明?简就是皮明?简!跟旁人不一样。
太子启道:“启替司徒说这第二条,‘宅第僭越’……那是君父作太子时的?私宅,赠与了太傅,与赐予重臣们的?服剑一理。恩出于上,有何僭越之处?
“‘擅权专断’——是君父让太傅引领内政革新之事,说什?么擅权?‘大政皆出其门?’,是啊,就是这些大政让燕国?仓廪丰实、黎庶安乐、官清吏肃、军戎振奋!
“还?有‘惑骗君主’、‘嫉贤妒能’,这些年,太傅举荐拔选了多少贤者能臣?不会有人因无?德无?才甚至枉法被?罢黜了,就觉得太傅在‘嫉贤妒能’吧?”
说到最?后,太子启简直压不住怒火:“到底是谁这般无?耻!自己妻妾成群,反倒说形单影只、每日操劳国?事的?太傅‘私德不修,放荡□□’!不就是因为她是女子吗?”
朝臣们神色各异。
太子启看一眼俞嬴,心里?暗暗发狠,日后还?就要选些才貌俱佳脾气好的?可?心人来服侍老师!
小朝会后,太子启与太傅俞嬴议事。
太子?启犹有些愤愤:“竟然妄图以那些无稽之言来污蔑老师!何?其愚蠢!”
俞嬴笑道:“这可不愚蠢……”
太子?启诧异:“难道他们指望这个东西能离间老师和启?”
“那些条目,也并不纯是无中生有,我是不是曾任齐国上大夫?宅子?是不是逾制,有僭越之嫌?是不是许多政令皆出自我手,朝中就连老相邦都让我几分……”
“可——”
俞嬴道:“这个?本就不是离间用?的,而是试探和定罪用?的。今日?,若太子?与我有嫌隙,大可借此罢我之职,日?后,也可用?这些罪名斩杀我。”
俞嬴像从前讲诗史讲诸子?一样引申开来:“从古至今,那些被国君、被政敌杀死?的权臣,其罪名有的是真,有的比我这些更假更空,甚至有的从前是褒奖之功,换个?说法,便成了杀身之罪。罪名这东西,真假本就不要紧,有即可。”
俞嬴看着太子?启:“我从前多给你讲大道,讲阳谋,权术说得不多——一则那时候你还小,一则也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有雄才大略,少琢磨幽暗人心。但作为君主,权术却?也不可不懂,免得一个?不慎,跌在了这上面?。”
太子?启点头。
俞嬴当老师落下的毛病,爱东拉西扯,扯完,又说回眼前事:“那两位‘马前卒’在朝上把明?简扯进来,越发透露出他们的居心——这不是针对我一人的私仇,就像君上说的,他们这是‘反扑’,妄图破坏新?政。”
“这事也难怪他们要急,时间越久,习惯新?政者、支持新?政者就越多,看今日?朝上情形便知道,这可比当初都城里闹狐狸那会儿好多了。”今日?太子?启在朝上将那些罪责逐条辩驳之后,不少朝臣都表达了对此事的愤慨,替俞嬴不平。
“那些人此时若不反扑,日?后等你坐稳,恐怕再无时机。”俞嬴有些忧虑地看着太子?启,“此时新?政成败,已?不在我,而在你。他们文的不成,下面?或许就来武的了……”
启看着其师,他懂俞嬴的意思。
“我所虑者,还有一样儿。”俞嬴神色越发肃然,“今晨收到从魏都传来的消息,魏侯病重。魏国与我们不同,魏侯未立太子?,公?子?罃与公?子?缓都有权势,魏国怕是很难太平。赵国和韩国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三晋怕是又要乱起来了……”
太子?启皱眉:“老师是担心齐国趁机北顾?”
俞嬴点头:“齐侯午弑君,诸侯并伐之后,齐国没?又侵谁伐谁,闷头在那里弄‘管仲之制’。齐相的本事,咱们都是知道的,齐侯午也比从前的齐侯剡更有心机,只怕这几年齐国仓廪中积攒的粮食一点也不比咱们的少,兵戈也一点不比咱们的钝。这一仗,将是一场硬仗!”
太子?启道:“咱们不怕他们,打便打!”
俞嬴道:“要全?力对付外患,就要把内忧先解除,这事咱们不能等……”
太子?启若有所思地点头。
就内忧之事,师徒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俞嬴接着说外患:“若时间耗得长,只怕涞老将军的身子?撑不住……”从前的上将军方域因反对新?政、谋害俞嬴被法办之后,掌管燕南之军的便是复出的老将涞偃。涞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年岁实在太大了。
这几年也有来投的兵家?武将,也有从军中提拔上来的新?秀,燕南诸军将也兢兢业业,但让他们统帅燕南之军……就都差点儿意思。
俞嬴感?叹:“将才,不像庄稼,不像牛羊,可遇不可求。”
太子?启看俞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俞嬴知道他想起了谁,令翊确实是天生的将才,长羽啊……
一晃眼,他去了三年多了。
太子?启走近俞嬴,轻声道:“将军走了,我们固然怀缅他,但老师总这样一个?人,也太孤单了……”
俞嬴抬手揉他一把:“怎么还操心上老师了。”
看着老师有些憔悴的脸和她脸上故作轻松的神情,想到自己从前与令将军相处的日?子?,太子?启在心里叹一口?气。他又不禁想到病床上的父亲,只觉无限愁苦。
这时有寺人来报,说大夫浴癸求见。
太子?启看向老师俞嬴。
第二日?,大夫浴癸因言行不慎、对病中的燕侯无礼,被去大夫爵,并被责令回浴城自省。
燕侯的病坏两天,又稍微好两天,到底急转直下,昏睡不醒。又两日?,已?经油尽灯枯的燕侯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启还有两个?更年幼的儿子?,看着信重的太傅俞嬴、伯父燕杵,看着其他重臣,想要再多嘱咐几句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